第七十八章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只是夜風到底是涼, 梁和灧昨晚還說好了要去探病衛窈窈,到裴行闕下朝要去署里忙事情時候,他身邊長隨匆匆過來, 附耳講:「殿下…梁娘子晨起便有些發熱,去請了大夫來, 講似乎是有些風寒。」

其實依長隨來看, 一點小小風寒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大癥結,梁和灧身體一向又好, 喝兩劑葯下去, 大約就沒事了。

但事涉她, 又不好不報, 不然等裴行闕回去自己發覺了, 怕要受罰。

年關臨近, 各部要封印, 因此許多事情急等著商議, 裴行闕才出殿, 就有人追著他一路叫「太子殿下」,裴行闕咳嗽兩聲, 偏頭吩咐身邊人:「叫太醫令去看,有事情來報我。」

略一頓,他眉頭鬆開, 很自然地回頭, 又是溫和的樣子,看著叫他那位:「怎麼了, 您講。」

長隨應下,匆忙走了, 喊住裴行闕的那人看一眼:「殿下是另有急事嗎?」

裴行闕微笑:「是有急事,先派身邊人回去看看——您呢?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他話講得客氣,但意思很明確,下面人原本準備繞七繞八的話,也趕緊芝麻倒豆子地講完了,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講,等說完,一抬頭,才發覺原來已經到宮門口了。

其實就是到年底,各部核算開支有了些出入,來請示下他是什麼意思,裴行闕聽完了,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叫各部寫個奏章給我,說明白是哪裡超支了,是什麼緣故,遞上來我看。」

裴行闕手搭梁和灧脈上,因為走得急,忍不住,偏頭咳兩聲,然後抬手:「不要多禮,起來罷,她怎麼樣了?開了什麼葯?方子拿來,我看看。」

吏部,裴行闕出征回來後,他舅舅接手的位置。

太醫令忙不迭放上藥方,裴行闕展開,看了眼,確實是小病,用的葯也都尋常,沒什麼特別的。他打量看了片刻,又看向梁和灧。她神色如常,只是臉頰微微有些紅,大約是燒的,看見他,神色平靜冷淡,但也沒講什麼刺人的話。

裴行闕抬下眉頭,笑了笑:「無論哪一部,一樣寫摺子,把事情說清楚,吏部又不是不在六部之中了,照我說的吩咐下去吧。」

一來一回的,這事情就傳到了裴行闕那裡。

梁和灧的確病得不重,她難得起晚,起來又覺得乏力鼻塞,叫了芳郊和綠芽兩聲,才發覺自己嗓子啞了,芳郊進來摸了把她額頭,滾燙,又趕忙叫綠芽去請了大夫。

梁和灧猛地一挑眉,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但下一刻,裴行闕的手指已經貼在她臉頰上,並不太用力,只輕輕捏了下,抵著牙,他神色很堅定,動作也不容置疑,梁和灧沒辦法,抿一抿唇,微微張嘴,吐一截舌頭出來。

「暫時沒了。」

回他話的人略一躊躇,還是加了一句:「其實這超支,大半是在吏部……」

因為是他吩咐的太醫令來人,太醫令琢磨著意思,沒見著他,也沒敢離開,此刻見人來了,先起身行禮。

「灧灧,舌頭伸出來,我看一看。」

最後一句話是對身邊長隨講的。

語氣平快,一隻手還搭在梁和灧脈上,另一隻手已經攤開,朝太醫令招了招手。

太醫令答應著,轉身出去,屋裡的人也陸陸續續退出去。

話落,他轉身出了宮城。

他趕回來的時候,朝服還沒脫,大紅的底子,襯得人英挺清俊,平添一股貴氣,他快步進來,隨手拆了冠帽,扔給一邊人,走到梁和灧床邊,順手就握住她手腕。

他講完,站定:「還有別的事情嗎?」

梁和灧伸手,拍了下裴行闕手背,他還捏著她臉,沒鬆開,跟忘了這茬一樣。

他對誰彷彿都挺溫和,此刻對著太醫,也不忘道一聲:「大冷天的,要您跑這一趟,辛苦了,叫下面人給您灌個手爐、喝杯熱茶再走吧——去套上馬車。」

梁和灧不解其意地瞪他一眼,卻見他笑得彷彿更開心了點,手裡的藥方遞給太醫令:「她舌苔有些白膩,方子里再加上廣藿香、蒼朮和厚朴①,您自己斟酌著量,叫下面人去煎了送來吧。」

裴行闕看著她,忽然抿嘴笑了笑。

她被捏著,含含糊糊開口:「鬆開。」

又瞪他:「你笑什麼?」

裴行闕鬆開手:「沒有,就是你吐舌頭的時候,覺得好可愛。」

梁和灧眯著眼看他半晌:「我燒傻了還是殿下你燒傻了?」

又看外面天色:「殿下怎麼這麼早回來,你沒事情做的嗎?」

「聽聞你病了,所以回來看一眼,不然不好放心做事情。」

他又笑:「真的怪可愛的。」

梁和灧想不出有人會拿可愛這個詞形容自己,看著他微笑著的樣,總覺得從太子殿下的精明裡讀出點糊裡糊塗的傻氣來。

略一頓,她動動手腕:「殿下懂醫術?」

裴行闕在周地的時候,身體實在很不好,日常臉色總是蒼白而無血色的不說,他們成親後那年,他許多時間都因為各種各樣卧病在床,當初宣揚他不行那事情那麼快讓人信服,很大一部分緣由也是他平時總是一副孱弱的樣子,不必引導就能讓人揣摩他是不是那方面也有點什麼問題。

如今卻似乎一下子好起來了,只最近偶爾咳嗽兩聲,平時簡直活蹦亂跳的。

怎麼,楚地的風水這樣養人嗎?回來才一年不到,那麼多年的沉痾頑疾就都痊癒了?

「久病成良醫,是會一點。」

裴行闕微微垂眼,終於不再直視她,很快講完,急急說起另一件事,彷彿在逃避一樣:「是昨夜我沒關好窗嗎?還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風寒了呢。」

梁和灧腦子也還清醒,聽出他不想提這事情,曉得也從他嘴裡撬不出來了,暫時沒再問下去,只是苦悶:「我怎麼曉得,我原本還想著去看窈窈,結果病人沒看成,自己先成了病人。」

她發著燒的時候講話沒有那麼冷冰冰,抱怨起來的時候眉頭皺著,兩腮通紅,很可愛,很招人喜歡,平時的那一點子冷淡的氣質都削弱了,整個人蔫蔫兒的,帶一點頹然的感覺。

裴行闕看著,伸手為她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靜靜聽她講。

梁和灧過很久才回神,瞥他一眼,唇動一動,到底也沒講什麼。

裴行闕在這裡坐鎮,很顯出對梁和灧的重視來,下面人本來就她畢恭畢敬的,此刻更是不敢怠慢,一碗黑漆漆的葯很快煎好了送來,

裴行闕接過來,嗅了嗅,怕她嫌棄,沒用嘴吹涼,只把碗托手裡,拿勺子舀著,緩緩攪到可以入口了,才遞給她。

梁和灧瞥一眼,看見他手指上被碗沿燙出一圈紅痕。

裴行闕只是動一動手指,沒提這一茬,看著她吃完葯:「好了,不要講話了,睡一覺,休息一下,不然總是燒著,對身體不好。」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而且喝過那葯,的確有些讓人犯困,梁和灧沒找著可以刺他一句的理由,瞥他一眼,掖著被子睡了。

這一睡就到了下午,她迷迷糊糊感覺到一隻手正摸她額頭,手指並不細膩,粗糙、帶繭,卻溫熱,指尖不小心蹭到她,卻是冰涼的。

大約是為了來摸她額頭,特意先搓熱了手掌,卻沒顧及到那一節指尖。

梁和灧頭腦還是昏沉,先想完這一茬,才反應過來,猛地睜開眼,去看摸她額頭的是誰。

立她床邊的裴行闕原本正壓低聲音和芳郊講話,聽見動靜,回頭笑了笑,有些歉意地道:「是我吵到你了嗎,灧灧?」

「也該醒了。」

梁和灧瞥一眼外面天色,又看一眼芳郊和遠遠的綠芽,嗓音里還帶著睏倦,她懶得摸自己額頭,倦怠地看著裴行闕:「我還燒嗎?」

「還有一點,等等把晚上的葯吃了,就不打緊了。」

裴行闕笑笑:「吃藥前先吃點飯吧,好不好?我剛剛請芳郊去燉了白粥,只加了些菜蔬,養脾胃的。」

「殿下在這裡守了我一整天?」

梁和灧撐著起身,看他,又問一遍:「你今日沒有別的事情要忙嗎?」

裴行闕指一指一邊窗戶,梁和灧才發覺,那上面堆滿了各種捲軸,看來是在這忙了一天。

這麼辛苦,何必呢?

梁和灧唇動一動,到底沒把這話說出來,那也太傷人了。

她吃過飯,喝了葯,倒是不困了,半坐床上,點盞燈,百無聊賴地看裴行闕在那裡忙活。

裴行闕抬頭看她好幾眼,笑一笑:「無聊嗎?」

梁和灧沒說話,眼神倒是明確,裴行闕略默了片刻,翻檢出一個捲軸來:「我記得你頗愛算賬,這是戶部遞來的,你看一看,打發打發時光嗎?」

哪個人打發時間用賬本子?

梁和灧心裡這麼想著,還是順手接過了。

她這些天沒什麼事情做,整個人驟然閑下來,把從前十幾歲時候該玩卻沒有機會玩兒的東西統統玩過一遍,卻早過了喜歡那些的年紀,到最後都索然無味。

她實在不是能閑下來的人,所以想著要開店,雖然如今不缺錢銀吃喝了,但總要找些事情做,就這麼被困於內宅,靠著裴行闕吃喝,她心裡總會生出一股子不安來。

這麼想著,梁和灧隨手掀開那本賬簿。

「嚯!這樣紅!」

梁和灧略翻幾頁,看著那滿行赤字,感嘆出聲。

——她不安果然是對的,就這些赤字,怕過不了幾年,裴行闕就一窮二白還倒欠債,供不出她吃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