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正文卷

第二十章

使臣並沒留在這裡太久,和裴行闕也就見了那一次面,此外,讓身邊人登門了一次,送賀他新婚的禮。

梁和灧一一看過,無外乎是人蔘、鹿茸之類的幾樣補品,講是給裴行闕補身體用的。

再有兩三副金玉頭面,說是給梁和灧的。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真金白銀實打實的東西,看起來置辦得也不夠用心,分量倒是夠,但許多東西,不是只講分量的。

梁和灧掂一掂那花紋雕得粗糙的頭面,想,有人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有人千里迢迢,送來這樣一堆東西,全是虛情假意。

不過,若是變賣了,大約也可以換些銀錢。

但這畢竟是送他們兩個的禮,她先問了裴行闕:「侯爺是要留著,還是?」

「這些東西,若放庫房,大約也要霉壞了。我父皇母后賞的,沒有什麼顧忌,縣主若有門路,不妨賣了,換一些銀錢,修繕侯府——畢竟這裡是我們久居之所。」

梁和灧點頭:「到時候我會做了賬本,給侯爺看各項支出的。」

「不用這麼麻煩的。」

裴行闕原本站在好遠的地方,原本搖著頭在回憶,忽然一愣,啊了一聲,快步過來:「那是……」

「嗯。」

梁和灧是想到什麼就要去做的性格,因此並沒有耽誤很久,到第二天就和裴行闕一起推開了藏書閣的門。

梁和灧掀開,看了眼,眉頭皺起。

出了正月,梁和灧原本打算的修繕事務就開始動工,她要忙食肆的生意,侯府里的事情就交給裴行闕,由他監督著泥瓦匠們,不要偷懶耍滑、偷工減料,或是故意磨蹭,拖延工期。

「書房還有兩三天就粉刷好,窗戶門扇也都加固,等氣味兒散去,我就能搬回去住。」

裴行闕的手已經搭在書頁上,沒來得及攔住她掀開,兩個人的手一起停在一頁暈了顏色的避火圖上,上面的人物畫得拙劣,身形也走樣,說不上香艷,但足夠叫人尷尬。

原主人看書多且雜,各類都有,擺放也亂——遊記旁邊挨著《天工開物》,再往那,梁和灧沒聽過那書名字,抽出來,問一邊裴行闕:「《溫香集》,侯爺聽過這名字嗎?是話本子?」

梁和灧點頭說好,又大體算著進賬:「侯爺和我俸祿有限,許多錦上添花的擺設裝飾,都不著急,先把日常居住的地方修繕好,房子是要長久住的,這個不能省,一定要好好弄。等下個月的俸祿下來,再添一張好些的床,和一些被褥鋪蓋,就算是收拾出一個能住人的地方了。」

裴行闕無可奈何地笑,嘆口氣,支起身子,跟她講起最近修繕府里的進度。

「我前兩日掃了一眼,藏書頗多,但大多都受潮損毀了,不曉得有沒有孤本一類,若一起壞在裡面,倒是可惜,想挑個日子,整理整理。」

「…去過。」

這事情就這麼說定。

梁和灧似笑非笑,胡亂翻著:「這書還是龍鱗裝①的書籍,當初購入,大約也價值不菲,只可惜糟壞了,不然,轉手賣出去,也不錯。」

「未曾,是詩集嗎?這名字,好奇怪……」

因為要修繕侯府,梁和灧日前逛過一遍府上,看了一圈,大約了解了這裡的一草一木,地方不算大也不算小,住他們幾個人足夠,若是到時候收拾好,一切井然有序,那把阿娘接來,也綽綽有餘。

她邊講話邊撥算盤珠子,一心兩用,很利落:「侯爺要不要與我一起看看?我想著,若真是壞的不能用,那就該扔的扔掉,不要留著佔地方,只是擔心有侯爺舊物件,想侯爺和我一起。」

這天是個好日頭,外頭擺好了晾書的檯子,若有什麼值得留下的,就挑揀出來,拿出去曬一曬,去霉氣。

梁和灧捏著書,抬頭看裴行闕,後者耳根滾燙,手倉促收回去,咳一聲:「我才搬來這裡的時候,想著四處看一看,結果略一翻,就翻到許多本這樣的書,從此,再沒來過。」

頓一頓,她問:「侯爺去過府里的藏書閣嗎?」

裴行闕抬了抬眼皮,慢慢答話。

她神色從容,對著那一本子風花雪月事講得毫不臉紅,抬頭看見裴行闕神色,歪歪頭,終於忍不住笑了。

「侯爺知道那喜帕上不止會有血,就是從這上面來的?」

她繞過去,看裴行闕紅臉的樣子:「侯爺婚前,沒有看過避火圖嗎?」

裴行闕咳得厲害,偏過頭,不看她。

正說著,芳郊來叩門:「娘子,宮裡來人了。」

梁和灧臉上笑意收起,宮裡來人,做什麼?

裴行闕也站直身子,看過去。

「來的誰?」

「是太醫署的,說是…來給侯爺和縣主送葯。」

送葯,送什麼葯?

梁和灧放下手裡書,和裴行闕一起出去,兩個人身上還沾點埃塵,撣過後才進屋,就看見一個太醫裝束的,帶著兩個內侍,坐在屋裡,正皺著眉喝茶。

「太醫好,不知道來我府上,做什麼?」

梁和灧瞥一眼他們神色,懶得多應付,伸手倒了一盞茶,站著喝了,慢吞吞問。

那太醫站起來,跟他們行禮:「太子殿下說,上次叫人看過侯爺的脈象,吩咐人給開了方子,補一補身體。又怕侯爺諱疾忌醫,不肯喝葯,所以派了兩位中貴人來,監督侯爺把葯喝了——是煎好帶過來的。」

略一頓,他指指另一個食盒:「那是縣主的,殿下說,要補就一起補,怕…怕侯爺補過了,縣主跟不上。」

梁和灧看得懂避火圖,又混跡過市井間,自然聽得懂這話里的意思,她冷下臉色:「我身體尚可,本不需進補,且這葯也不是給我把過脈才開的,若和我體質相衝突,喝了反倒不好,算了罷。」

太醫身後的內侍輕笑一聲:「瞧縣主說得,咱們殿下既然吩咐太醫署給開了藥材,那必然就是斟酌過的,都是些溫補藥材,什麼人都能喝,而且,咱們這不是帶著太醫一起來了嗎?此刻正好把了脈,看看縣主能不能喝這葯。」

另一個內侍也笑著幫腔:「可不是?縣主平日里,看得也無外乎一些市井郎中,找太醫看病的機會少見,可別錯過了才是。」

「縣主身體康健,不用喝這些東西的,我獨自喝就是了。」

裴行闕輕咳一聲,推了椅子給梁和灧坐下,自己抬手,要接過那葯碗,梁和灧抓住他手,伸手摸了下那葯碗:「殿下原本是好心,但這葯由幾位熬好了送來,一路風塵僕僕的,早已經涼了。侯爺身體一向不好,怎麼好喝涼的,到時候喝了再病一遭,豈不是反而辜負了太子要給侯爺補身體的本心?若再拿去熱一遍,藥效怕是會變,也不合適,還是不喝了。」

她態度很堅決,緊抓著裴行闕的手腕,不放開。

她不是很咄咄逼人的語氣,只是寡淡一張臉,微微皺眉,眼上抬,冷冷看著那碗端在她手邊的葯。

叫人不敢輕易冒犯。

裴行闕也很配合,側過肩膀,重重咳起來,他膚色冷白,此刻抵著唇,咳起來,臉上很快顯齣劇烈咳嗽後的紅暈,整個人微微蹙著眉,半笑著:「縣主講得也是,若太醫方便,寫了方子來,我們自己熬,也不勞煩諸位中貴人了。」

這三個人倒也不敢真的灌藥給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還是最先開口的那個內侍嘻嘻笑著講話:「縣主這話說得也是,不過呢,殿下也吩咐了,這葯左右也是給女人滋補身子的,縣主若不喝,就叫我們給您母親送去,也是一樣的。」

梁和灧臉色一變,下頜緊繃,瞥過那內侍得意的臉。

「母親如今身體微恙,時不時還服著葯,這葯雖好,只怕藥性相剋,喝了也不合適,還是我喝罷。」

裴行闕按住梁和灧的抓著他手腕的手,輕輕拍了拍,語氣溫和,緩緩抬手,要去接那葯。

他端過,梁和灧也站起來,抬手,接過那葯,要飲盡,只是才喝了一口,就被裴行闕反握住她手腕。

牢牢地,不許再動。

梁和灧從不曉得,裴行闕看著這樣病弱,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手裡那葯抬手就喝下,一飲而盡,沒半分停滯,在場人都沒來得及阻攔,他喝過,偏頭,若無其事看梁和灧,笑:「我看縣主喝葯的樣子,還以為不苦,原來這麼苦,等人拿來了蜜餞再喝吧。」

喝過了,他把葯碗扔到桌上:「好了,去復命罷,縣主那碗,稍候再喝——我已經喝了,縣主本就是陪著我一起調養,不會不喝,只是她怕苦,要慢慢喝。」

那內侍還要講話,梁和灧已經冷眼瞪過去:「怎麼,也要看著我這麼喝下去,才肯走,你們這是送葯,還是灌藥?還是中貴人不信這葯苦,自己要嘗一嘗?」

那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也沒再講什麼,把那碗放下,離開了。

前者才出門,裴行闕就抓了痰盂來,抓著梁和灧:「縣主把那東西吐一吐,看看能不能吐出來……」

又叫芳郊和綠芽,去請郎中,梁和灧把痰盂推過去,叫他先。裴行闕推搡不過她,轉過身,袖子遮擋,不叫她看見。

他擺手,嗓音發啞:「使臣才走,就下毒害我,足夠把他推風口浪尖。太子不會這樣做的,縣主不必擔憂,我喝了,至多難受一陣,不會出人命的。」

梁和灧不曉得說什麼好,抓住他手腕,摸脈搏,跳得穩健有力,只是,那手腕在她指尖緩緩滾燙起來。

她覺得自己也有些熱,但沒有熱得那麼厲害,起起伏伏的,彷彿小腹燒起一團若有若無的火。

郎中很快被請來,把了脈,一時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來,那葯也沒留下藥渣,也不好看究竟是什麼,只留下了兩粒救急的藥丸子,說若有事,夜間尋不到人的時候,先吃下。

至於梁和灧還沒喝完的那碗,則倒了一半,叫他拿回去查看。

一番折騰,天色漸晚,兩個人勞累一天,都累了,吃過晚膳,躺在屋裡歇著了。

只是躺久了,兩個人都有點不太對勁。

裴行闕輾轉反側,坐卧難安,難得有些不太安靜,梁和灧好一些,卻也瀝瀝一身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覺得身邊的裴行闕才是清涼的所在,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他。

她想了想那葯,明白過來裡面是什麼東西,伸手,按住裴行闕肩膀,叫他面對自己:「侯爺還好嗎?」

他不太好,眸光很不清明,汗濕的手指慢慢抬起,握住她手腕:「縣主,我覺得我有些…不太好。」

指尖滾燙,嗓音沙啞。

他頭後仰著,靠在床上,低低在喘。

梁和灧扯了扯領口,皺起眉頭,她神智很清明,身體卻不太受控制,低下頭去,試探著,落下一個吻,在他唇邊。

裴行闕輕輕一顫,愣怔著,瞪一雙眼看她,握她手腕的手指收緊,嗓音啞得更厲害,低低的:「縣主……」

「侯爺會嗎?」

「什麼?」

梁和灧深吸一口氣,盯著他:「今日白天,你不是才看過避火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