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敵難防

正文卷

楊野的班級有活動,薄雪也跟著去了。

這大概是她最快樂的一天——暫時忘記了所有的煩惱,把自己當作一個普通的學生,沒有左小影去世前交給她的任務,不用背負對舒桐想愛卻不能愛的痛苦。她熱情又活潑,大家都喜歡她,毫不費力,她成了他們其中的一員。

薄雪是楊野帶到同學面前的第一個女孩子,所以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男生們羨慕楊野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女生們則羨慕薄雪能找到這麼優秀的男朋友。

當然,有羨慕薄雪的,也有嫉妒她的。

畢竟楊野可是校草!

楊野的學習成績永遠是全校第一,籃球場上永遠是所向披靡,加上他長得還不錯,所以被同學們封了校草。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對他傾心,不過楊野卻從不回應。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他冷酷無情的樣子更讓女生著迷。

安玉婷就是楊野的愛慕者之一。她的父親是這個城市的商界名流,她自己也因為才華和容貌出眾被封為校花。她和楊野是初中同學,可楊野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

她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孩,曾經多次向楊野暗送秋波,但是楊野都視而不見。後來她了解到楊野性格清高,就放下大小姐的架子,主動追求楊野,還給楊野寫了一封感情真摯的情書。

但是楊野依然沒有回應。

後來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下了自習課,她賭氣似的直接把楊野堵在了回去的路上,問:「你有沒有看那封信?」

楊野冷冷地望著她,一聲不吭。

安玉婷是個驕傲的女孩,從來沒有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個人面前受挫。憑她的容貌、才華和家世,只要她手指頭一勾,男生們就會趨之若鶩。楊野這種到處打工掙錢度日的男孩不是更需要她這樣的女友嗎?

安玉婷的父親是個商人,她受家庭的熏陶,哪怕是愛情也要像談生意一樣。她條理清楚、邏輯清晰地向楊野表達自己看上他了,如果他做她的男朋友,她能幫他出國留學,以後還能給他找一份不錯的工作,甚至直接接管她父親的生意。

安玉婷自信地說著,楊野面無表情地聽著。

到了最後,楊野問:「你說完了?」

安玉婷以為他被說動了,得意地說:「我父親的生意做得很大,我家的實力在這個城市想必你也聽說過。我可以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楊野突然打斷她的話說:「我有個同學,他家長是醫生。」

安玉婷不知道他為什麼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自覺地問:「啊?」

楊野說:「他是市安定醫院的專家,我覺得你病得不輕,我可以介紹你找她治治。」

安玉婷的臉「唰」地紅了,惱怒地問:「楊野,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野頭也不回地說:「我的意思是你有病,該治了。」

那天晚上安玉婷號啕大哭。她是個驕傲的人,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今天卻被楊野羞辱了一番。她回家後大發脾氣,揚言要讓楊野為他的輕狂付出代價,要讓他在學校混不下去。她安慰自己,她這麼優秀,楊野根本配不上她。

之後,安玉婷天天在楊野面前炫耀又有哪個男生在追求她,送了什麼東西,這個男生有多優秀……

可楊野卻依舊無動於衷。

楊野覺得,他跟安玉婷是兩個世界的人。人生這麼艱難,為了繳清學費和支付媽媽的藥費,他到處做兼職,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來用,哪裡有時間去關注腦殘富家女的精神病發展得怎麼樣了呢。

本來楊野的冷漠就夠讓安玉婷抓狂了,結果他還帶來一個女孩公開在同學面前出現,雖然這個女孩沒有化妝也顯得很清秀,但是在她眼裡就像白湯麵一樣無味。

楊野宿舍的男生已經圍著薄雪開玩笑叫她「嫂子」了。薄雪則覺得好玩,笑嘻嘻地應承著,並且不時地拿著楊野打趣,楊野則一直含笑地看著她和自己的同學玩樂。

安玉婷開始大聲地和同學說話,故意蓋過薄雪的聲音,引起大家的注意。她灼熱的眼光一直盯著楊野,絲毫不掩飾,薄雪看見了,只暗暗覺得好奇。

安玉婷聲音這麼大,大家想不注意她都不行,楊野也皺起了眉頭。看見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安玉婷這才走過來跟薄雪打招呼,順便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我叫安玉婷,是楊野的同學。我和他挺有緣分,初中就是同學。他們說他是校草,我是校花,其實我哪裡是啊,我一點也不好看,比我漂亮的女生多了……」

薄雪一臉很崇拜的樣子望著她:「誰說的,校花非你莫屬。你們一個是校花一個是校草,看起來還挺般配的。」說著轉頭望向楊野。

安玉婷聽了這話當然高興,也有點期待地望著楊野,可惜他眼睛只盯著薄雪,眉頭皺得很深,有點責怪地說:「雪兒,你不要亂說話,我們只是同學。」

「只是同學」四個字深深地刺痛了安玉婷的心,但是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同學面前失了風度。於是她強忍著心痛深吸一口氣,故意昂起頭讓自己像只驕傲的孔雀,不屑地說:「呵呵,你不要亂說哦,我男朋友會生氣的。我有男朋友的。」

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薄雪眼裡,薄雪看看楊野再看看她,笑呵呵地說:「哦,你有男朋友呀,那你男朋友肯定比楊野更帥更優秀啰?」

安玉婷昂起頭驕傲地說:「那當然!我喜歡成熟穩重且事業有成的男性,楊野不是我的菜啦,而且我出身豪門,也不能隨便找男朋友,得門當戶對才行。」

說到這裡,她故意看了楊野一眼。可是楊野的眼睛還是一直望著薄雪,很平靜,並不看她一眼,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更氣了,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在這個城市很有名的。我現在的男朋友也是出身名門,你可能在報紙和電視上看見過,他叫舒桐。」

這下薄雪笑不出來了,「啊」地張大了嘴。

看見她吃驚的樣子,安玉婷覺得扳回一成:「你也認識他對吧?他經常上電視接受專訪,還參加各種慈善晚宴,連女明星都纏著他呢!但他誰都看不上。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們的父母也有意讓我們結婚……」

她還在說,但薄雪已經聽不進去了。聽說安玉婷的男朋友是市裡著名的年輕富豪舒桐,女同學全都圍了上來,問東問西,甚至有人問安玉婷能不能請她幫忙找舒桐要一張簽名照。

看著被女生圍住的安玉婷,不僅薄雪吃驚了,連楊野也吃驚了。楊野望了安玉婷一眼,悄悄問薄雪:「安玉婷是你的後媽?」

薄雪提起腳就給了他一腳:「再瞎說我翻臉了!」

楊野忍不住笑了。

這實在是件非常好笑的事。

看著輕易不露笑臉的楊野突然笑成這樣,安玉婷有點惱火:「楊野,你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的?」

饒是在薄雪和楊野面前扳回了一局,安玉婷還是不開心,因為沒有達到她預期的效果——薄雪只是吃驚,並沒有羨慕之色。舒桐可是多少人心中的白馬王子啊,薄雪居然沒有嫉妒,她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

薄雪玩得累了,聽一個女生說林邊有小湖,就準備去洗把臉。安玉婷想了想,跟著一塊兒去了。她邊走邊跟薄雪搭話:「你一個月的生活費是多少錢?穿什麼牌子的衣服?用什麼牌子的化妝品?喜歡去哪裡旅遊?」

面對她這一系列的問題,薄雪想了想,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好說:「姐姐,我還小……」

薄雪自己都被自己的話肉麻到了,不過她的確年紀小啊,這樣回答可以迴避很多問題。

安玉婷又開始問:「你是什麼時候和楊野認識的?你哪裡人,家裡是做什麼的?父母做什麼工作?」

薄雪一邊捧著湖水洗臉,一邊思忖著她的問題,想著她的目的。她突然冒出來一句:「姐姐,你是不是喜歡楊野?」

安玉婷愣了一下,連忙否認:「哼,誰喜歡他!我告訴過你,我家人對我男朋友要求很高,要門當戶對的,而且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薄雪試探著問:「那個舒桐真的是你男朋友?」

安玉婷有點心虛,只好惱火地說:「你什麼意思?」

薄雪小聲說:「我只是問問……」

安玉婷厭惡地說:「問問?為什麼要問?你懷疑我?」

薄雪連忙擺手說:「沒,沒有……」

突然間薄雪腳下一滑,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掉進了水裡。安玉婷嚇了一跳,而薄雪在湖裡掙扎,沉沉浮浮,嘴裡說著:「救、救我,我不會水……」

薄雪下意識的掙扎反而讓她沉得更快,她每說一句話嘴裡就灌進一口水,離岸邊也越來越遠。撲騰了好一會兒,薄雪已經沒有力氣了。安玉婷嚇呆了,轉身向後跑去,不想撞上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胸膛。這個人很急,,撲通一聲跳下水,向湖中心游去。

緊接著楊野也趕過來跳進了湖裡,幫著那個人將薄雪拖上岸。

聽到動靜趕過來的同學們也都嚇壞了,七嘴八舌地問薄雪怎麼樣,可薄雪已經失去了意識,無法回答。

一旁的安玉婷卻被眾人忽略掉,惹得她更加不快。她自己爬起來扒開人群一看,撞她的那個男人她不認識,他看上去已經不年輕了,穿著一身黑西裝,滿臉的水珠,頭髮耷拉著,水不斷往下滴,臉是白的,眼睛是紅的,顯然嚇得不輕。

薄雪昏迷了,大家手忙腳亂地出主意,卻見黑衣男人想都沒想直接做起了人工呼吸,楊野竟然也沒有吭聲。等他做完了人工呼吸,薄雪終於緩過勁來咳了幾聲,睜開了眼睛。黑衣男人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像摟著珍寶一樣。

楊野在旁邊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這是演哪一出?圍觀的同學面面相覷,安玉婷更是惱火了。她一把扒開擋在前邊的同學,對著黑衣男人說:「你誰啊,幹嗎撞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黑衣男人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她,眼神彷彿能殺人:「剛剛她掉進水裡了,你為什麼不不呼救?你逃跑做什麼?是不是你推她下的水?」

薄雪昏昏沉沉,聽到這話,連忙解釋:「不,不是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黑衣男人沒好氣地說:「你還好意思說,誰讓你出來的?」

楊野默不作聲。

周圍的同學奇怪地看著這一幕。安玉婷都快要氣死了:「你誰啊,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你把我撞傷了你賠得起……」

她話還沒有說完,黑衣男人就鄙視地掏出淋得水淋淋的皮夾子,隨手捏了厚厚的一沓錢扔在她身上,抱著薄雪轉身大踏步走了。

安玉婷幾乎都要哭了:「你個王八蛋,你誰啊?你敢拿錢侮辱我!」

楊野在一邊奇怪地望著她說:「你不認識他?」

安玉婷在眾同學面前受了這樣的屈辱,眼淚已經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了,聽到楊野這樣問,沒好氣地說:「他誰啊,阿貓阿狗本小姐都要認識嗎?」

楊野一字一句地說:「他叫舒桐,江南國際的老總。」

所有人都看向了安玉婷。安玉婷腦袋開始缺氧,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是舒桐,他和那個小丫頭是什麼關係?」

楊野這麼一說,安玉婷和那些女生終於想起來了,怪不得這個男人面熟,他的確就是江南國際的總裁舒桐,只不過他剛從水裡鑽出來,加上那嚇人的臉色,讓人分辨不出來。

楊野說:「據我所知,雪兒是舒總的妹妹。」

眾人特別是女生更吃驚了,甚至有人發出「啊」的一聲,沒有聽說江南國際還有位千金小姐啊?。安玉婷難以置信地說:「這怎麼可能?」

楊野無奈,只好說:「就是舒先生請我去給雪兒輔導功課的,他們住在一起。」

同學們都「哦」的一聲表示明白了,而安玉婷則臉色煞白,雙手捧著頭叫道:「我頭疼,我腿疼,我不行了……」說著就往楊野身上一倒,暈了過去。

楊野只好接住她,將她送去了醫院。

好好的春遊就這樣被攪和了。

舒桐快鬱悶死了,本來薄雪和楊野出去野餐把自己丟在家裡他就一肚子的不樂意,在公司處理文件根本就沒有心思,最終還是跟了過去,不想就撞上了薄雪在水裡命懸一線。他不敢想像如果他晚去一會兒,她是不是就沉到湖底了。他心裡發慌,將薄雪抱回家,立馬給胡不說打了電話。

胡不說一來就看見舒桐將頭埋在手掌里,用一副鴕鳥的姿勢蜷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見胡不說,他抬起了頭,臉上有些微驚恐的神色。

胡不說本想調侃他幾句,看見他那表情,胡不說不忍心了,走過去給薄雪看了看,鬆了口氣,用一貫的語調說:「好啦,死不了,你怕什麼?」

舒桐這才鬆懈下來,已經是滿頭大汗。

看著他這樣,胡不說嘆了口氣:「對這小丫頭動真感情啦?」

舒桐沒有說話。

胡不說點了一支煙遞給他說:「是不是怕她也死了,像小影那樣?」舒桐手抖了一下,煙灰掉在了手上也沒有知覺。

過了許久,舒桐摸了摸薄雪的臉說:「看見她在水裡掙扎的時候,我的確很怕她也會像小影那樣離開我。」

胡不說拍了拍他的肩頭說:「放心吧,連死倆老婆,這種幾率比被流星砸中還小,你哪裡有這麼幸運。你要真這麼幸運,你就去買雙色球,連開大獎,連公司都不用開了。」

舒桐無語地望著這個胡說八道的傢伙。

胡不說繼續笑嘻嘻地說:「你真的想娶她?想過你家太后了嗎?跟太后斗,你會死得很慘!」

舒桐恢復了冷靜:「我沒有擔心我媽,我只是擔心雪兒,怕她不接受我。」

胡不說說:「不會吧,她不接受你?誰能抵抗你舒大少的魅力!」

舒桐無奈地說:「她心裡有個坎兒過不去,我何嘗不是?但經歷了這麼多,我想通了,可現在她卻想不通了。」

胡不說神色凝重起來:「因為小影?」

舒桐點了點頭:「她一直抗拒我,覺得對不起小影,覺得不能和我在一起,甚至可能有些恨我。她覺得是我和母親害死了小影,還有一些人則是幫凶。」

舒桐把薄雪收拾林若然的事情說了一遍。

舒桐什麼都知道,包括薄雪去公司挑釁林若然,利用雷燕,對姜琪也有著掩飾不住的敵意。

胡不說樂了:「這丫頭分明是復讎天使啊,做得好,我喜歡!就該這樣收拾你們這群人,不是你們,小影也不會走上那一步。」說著,想到自己戳到了舒桐的痛處,他趕緊岔開話題,「感情這種東西太糾結,你們幾個慢慢理吧,我去喝酒了。」說著背起藥箱就走了。

對於胡不說的離開,舒桐渾不在意,只怔怔地望著昏迷中的薄雪,嘴裡喃喃地說:「你真的恨我嗎?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你是回來替小影報仇的嗎?」

薄雪不能回答他,因為她已經陷進了噩夢裡。

夢裡,年僅十二歲的薄雪拼了命地往前跑,太陽刺得眼睛完全睜不開,枯黃的玉米葉子像刀一樣割在她的皮膚上,她已經沒有力氣呼救或是喊痛了。媽媽去了山那邊採藥,同村的人就算看見了也不敢來救她,後邊追趕她的猥瑣男人是她的繼父,此刻他像是發瘋的野狗!

瘦弱的薄雪摔倒了,被繼父按住,獰笑著撕去了她的半截衣服,皮膚裸|露在空氣中。她慌亂掙扎、反抗卻毫無作用。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一口咬上了這隻禽獸的耳朵,血滴了下來也不鬆口。

繼父已經呈現瘋狂狀態了,他在這個小山村橫行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虧,歇斯底里地大聲吼叫:「臭丫頭,放開,快點放開,不然我打死你!」

薄雪當然不會放開,這可能是她救自己的唯一機會了。

繼父痛得不行,揮起拳頭就向她揍來,瘦弱的薄雪哪裡經得起他打,眼前一黑就鬆了嘴,再也沒有力氣了。繼父嘴裡叫囂著:「我弄死你個臭丫頭!」伸手就掐住了她細瘦的脖子。

薄雪喘不過氣來,眼前金星直冒,接著窒息和恐懼的感覺瀰漫到全身,她看不見繼父醜陋的臉,也聽不見他野獸般的咆哮聲。

快要被繼父掐死的時候,薄雪眼前浮現的是媽媽掛滿眼淚的臉。媽媽曾經說,人死的時候,會看見自己愛的人。

薄雪在睡夢中被嚇得全身都是虛汗,手胡亂地揮舞著,像是遇上了極可怕的事情。她滿臉的眼淚,嘴裡胡亂叫著:「不要過來,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吧!」

正在低頭想事情的舒桐被嚇了一跳,連忙抱著她,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雪兒,醒醒,怎麼了?你醒醒!」

可是薄雪依然陷入在夢魘,怎麼叫也醒不過來。見她這樣,舒桐也不敢大聲地叫,急得不行,只好緊緊地抱著她,輕輕吻著她的臉,撫著她的背。

薄雪這才慢慢冷靜下來,小聲抽泣著。

舒桐不知道她怎麼了,心如刀絞,緊緊地抱著她,彷彿想把她嵌入自己的懷裡。他開始納悶兒,如果她是因為落水受了驚嚇,她不會說什麼「不要過來,放過我吧」。莫非是因為以前的事?

小白曾經說是小影救了薄雪,小影為什麼要救薄雪?薄雪遭遇了什麼?

舒桐這才發現,自己對薄雪的事情一無所知,據說她在這個城市沒有親戚朋友,可能就只有小影、小志還有小白知道她的身世了。想到這裡,他安撫了一會兒薄雪,待她漸漸平靜下來又沉沉睡去後,替她拉上了被子,去書房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小白的。他直接就問小白薄雪之前的生活是怎麼樣的,經歷了什麼。他沒頭沒腦的話讓左小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舒桐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深吸了幾口氣才說:「我準備繼續資助她上大學,所以一直讓她住在家裡。今天她和同學去春遊,不小心落水昏迷了,現在還沒有醒,一直在做噩夢,嘴裡說什麼『不要過來,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就是想問問她小時候經歷過什麼事,你說你大姐救過她?」

小白狠狠地嘆了口氣,沒說話。

舒桐對小白還挺了解的,他可是沒心沒肺的樂天派,現在這樣嘆氣,大約是薄雪從前的事情真的挺可怕,舒桐不由得心裡也緊張起來,而小白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小白說:「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聽大姐提過一次。因為怕傷雪兒的心,所以後來我們都不提這件事。那會兒大姐還在別人的夜總會當大堂經理,有兩個服務員從自己老家的村裡拐了個挺漂亮的姑娘,想賣個好價錢,後來,姑娘就被夜總會當時的老闆王總看上了……」

舒桐已經猜到了大概,不由得伸出拳頭狠狠地砸向書櫃,砸得手生疼,但是心更疼。小白也很憤怒,說:「那姑娘就是雪兒。那群人真是王八羔子,畜生不如!雪兒被騙來的當天晚上就被送到了王總的房間。雪兒性子烈,拿了把水果刀抵著王總的腰準備逃跑,不想被保安按住,打得半死,小影姐看不過去了,就救了她。」

舒桐的心狠狠地被扎了一下,他緊緊按著胸口才剋制住了自己。

似乎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小白急急地問:「大哥,你沒事吧?」

舒桐回過神來,緩了口氣說:「沒事,沒事,你繼續說。」

小白氣憤地說:「當時雪兒被打得渾身是傷,昏了過去。王總那個王八蛋竟然將她套在了黑垃圾袋裡,埋在了垃圾廠的垃圾堆里,想活活燒死她。大姐知道後,偷偷給我和小志打了電話,我們帶著幾個哥們兒刨了半夜,才將她從垃圾堆里刨出來,送到醫院就剩下一口氣兒了,躺了一個月才養好傷。從那以後,她就跟著大姐一起生活了。大姐格外地疼她,讓我和小志都把她當親妹妹,像一家人一樣。」

舒桐覺得自己彷彿也被打得渾身是傷,疼得幾乎沒有辦法呼吸。他聲音嘶啞地問:「那她還有什麼家人?」

小白說:「雪兒醒了後,一直都很沉默寡言,我和小志怎麼逗她,她都不笑不說話,所以我們不知道她以前的事情。姐姐偶爾問她要不要回家看媽媽,她總是哭著搖頭,看樣子雖然很想媽媽,卻又不想回去。大姐猜她在老家也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出來做活。」

掛了電話,舒桐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卧室,看著薄雪滿臉淚痕,不由得上去摟住了她,輕聲在她耳朵邊問:「傻孩子,你這些年到底經歷過什麼啊?」

舒桐無法想像薄雪這樣瘦弱的女孩子,小小年紀便經歷了那麼多磨難,不敢想像她是如何挺過來的。他緊緊抱著薄雪,腦子裡亂鬨哄的,心疼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薄雪依然還在噩夢中。也只有在夢裡,她才能回到那讓她又愛又恨又怕又想念的地方。

她的老家在雲南邊境地區的一個小山村裡。

蒼茫的大山近年來才有了唯一的一條暢通的路——不是公路,而是一條僅能供拖拉機通過的泥土路。就這樣一條路,也得先翻過十來座山頭才能到達。村子的人家零零散散地散在各個山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貧窮得無法想像。

夢裡,薄雪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個抱著一個十多歲的瘦弱女孩痛哭的中年婦女,旁邊有個男人罵罵咧咧,不時踢這母女二人兩腳。旁邊的人看著,誰也不敢吭聲,更不敢阻止。

薄雪知道,那是她的媽媽,小女孩是多年前的自己。她滿臉眼淚,想張嘴叫聲「媽媽」,卻又倔強地抿住了嘴,及時將這兩個字咽了回去,望著媽媽的眼神也從熱切變成了冷漠。

那個踢她們的男人就是那個禽獸繼父——村裡有名的混子,稱霸一方的地痞無賴。

媽媽守寡多年,後來一半出於被他強迫,一半出於生計考慮,帶著薄雪改嫁。繼父好吃懶做,在外邊喝了酒就回來折磨媽媽,媽媽咬牙忍著倒也過去了。但是隨著薄雪越長越大,這個無賴竟然把心思打到了薄雪身上。薄雪機靈,一直躲著他,沒讓他得逞。可是有一天,薄雪的媽媽去了山頭採藥材,結果同村的女人慌張地來叫她,說看著薄雪的繼父拖著薄雪朝她家屋後的玉米地里去了。

同村的女人說,孩子掙扎哭鬧,撕心裂肺的,有人看見,可誰也不敢管。薄雪的媽媽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等她到的時候,男人早已不知所蹤,她只在玉米地里發現了被活活掐死的女兒。

唯一的女兒竟落了個這樣的下場,薄雪的媽媽揪住了喝得大醉的男人扭打,要他償命。

可是男人一口否認,說不關他的事。

薄雪的媽媽活了那麼大年紀,從來沒有走出過大山,甚至不知道還有法律這回事兒,更別說報案,只是跟男人扭打在一塊兒。再後來她抱著女兒的屍體痛哭,埋怨自己命苦,要死了去陪女兒。她從白天哭到晚上,天也下起了大雨,圍觀的人都陪她站在雨里,默不作聲。

男人一直罵罵咧咧,不時朝她們踢上幾腳,就當他耍無賴正歡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叫聲:「薄雪復活了!」圍觀的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慌張地看著都死了三個多小時的女孩摸著脖子上的傷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小女孩摸了摸自己媽媽的臉,說:「媽,下雨了,回家吧……」

醉酒的男人也傻眼了。雖然他極力否認,但是他自己心裡很清楚,是他掐死了薄雪。本來他只是想在繼女身上發泄獸|欲,但是她拚命反抗,他迫不得已掐死了她,可是她死了幾個小時後竟然活了。

男人突然驚叫一聲:「鬼呀!」便抱頭逃竄,村民也一鬨而散。

媽媽抱著死而復活的薄雪痛哭,而薄雪一臉的痛苦、驚訝和迷茫。突然,薄雪大叫一聲,緊緊抱著媽媽:「媽,他是個畜生,他想掐死我,我怕!」

媽媽與薄雪抱頭痛哭。

後來薄雪請教了專業的醫生才知道,原來她那時候是假性窒息死亡。但是在那個閉塞的山村裡,大家都以為她是死而復活,甚至把她當成鬼。好幾天都有人遠遠地在她家門口張望,還有小孩子往她家裡砸石頭,害得她和媽媽都不敢出門。

薄雪覺得這樣的生活根本沒有希望,她想做點什麼,卻沒有出路。因為家裡窮不能念書,她已經失學一年了,每天都獃獃地坐在屋前的山樑上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媽媽以為她受到了驚嚇,對她百依百順;而村民見她是死而復生之人,更是不敢靠近。

這樣的生活讓薄雪感到壓抑,累積到無法承受之時終於在繼父回來的那天晚上爆發了。

因為薄雪死而復活,這個混子嚇得在外邊躲了一個月,後來又悄悄地摸了回來,回來時照樣滿身酒氣,喝得東倒西歪。薄雪的媽媽上前罵了他兩句,說他是個畜生,他便一腳將薄雪的媽媽踹在了地上。也許薄雪骨子裡天生有一股倔強勁兒,也許是被繼父那樣欺負後突然醒悟過來了,她覺得自己都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怕什麼呢?在看到媽媽挨打的那一瞬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然後奮力撲向了繼父,無奈她太瘦弱,也被一腳踹開。

媽媽爬過來護著她,被打得遍體鱗傷。薄雪崩潰了!自她六歲起,這樣的場景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她和媽媽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這個混子宰割。於是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抄起一個木板凳就用力地向這個男人的背上砸去。男人吃痛回頭,眼睛都紅了,像要殺了她一樣。他不敢相信這個小丫頭還敢還手,這在之前可是從來沒有的事!

薄雪的眼睛也是紅的,目光比他更兇狠,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吐出來的:「你個王八蛋,打夠了沒有?你個老畜生,鬧夠了沒有?滾!給我滾!你要是再不滾,我就殺了你!」

她滿臉殺氣地瞪著那個無賴。無賴被她的舉動嚇得呆住了,兇狠地說:「你敢!」

薄雪滿臉的不屑:「要不要試一下?」

無賴這才發現這個小女孩的不一樣,明明只有十二歲,臉上卻帶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殺氣,這哪裡像自己所認識的弱女?他是看著她長大的,以前她跟她的母親一樣懦弱,現在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表情?他不禁又想到她死而復活的事情,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薄雪見他怕了,臉上掛著詭異的冷笑,故意誤導他:「你以為我還是過去的薄雪嗎?你沒發現我,我已經不是『我』了嗎?」

看到這種詭異的笑容,無賴的神經再也崩不住了,大叫一聲倉皇而逃。

薄雪舒了口氣。

她回過頭卻看見媽媽一臉害怕地看著她,眼神里全是恐懼。她連忙扶起媽媽,說:「媽媽,你別怕,我只是嚇嚇他。我沒變,還是你的小雪……」

媽媽總算緩過神來,一把摟住她痛哭起來。

從那天起,無賴再也沒有回來。

薄雪很乖巧,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女兒。她經常幫媽媽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事,為她減輕負擔。她還跟著媽媽學習中醫,甚至也能為村民把脈、開方子抓藥了。

就這樣整整地過了兩個月,有一天她正在家幫媽媽整理草藥的時候,她那個繼父突然帶一個穿著道服的人回來了,嘴裡還念念有詞,圍著屋亂轉。薄雪的媽媽一見這情況,立刻將她護在了身後,大聲呵斥:「你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

薄雪一看就明白了,看來他繼父真的把她當成鬼了。村裡人基本也是這樣認為,於是幾乎全村人出動,遠遠地圍觀著,還指指點點,想要看薄雪在道士的作法下露出原形。

薄雪無奈地保持著一副純真委屈的表情,證明她只是個可憐的無辜的小女孩,心裡和大腦卻在迅速地轉著,怎麼收拾這幫腦殘。

薄雪的媽媽幾乎快被這種場景搞崩潰了。

她將薄雪護在身後大聲叫著:「我家小雪不是鬼,你們做什麼?不要這樣,你們不要這樣!」纖弱的她根本阻止不了這一切。薄雪看著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她的母親,眼淚奪眶而出,她恨自己沒有保護媽媽的能力。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她在心底暗暗發誓,將來有一天她一定要強大起來,保護媽媽再也不受惡人的欺負。這個時候那個道士已經從屋外作法來到了了屋內,拿著一些奇怪的東西對著薄雪噴火。

薄雪雖然心裡也慌慌的,但是她努力保持鎮靜,知道這個時候不能亂,她還得保護媽媽,村裡人一個個驚奇地誇著道士本領高強,她的繼父更是信心滿滿的盯著她,好像她馬上就能露出狐狸尾巴。

薄雪無奈之下,想起廚房有個裝潲水的桶,於是拎了出來,對著正在噴火的「天師道長」迎面澆下,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撲面而來,這位道長臉上就掛著一堆食物殘渣了……

此後,她的無賴繼父又在一年內陸續領了十多名道士過來「捉妖」。薄雪開始還想辦法整整他們,後來直接準備了一個很大的斧頭備在家裡,那些人一來,她舉起就劈,嚇得那些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繼父對她的仇恨越來越深,折磨她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

已經十三歲的薄雪已經可以保護自己和媽媽。她學到了一些中藥知識,幫媽媽給別人看病掙生活費,儼然已經是個家裡的勞動力了。

但平靜的生活總會被繼父攪亂。繼父總會趁著薄雪不在的時候,回家裡翻錢,撞上薄雪的媽媽在家,便打薄雪的媽媽一頓。

除此之外,他還經常在外邊惹禍,總有人找上門。

他在外邊打了人,人家上門要醫藥費;他在外邊賭博輸了錢,人家來家裡要錢或是搬東西;他在外邊拈花惹草,不光有女的找上門要情債,還有男的過來砸東西,說他偷了人家的老婆。

這種生活怎麼讓人忍受得了?

且不說左鄰右舍本來就對她指指點點,現在又因為這些對她的媽媽指指點點,尤其是村長太太,更是視她們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薄雪和媽媽在村裡的日子格外難熬。

忍氣吞聲很多次以後,直到又有一個女人找上家門哭鬧,說被她繼父騙了感情和錢後,薄雪忍不住爆發了!

薄雪估摸著繼父又快回來要錢了,偷了家裡唯一一件值錢的東西——媽媽和爸爸結婚時買的金項鏈。繼父曾經多次想把它拿走當成賭資,都被媽媽搶了回來,哪怕被打得渾身是血,媽媽也不願意拿出來。

薄雪在心裡暗暗地說著對不起,然後在黃昏的時候把項鏈和一張字條偷偷塞進了村長太太的手裡。

村長太太張開手掌心,一看是條金鏈子和一張小字條。她看到字條上的字,心裡暗暗奇怪,薄雪什麼時候跟她的繼父關係這麼好了,竟然幫他傳小字條。

同樣的,薄雪也將一張字條丟在了回來要錢的繼父枕邊。繼父看了後,高興得臉上放紅光,激動得忘記了要錢,也忘記了揍薄雪的媽媽。

夜半時分,薄雪的繼父很高興地往村後的一個破廟裡走去,村長太太果然就等在那裡。不一會兒,兩個人就猴急地抱在了一起。

後來薄雪把村長帶去了,還叫去了村裡其他人,特別是一些長舌婦們。村長帶著本家兄弟向那對狗男女撲了過去,把他們打了個半死,用繩子捆了回去。

村裡炸開了鍋,村長氣得快撞死。

村長是個要面子的人,竟然有人敢睡他老婆,這還了得?

於是薄雪的繼父被打殘了兩條腿,村長太太被暴打了一頓後趕回了娘家。

薄雪以為自己和媽媽這次總算徹底清靜了,沒想到懦弱的媽媽還念著情分把繼父接了回來,說不管怎麼樣都會侍候他。

而薄雪的繼父稍一動腦子就明白了是薄雪在中間搗鬼,將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薄雪和她媽媽的身上。他雖然兩條腿不能動,但是那股戾氣卻一點也沒有消,惡毒地辱罵和詛咒她們娘兒倆。

這激發了薄雪的狠戾。有一天她趁著媽媽去給人看病了,她朝躺在床上的繼父撲了過去,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先綁了他的兩隻手,然後泄憤似的在他臉上狂扇了幾十個耳光,直到打得她手疼。

自打這個無賴進了家門,薄雪就沒有吃飽過一頓飯,和媽媽沒有一天不挨打挨罵,這種日子她早就過厭倦了。她渴望新的生活——一個沒有繼父,沒有打罵,不需要擔驚受怕的平靜生活。打了繼父幾十巴掌後,她覺得稍稍解了氣,但是不想就此放過他——留著這人,自己和媽媽永遠都沒有安寧之日。

於是她拿起枕頭向他臉上捂了過去,無賴彷彿知道了薄雪的心思,拚命地掙扎著。

就在薄雪用力捂的時候,傳來了一聲顫抖壓抑的怒吼聲:「住手,小雪,住手!」

薄雪的心一酸,手就鬆了,枕頭落了下來。

媽媽的腿打著戰,扶著牆走進來,淚流滿面:「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薄雪倔強地咬著唇哭道:「媽,不這樣不行啊,你看他哪有安寧的時候,這日子我受夠了!」

媽媽抱著她泣不成聲。

後來醒了過來的無賴完全被嚇著了,指著薄雪對自己的老婆說:「她不是你女兒,她是魔鬼!她不是小雪,她不是!」

薄雪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媽媽不讓他死。

過了幾日,媽媽對薄雪說:「小雪,你也是個大孩子了,鄰村有個姐姐外出打工回來了,穿金戴銀的,說在外邊過得可好了。要不你也跟她出去打工吧?」

薄雪看著媽媽難以置信,眼淚漸漸流了出來。媽媽不敢看她的眼睛,心虛地低著頭。

薄雪知道媽媽是怕自己再趁她不注意把那個無賴弄死,所以想打發她出門。媽媽終究還是捨不得這個男人。開始薄雪不理解,後來漸漸明白了,在中國傳統女性眼裡,男人就是天,這個男人再不爭氣,自己只要嫁了他,就得生死相隨,哪怕他殘廢了,也得伺候他一輩子,任勞任怨,任打任罵。

薄雪心灰意冷,總不能一輩子窩在這裡,只有走出這個大山,自己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想了想,她點了點頭,然後擁著媽媽說:「等我出去安頓好了,我接你跟我一起進城生活。」

媽媽的眼淚奪眶而出,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