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六章 屬於

路再長,目的地總會到達。

那座小廟其實還是很精緻的,乍一看,還以為是一所古色古香的小庭院,也沒有人看守,進去之後去了正中間的廟堂,才看到神像。

我和喻烯月點燃了香,跪在神像身下的蒲團上。

其實直到那一刻,無論你對神佛信或不信,你也只剩下了一心敬畏,因為在你前面的神是那樣的高大,無悲無喜的目光微微垂下,以睥睨眾生的姿態,輕易看破你的心事。

你只看那一眼過後,就再也沒有勇氣抬起頭來與神對視,明明沒有誰責怪你,但你自己就已經覺得,那是大不敬。

我跪在神像前祈禱家人安康幸福喜樂,完了之後開始上香。

我獃獃地看著喻烯月在神前閉目祈禱,敬香,又跪在神像前。他一身帥氣的衣裝與眼前的畫面融合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卻是那麼真實。

光線昏暗,他的臉上有隱隱的陰影。

「許了什麼願啊?」出了廟堂之後我問他。

他摸著下巴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我說希望你能吃胖一點。」

「騙人!」我哭笑不得,「問你呢,真的,許了什麼願?」

他裝過一臉無辜,可微微挑起的眉頭卻泄露了他眼底的那一抹狡黠:「是真的啊,騙你幹什麼?」

「哪有在神像前面許這種白痴願望的?」我擺出一副「你可不要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騙」的表情,叉著腰問,「到底是什麼願望?」

「不告訴你。」他笑得雲淡風輕,故作神秘,卻又問我,「你呢?」

我才不像他呢!

我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希望家人平安,還有——希望你啊,無論遇到什麼困境,都能自得其樂,開開心心地生活。」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就笑了,問:「怎麼樣?被我感動了吧?」

「嗯。」他雙手酷酷地插在褲兜里,頎長的身形在夕陽下投下曖昧的陰影,山中吹來清涼的晚風,掀動他帥氣的髮絲,眼睛微微眯著,眸子里好像泛著氤氳的霧氣,濕潤潤的溫柔。

我把雙手背在身後,輕輕揚起下巴,注視著高高的他。

以前的誤會也好,怨恨也好,虧欠也好,只要他打開心門,只要我再上前一步。

如果我們願意,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我分明看清了他眼底的情意,感受到了他點點滴滴的溫柔,只要他一句話,我就可以拋棄一切,跟他私奔到天涯。

「真的這麼感動的話——」我目光一動不動,定在他的嘴唇上,用開玩笑的語氣講出真心話,「就接個吻吧。」

他怔住。

我還在笑,卻已經閉上眼睛,用力地踮起了腳尖,嘟起自己的嘴巴。

這是一個賭注。

等的是他這一次要怎麼回應。

「花苗。」

耳邊響起他熟悉的聲音,好像音樂一樣婉轉。

然後是他溫熱的呼吸,輕柔地游曳在我的鼻尖,我能感覺到他俯下了身。

我又等了很久,卻沒等到他的到來。

他的呼吸聲又漸漸遠去了,我睜開眼睛,看到他還定定地站在那裡,唯一不同的是,似乎眼眶微紅。

「傻瓜,我這樣的人,怎麼能讓你幸福呢?我只會給你帶來災難吧?」

我渾身一震:「你在說什麼?」

「我辨認不清顏色,在生活里已經受了很大的限制。上次在班裡,同學們知道我是色盲之後的反應你也都看到了……而且,雖然我現在還可以勉強聽到你的聲音,但是我知道,不久以後,我還是會徹底失聰吧!我怎麼可能讓你因為我受別人嘲笑呢……我這樣的人,你還是不要再喜歡下去了。何況,如果不是我,你的眼睛也不會……」

「笨蛋!」我打斷他的話,大聲罵,「喻烯月,你是個笨蛋嗎?」

……

「你知道什麼?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捕風捉影的話?」我近乎咆哮,「我願意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看不到的風景我來幫你看,你聽不到的聲音我來幫你聽!」

喻烯月沉默地看著我。

我在他的注視下,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阿月,讓你說一句喜歡我,就這麼難嗎?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承認嗎?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他的臉色僵了一瞬,然後眼底的溫柔就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霜一樣的冷漠:「白痴,別胡思亂想自作多情了。」

「是你口是心非!」我咄咄逼人地說道。

「我沒有。」

「你有!你喜歡我!」

「我沒有!」喻烯月的聲音也漸漸大了。

我冷哼:「那你為什麼把那封已經丟掉的情書偷偷撿回去?還鎖在抽屜里?」

他不說話,也許是無言以對。

我卻不想就這麼放過這個機會,繼續逼問:「如果你不喜歡我,剛剛我要你親我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猶豫那麼久?」

……

「你說你不喜歡我,那麼為什麼把我去年隨口說的一句『想來霧河谷』記得那麼清楚?明明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

「你說你不喜歡我,又為什麼在平安夜的時候,只不過因為別人羞辱我一句,你就衝上去和別人打到頭破血流?」

「花苗……」

「你說你不喜歡我——」我不想聽他的狡辯,打斷他繼續問,「耳疾已經這麼嚴重了為什麼還要拼了命地練琴,準備元旦晚會上彈給我聽?」

「花苗……」他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想要解釋些什麼。

我最後一句話下了定論:「喏,綜上所述,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好了,你剛才想說什麼?」

喻烯月見我終於停了,這才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有些抱歉地說:「花苗,你剛剛說話太快,我讀唇語讀得不是很清楚,右耳聽得也斷斷續續的,比較模糊,你剛剛說了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大聲一點,說慢一點……」

……

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知道他剛才是真的沒有讀明白我的唇語——怪我一時激動,竟然忘了他的病,可是,他也太打擊我的感情了吧!

「不說了,不說了。」我垂頭喪氣地擺擺手,自顧自地嘟囔,「你這個討厭鬼。」

這句話喻烯月竟然聽清了。

他皺皺眉:「我怎麼討厭了?你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我回過身,仰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說你是膽小鬼、討厭鬼,明明喜歡我,卻死活都不肯承認。哼,再不向我告白你就等著以後默默地後悔去吧!」

他卻對我的問題避而不答,反拉住我胳膊:「太陽都快落下去了,咱們下山回酒店吧,花璟一個人在酒店也該無聊了。」

我鄭重地拉著他的手,指著不遠處那座神廟:「喻烯月,我敢在這裡,在神的面前發誓,我愛你。你呢?你敢在神的面前發誓說你不愛我嗎?」

他看了我好久,終於開口:「花苗,別鬧了。」

「你說,你敢在神的面前說你不愛我,我就信。」

他拿我沒有辦法,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落寞地垂下眼,低聲說出了那四個字:「我……不愛你。」

「你說你不愛我,那你愛的是誰?」我想起來出遊之前他和花璟互相調笑的畫面,「難道是花璟?」

他搖搖頭。

我故意激怒他:「既然你不愛我,那我現在就在神廟的地界,以神之名,詛咒你愛的人,我要她肝腸寸斷,生不如死,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永永遠遠都得不到你!」

喻烯月身體一顫,臉色迅速地白了下去。

他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大聲喝止:「你閉嘴!」

我被他的聲音嚇住了。

我還從來都沒見過他這麼緊張、失態、甚至有些害怕的樣子。

「別再胡說了。」他忽然把我擁入了懷裡,「別再說了,花苗,你怎麼能這麼任性呢?你這樣下去,萬一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你,你讓我怎麼放心?」

他柔軟的話語很快就消磨了我的戾氣。

我不能理解地望著他:「離開?怎麼會離開呢?」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苦笑,「我到底不姓花,不是花家人,又怎麼會一輩子都住在花家?而你,總有一天會嫁給阿楠,到時候將是整個S市,甚至全國商業界的新聞。我們總會分開的,只是不知道誰會先一步走掉而已。」

「如果我死活都不嫁阿楠,一定要嫁給你呢?那樣的話,我們就不用分開了。」我說著,嘆了一口氣,「當然,前提是你得喜歡我。」

「傻瓜。」他不再糾纏這個問題,率先一步走上前,「以後別胡亂說那些話了,萬一有一天我喜歡上你呢?你不就成了自己詛咒自己嗎?白痴。」

「有一天?」我捕捉到關鍵字。

「只是萬一而已……」

「萬一?」

「好吧,當我沒說。」

「討厭。」

我們走在下山的路上,晚風見證了我們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