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厄林的立場凜冬想去找左辰, 但政變之後，太多事情要他定奪，且都是爭分奪秒的要務。
他讓琉璃把朱雀星躍遷點外的洛茜開到帝星軌道來, 想著抽空親自給左辰送去。
但兩天了, 他也沒抽出時間送去，甚至忙到連給左辰發條信息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帝星關押犯人的監牢在軍部的地下，只有寥寥十個房間，與軍部龐大的體系不成正比。這是因為帝星極少會出現嚴重的犯罪行為，沒人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幹什麼, 最多就是貴族子弟酒後滋事。
而抓到的罪犯全部都會當即轉送道帝星以外的地方, 因此這十間牢房常年空著。
突然住進來百十來號人, 每間牢房都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 連轉個身的空間都沒有。
貴族們怨聲載道，但凜冬不能也不想把他們轉移出去。
他沒有使用同樣閑置已久的審訊室，而是將一名姓科翰的貴族統領帶去了某間辦公室。
科翰統領很年輕, 凜冬注意到, 抓起來的這些統領大多都很年輕, 平均年齡不超過一百歲。
科翰態度謙遜, 文雅地端坐在辦公桌前面的浮空座椅上。
他哥哥一家六口在飛船墜落事故中整整齊齊地去見了主神。
凜冬將軟式平板放下, 轉過身來。
科翰並不認識帝國元帥，但看到凜冬時還是下意識坐直了些，對方氣場強大, 他猜測是某位議事院的高官，或許是常務議事員也說不定：「您好, 這位大人，請問怎麼稱呼？」
「他……我哥哥……那是個意外！」
科翰：「我知道你們這些奧尼斯爪牙的目的，哼，想把我們分開，再逐個擊破，好讓支持奧尼斯家族下台的家族，在召開緊急帝國會議之前，減少到百分之五十以下，我說的對不對？」
上來就敢跟元帥大人叫板，一名軍官上前一步，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禮小子點教訓，被凜冬攔住了。
是被他殺死的。
但凜冬沒有與這幫人精一樣的貴族統領討價還價，他只是問了句不相干的問題：「你哥哥是怎麼死的？」
他的胸`前別著一頭雄鹿, 是科翰家族的族徽。
消息在第一時間就封鎖了，參與鬧事的貴族也被控制了起來，只要在緊急帝國會議召開的時候，讓一部分貴族改口，比例降到律法第一條附則規定的百分之五十以下，安庭·奧尼斯的皇位就可以保住了。
凜冬沒有回答他。
他說的確實對，這正是厄林提議的方法，議事長和元帥兩人分頭行動，一個拖住法院的高官，一個來提審鬧事的貴族，降低比例。
不，不是他動的手，是來遊說他的人動的手。
之所以單獨提審他, 是因為他的家族關係最簡單，可以說是一目了然。
那人答應，只要他來述職的時候，跟著其他貴族一起，加入議事院門口的集會，他就幫他順利且合理地坐上統領的位子。
而他，流著鱷魚的眼淚，在葬禮上將雄鹿的族徽別在了胸口。
是的，他哥哥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意外」身亡的，同時死的還有他的嫂子、三個侄子和一個侄女。
他哥哥是怎麼死的？
如果這件醜聞傳回科翰領星系，那麼他最重視血緣親情、民風淳樸善良的百姓，肯定會拿起刀槍棍棒逼到他的統領府，把他趕下台。
科翰一下子愣住了，雙手下意識抓著座椅的邊緣，他萬萬沒想到，面前穿著黑色長袍的男人會直接問出這個問題。
「那好吧，大人。」他心裡哼了一聲，盡量將語調放平和，「不管您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但話說在前頭，我是不會更改我的立場的。」
凜冬昨天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些人中，幾乎有二分之一是在一年或兩年內坐上的統領位子。
他們或死了兄弟姐妹，或死了父母雙親，還有一部分，煽動族內百姓推翻了前任統領，自己當上了統領。
剩下的，有大約十人，動機最單純明了。
他們是建國之前那場貴族之爭中戰敗貴族的後裔，是帶著世代對奧尼斯家族的仇恨來的。
還有一小部分，大約二十人，是偏遠星系的小貴族，凜冬從監控中看到，他們比科翰這類胸有成竹的貴族要緊張得多，看來極有可能是被忽悠來的。
這就耐人尋味了。
如果幕後之人的目的是讓安庭·奧尼斯下台，那他怎麼會簡單地將小貴族統領忽悠來？他們被抓了，只要解釋清楚，或者威脅一下，就會放棄立場。
凜冬也是最先提審的他們，現在這部分小貴族已經承認是被忽悠來的，並放棄了聯名。
「意外？」凜冬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直接說，「鑒於你堅持立場，那就只能以『以下犯上』和『大不敬』罪論處……」
「憑什麼！」科翰統領怒道，「你憑什麼給我定罪？再說了，我們的人數足夠聯名讓奧尼斯家族下台！這是明確寫在帝國律法中的！奧尼斯家族腐朽衰敗，我們積怨已久，現在是清算的時候了！」
凜冬：「百分之五十……你真的認為你們能上帝國會議嗎？」
科翰驟然冒了一層白毛汗：「你、你要殺人滅口？」
凜冬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小會兒，這幾秒把握地相當精確，精確到科翰剛好認為他就是要殺人滅口時，然後說道：「我不會殺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但你們中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繼續堅持立場。」
科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已經說服了足夠多的人，即使現在召開緊急帝國會議，他們也沒辦法讓安庭·奧尼斯下台了。
來遊說他的人騙了他，那人明明信誓旦旦地說絕對會將奧尼斯家族趕下台，不需要費一兵一卒，就能通過投票誕生出新的帝王。
新帝國建立後，他們這些在議事院門口聯名上書的貴族就是功臣。
凜冬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是誰殺了你哥哥？」
科翰緊張起來，連連搖頭：「不是我。」
凜冬步步緊逼：「是讓你來鬧事的人？」
科翰頹然道：「應該是，或許……我不清楚。」他的眼珠子滴流亂轉，想著怎麼才能脫身。
不過他也不是很擔心，畢竟參與政變的貴族有一百多家，法不責眾，不可能將他們全部處死。
凜冬：「將此人的具體信息說出來，爭取減刑。」
元帥大人和幾位軍官在接下來的一天時間裡提審了大部分貴族，得到的結論和凜冬猜測的差不多。
第三天傍晚，凜冬去了議事院，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見到了文特·厄林。
「凜冬，你長大了。」厄林全身放鬆地坐在沙發上，還是覺得不夠舒服，乾脆不顧形象地躺了下來。
凜冬沒理他的玩笑，他就自顧自地說：「小時候你別提有多討厭應付那些貴族呢，我還記得你為了不跟先皇去宴會，能在圖書館躲好幾天，最後先皇實在忍不住，居然來問我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這件事發生在凜冬剛來帝星一年的時候。
凜冬沒心情回憶，問道：「他們怎麼說？」他問的是法院的人。
厄林雙手枕在腦後，閉上眼睛，他的眼睛下面一圈烏黑，看來這三天也沒怎麼睡：「還能怎麼說？一共七位大法官，三位偏向鬧事的貴族，認為帝國像一潭死水，政變發生得很是時候，應該藉此機會好好革新一番；三位是守舊派，多多少少跟奧尼斯家族有親緣關係，主張內部解決，沒有必要召開緊急帝國會議；還有一位是五年前上任的新人，目前態度不明。」
「守舊派？」凜冬從厄林的話里撿出這個詞，這不像是厄林會用的詞。
文特·厄林是跟他一起長大的，所以他很了解厄林，議事長大人不僅智商高，情商也很高，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在人前幾乎很少會用到感情色彩濃重、激烈或帶有立場的詞句。
他能讓與之交談的任何人都如沐春風，也正是因為他的八面玲瓏，才能年紀輕輕坐穩議事長的位置。
「守舊派」三個字深層的含義是認為奧尼斯家族是「舊」，也就是說厄林也認為帝國該革新了……
厄林睜開眼睛，挪了挪身體，側躺著看著凜冬：「嗯，不僅我這麼認為，很多官員和貴族都這麼認為，這幾天我想明白了，重要的不是誰指使了貴族來發動政變，而是，這場政變是必然的、遲早的。」
「凜冬，你知道我為什麼支持你先將政變的事情壓下來嗎？」他問道。
「是因為我在等你，等你想通。」議事長大人坐起身來，收斂起放鬆的姿態，認真嚴肅滴地說，「奧尼斯家族下台後，按照流程，議事院和法院將會進行選舉，選舉出能夠擔任皇帝的人。你猜猜會是誰？」
「……」凜冬沒說話。
厄林深深地看著他：「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代表厄林家族聯名……」
類似的話，凜冬聽左丘晟說過，他也曾經幾次聽到高級軍官之間的談話。
但是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將原因告訴好友。
他偏過頭去，認真地看瑪瑙整理好的貴族資料，說道：「當務之急是查出是誰遊說了這些貴族。」
厄林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他的辦公桌前面，雙手撐在辦公桌上說：「凜冬，你善良，可別人不一定善良。」
凜冬微微抬起頭，迎上他懇切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是奧尼斯帝國的元帥，不能做任何背叛奧尼斯帝國的事情。」
厄林撇撇嘴，旋即便笑了：「你啊，凜冬，我該拿你怎麼辦好啊？」他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說，「我已經把想法都告訴你了，你該不會也要把我抓起來吧？」
凜冬轉過頭去繼續看屏幕。
厄林笑道：「我的立場是你，跟其他人無關，你要記得，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會支持的。」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走到門口，背對著凜冬揮揮手說：「我要去爭取最後那名大法官了，最好還是不要召開帝國會議吧……不用謝，元帥大人！」
他沒有坐電梯，而是推開樓梯間的門，腳步輕快地從樓梯下了三層，到自己的辦公室。
滑門關閉，他低著頭靠在門上，口中自言自語道：「你為什麼不想做皇帝呢？凜冬？人人都想做，為什麼你不想？如果你做皇帝，就能阻止我了。」
他往房間內走去，邊走邊不停地小聲說著：「快來阻止我、快來阻止我啊凜冬，我不想讓你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