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回溯◎
周雙印象中的瀾城是個淳樸厚重的城市, 百姓安居樂業，販夫走卒井然有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剛剛擦亮時各種商販開門準備，寂靜的黎明總是伴隨著燒火聲和桌椅碰撞聲，現在卻被大火和殘破充斥。
瀾城外城還有些聚在一起的普通百姓，越往中心人影越少, 不是死於修士打鬥中, 就是被壓在傾倒的牆壁之下。
這幾日的打鬥很慘烈, 隨處可見的斑斑血跡，還有不知誰的法器碎片。
還未靠近孟家周雙就察覺出前方打鬥氣息, 掠影迅速往前，就見兩人被一伙人圍住, 被困之人衣襟處綉有雲雷紋, 是孟家人。
青衣男子將受傷的夥伴背在背上, 艱難抵抗四人的圍攻，好幾次避之不及，攻擊落在身後被另一人抗下，青衣男子越發急切, 想要快速突破重圍回孟家支援, 可越是心急越容易出錯，就見一擊重拳找到破綻攜著破空之力捶在他心口處。
危險的氣息令他頭皮戰慄, 渾身汗毛倒豎，衣衫被重擊破開即將重創胸膛皮肉之時, 突然的飛刀讓出拳之人察覺到了危機, 迅速後退避開。
周雙早預料他後退路徑, 另一柄飛刀候在那裡對他要害一擊, 那人驚慌之下右閃，卻不知兩柄飛刀有細絲相連，瞬間被銳利綳直的細絲割喉。
整個過程不過兩息，另外三人反應過來立馬放棄孟家人朝周雙撲來，周雙身形迅速靈活，這些人的動作在她眼裡總是慢一拍，不過幾息就被飛刀一一刺穿脖頸而亡。
她垂眸擦著飛刀上的血跡，一邊收線一邊往青衣男子走去，正要開口問話，四周忽然升溫，一陣窸窣聲後一個小孩大叫著跑過來——
「壞蛋我殺了你！啊啊啊！」
看著周雙逐漸離去，肖安急得拉開嘴上的手，朝她大喊：「壞蛋拿孟二哥的命威脅孟家，你要將他帶回來呀！」
木櫃前的鬍鬚男子再次見到她，滿臉熱情笑問：「這次來是要換什麼？」
周雙尋了一天找到這座城的蜃市所在，在灰衣童子的帶領下拐進又深又暗的甬道，穿過兩道門來到一間寬敞房間，對面牆壁被朱紅木櫃鋪滿，幾個童子在房間跑來跑去。
肖安癟著嘴道：「謝謝你救我們。」
周雙說：「我要見你們的老大。」
青衣男子面露為難：「這……不便告之。」
火鉗落地的一瞬化作星點消失，是「技」。
小孩手裡拿著燃得炙熱的火鉗衝過來，被周雙用劍鞘抵著額頭無法前進，他閉著眼一邊哭一邊揮舞火鉗，嘴裡嗚哇亂喊。
青衣男子拍他腦袋：「你什麼，這是救命恩人。」
相較瀾城，與瀾城相隔的琢城要平靜得多，這裡沒有修仙家族坐鎮，只由官府管轄，雖然能聞到瀾城不安的氣息，卻並不影響這裡人們的日常生活。
看來蜃市只有一個，各地據點通過生門都連接到這裡。
青衣男子喊了幾遍才讓小孩恢複神志，丟了火鉗跑過去抱住青衣男子大腿。
青衣男子一頓，再朝前望去，哪裡還有周雙的影子。
周雙點頭，然後問青衣男子：「我從望青山來，找孟瑾，他去了哪裡？」
「小安，是她救了我們，她不是壞人。」
青衣男子重重拍他腦袋：「小孩子別亂說話。」
「他去找孟大哥了！」肖安喊了聲立馬被青衣男子捂住嘴，只能嗚嗚叫，周雙只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肖安怒瞪他：「我沒亂說話，她就是孟二哥的媳婦，你們前不久不是還議論嗎，那個人就是她啊！」
肖安從青衣男子身後探出腦袋，瞄了幾眼，眼睛忽然瞪大：「你……你……」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鬍鬚男子面色不變道：「什麼事同我說我再上報也是一樣。」
周雙沒強求，只道：「你告訴他，巫山月的三一已經激活『技』，獨一無二的『技』，想知道就讓我見孟瑾。」
鬍鬚男子故作為難道：「這……可巫山月同蜃市八竿子打不著，我很難辦啊！」
周雙：「你儘管說，他只會賞你。」
鬍鬚男子半信半疑叫來灰衣童子，低聲耳語幾句後童子咚咚咚跑出去，他又要跟周雙搭話，卻見她半句也不提，只好低頭看賬目。
這種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灰衣童子跑回來朝鬍鬚男子點頭，對方面上的詫異好半晌未消，繞過櫃檯要給她引路，方才的童子拉住他道：「我來。」
鬍鬚男子更驚訝了。
童子找來一盞油燈在前面帶路，周雙緊隨他腳步，就見之前打開就能出去的門此刻變了，推開後再次出現冗長的石道。
他們穿過好幾次生門，場景卻始終都是黑漆漆的石道，童子舉著燈盞一次次推開門，最後一道門打開後他沒有進去，只朝周雙點頭，小孩音板正道：「請。」
周雙朝身後的幽黑不見底望了眼，轉頭踏了進去。
驟然的明亮讓她忍不住眯起眼，適應後環視四周，是個裝飾典雅的客廳，最上方坐著名黑袍男子，面上帶著修羅面具，一雙森沉的目光朝他望來。
果然，是周雙在經綸堂見過的修羅面具。
座椅兩側分別站兩人，一人昂首挺胸，一人低眉垂頭。
見周雙目光落在低眉垂頭那人身上，修羅面具聲音愉悅道：「三一能認出他是誰？」
肖潤，肖安的哥哥。
那個蘆葦叢里趴在少年孟瑾背上的小孩。
周雙看向修羅面具：「我要見孟瑾。」
修羅面具看向周雙的神情猶如探囊取物，絲毫不擔心她能跑掉般，語調輕揚：「你覺得你的價值比孟家二公子高？」
周雙同他對視，目光毫不退縮：「遠超你想像。」
話落，一把半透明的紅色匕首扔到周雙面前。
修羅面具道：「這是隕晶石做的，出自昌夷，你明白我的意思。」
匕首上紅色流光一閃而過，這是用昌夷新礦做的，用它割傷會消除「韻」，但誕生的「技」不受影響。這是為了避免周雙唬人，又在最終打鬥中激活「技」。
周雙撿起地上匕首，毫不猶豫地往手臂上划了一刀，目視他：「可以了？」
修羅面具目光示意，身側兩人出去，不一會兒拖進來一人，身上被血跡覆蓋，毫無意識地被拖到她跟前。
周雙看得心頭驟縮，眼眸被心疼和怒氣燒得又黑又亮，她緩緩蹲在在他身旁，揪著袖子幫他擦乾臉上血跡。
察覺到觸碰，孟瑾掙扎著醒來，看到周雙的一瞬爆發出欣喜，緊接著意識到她也落入同樣的境地，驚懼和痛苦浮現眼帘，不顧傷口再度崩裂，掙紮起來想將她護在身後。
被周雙緩緩抱住。
周雙知道這一趟兇險，也料到孟瑾凶多吉少，可就像他曾帶給她希望一樣，她也得給他帶去希望。
他們都不該絕望而死。
周雙伸手撫摸他打結的頭髮，附耳上前輕聲道：「孟瑾，我沒事，也不會有事。」
「我想告訴你，你沒有成為孟家的拖累，你做得很好，他們為你驕傲，我也是。」
孟瑾掙扎的動作緩緩停下來，焦灼和痛楚在此刻被一汪湖水撫平般，內心無比平靜。
周雙在他耳垂親了下，察覺到他在輕微顫唞，緩緩訴說自己的情意。
「我喜歡你。」
話落，一柄飛刀從他胸膛穿過。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了，站在兩步外的肖潤難掩錯愕。
周雙感受到懷中軀體無力垂下，抱著他放在地上，摸摸他的臉起身轉向修羅面具：「你讓我見到孟瑾，我也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修羅面具，是曾經給她設局失敗後廢除她修為的人，是提著長槍殺她和孟瑾、消除方景生「韻」的黑色面具，也是那日圍攻孟家的太監善洅。
最開始她並未將這些人聯繫在一起。
孟家被圍攻那日，正常人見到師兄第一反應是方家方景生，可善洅卻問師兄是否是望青山的。
因為她，所以猜出師兄身份。
也由此才發現這人說話語調莫名熟悉，而知道經綸堂、蜃市、黑衣人都是皇室所為後，許多事情連成線，才從回憶中找到足跡。
周雙綳著臉道：「在經綸堂時你就對我的『韻』很感興趣，期待我能給你帶來強大的『技』，但我沒有如你所願。」
「錯了，是從你逃跑失敗開始，」修羅面具語氣剋制不住地激動，「只是顯像就能讓整片山谷陷入停滯，我期待你激活『技』，為你設計十多種方案，這些無論落在誰身上都能覺醒。」
他語氣失望低沉：「你真沒用，竟然連最基本的沒法激活，我用盡耐心，只能棄了你。」
周雙黑眸冰冷：「那就是你錯了。」
「錯？」修羅面具捂著腹部大笑，又神經質般抬眼，靠在椅背上如同看螻蟻般俯視她：「錯在哪裡？」
「我告訴你錯在哪裡……」
周雙速度極快地將長條木盒朝修羅面具扔去，被戒備在一旁的人抽刀攔下，盒子分成兩半，裡面粉末接觸到空氣的瞬間迅速形成毒霧四處蔓延。
來這裡前周雙將葯匣的底座拆下來，就是為了在這裡用毒粉。
然而毒霧沒多久被驟起的風吸走，顯出藏在毒霧中要攻擊修羅面具的周雙，被對方先一步刺穿心臟扔在地上。
周雙疼得眉頭只皺，卻在朝修羅面具笑：「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殺我，殺了我，我就會回到過去。」
「善洅，這是你殺我的第三次。」
「第四次，就是我殺你。」
善洅眼中浮現狂喜，朝其他人大喊：「救她救活她！她不能死！重生！竟然是重生！！」
周雙已經看不太清，似乎突然爆發了打鬥，血液的流失逐漸帶走她的感知，某個瞬間，似乎有一人站在身旁靜靜看她。
是這樣嗎？
從前的許多次，師兄是不是也這樣尋找其他人？
周雙眼角溢出淚，緩慢伸手拉住他，用力道：「師兄……下次……不要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