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伏黑惠的少年對前田龍也的突然到訪,給予了十足的尊重。
見多識廣的前田龍也對伏黑甚爾的前職業,給予了十足的尊重。
泉鯉生:所以就只有我不配得到尊重,是嗎?
深覺自己的人權正在遭受踐踏的鯉生,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拖進了那個……還算溫馨的深淵。
前田龍也已經開始繼續他的採訪:「是很寬敞的房子啊,這是今天剛換的向日葵嗎?」
攝像的鏡頭拉近,在客廳邊上的花瓶里插著幾束向日葵,被修剪下來的枝條還在茶几上沒來得及收拾。
少年點頭:「鯉生讓我買的。」
接著是電視旁邊的架子,足有一人高的架子里堆滿了各類碟片,不只有電影電視和動畫的DVD,還有不少遊戲光碟。架子最上面則是購買套裝DVD贈送的周邊。
少年:「鯉生讓我買的。」
前田龍也沒有獲得去卧室的准許,書房到是可以參觀。
這個房間是由卧室改造的,裡面的書多到快要把房間塞滿的地步,除了四面牆上的固定書架,地上也堆著相當多的書籍,很大一部分都沒拆封。
前田龍也彎下腰。拿起其中一本,鏡頭給了特寫,是前段時間引起銷量狂潮的《渡鴉法》。
因為好像周圍的人都在討論,如果自己不買的話就會跟不上話題,所以前田在閑逛的時候也順手買了一本。
也是在這個時候,前田龍也才意識到一件事。
「泉鯉生……老師?!」
一直在跟著製作組一起,把自己當局外人參觀著,並隨時打算找機會跑路的泉鯉生:「啊?」
「原來是小泉老師啊!」前田龍也突然熱絡起來,恨不得指揮攝像把鏡頭直接往他臉上懟,三百六十度全方面無死角地拍個痛快。
這是什麼天賜的機會!
要知道,《渡鴉法》的作者里,只有松本清張在發售日的時候曾短暫的露過面,其他老師完全沒有接受採訪的打算。
禪院研一實在是太強硬了,不管是雜誌小報還是官方電視台,說不安排就不安排。只要作者本人不點頭,他就是擋在一線的鐵壁,任何試圖僭越的人都會被冷酷無情的眼神給逼退。
鯉生默默地往後推了推,伏黑甚爾恰到好處地發揮了他體格的優勢,也不清楚是不是有意的,擋在了鏡頭中間。
前田龍也:你拍他胸幹什麼,沒見過大胸嗎?拍泉鯉生啊!!
攝像大哥:我倒是想!我倒是想!!!
品出了隱晦的拒絕,前田在電視台混這麼多年也不是白乾的,立刻打算深挖這位作者的日常生活,有一點算一點,都是收視率!
他立刻轉頭看向似乎會好說話一些的少年,眼睛裡都冒著光。
伏黑惠在心裡「嘖」了一聲,很想直接指著甚爾的鼻子開罵,就為了點車費你又給我搞了什麼麻煩回來。
就算自己打計程車,回來還不是會找他要錢!他伏黑惠被壓榨了這麼多年,缺這一點錢嗎!
伏黑·年輕富翁·惠看了看泉鯉生,最後還是選擇保留一點形象,儘管心裡恨得牙痒痒,依舊盡量配合這場由他父親帶回來的採訪。
「你們看起來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樣子,在門口的時候聽伏黑先生提到,還以為他的孩子還很小呢。」
伏黑惠:是很久。
「您看起來像是快步入大學的年齡了,有小泉老師這樣的長輩在,成績應該很不錯吧。準備考哪所大學呢?」
伏黑惠:……不考大學,目前在學民俗。
「誒,是相當……自由的專業啊。家裡也支持嗎?」
伏黑惠:……
他不支持又能怎麼樣?拿鯉生的分手費賠五條悟十億嗎?!
賣兒子的人渣恰到好處插話,慢悠悠地:「怎麼不支持,就等著他繼續賺錢養家呢,是吧,一家之主?」
伏黑惠:「……」
泉鯉生和製作組一起瞪圓了眼。
前者是想到了之前少年的回答,屢次重複的「鯉生讓我買的」,他突然意識到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其實是「東西是他要的,可我才是出資的那個」。
後者則是摩拳擦掌,腦子裡已經開始擬定節目小標題了。
這太戲劇性了,泉鯉生在年輕時候斥巨資包養小白臉和他的小孩,又在十幾年後和小白臉一起被似乎還沒成年的小孩養。
——泉鯉生,你打的一手好算盤!
泉鯉生精神恍惚,他不記得自己寫了什麼《渡鴉法》,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心機叵測的投資人。
他現在只想麻溜滾回老家,哭著給亂步打電話。
以及,暫時把禪院研一拉入黑名單!
學什麼愛不愛的,不學了,真的不學了!!
伏黑甚爾還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松,察覺到身後人羞憤欲絕的狀態,把人往卧室推了推。
「採訪夠了?再採訪下去人又要跑了。」他說,「走,去換藥。」
***
前田龍也那邊交給靠譜的少年打發,泉鯉生被拉去了卧室,此時正在緊急思考一個根源性問題。
「為什麼會找上你,這一點我實在是想不通。」
——總不至於真的從一個摸貓的小男孩身上,看到了能壓榨的潛力,早早地開始出賣自己的良心,只為不要臉的養老生活吧?!
「想找個人渣學怎麼談戀愛吧。」甚爾隨口回答。
我已經走火入魔到為了學習連道德底線都不要的地步了嗎?泉鯉生兩隻滾圓的眼睛迸發出嚴肅的質疑。
甚爾沒搭理鯉生那點無聲反駁,拿出一管藥膏,示意他坐下來。
泉鯉生扭著脖子垂下頭,看了眼自己小腿上的紗布,慢吞吞坐到床邊。甚爾半蹲下來,捏住他腳踝搭在自己大腿上,撕開醫用膠帶。
小腿肚上有拳頭那麼大的淤青,上面的凝膠已經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透明的一層黏黏糊糊貼在皮膚上。
看不見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頂多是走起路來小腿有些酸脹,當鯉生看見自己身上的傷口後,視覺先一步挑動神經作出反饋,下意識後撤了一些,又被攥著拖了回去。
「唔!」
這次是真的痛了。
「我這是被什麼東西撞了……」鯉生短吸一口氣,又猝不及防喊出來,「別別別別別!痛——!!!」
「半夜睡醒了突然從床上跳起來,後退兩步的時候撞到的。」甚爾說著,從藥膏里擠出兩個指節那麼多的凝膠,附在併攏的食指和拇指上,「轉過去趴著。」
「啊?」
甚爾沒和人廢話,直接拎著他的一條腿抬了起來。
泉鯉生一個重心不穩躺倒在床,而甚爾已經站了起來,把他受傷的那條腿架在肩上。
「……」
鯉生快要窒息了,感覺自己在哆嗦,一半嚇的一半緊張的,心臟還在狂跳。
他眼也不敢眨,屏息凝神盯著甚爾。男人和他對視兩秒,綠色的眼睛半虛著看不清楚,也沒解釋什麼,側過頭,開始給他抹葯。
應該是特製的藥膏,在接觸到皮膚的時候,一股清涼感散開,那股鈍痛瞬間減輕了很多。
泉鯉生這才鬆了口氣,反應過來,之前的高度看不清淤青的位置,不太方便上藥。
可現在的姿勢也太尷尬了!!!
「我趴著,馬上趴著!」
鯉生十分熟練地捂住臉,他也不知道這個動作自己做起來怎麼就這麼行雲流水,像是發生過很多次一樣。
等甚爾鬆開手,他直接踩著男人肩膀一個翻身,把臉乾脆邁進枕頭裡,還不忘打報告:「趴好了!」
身後傳來很低的笑聲:「對,你趴得很標準,各種意義上都很標準。」
泉鯉生:「……」
他最後還是決定忘記自己的蠢,放大他人的錯:「你可以少說點怪話嗎,伏黑甚爾?」
甚爾沒接茬。
男人的手指有很明顯的繭,即使有藥膏作為緩衝,鯉生還是能清楚感受到指腹在小腿上滑過時的粗礪,但他偏偏又放得很輕,於是那感覺斷斷續續,變得模糊。
泉鯉生突然有些口渴。
他非常不自在,隨著自己身體溫度的升高,藥膏的清涼感就越明顯,被推平抹開後的觸感也越清晰,光是讓自己不發抖都已經很吃力了。
偏偏男人還在問:「痛?」
不敢開口,怕一張嘴就發出不妙的聲響。鯉生只能搖頭,也不管人看不看的見。
伏黑甚爾:「你不是想知道忘了什麼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和我有一場賭局,我輸得精光,然後你心滿意足的走了。」
他平穩地訴說著,指甲在淤青邊緣輕颳了一下,趴著的人發出悶哼。他沒停下,手指還在往上探,越過膝蓋後的腿窩,在短褲邊才頓下來,手指按在皮膚上,像是隨時都會鑽進褲腿。
本來清爽的室內瀰漫著一股黏膩感。
「然後你回來,糾結半天后撞大運,忘光了所有的事,我又沒得輸了,就成了現在這樣。」
鯉生本來是不敢動的,又忍不住偷偷側著頭去看男人的臉,從胳膊肘里看不太清,有種刻意偽裝的微妙飄蕩在空氣中。
「示弱也是裝出來的,他不是那樣的人。」鯉生的腦子裡幾乎是下意識浮現出這樣一句話,毫無道理可言。
「他還在想讓我感到愧疚。」
為什麼是還?這個也不清楚。
泉鯉生試圖在混亂中判斷真假,思緒整理到一半回過神來,這好像不可能是假的。
他和伏黑甚爾應該是存在著不為人知的親密,程度到了即使自己失去記憶也依舊習以為常。
他很局促,無力招架,恨不得縮成一團鑽到床底,但他沒覺得尷尬,也沒覺得被冒犯。
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可鯉生的直覺在警告著,這個男人隨時都會撕開好說話的假面,露出一些令人只剩下顫抖的真實面目來。
或者說,就和他現在的行為一樣,說得自己有多可憐,挑撥就有多明顯。
——情況比所有的想像都要來得複雜,至少是現在的自己沒辦法去整理的。
緩了半天,鯉生乾巴巴發言:「我斷情絕愛了,真的。」
「真假?」甚爾捏了捏他大腿後的軟肉,因為是用上藥的手指,滑得像是一類撫摸。
泉鯉生一個激靈:「從現在開始!貨真價實!」
「十八歲的智商說什麼恐怖的東西,比你小的惠聽了都得笑你兩句。」
泉鯉生突然啞了,「你再摸我鐵定告你騷擾」這樣的指責被吞了回去,半天之後才在枕頭裡磕磕巴巴憋了一句:「我也沒到會被女孩子嘲笑的地步吧?」
伏黑甚爾給他抹葯的動作一停,半天都沒繼續,最後鯉生才聽見了身後男人低低的笑聲,那笑聲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算是肆無忌憚。
「笑什麼啊……」
男人的大笑把客廳剛送走「訪客」的人也招惹了過來。
伏黑惠推開房門,看了眼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泉鯉生,接著把目光移向自己父親。
「半夜兩點過,你在發什麼神經?」
甚爾拿紙巾擦著手指,沒回應兒子的指責,忍住還在笑:「女孩子笑不笑你我不知道,我算是最了解的人了,惠真的會笑你很久。」
鯉生:「你煩不煩啊,我知道了你很了解她了!」
甚爾心情很好地出去洗手了。鯉生小心讓自己小腿不碰到被子,從床上坐起來,剛一轉身就看到了還站在門口的身影。
他整理著情緒,面對按理說是晚輩,但怎麼看都只算同齡人的「一家之主」,盡量讓自己沒那麼沒禮貌,說:「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嗎?」
伏黑惠:「他不了解我。」
泉鯉生:?
伏黑惠:「我也不會笑你。」
泉鯉生:???
伏黑惠面無表情:「我叫伏黑惠。」
泉鯉生:!!!
***
「我就去了一趟衛生間,你就讓人又跑了,做的真棒。」伏黑甚爾靠在牆邊,語氣聽不出是批評還是誇獎。
而伏黑惠並不需要這兩者中的任何一項,他剛打完電話,垂著眼的時候睫毛長到快要蓋住整個眼睛——和伏黑甚爾極其相似的眼睛。
「半個月前我就該這麼做,而不是和你一起瞞著五條老師。」惠說,「你也知道瞞不了多久,禪院先生找的人是家入小姐,等她忙完京都的事回來之後,五條老師怎麼都會知道的。」
甚爾拍拍惠的肩膀,沒和他探討這件事的合理性,而是陳述一個事實:「他不是真的十八歲。」
伏黑惠拍開他的手:「你實在是糟糕透頂。把人帶去歌舞伎町,知道他十二點之後會什麼也不記得,等在旁邊想做什麼?湊上去問他要不要一起唱歌嗎?」
甚爾:「那是未成年做的事。」
「你別太卑鄙了。」
「哪裡卑鄙?他不是只記得支付了我一大筆錢?付出和收穫等價從才算公平。」甚爾笑了,「差點忘了,那個時候你也在呢,惠。」
伏黑惠的手機響起來,是五條悟發來的簡訊。
【我找到了。】
五條悟的動作很快,畢竟是一直攥著手機等回覆的人,電話響起的時候看也沒看就按下接聽,卻是伏黑惠的聲音。
伏黑惠簡單介紹了一下前因後果。
他知道自己老師最近閑得要命,畢竟把所有工作都推給了剛從天元大人那邊抽出身的夏油老師,還美其名曰幫他迅速適應咒術社畜的日常。
夏油老師沒追著人互毆已經是成熟的體現了。
所以,從事實層面來講,五條悟現在很空,即使不空,聽到伏黑惠正義的小報告後,也得一個鯉魚打挺躥起來。
從五條家到這裡其實有不遠的距離,但這哪兒難得住五條悟呢,眨眼間,他就已經來到了附近,稍微搜索一下就找到了目標。
在街邊坐著,借著路燈捧著書看的泉鯉生。
他在看自己的書,剛從書房裡順出來的《擬愛倫》和《Re:frain》,閱讀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看完了,接著就拿著手機在路邊發獃,表情精彩得像是獨自出演了默劇。
所以說嘛,怪不得鯉生回他的簡訊冷酷得像是已經把錢騙到手的銷售客服,壓根不是什麼信任不信任,他不記得了呀!
五條悟停在路口,等這個人把胸腔里累計的鬱氣嘆乾淨了,才走到他面前。
泉鯉生抬起頭,首先就跌進了那雙即使在夜晚也依舊透亮的藍色大海中。
「不記得我了,對吧?」五條悟蹲下來,和他視線齊平。因為腿長的緣故,他甚至需要稍稍仰著下頜,用非常無害的角度和泉鯉生四目相對。
對,不記得。泉鯉生想著。
嘴裡卻不自覺吐露著他自己都陌生的音節:「悟?」
五條悟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就和當初長大後第一次找到泉鯉生時一樣。
記憶這種東西從來不是關係中會存在的隔閡,他怎麼不清楚呢,世界上沒有比他更清楚這一點的人了。
「我在呢。」他說。
泉鯉生不知道怎麼接話,也不知道陌生的安心感是怎麼一回事,只能拿著書空眨眼,手摸到書脊的時候才後知後覺。
好像是有那麼一個人擅長尋找的,帶著從小時候就從來沒改變過的少年意氣。
五條悟把手按在書面,離他的指尖隔著幾厘米的距離:「你對我自我介紹過很多次,現在終於輪到我了。」
說完,他才握住泉鯉生的手,晃了晃。
「我是五條悟,等著你喊我名字的五條悟。」
此時凌晨四點半,夜空晴朗,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拖得很長,只有風吹起發梢和衣角。
不管是路過的計程車,還是慢吞吞往住處走的行人,沒人注意這個角落,好似是整個世界的讓步,空出這樣一個清曠的空間來。
泉鯉生剛剛才忍痛把禪院研一拉進了黑名單,身上沒有一分錢,又不可能灰溜溜地跑回去,繼續接受被自己誤認了性別的少年的好意。
而且伏黑甚爾實在是太恐怖,再待一會兒,腦子又要變得暈乎乎的了。
所以接下來的話也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的嘴裡。
「我沒有錢支付你的計程車費。」
五條悟沒聽懂,但還是回應了:「嗯?」
「我可以跟著去你家嗎?」泉鯉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