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番外2

番外

凌晨一兩點,東京街頭依舊有著不少行跡匆匆的人。

他們或是剛結束工作,錯失了末班車,或是還沒從酒局的餘韻中回過神。衣著光鮮和不修邊幅的都有,形形色色。

東京電視台的製作團隊正在街頭尋找著採訪對象。

前田龍也是季播節目《可以跟你去你家嗎》的臨導之一,在深夜的東京街頭,隨意採訪著行人。

「我們支付您回家的計程車費,作為交換,可以順道去您家看看嗎?」

如果被訪者接受了這個條件,節目組會跟隨其一同回家,並會支付相應的打車費。

啊,又被拒絕了啊。

前田龍也並沒有太過沮喪的情緒,這是常有的事,因為節目的周期,他也沒有多大的工作壓力。

整理了情緒,前田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雖說是隨機抽取,但既然是綜藝,那麼肯定會首先選擇容易產生話題性、也就是節目效果的採訪對象——比如眼前這個青年。

青年灰藍色的捲髮有些長了,眉毛幾乎被完全蓋住,露出的水藍色眼睛偏圓,此刻正略帶迷茫的打量著四周,在和前田龍也對上視線之後也沒有挪開,反而流露出了更加清晰的茫然。

他穿著灰色的連帽衛衣,黑色短褲露出了一部分小腿,小腿肚上還貼著白色紗布,似乎是受了什麼傷。

——是個有故事的人!

前田龍也立刻上前:「您好,我們是東京電視台的人。」

他拿出了自己的證件,「2、3分鐘的小採訪可以嗎?」

在說話的時候,攝像大哥已經嫻熟地架上了機位。

如果對方拒絕了,這一段要麼被直接掐掉,要麼會給當事人的面容模糊掉,作為過渡素材使用。

青年吞吞吐吐:「應該……是可以的吧?」

前田龍也:「是準備回家嗎?」

「回家……可能是,我也不是很清楚。」

「誒?您是喝了酒?」

青年舉起手攏在嘴邊,呼了口氣:「沒有,我應該沒有喝酒。」

「……哈?」前田龍也被搞得有點懵,不過他敏銳地發現這絕對是個有趣的採訪對象,於是接著說,「您看起來不像是會出現在歌舞伎町的類型呢。」

沒錯,他們現在正在東京出名的娛樂中心,新宿不夜城,也是眾人心目中秘而不宣的「紅燈區」,歌舞伎町。

這個青年和這裡實在是不搭,僅從外表不好判斷他的年齡,應該不大,也不算小。但是給人的感覺很「乾淨」,一種常年浸泡在舒適環境下自然生長的乾淨。

倒是也有不少穿著學生制服的少年少女出現,不過在閱人無數的前田眼中,都大致能分成「涉世未深但是想豐富經驗」和「早就習以為常的尋樂」兩種類型。

像他這樣的……確實沒有。

「歌舞伎町……嗯……我會偶爾來吧,大概。」

「哈哈,如果您要回家的話,我們支付您回家的計程車費。作為交換,可以順道去您家看看嗎?」

「這個……」

青年明顯為難了起來,倒不是在躊躇要不要答應,而是:「我也不知道家在哪裡……」

接著,前田龍也得知,這個青年記不清最近的事了,說「最近」還是寬泛了一些,他忘記的似乎遠不止「最近」這個程度。

他只記得自己好像是遇到了詐騙,在雨中失魂落魄往租的房子走,然後走著走著發現鑰匙錢包都沒了,掏掏口袋只有手機,和一沓過期的賽馬券。

「我不賭馬」,本人這樣聲稱。

回到租的房子,沒有鑰匙,他只能打電話給房東,卻得到了「您並沒有在我這裡租房」這樣的回覆。

這太詭異了,並且最近根本沒雨。

之所以發現自己記憶有缺失,還是因為那疊過期賽馬券上的時間。和青年認知中的時間實在是相差太多,這讓他驚覺,這才回過神在手機上查看確切的日期。

——結果一查,更迷茫了。

「還是報警吧。」前田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工作了,雖然這的確是個有價值的挖掘對象,但他連「家」也沒有!

他們的節目可是《可以跟你去你家嗎》,沒家的話要怎麼採訪啦!

青年卻搖頭,拒絕了前田的好意:「沒關係,我自己呆會兒,思考一下就好。」

如果他是未成年的話,前田肯定二話不說就把他交給附近巡警了,可他不是,前田也沒辦法去左右一個成年人的打算。

正當他準備放棄,尋找另外的採訪對象的時候,一個男人突然出現了。

就連一直盯著攝像機監控畫面的攝像也嚇了一大跳,完全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只感覺在某個瞬間,他就直接出現在了畫面里。

「不是讓你在原地等我嗎?」

前田聞聲看去。

這倒是一個完全貼合歌舞伎町的男人,雖說現在找樂子的人更傾向於無害體貼的那一種,但富有侵略性的潦倒類型一直是經久不衰的熱點。

——我怎麼就直接給人下定性成「牛郎」了呢?

前田只自我檢討了兩秒,並且把自己產生的這類錯覺全部推給了男人自身。

因為他看向青年的目光就是那樣的,要說目的性應該沒有,但總覺得是在討要著什麼,用強勢的姿態。

加上這個人襯衣解開的紐扣,衣領中露出的鎖骨以及肌肉線條,和帶著豎疤的嘴唇邊曖昧笑……

前田覺得自己沒判斷錯!這裡可是歌舞伎町!

青年在看見他之後卻下意識後退了兩步,開始四處張望,甚至想要躲到前田身後。

男人拽住了他的衛衣兜帽:「手機給我。」

青年四肢並用拚命掙扎著:「不行,真的不行。錢已經都給你了,我不會報警的——!」

聽到了了不得的東西,眼看著又要發生刑事案件,前田和攝像對視一眼,站出來:「這位先生……這位先生!」

男人瞥了他一眼,乾脆地把青年往自己懷裡一扯,用環抱把人控制住,然後伸手在渾身僵硬的青年褲兜里掏出手機,扔給了前田。

「密碼是1222,翻開備忘錄。」

前田狐疑著,暗示攝像做好報警的準備,自己打開了這部手機的備忘錄。

首先是一大堆記錄下的內容,非常碎片化,一簡單描述的小事,後面加上記錄者本身的感想。

【問我要不要一起唱歌的女孩背著書包,她說書包里是還沒寫完的作業,明天她要用賺的錢去買六本木商店裡的那雙高跟鞋。

在我拒絕之後,她搭話的勇氣突然破碎了,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憤不已。

「十五歲的女孩子惴惴不安,向二十八歲的男人討要漂亮的高跟鞋。這本來可以成為一件浪漫的事。」我對她說。

前提是你得先寫完作業,寫完十八歲之前的所有作業,如果那時候你依然想要那雙高跟鞋,去買吧,你可以有很多雙高跟鞋。】

【在路邊看到了一個抱著小狗的流浪漢,流浪漢坐在電動輪椅上,小狗好像沒有腿。

輪椅真是偉大的發明,是路,也是家。】

【過馬路的小孩兔子氣球飛走了,他哭了好久。他的母親說,你不是要成為宇航員嗎?小兔子只是先一步幫你去探路了。

宇宙的生命萬千,小兔子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

這些東西前田並不陌生,是隨時想起來了就會趕緊記錄下來的素材——作為綜藝導演,他也經常這麼干。

不過前田龍也自認為不會寫這麼溫柔的東西,實在是太溫柔了,記錄者好像總能看到一些柔軟的東西。

再往下翻,是一條很簡單的記錄。

【伏黑甚爾是可以相信的人,研一君可以為此作擔保。】

「伏黑甚爾……?」前田龍也看向男人。

「是我。」名為伏黑甚爾的男人微點頭,就算青年在他懷裡已經全身紅成了手腳蜷縮的熟蝦,他也沒有撒手的意思。

「他在晚上十二點之後會忘記之前的事情,記憶停留在十八歲的時候。」甚爾簡單說,「手機還我。」

前田龍也似信非信將手機還了回去,青年在拿到手機後立刻翻了翻,應該也看到了那條備忘錄,露出了非常糾結的神情,最後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撥出了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青年和那頭的人確定著什麼,得到回覆之後,表情更加複雜了。

「您先鬆手……」他還在掙扎,但沒之前那麼惶恐了,小聲說。

甚爾挑眉:「然後你拔腿就跑?」

「倒、倒也不會!」

「胡扯,你跑過十五次了。」

「……」

「跑不掉的,泉鯉生,先跟我回去再說。」

前田龍也看著這神奇的一幕,再次和攝像交換了眼神,一個箭步衝到兩人面前,說出了那句經典台詞——

「如果您要回家的話,我們支付您回家的計程車費。作為交換,可以順道去您家看看嗎!」

***

泉鯉生覺得很荒謬。

前一秒才意識到自己被那個放蕩的男人給詐騙了,失魂落魄之後,突然人又冒到跟前,一副我倆關係可好了的樣子。

還把他逮回了「家」。

我是不是被他們聯合給坑了?

這是一種很新的詐騙方式,這個男人覺得自己那點錢不夠花,要把人抓著去把器官也掏出來販賣掉?

如果不是從禪院研一那裡得到了確認,泉鯉生真的連滾帶爬也要去警察署。

可證據也很多,不僅是手機里的備忘錄……他的手機密碼其實也不是1222才對,但一直靠著指紋解鎖,所以之前也沒注意到。

更重要的是,現在的自己應該是不認識研一的,就這一點不會作假。

而且鯉生絕對相信禪院研一,要說世界上唯二兩個能夠讓「他」徹底放心的人,一個是江戶川亂步,一個就是禪院研一了。

所以這居然是真的……

自己好像是被人記恨了,撞上了不幹凈的事情,導致記憶丟失了一大塊,並且每隔一天就會恢複到最初失憶的狀態。

研一已經為了這件事去找他認識的人幫忙了,可那個「醫生」最近很忙,所以他的事被拖著。

禪院研一不放心他一個人,所以把他交給了「值得信任」的對象。

——泉鯉生的記憶里,剛剛詐騙走了自己所有學費的男人。

好離譜啊……

和這件事相比,伏黑甚爾為了那點計程車費,真的讓製作組跟著自己一起回家,這件事反而「正常」了起來。

鯉生在一路上都坐立難安,恨不得立馬跳車跑路,可男人一直握著他的手,用十指相扣的方式。只要他有動靜,就拿小拇指撓撓他的掌心。

泉鯉生,動彈不得!

他只能裝作自己的臉完全沒紅,單手拿著手機刷著新聞。

不一會兒,鯉生收到了一條簡訊。

【悟:你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

是有備註的號碼,但鯉生確實不認識。

往上翻和他的聊天記錄——

【悟:不是說好了有什麼事找我嗎,你怎麼又被那個男的糾纏上了!】

「抱歉,雖然不清楚您在說什麼,但是抱歉。我現在找人正在處理一些棘手的事,稍後給您正式回覆。」

【悟:你居然不相信我?!哇,是要絕交的意思嗎?】

【悟:我認真的,很認真的那種絕交哦!】

隔了大概五分鐘。

【悟:找誰?我認識嗎?】

【悟:幹嘛呢,回我消息呀鯉生。】

【悟:怎麼不說話呢,急死人了。】

泉鯉生:「……」

感覺被未成年小孩糾纏上了呢。

現在看來,自己之前沒有再繼續回覆,應該也是懷著和現在一樣的心情吧。

泉鯉生默默合上了手機,計程車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他們來到看上去就很昂貴的公寓大樓外,每棟樓旁邊都配有一間安保室,裡面值班的人見到了一行人,笑著打招呼。

「晚上好,泉先生,你和伏黑先生回來了啊。」值班人員看著跟在他們身後的製作組,「他們是?」

前田龍也掏出了自己的證件,值班人員很痛快放行了。

接著,伏黑甚爾把他們帶到了公寓樓的十二樓,在敲門的時候,前田龍也順便採訪道:「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甚爾:「我兒子。」

鯉生立刻想起了那個巷子里,蹲著撫摸野貓的小男孩。

因為之前計程車上的氣氛太奇怪了,前田龍也此時才按照慣例問出那些問題:「方便詢問你們的職業嗎?」

鯉生有些拿不準自己現在是做什麼的,甚爾幫他回答了:「他是小說家。」

前田龍也看過備忘錄,倒也不是很意外:「那您呢?」

「無業游民。」

「一直都是無業游民嗎?」

「之前是被包養的小白臉。」甚爾笑得坦蕩蕩,還有點故意的意思,舉著牽著鯉生的手,「給錢的人給得太多了,養一送一,連小孩也幫忙養,總不好拒絕。」

頂著難以言喻的目光,泉鯉生開始殊死掙紮起來!

造謠,這絕對是造謠。

他哪兒來那麼奇怪的癖好!要說的話絕對是被騙了吧,就和被詐騙掉學費一樣!

他絕對是被騙了!!!

給我撒手啊,這個可惡的男人!

甚爾當然沒撒手,握得嚴嚴實實,實力懸殊過大的焦灼只持續了片刻,因為門很快就開了。

開門的人還沒見到,一個聲音先傳了出來,非常不耐煩,還藏著怒氣。

「你也清楚十二點之後鯉生會忘記所有事情吧?不著調的話就滾出去,讓五條老師來也比你這個爛人樣要好啊!」

一個和伏黑甚爾長相五分相似的少年站在門裡,對他父親完全是惡言相向,毫無尊敬可言。

那些更加激烈的措辭在少年看到陌生人之後戛然而止。

少年看著前田龍也,前田龍也看著甚爾,甚爾看著鯉生,鯉生……看著電梯的方向。

「禪院研一不可信!」

這是泉鯉生在被拖進屋子前,內心發出的最後一聲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