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番外

番外

正如早乙女天禮所說的,他打算去找琴酒。

因為手機摔壞了,在晚上,天禮用公共電話聯繫上伏特加的時候,對方在那頭沉默得像是他撥錯了號碼。

半晌後他才開口:「你、你怎麼不直接聯繫大哥……」

「他不會接未知號碼的來電。」

「那……那也有貝爾摩德……」

「你不知道他在哪裡?」

伏特加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還是把地址給了天禮。

順著地址,早乙女天禮他剛踏進酒吧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不止有他,旁邊還有伏特加剛提到的貝爾摩德。

不知道是有了什麼興緻,貝爾摩德穿著酒保的衣服站在吧台內,看到天禮之後,遠遠的就和他打招呼,揮著手。

天禮在琴酒身邊落座。

「喝點什麼,小天禮?」

「冰水就好。」

話音剛落,貝爾摩德輕輕捏住了天禮的臉頰,微微施力,看向他微張的嘴。

被燙出來的泡已經被早乙女天禮給咬破了,他是在很不適應口腔里那種有異物的感覺,咬的時候也沒輕沒重,好在不算痛。

「舌頭被咬了?」

天禮剛打算說我自己咬的,又聽到貝爾摩德微妙地輕笑兩聲:「襯衣上還有可疑的味道哦。」

那不太可能吧?

天禮舉起手臂,在襯衣上嗅了嗅。

因為實在沒新的襯衣了,蘇格蘭最後把他穿過的,但是清洗乾淨的襯衣給了他。

要說味道的話也只是洗滌劑的氣味,在酒吧這種地方根本聞不出來。

更別說是可疑了。

「我哪裡不太對嗎?」天禮低下頭,狐疑地觀察自己。

貝爾摩德推來一杯冰水,笑眯眯地:「不,沒有不對的,這樣很對。我很久沒見過你心情這麼好的樣子了。」

早乙女天禮半信半疑點頭,轉頭就看見琴酒暗沉又鋒利的目光。

完全配得上波本一大早就跑來把人揍醒,以及伏特加磕磕巴巴的態度。也只有貝爾摩德能在這樣的目光下悠然自若的調酒了吧,鑒於她並不是被目光鎖定的對象。

和那樣危險的視線截然相反的,是琴酒異常平靜的口吻,低沉,但很清晰:「這次你不問我在不滿什麼了,你弄清楚了?」

青年的心情的確很好,即使是壓抑的問話也能熟視無睹。

「感覺有些沒必要。」

酒吧這一隅,氣氛變得十足的緊繃,那些音樂像是被隔開了,躁動的空氣也變得凝滯。

貝爾摩德甚至在考慮要怎麼把天禮拽進吧台,來躲避一些怎麼看都會時刻降臨的風暴。

而天禮對這危險毫無所察,又說:「我來找你也只是因為想你,每次想你的時候都來問一遍「你在不滿什麼」,這樣會很麻煩吧,你一向討厭麻煩。」

首先啞口無言的反而是貝爾摩德。

天禮實在是太坦然了,他從來沒有過扭捏的做派,尤其是在面對琴酒的時候。

總是在尋求著注視的眼神佐以再直白不過的語言,完全不像是浸泡在毒缸中長大的人。

完全不像是琴酒養大的人。

而他現在又無師自通了一項偉大的本領。

把男人推開之後徹夜不歸,聯繫不上,第二天精神奕奕地穿著別人的衣服,舌尖帶著傷,湊到男人跟前,說,我來找你也只是因為想你。

哇哦。

哇哦。

哇哦。

貝爾摩德對此接受十分良好。

不,不只是良好,做的太棒了,天禮!

女人的幸災樂禍完全不加掩飾,嘴角勾起的笑是整個酒吧最明艷的存在。

與之相對的,琴酒的情緒被他自己壓在了角落。男人不動聲色和青年對視,最後笑一聲,從位置上站起,直接往酒吧外走。

早乙女天禮自然打算跟上去。

貝爾摩德拽住他袖口:「底特律的事很緊急。琴酒早上三點十五的航班,提前一個小時值機。回去需要半個小時,去機場需要一個小時,所以沒關係。」

而現在是午夜十二點半了。

天禮不明白貝爾摩德給他說這些做什麼,但還是道了聲謝,想了想,還添了一句「你也注意安全」。

說完,他就小跑著轉身趕上去了。

很快,天禮就知道貝爾摩德的意思了。

琴酒一路上看也沒看他,自顧自的上車,在天禮堪堪系好安全帶——或者壓根沒等他那樣做完——在那之前他就踩下了油門。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一路上都沒遇到任何紅燈,當然琴酒也不是會在意這個的類型,真要算的話,他現在是在酒駕。

指針快打到最右的錶盤,副駕上的早乙女天禮幾乎是後背貼著座椅。他看向琴酒,男人依舊是面無表情,連個餘光也不給他。

他在生氣……吧?

好像也沒有。

在回到臨時公寓後,琴酒開了燈,站在玄關沒有要進客廳的意思。

正在關門的天禮聽到他說:「脫乾淨。」

還是很平靜,但是嗓音醇厚沙啞,像即將爆發的前兆。

天禮敏銳的察覺到了與往常不同的東西,可來不及深究什麼,依循著本能說:「我沒有受傷。」

「你沒有受傷?」琴酒走近兩步,直到把人抵在門邊上,帶著繭的手指捏住他臉,卻不像貝爾摩德那麼輕。

他的不耐煩突然傾瀉得徹底,帽檐下光所無法照亮的眉眼陰鷙得無法忽視。

「你現在會撒謊了,天禮。」

門邊就是出門前用來整理儀容的落地鏡,天禮被他捏著不得不轉頭,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鏡子里微微抬著頭的自己。

早乙女天禮以為會看到一張略帶慌亂的臉,是會被琴酒嫌棄的可憐的那一類,可沒有,完全沒有。

這個熟悉得陌生的青年好像沒那麼聽話了,眼神是那樣的,身體也是那樣的。

早乙女天禮的確沒有撒謊,隱瞞是因為琴酒從來不過問,他一直想表現得誠實,可不誠實的人從來不是他。

要說從琴酒身上還學到了什麼,或許把這個男人異常冷硬的做派也搬了過來吧。所以就算現在天禮完全不打算聽琴酒的,他冷靜地看著衣著整齊的自己。

「在這件事上,我沒有撒謊。」

在這樣危險的氣氛中,天禮只想說這個。

但我會撒謊的,當你真的開始詢問,我就是徹頭徹尾虛偽的那個人。

我或許會被你兇狠的目光撞破所有包裹起來的假象,然後你才能看見我,第一次看見我。

比現在的我還要更加赤條的我。

可琴酒不問。

他依舊錶現出對細枝末節的毫不關心,讓他低垂著眼投出翻滾黑影的情緒是因為覺察到了一絲背叛,他甚至不會真的問「你會背叛嗎」這種蠢問題。

他只是在……發怒。

這是沒辦法緩解的情緒,還很可笑。

早乙女天禮安靜地看著鏡子里的人,兩個人。他不知道會面對什麼,那也應該是無所謂的,因為他一點也不可憐。

而就在下一秒,琴酒的手機響了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

那個人顯然是不怎麼清楚琴酒的作風,或者是知道,但是沒那麼忌憚,所以才在男人掛斷之後接二連三的撥來。

有些出乎天禮意料的是,琴酒居然鬆開他,接了電話。

在那個瞬間,天禮看見清了屏幕上的號碼——是波本。

也有這樣的情況,當任務的機密性到了一定程度,成員只有在出發前很短時間內,才會被告知具體情報。

波本的許可權不如琴酒,會給他打電話確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貝爾摩德也說了,底特律的事很緊急。琴酒向來分得清自己心中的優先順序,處理早乙女天禮似乎是不上不下的那一類,至少不會排在組織前面。

這麼說起來,琴酒其實還得向波本道謝,波本成功讓琴酒從不理性的狀態恢複了「正常」,變回了早乙女天禮最熟悉的那個人。

想到了上午才評價過的「波本負全責」,天禮突然有些想笑,蹲下身真的笑起來,莫名其妙的。

剛笑到一半,他就被琴酒一隻手拽了起來,拖去了廚房。

琴酒還在打電話,並不怎麼說話,只聽著對方的話,簡短給出回應。他把人扔進廚房之後就不再搭理了,邊打電話邊走去了卧室。

天禮拉開了冰箱。

狙擊手會準備大小合適的冰塊,尤其是在冬天,為了避免嘴裡呼出的熱氣被目標察覺,含著冰塊射擊時常有的事。

現在不是冬天,冰箱中儲備的也只是拿來喝威士忌的球狀冰。天禮挑挑揀揀,選了個看起來沒那麼大的,含在嘴裡。

舌頭上被咬破的地方沒那麼痛了,就是涼得激起一陣咳嗽。

天禮晃晃悠悠走到卧室門口,也不敲門,推開一道縫。

卧室里有獨立衛浴,花灑開著,琴酒在洗澡。

天禮含著冰塊在口腔里滾了幾圈,走進去後翻出了琴酒的手機,密碼早就爛記於心,他把有關底特律的情報全部發給了自己,並刪除了記錄。

接著,天禮從抽屜里隨便拿了個琴酒的備用機,換上自己的電話卡。消息立刻叮叮咚咚響個不停,來自誰的都有。

天禮看也不看,編輯了一條簡訊發給波本。

【我得為白天的說辭道歉,你也不是那麼沒用的公安。】

對方很快回了三個問號,看得天禮還想笑。

琴酒洗完澡出來只穿著襯衣,發梢還在滴水,他對天禮說的第一句話是:「滾出去。」

天禮則盤著腿坐在床上,朝他伸出手。

要說這是和解的擁抱也算不上,更像是琴酒為了打發人走敷衍的貼近。洗完澡的男人身上還留著熱氣,滾燙的。

他聽見天禮和尋常一樣冷淡的聲音:「一定要去嗎?」

剛含完冰塊的呼吸冰冷一片,在耳骨上幾乎要磨出顫慄。

這是似曾相識的語氣,就和當初問「你希望我去嗎」的時候如出一轍。

那時候的琴酒聽懂了潛台詞,把人留了下來。這次他依舊聽懂了,他也做出了選擇。

「回來之後我會找你。」琴酒斂著眼,說,「別再亂跑了,天禮。」

面對簡直跟天方夜譚一樣的「退讓」,天禮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說:「好啊。」

沒有那樣的機會,底特律的事演變的比預料中的要更嚴重。

這個被美國評為全國最差的50座城市之一的犯罪之都,本應該是跨國犯罪集團的溫床和中樞,需要處理的也只是組織和組織之間的利益糾紛,可去到那裡之後才會發現,壓根不是那麼回事。

這是一場圍剿。

情況和之前早乙女報告過的馬德里事件類似,用上必須組織高層出面的誘餌,當局聯合國際反恐展開雷霆行動。

他們基本掌握了所有的線路,連安全屋的位置也了如指掌,但行動還是存在缺漏,因為他們是在行動開始的三個小時之前才拿到了確切情報。

讓指揮官制定計畫的時間只有那麼點,能否發揮這些優勢取得成果,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這不歸將情報泄露出去的早乙女天禮負責。

與此同時,和美國底特律如出一轍的情況正在世界各地發生。

伊拉克巴格達,委內瑞拉加拉加斯,墨西哥華雷斯,巴基斯坦卡拉奇,黎巴嫩貝魯特,緬甸金三角,日本千葉……

由組織叛徒牽頭的聯合行動從清晨持續到了黃昏,世界彷彿依舊寧靜祥和,手持正義之仗的人正在消除社會的頑疾。聽起來是一件很熱血的事情,尤其是在秘而不宣的基礎之上。

幾乎可以預見到明天新聞會滾動播放的內容了,早乙女天禮在千葉的偏僻酒坊想著。

千葉算是鄉下,民風說淳樸也淳樸,說市儈也市儈。

比如酒坊的服務生基本是老闆的子女。

高挑的大兒子見他口音不是當地人,馬上抽走了價格表,報出了三倍的價格,而最小的女兒給天禮端上了一升裝的啤酒,很真誠的說,有需要的話可以免費續杯。

「麻煩再幫我上兩杯。」天禮把紙幣推到桌面。

老闆的大兒子眼睛骨碌碌轉一圈,伸手比了個數字:「其實我們賣的是這個價格,剛才是打折價格,再買的話可得原價了啊。」

小女兒一屁股把人擠走,利索端上來兩大杯:「別聽他的,先生,請。」

酒坊門口,兩個身影走近,直接坐到了早乙女天禮面前。

看到蘇格蘭的時候,天禮就能肯定了:「看起來一切都結束了?」

蘇格蘭沒說話,他的長官首先落座,不見外地端著啤酒痛飲下肚,手有些抖,應該是激動的——或許還有點後怕。

這是佐久間第一次見到早乙女天禮。

和電話中能想像出的形象完全不同,他沒那麼狠辣,也沒那麼陰戾,坐在哪兒,完全是大晚上沒事,出來揮霍時間的平凡青年模樣。

日本千葉在所有行動中是很突兀的一個地方,其他要麼是出了名的犯罪之都,理應藏污納垢,而千葉最惡貫滿盈的可能就是坐地起價的啤酒了,一年到頭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但這又是最重要的一個地方——因為Boss在這兒呢。

「你怎麼肯定我們會配合你的行為,那可和前首相有關係……」佐久間也不避諱什麼了,「我們查了內閣,裡面垃圾不少,就連國家公安委員會也有你們的人——而你居然就這麼臨時通知了行動?」

「我沒時間拖太久,等下一次這樣合適的機會說不定是幾年後呢。」天禮說。

佐久間思索半晌,選了個最輕鬆的話題:「波本會殺到你面前的,你原本可以通知他,但是什麼也沒說,讓他在底特律一起被FBI和NSA追殺。要是他能活下來,你肯定會被找麻煩。」

「在我即將面對的麻煩里,他是最輕鬆的一個。」天禮聳聳肩。

「不好說。」蘇格蘭此時才開口,「這真的不好說。」

天禮沉默了會兒,看著同樣沉默的蘇格蘭,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舉杯相碰。

「真的不考慮我們的提議么?你本來就是日裔,藏在日本比其他地方要不顯眼,我們也會最大程度保護你的安全。」佐久間問。

「這是我收到的第八份「證人保護協議」,日方是最沒誠意的,俄羅斯和美國在較勁呢,一直在哄抬待遇……」天禮把空杯子放桌上,招手想添酒。

高個子冒出來:「我們也不能做虧本生意呀,先生,您得體諒——」

「我的這杯價格由你定。」說完,那人臉上笑開了,又聽到天禮說,「這兩位警官的酒錢自己付。」

高個子人都傻了,哆哆嗦嗦擠不出話,麻溜轉身添酒去了。

「但是你拒絕了他們?」佐久間追問。

「你們怎麼就沒弄清楚呢。我不是什麼公義心十足的好人,就算蘇格蘭千方百計在你面前說我的好話,把我渲染得多麼無可奈何,是不想看到其他小孩重蹈覆轍的可憐蟲——你覺得我是那種人?」

「不像。」佐久間實話實說。

「因為我壓根就不是。如果我想要安穩,沒有什麼比我之前更安穩的了。」

「但是你得清楚,你的拒絕會讓所有人難堪。你手裡有龐大到令人不得不重視的情報網,幾乎囊括了所有能被稱為國度的地方。現在你將它拿來對付組織,所以我們才會和你站到一起,當組織被剷除了,你又能怎麼辦?」

這話說的也太直白了,如果是政客在這裡絕對不會這麼直白,可惜佐久間本質上不是政客。

也幸得不是政客,否則按照日本的做派,在知道黑衣組織Boss的身份後,會不會真的對他展開行動還是未知數。

天禮沒有義務回答。

蘇格蘭小口喝著啤酒:「長官,按照原定的,早乙女接下來由我暫時接手,您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吧。」

佐久間走前還留下了三個人的酒錢——正常價格的。

等人走了,蘇格蘭先是給了天禮一張名片,是他自己的,名片上印著他的職位,以及真實姓名——諸伏景光。

「波本讓你逃。」諸伏景光說了連佐久間也不知道的情報,「琴酒猜到是你做的,他已經……」

已經……

很難去用辭彙形容狀態,因為艱難傳遞出情報的波本自己也說不清楚,真要描述,那就是這個男人已經殺瘋了。

他在FBI和NSA的圍剿下殺穿了底特律,完全不管波本的死活,還是在FBI的「同事」,同樣卧底在組織,代號為萊伊的赤井秀一作為接應,波本才有功夫傳遞情報。

「波本人還怪好的。」天禮又一次發出了這樣的感嘆,「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高興了。」

諸伏景光皺眉。

「沒有安慰你的意思,我也是能高興的。沒有太多的感覺是真的,但是我現在的狀態確實是「開心」。」

「天禮……」諸伏景光的聲調低下來,「你的日記寫完了么?」

「還差一點,我還沒見到琴酒。他走之前說回來要找我聊聊,我在等他。」

「那我的答案呢?」

「嗯,大概想明白了。」天禮回答,「在那個時候,我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他說,「我生於血和死的荒野,卻站在文明面前丈量。我生存的船上只有幾個人,我的理想的長度是從船頭到船尾,那些人都會抵達終點,但我下不了船。」

「是下不了,還是你不願意。」

「一個意思。」

「好。」諸伏景光又問,「第二次呢?」

天禮怔了怔:「……波本告訴你的?」

「嗯。」

「這是在耍賴……」

「第二次呢?」

早乙女天禮的神色突然變了,酒杯用力砸在桌上,發出好大一聲響,驚得酒坊里的為數不多的人紛紛側目。

「這是在耍賴!」

「第二次是因為你覺得很沒意思。因為在那個時候,你已經察覺到自己其實感覺不到什麼了,漂亮的煙花和死亡的爆炸對你來說沒有區別。」

諸伏景光表現出來的攻擊性,竟然比他是蘇格蘭的時候還要凌厲。

介紹自己的真實姓名就是徵兆了,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坦誠,並且是強制對方給出回饋的坦誠。

他說:「你知道琴酒是在意你的,不然他不可能因為你問了一句,就阻止朗姆讓你去日本。也不可能在你的病床邊等了那麼久,直到你醒,才說些遮遮掩掩的話讓你放心。你不可能不清楚,你只是還想要索取更多,直到能填上你缺失的東西。」

「可是你做不到,你遇到琴酒太早了,他把你毀得也太早了。天禮,他早就擊潰了你人生所有的轉折。只是揮空的刀刃最後落到了皮肉,射出的子彈最終擊中了額心,你清楚這是順理成章,是單薄又枯燥的一條路走到盡頭。你的日記要寫完了,那現在要看看你的表情嗎?」

「……」天禮淺淺吐了口氣,小聲問,「我的表情是怎麼樣的?」

「你很疲憊。」

「可能有點。」

「還不甘心。」

「……」

「我真的很討厭你對自己的傲慢。」諸伏景光輕聲說,「你一直在逼自己,但又不想下船,從船頭走到船尾,又從船尾走到船頭。無聊么,當然會無聊,就算我和波本上了船,總會有下船的時候。而船不會一直航行,你也不會讓它一直航行。」

早乙女天禮打了個寒顫,並決定給自己現在的心情命名為「難堪」。

他張了張嘴,醞釀了幾次也找不出什麼話。

諸伏景光真的是個可怕的人,可怕之處就在於,就算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早乙女天禮居然也沒有讓他閉嘴,或是轉身離開。

他很認真的聽完了,然後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說的是對的。

「我和琴酒一起,毀了早乙女天禮。」

原來他經歷的是這樣的故事。天禮想著,所以那些對自己的不滿也有了緣由。

這根本不算是成長線,是在一開始就定下所有基調的單薄小說,開篇用筆墨奠定出被動的局面,接著便不再主動尋求什麼了,開始漫長的等待。

「聽起來像是懦夫在自我消耗,逐漸不再動彈的無趣故事……」天禮喃喃著,「活該,只能是活該。埋怨不了任何人。」

諸伏景光舉著杯子,和天禮放在桌上的酒杯空碰,將剩下的啤酒全部倒進了喉嚨。他喝得很豪邁,完全不像是平時斯斯文文的模樣。

接著,諸伏景光站起身:「已經很遲了。」

不知道說的是現在的時間還是什麼。

天禮目光跟著他從下移向上:「對,很遲了。」

然而,這個黑髮青年卻直接抓住了天禮的左手,把人從位置上拽了起來。

他問了一個佐久間提過的問題:「為什麼你要突然發情報,讓無數的人在猝不及防中制定好方針呢?」

「因為這是難得的機會。」天禮一手被他拉著,一手扶著桌,說。

「對,這是難得的機會。」

諸伏景光單憑那雙上挑的眼睛就能傳遞出太多的信息,是用一盞月光碟機散開積雲後的星散,在長夜中靜謐。

然後他笑起來,喚起了來自千葉黑海之上的風,風推促著兩片孤立的靈魂。

「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你覺得沒什麼事可做,可我們還沒看完那場電影。我遇到你很遲,但就算再早點又能怎麼樣?那時的你還沒放棄,那時的我根本不會了解你。」

「不論我逃到哪裡,只要他找到我,只要我看見他。我都沒辦法說出拒絕的話。」天禮帶著點請求的意思,「所以不要煽動我了……」

可正如諸伏景光所說,一切都太遲了,他們來不及成為很好的朋友,要是真的朋友,景光絕對不會罔顧對方意願,用溫和的態度做出逼迫的行為。

因為不是朋友,他們之間沒有需要保持的私人禮貌,不要去在意這是不是冒犯。他就是在冒犯,就是要冒犯,只是因為出自私心。

只是因為善良的青年看不下去。

留下了桌上來自佐久間的紙幣,諸伏景光拉著早乙女天禮開始在千葉的街頭狂奔。

這應該算是「逃」吧,因為他們跑得跌跌撞撞,一路奔向海邊。

鄉下的海灘不會有什麼供旅客夜間遊玩的照明,頂多出現了幾次危險警告,而帶頭的那個不以為意。

他們翻過柵欄,爬上礁石,在能抵達的最高點停下來。

眼前是翻湧的黑海,海的盡頭是人眼看不見的彼端。被驚擾的海鳥揮舞著翅膀騰空而起,在月光下只顯露出黢黑的輪廓,輪廓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直到鳴叫聲先一步消失。

諸伏景光一直沒有放開手。

他可以被斥責,就算早乙女天禮現在惱羞成怒把他推下去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因為他做的事不算熨帖。

真要算起來,和當初把人從貧民窟帶走的琴酒有什麼區別呢?

都是一種自私。

可只有自私才是這個人的節點。

他對待其他人相當怯懦,對待自己又非常蠻橫,你要讓他知道,給我走這條路,他才會真的去思考那樣的可能。

琴酒不可能放過他,想也知道,那個男人如果活了下來,一定會追到天涯海角。已經不必去區分男人行為的性質了,愛和恨被歸束在一起,盤根虯結。

可誰說他不能逃呢。

他可以飛得很高,又很遠,一個人不行的話那就兩個人,三個人,只要他想。

——只要他想。

諸伏景光轉頭去看,早乙女天禮正閉著眼喘氣。他身上還穿著自己的襯衣,被海風吹得像是隨時都會被掀翻的風箏,而風箏的一頭被自己攥在手裡。

——他想嗎?

「讓你去卧底是佐久間最大的錯誤,你擅長的不是那個。」天禮說,「她讓你無論如何也要把我留下來,對么?長官的命令是絕對的,而你做的很好,做得太好了。」

「對。」諸伏景光承認了,「被當作人質還能胖上幾斤的事情可不常有,她認為我或許是唯一能留下你的人,不管是強制干預還是其他。不過她沒有抱有多大的期望,總是得賭一賭的。」

「聽你這樣說,我反而安心了一點。」

「那你可安心得太早了。」諸伏景光狡黠說,「我是個貪婪的人,救了你一次拿到了獎勵,居然還想著第二次。現在每股勢力,每個人都想從你這裡取得什麼,我當然也不例外。」

「這次你想要什麼呢?」

「Fly,fool,Fly.」

諸伏景光握緊天禮的手,笑著看他緩緩睜開眼,用那雙從未見過的瑩亮綠眸注視著自己。

「Withus.」

***

【*Seeinglittlepiecesofmyself,I'minthedark.

Shouldalistenedtothevoiceinsidemyheart.

Hello,Appu.

Farewell,Appu.

——————《Farewell,Appu》終】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整點弱智的純愛鯉生

*Seeinglittlepiecesofmyself,I\'minthedark.

Shouldalistenedtothevoiceinsidemyheart.

黑暗中我化為無數碎片,應該遵從內心的聲音——《HelloMyLonel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