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上清天(正文完結)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上清天(正文完結)

轉眼間, 林蘇進入這個遊戲已有數百年,他也從一介凡人成功修道脫凡,經歷種種磨難, 順利凝結上清宮, 成為了《第二人生》的老玩家,在所有玩家中,也算是佼佼者。

至於為什麼到處旅遊的林蘇也能成為玩家中的佼佼者……要怪, 就只能怪遊戲難度太高吧, 好多玩家或因為天資受限或因為道心蒙塵或因為敵人仇殺等等緣由,已經不止一次刪號重來了。

總而言之, 這些年來林蘇一邊旅遊一邊創建了諸天商會,成功構建了萬界交易平台,還拉了不少相熟的玩家入伙,靠著一手倒買倒賣,混得風生水起,到了後來,他甚至都不用再操心什麼客戶貨源,只要坐在那裡,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中介費到賬, 實在是讓人心花怒放。

如今,林蘇端坐仙宮主位,看著底下這一幅萬仙來朝、其樂融融的模樣, 內心也感覺十分滿足。

雖然他沒有成為想像中御劍飛行的劍仙,但是成為了交易仙也不錯, 畢竟賺錢嘛, 不寒磣。

徐覃坐在宴會的一角, 因為不想引人注意、破壞宴席中的氛圍, 他主動要求坐到偏僻的角落裡,雖然隨著他煞氣的蔓延,導致周圍人不斷朝其他方向逃竄而去,致使整個西邊空無一人,陰森無比,只有幾隻跟著他過來的鬼吏戰戰兢兢地坐在附近,想跟著跑又不敢跑。

這些鬼吏自然也是林蘇邀請來的,畢竟與九幽多年打交道的過程中,他們也是老朋友了,更何況要是宴席上只有徐覃孤零零一個鬼,看起來也未免太孤單了。

徐覃剛突破通幽境,成為度朔王不久,鬼煞之氣大盛,尚不能全然收回,為避免影響摯友的大典,只好縮到角落裡,降低存在感——雖然並沒有什麼用。

林蘇往西邊望去,只見屏風重重,鬼影嶙峋,陰冷詭異,難辨身形,有幾道鬼影還時不時發著抖——這是那幾隻跟著上司坐在西邊、戰戰兢兢雙腿發軟的鬼吏,他們不敢跑路,只好借著屏風遮掩自己想要落淚的神情——與其他角落觥籌交錯、開闊豁然、熱熱鬧鬧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

但凡道門聚會,只要不涉及到理念之爭,大家都是開開心心、和和氣氣、熱熱鬧鬧……可是一旦涉及到理念之爭……

他頓時就被嚇了一跳,手裡的酒灑了一地,甚至都灑在了旁邊坐著的人身上。

「獃獃站在那裡做甚?快些快些!真人在催了!」

「咦,你在這裡幹什麼?莫不是在這裡躲懶?」一個侍女聽到召令從東邊走來,突然發現路邊角落裡站著一個小道童,對方獃獃地拿著一壺酒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失魂落魄,恍恍惚惚,臉上儘是茫然之色,於是侍女頓時鼓起臉訓斥道。

小道童不解,他心中儘是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與這道人一問一答。

「還不快隨我來!」

「啊?啊!」聽到侍女的聲音,那小道童像是被嚇了一跳,連忙回過神來,緊緊拿著酒壺,低著頭不敢看侍女,神情莫名有些慌張。

不過道童早被這覆手回覆酒水的手段給驚住了,傻傻地站在那裡,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

這回小道童沒有猶豫了,不假思索答道:「可。」

不坐到中央也就算了,跑到角落裡他也忍了,連臉都不露、用重重屏風把自己藏起來是什麼鬼?!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恕他直言,這屏風的遮擋作用……著實有限。

而道人只是對他說道:「你亦是眾生,人皆是匹夫。」

再一看那道人的衣服,竟然從來都沒有濕過,仔細打量,便發現這華美道袍之中,竟找不到絲毫縫隙,彷彿傳說中無縫的天衣。

誰料聽到這話,眼前的道人反而露出遺憾的神色:「可惜,可惜。」

他一路心驚膽戰地跟著小侍女朝西邊走路,雖然低著頭,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時不時偷偷抬眼好奇打量,便見這瑤台合宮,玉門瓊室,琪花瑤草,鸞鳳爭鳴,更有仙人彈唱其間,引得百花齊放、異香撲鼻……所見奇景,光怪陸離,前所未聞,宛如神遊仙境,凡俗難有。

「可笑。」一人冷嘲道,「牧民之道,小道耳。」

小道童還在混亂當中,聽到這話,沒有什麼思考就答道:「天下興亡,匹夫自當有責。」

小道童滿臉茫然,不知道眼前的道人在可惜什麼。

侍女鼓起臉,像是看不得道童站在這裡偷懶,氣呼呼催促道:「還不快來幫忙?」

這回小道童猶豫了一會,方答道:「不可,一人亦是眾生。」

旁邊人是一名道人,仙風道骨,神采奕奕,見他失手打翻酒器,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隨即袖手一揮,那些酒水便如連串的珠子一般,一串串地回到了酒器里,晶瑩剔透,未染塵埃,在陽光下閃著七彩光芒,神乎其神。

總之,小道童就抱著一壺酒,恍恍惚惚地站在旁邊,看著這一群超凡脫俗、軒然霞舉的「仙人」開始激烈地吵架,臉紅脖子粗。

「道友,我亦有疑惑。」又有人道,「英雄造時勢,時勢推興亡,若人皆碌碌,當由英勇之人劈斬前路,若人皆唯唯,當由智慧之人引領方向……」

見此,林蘇眉頭一跳。

「既知不可舍一人而救眾生,又為何願舍你一人而救眾生?」

道人:「舍你一人而救眾生,可乎?」

道人給了他一壺酒,便讓他退下了,這時旁人有人皺眉道:「道友,此言差矣。」

「天下興亡,當歸匹夫,當歸眾生,而非一二人也。」

好在這道人不是那等脾氣差的暴躁道士,是個和氣的,他看了獃滯的小道童一眼,又看了眼上座的太無真人,摸了摸下巴,突然問道:

道人:「舍一人而救眾生,可乎?」

——犧牲了三百多來次終於成功飛升的道士擲地有聲道。

「人立天地,天生地養,所需資糧皆來自於天地眾生,舍一人而救眾生,有何不可?」

林蘇朝更西邊望去,只見在重重屏風的遮擋下,他見不到他好友的身影,只能在最西邊的角落裡感受到一團陰惻惻的氣息,此外,由於周圍琉璃燈光的照射,那團陰惻惻氣息的散發體在周圍屏風中映照出巨大冰寒的陰影,帶著地獄幽冥獨有的森冷壓抑,迫使周圍被嚇到的人朝著屏風帶來的陰影外跑去。

「謬言。」一人斥責道,「明明是時勢造英雄!」

「生於眾生,養於眾生,歸於眾生,理所應當。」

林蘇心念一動,便有相應的道童侍女朝西方而去,撤下這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搬到這裡來的屏風。

「舍我而救天地眾生,有何不可?」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乎?」

原來這小道童並非上清天中人,他原是那三千小世界中的一介凡人,一日如往常一般睡下,誰料不知怎的,竟附身到了此間一個小道童身上,正手持酒器,與他人斟酒。

「天下安寧,在乎牧民,天下興亡,豈歸匹夫?」

這過分了吧。

「是……」小道童低著頭跟在侍女身後,諾諾稱是,手心裡卻滿是汗。

啊,他有些恍惚地想道,原來神仙也會吵架啊。

直到他被小侍女抓了壯丁。

小道童小心翼翼地跟在侍女身後,因為害怕被侍女識破自己是個外來的凡人,他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問,就老老實實地跟著侍女走,然後被小侍女帶到了一個十分陰森的地方——陰氣重重,鬼影嶙峋,宛如瞬間從仙境墜入了幽冥。

說起來明明周圍的裝飾都差不多,怎麼這個角落就顯得特別陰惻惻呢?同樣漂亮的燈盞,在東邊就顯得璀璨美麗、晶瑩剔透,在西邊……就像是為他指引黃泉之路的鬼燈一樣,陰氣森森,彷彿還冒著寒氣。

「快點搬屏風啦!」侍女催促道。

見到周圍也有許多陌生的道童侍女在搬運這些數量繁多的屏風,小道童不敢耽誤,連忙干起活來。

只是……看著屏風上巨大猙獰的鬼影,小道童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這裡的神仙都是真神仙的話,這裡的鬼怪,不會也是真鬼怪吧?

剛這麼一想,他就嚇出了一身冷汗,感覺周圍環境更加陰惻惻了,只好不停安慰自己仙宮裡不會有鬼。

他不敢再多想,就哼哧哼哧干起活來。

搬運這些屏風的時候小道童總不免會看到這些屏風上的畫,說來也奇怪,這些屏風上或是畫著亭台樓閣,或是畫著山川水色,精緻美麗自是不必多提,卻偏偏沒有任何畫中人,大片大片的空白落在那裡,總讓人覺得有些荒蕪,彷彿少了些人氣。

小道童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未曾在意,依舊勤勤懇懇地搬運著屏風。

這個角落裡只有小道童和小侍女兩人,不過和認認真真幹活的小道童不同,小侍女卻總是找機會偷懶。

見到小道童哼哧哼哧搬屏風,小侍女眼珠一轉,就跳到了小道童面前,故意露出兇巴巴的樣子威脅道:「我現在要休息一會,睡一會覺,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不然我就把你站在路邊偷懶的事情說出去!」

明明偷懶的人是你吧!小道童心中腹誹,然而作為害怕暴露身份的外來者,他不敢與小侍女爭論,只好唯唯道:「是。」

於是小侍女得意一笑,便在小道童面前跳進了一扇屏風裡。

空氣中彷彿還有她活潑的餘音:「記得在真人講道前叫醒我!」

小道童:!

只見屏風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雙丫髻的少女,張牙舞爪地對他威脅了一陣,就跑到畫里的樓閣中藏了起來,見不著人影了。

小道童被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不停安慰自己這裡是仙宮,在仙宮裡一切皆有可能,這才重定心神,繼續搬運起屏風來,只是在搬運的過程中,特意避開了小侍女所在的畫。

在這裡待了那麼久,小道童大抵也知道,這裡是一位仙人的府邸,仙人在此設宴,宴請其他仙人,這才有那麼多神仙出現。

由於許多人在這裡搬運東西,西邊也變得嘈雜起來。

小道童隨著其餘道童搬來搬去,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這些屏風越搬越多,像是又被人偷偷移回來一樣,一點也沒有減少,就在他路經一個角落時,突然聽到遠處的屏風內傳來了交談聲。

咦,原來那邊的屏風裡竟然還坐著人嗎?

小道童心中又驚又奇。

卻不知是誰,又為何要坐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正疑惑著,便聽得有人一拍桌,怒氣沖沖道:

「明昭躲在此處,莫非又是在批閱案牘、處理事務?」

俄而便有一嘶啞聲音道:「未曾。」

原先那人便質問道:「既然未曾,那為何要設立屏風,遮掩身影,還不肯讓人移開?」

「……」另一人不說話。

於是先前之人便失落道:「是我苛求了,我原本以為我二人相識百年,情義非比尋常,誰料竟依舊比不上這冰冷案牘、森寒公文,果然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故。」

「……」

「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嘶啞聲音道。

「總歸是我苛求了。」那人嘆息一聲,彷彿失落至極。

沉默了一會兒,那聲音嘶啞的人似乎在整理語言,隨後慢慢地說道:「我沒有在處理公文。」

然後就開始向對方解釋自己來這裡之前就已經將公務處理完了云云,就算有新的公務生成也被他分配給了相應屬下云云,他可以三個月不處理公務云云。

於是先前那人便說道:「原來如此。」隨即他話音一轉:「可我不信。」

另一人:「……」

他嘶啞道:「這上清宮在你面前無處隱形,你明明能看到……」

原先那人理直氣壯:「屏風擋住了,我看不到。」

「……」

嘶啞聲音只好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先前之人興緻勃勃:「便先將這些屏風移開……」

「再換一個位置……」

「再喝點小酒……」

「再聽些小曲……」

「……」另一人又不說話了。

於是原先那人便再次嘆息一聲,幽幽道:「果然,百年情義,終究還是比不上這森森案牘……」

小道童正聽得入神,便突然發現自己身邊要搬的屏風消失了。

周圍的屏風一扇扇少去。

就和這些屏風莫名出現一樣,它們也莫名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屏風消失之後,此地就變得空曠起來。

小道童朝交談聲傳來的偏僻角落望去,卻發現那裡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會兒,隨即想到了那兩人交談的對話,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想必是那兩人如話中所說,換了位置吧。

不過,原來就算是神仙,和朋友聊天的時候也會耍賴嘛。

見到要搬的屏風消失了,其餘道童和侍女紛紛回到原來的地方,在小道童面前輕飄飄地飛走了,唯獨小道童還傻獃獃地站在這裡,看著空曠曠的宮殿傻了眼。

等等,他要怎麼回去?

他不識路啊!

「你怎麼又獃獃站在這裡!」過了不知多久,一個雙丫髻的少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竟然是小侍女。

「我說怎麼醒來沒見著你呢,你竟然也不叫我!」

小侍女一把將一樣東西扔給他,小道童接手一看,原來是他之前拿著的酒壺。

「快些,真人要講道了,這可是千年才能一見的機遇!」話音剛落,她就不由分說拉著小道童跑到大殿中央侍奉。

此刻歌舞已畢,瓜果酒盞也已被撤下,原先在爭論的道士們也難得正襟危坐,面容肅然。

居於主座的是一名龍衣華服,頭戴芙蓉冠的道士。

小道童知道,這恐怕便是這座仙宮的主人,太無真人了。

他偷偷朝上望去,卻發現這位太無真人的面容如隔雲端一樣,讓人無法看清。

小道童和小侍女到來的時候,講道已經開始了。

太無真人所講的是他凝結上清宮的過程,對於這兩個修為低微的小傢伙來說,自然是什麼也聽不懂。

小道童聽得雲里霧裡,別的他都沒聽明白,但有一點他卻聽出來了,那就是這位太無真人的聲音莫名耳熟。

十分像屏風裡那對友人中的一個。

但是轉念他就搖了搖頭,把這個好笑的想法甩了出去。

他可是聽小侍女說,這位太無真人乃是端方君子,筠心松性,清平和允,一聽就是一個十分可靠的人,是傳聞中出塵脫俗、蕭蕭肅肅的神仙真人,怎麼可能會像屏風內的人一樣耍賴呢?

不過,屏風內的那兩人好像也是神仙。

小道童再次偷偷抬頭看了太無真人一眼,雖然看不清太無真人的樣貌,但是對方君子一般筠心松性的儀態風采卻一覽無餘。

而隨著太無真人的講述,座下其他道人也紛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顯而易見,像太無真人這樣的神仙,一看就是德高望重、令人高山仰止之輩,與屏風內的人差別甚大。

更何況,原先那人可是想拉友人去喝小酒、聽小曲的,但是太無真人卻是在做講道這種正經事,跟喝酒聽曲完全沾不上邊……總不可能是在友人的督促下才幹正事的吧?哈哈。

因為聽不懂,太無真人的講道聽得小道童昏昏欲睡,他抱著酒壺打了個哈欠,轉頭一看,發現小侍女早就已經睡著了。

小道童:……

說好的千年才能一見的機遇,要好好珍惜的呢?

而靠在柱子旁呼呼大睡的,顯然不止小侍女一個。

最終,小道童也忍不住困意,抱著酒壺靠著柱子,不知不覺睡去了。

小道童是被人推醒的。

「醒醒,快醒醒!」

「上課要遲到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旁邊是室友放大了的面孔。

他頓時被嚇了一跳。

這裡是……宿舍?

他回來了!

見到床上的少年終於清醒,室友鬆了口氣,忙道:「你可總算醒來了,快起來,上課要遲到了,教授可是要點名的!」

室友說罷,就連忙穿上鞋子出門,誰料剛走到門口,便發現早先出去的另外兩個室友又回來了。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又回來了?」他踩著鞋子疑惑道。

「別提了,」回來的室友說道,「教授狂犬病發作,咬傷了不少人,現在都送醫院去了。」

「還好我們去得晚,沒有被咬。」另一個室友則慶幸道。

「狂犬病?」剛準備出門的室友一愣,納悶道,「最近怎麼那麼多人得狂犬病?我小姨夫的侄子的同學據說也得了……」

「可不是嗎!」

室友們開始議論起來,而少年坐在床上,仍然在恍惚當中。

所以他剛才所經歷的一切,原來只是他的一夢黃粱嗎?

那還真是一個光怪陸離又神奇瑰麗的夢境啊。

少年感慨萬分,突然,他感覺肚子上好像放著什麼堅硬的東西,掀開被子一看,竟然是一個精美無比的酒壺。

少年不禁瞪大了雙眼,這時聽得室友對他問道:「對了,一起去吃早飯嗎,孟陀?」

百年前的交易兜兜轉轉,又在此刻重新開啟。

***

講道結束之後,自然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交易會了。

不過除了交易會,大家還對傳聞中神秘無比的度朔王十分好奇。

雖然度朔王才新上任不久,但是他冷麵無情、直接鎮壓郁孽王的行為卻讓他迅速聞名三清大世界,何況他還是有史以來修鍊速度最快、升遷時間最短的鬼,更別提他頂著天憎人怨的聚煞之體,卻在凡間做了宰相,而且還對迷路的好友苦苦尋覓百年,遍歷各界都未曾放棄……修為高深又有情有義,這種種經歷和故事,也讓他身上充滿了傳奇色彩。

尤其是太清道的人,因為人盡皆知的緣由,他們在九幽很不受歡迎,很少能見到幽冥各地府君乃至九幽眾王。

如今沒了屏風的隔絕,這下,這位眾修聞名已久的度朔王的面容總算是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眾修面前。

只見這位度朔王身著漆黑長袍,頭戴金冠,龍眸劍眉,鬢若刀裁,金采玉相,面若桂月,額前光滑潔白,越發襯得一雙眸子漆黑無比,深邃幽冷。

的確是人間少有的好相貌,哪怕是在脫凡之後的道門眾修當中,也是十分出彩。

尤其是那若中秋之月一般光潔飽滿的臉龐,更為其增添了幾分不可直視和高高在上的威嚴。

就是一雙眼睛著實沒什麼感情,漆黑得嚇人,彷彿地獄之門,準備將他見到的一個個活著的生靈生吞活剝。

但凡有人直視他的眼睛,心中就會忍不住冒出一股陰寒之氣,雙腿顫顫,彷彿被鬼煞之氣衝擊了身體,汗毛直立。

此外,這度朔王垂眸的時候莫名會顯露出一股陰暗氣質,陰惻惻的,低頭時發冠在臉部造就的陰影更是顯得他陰鬱無比,十分壓抑,給人帶來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和不適感。

而遺憾的是,度朔王大部分時間,不是在垂眸,就是在低頭——雖然抬頭直視會讓人感到更可怕就是了。

很難想像太無真人能和這樣一看就很孤寡的度朔王做朋友,還一做就是好多年。據傳他們還是少年相識,友誼經歷了凡凡、仙凡到仙鬼,情義從小世界凡間年歲一直維持到現在……果然真人就是真人,不愧是年紀輕輕就能凝結出上清宮的太無真人,思想境界和交際能力就是和他們這種普通修士不一樣。

而沒有了屏風的隔絕,度朔王身上的煞氣果然便無從阻擋地散開,襯得宮殿鬼氣森森。

這也是聚煞之體被稱做天憎之體的一個特徵了,哪怕是到了如今境界,徐覃突破後也依舊無法完全收斂讓人不適的煞氣,只能在今後的歲月中不斷鍛煉。

好在他的聚煞之體還有一個「隱」字,隱藏起來比其他聚煞鬼更容易一些。

不過比起之前,如今雖然徐覃完全暴露在了眾修面前,但修士們反而沒有像之前設立屏風時那樣四處逃竄。

度朔王耳邊出現了太無真人偷偷傳來的聲音:「我早就說你想多了,修士哪裡有那麼脆弱,你根本就不必躲藏。」

這話卻是不假,若是凡人,自然是受不得徐覃身上煞氣的,憑徐覃如今的修為,說不準凡人看他一眼,就要被那漫天煞氣嚇得口吐白沫、魂歸黃泉了。但林蘇邀請來的修士們個個都是破虛境及以上,雖然這幽冥鬼氣讓人感到有些不適吧,但在度朔王的控制下,也沒到接受不了的地步。

之前眾修之所以逃竄離開西邊,乃是因為度朔王用屏風封閉自己的行為流露出他不想被其他人靠近的氣息。

要知道,度朔王在幽冥中的修為地位,相當於道門中的真君,離得道就差一境。人家都表現得那麼不歡迎他們了,他們還哪敢往對方面前湊?

當然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了。

修士們一邊跑,一邊還對太無真人崇敬不已。

不愧是太無真人啊,竟然能從幽冥拐走那麼厲害的鬼,據說現在幽冥中除了太清道士,上清道士也成為了鬼怪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對象。太無真人憑藉一己之見,成功把所有上清道士送上了黃泉黑名單。

幸好度朔王不像其他被太清道士拐走的鬼一樣,拋家棄業,一走千年,頭也不回,而是繼續兢兢業業地工作,甚至開創了遠程辦公的先河,實在是可歌可泣,其敬業程度,讓眾幽冥鬼吏紛紛感動落淚。

眾鬼吏(強顏歡笑):論上司旅遊期間也要拉著大家一起工作的滋味。

而太清道士眾人,也紛紛為錯失了太無真人這樣的人才而扼腕不已,像這樣能拐走幽冥大鬼的道士,天生就應該是他們擅長「召制鬼神」的太清道後輩啊!

連陰司王者都能拐走,再給對方一點時間,說不定就能把整個陰司都拐走。

可惜啊可惜,怎麼路走到一半,就跑到上清道那裡了呢?

明珠蒙塵,實在是明珠蒙塵啊!

時常有太清道修士用一種痛心的眼神看著林蘇,宛如在看誤入歧途的無知後輩。

這也導致後面上清太清二道搶奪徒弟大賽變得極為激烈。

後話暫且不提,如今雖然有不少人對度朔王感到好奇,但度朔王雖然沒有像之前一樣躲起來,卻也顯然是一副孤僻模樣,拒絕搭話,所以大家雖然有心結交,卻也不好不識趣地靠近,於是在滿足了好奇心之後,便全都熱火朝天地參加起了太無真人舉辦的交易會。

要知道,太無真人這個黑心商人……咳咳,公平商人在交易時都要收取傭金,甚至有時候還會作為中間商賺差價,但是這次交易會中太無真人卻邀請了不少商會中的供貨商,並且難得大方地表示讓大家自由交易,不收手續費。對於修士們來說,這是一個極佳的用原價收購各種修鍊材料的機會。

於是現場便變得極為火熱,連和徐覃一起來的鬼吏們也完全忘記了自家上司的存在,開始興緻勃勃地加入進來,並且因為砍價而和別人吵得面紅耳赤。

徐覃:……

太無真人拉著煞氣製造源在上清宮內到處亂跑,學習各種砍價技巧,並且津津有味地看著大家為降低收購價格據理力爭的場景,同時將這些經典語錄記錄下來,以後砍價時可以用到。

陰惻惻的氣息團從東邊跑到西邊,從南邊跑到北邊,鬼氣森森,卻被沉浸在交易會中的眾修完全拋到了腦後,繼續熱火朝天地講價……直到太無真人發現攜帶某煞氣製造源對砍價有奇效。

太無真人通過攜帶度朔王遊覽交易會各處的方式,生動形象地用事實證明,就算是陰森煞氣也完全不會影響宴會的氛圍。

而度朔王只是看著太無真人手裡新出爐的供貨合同,沉默了。

交易大會進行了整整兩個月,眾修滿載而歸,各有收穫,心滿意足。

但太無真人的建宮宴並沒有結束,大宴過後,便是小宴。

當然,與大宴相比,參加小宴的人就少了許多,都是林蘇的相熟之人。

疲勞了兩月的道童侍女們飛回了屏風上,化作一個個栩栩如生的畫像,卻又有新的仙娥樂師從林蘇的畫筆中走出,身形輕巧,笑意盈盈。

樂聲再響,歌舞重開。

客人們席地而坐,或飲或唱,好不自在。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種福得福如此報,愧我當初贈木桃……」

李璧鈺見這仙娥共舞、琴瑟相和,腦中不由得靈感大發,只覺喉嚨中有如洪水奔瀉,不吐不快,全然忘記了入席時答應林蘇做個安靜美男子的諾言,當即借著酒器,擊缶而歌。

「不想團圓在今朝咿呀呀~~~」

總算唱得不再是閨怨詞了!可惜,即便如此,這繞樑三日的魔音也很快受到了周圍人的制裁,在沙凌珍的威脅之下,李璧鈺終於委委屈屈地住了嘴,化悲憤為食慾,狂掃酒席。

魔音既停,沙凌珍心情甚好,宮殿里風雪不再,轉而生長起了五彩繽紛的鮮花。

沙玉辰正襟危坐,與旁邊的女巫們交流人生經驗,手腕上還有一條纖細的蛇在不停爬爬爬;宿良平大手一揮,一群機械螞蟻就就開始變身,迅速化作一個個黑猴,眼裡紅光一閃,撒歡似的到處亂跑,捧來一個個仙桃,嚇得跳舞的仙娥們紛紛躲避,雞飛狗跳。

乞丐道士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睛閃閃發光,琢磨起了一會兒要用什麼借口向林蘇借錢,而郝發財則帶著徒子徒孫跟在乞丐道士的身後,和乞丐道士一起看著滿地金玉流起了口水。

就連阿莫塔,也從地下被挖了出來,烘乾了沙凌珍變出來的花朵。

還有更多的人匯聚在這裡,他們都是林蘇在這些年裡結交的朋友,都為祝賀林蘇而來。

在進入遊戲之前,林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擁有這樣熱鬧的場景。

他站在角落裡含笑看著這一幕,旁邊陰森鬼氣不減。

突然林蘇就被李璧鈺揪了出來,威逼利誘他一展歌喉。

林蘇一把抓過旁邊的徐覃,施展技能「禍水東引」。

徐覃默默地看著李璧鈺,李璧鈺默默地放下了抓著林蘇的手。

李璧鈺放棄讓林蘇一展歌喉的想法,轉而開始與林蘇拼酒。

林蘇大喜,欣然應約……最後參賽選手越來越多,在喝完四十九池酒後,眾人遭遇煞氣威脅,比賽被迫終止。

這番吵吵鬧鬧,轉瞬時間就如流水般消逝了。

蒼穹斗轉星移,金烏西落,玉兔東出。

半醉半醒之間,林蘇伏倒在案上,望向這滿天星河。

只見明月若玉盤,蟾蜍吐清輝。

原來今夜,又是一輪滿月。

耳邊傳來沙凌珍不服氣的聲音,她似乎想要再喝,結果沒幾口就倒下了,李璧鈺則在一旁抱著酒壺醉醺醺地嘲笑他……似乎還有更多人的聲音,但是林蘇已經分辨不出了。

他只知道,這是一輪很熱鬧的滿月。

「愧我當初贈木桃咿呀呀~~~」李璧鈺抱著壺開始醉酒放歌,但這回沒有人去阻止他了。

反而有越來越多的醉鬼,加入了李璧鈺的狂放大合唱,明明是仙氣飄飄的璇霄丹闕,卻頗有群魔亂舞之相。

林蘇倒想爬起來阻止,但是腦袋越發昏沉,李璧鈺等人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遠。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剎那,他只能感受到一股越發陰惻惻的氣息。

原地面對一群醉鬼的徐覃:……

***

月是團圓月,人是團圓人。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輕輕親吻了林蘇的睫毛,他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從榻上醒來,掀開被子,看到的,便是底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醉鬼,還有天邊那一輪嶄新的金烏。

而徐覃閑來無事,正在奮筆疾書,處理好的幽冥公文已經擺放了兩大疊,就被擺放在榻邊。

朝陽新生,光芒明亮得都有些刺目了,有一些醉鬼嘟囔了幾句,也在這樣的朝陽下朦朧地睜開眼睛,一邊起身一邊抱怨玉階的冰涼,還有一些醉得更深的,依舊躺在地上酣眠,然後被林蘇指派道童搬到榻上……

宴會已經結束,再多的熱鬧也將回歸寂靜,可林蘇望向這東升的旭日,忽而一笑。

滿月已逝,時光難回,但林蘇並不憂悲。

因為他知道,這樣熱鬧的滿月,未來還會有許多……

年年歲歲,月如昨日,人如今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