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里森的回憶
塞巴斯蒂安納悶地望著納克大叔的背影，他似乎聽看到了對方的肩頭在微微地聳動著，像是在拚命地抑制住狂笑，但他又能隱隱聽到嘿嘿嘿的怪笑聲。
他低頭看向掉落在地面的半截斷斧，握柄斷截面極不平整，看起來就像是納克大叔剛才用力過猛而砸斷了一般……可我好像沒有聽到那種崩地斷裂的聲響啊。
尾隨在後的約翰先生也跟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也見到了搖搖晃晃推開屋門的納克大叔，聽到了砰地一聲巨大關門響——然後也回過頭來，用略帶著疑惑的語氣問道：「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看起來似乎約翰先生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塞巴斯蒂安暫且在心中下達這個判斷，而後微微輕笑一下，緩緩搖頭示意，「沒事，我們繼續前進吧。」
里森老爺爺獨居的屋子在鎮子的角落位置，整條街道都是空無一人的廢棄房屋。
在街頭巷尾的空宅損害得尤其嚴重，灰石牆體裂開一道道猙獰的傷痕，庭院里野蠻生長的植物如同是蠕動著的綠潮，不僅是蔓延至牆面攀爬上屋頂，更是沿著裂縫鑽入到屋內，彷彿暗綠色的洶湧浪濤將這些荒廢的房屋淹沒。
但又有部分宅院格外冷清蕭瑟，庭院里寸草不生，前主人栽種的樹木也乾枯死去，如同僵硬扭曲的屍骸——或許是附近土地營養都比周邊綠潮似植物貪婪汲取乾淨的緣故，又或者是兩側房屋較為高聳遮擋住陽光的原因——以塞巴斯蒂安的學識難以判斷出真正的原因。
「約翰先生，您剛才說現在外面世界已經可以通過電報來進行遠程的通訊，只需要輕輕點擊幾下按鈕，便可以將文字的信息遠程派送出。」少年懷抱著工具，回過頭來興緻高昂地接著問道：「但您又提到說這些訊息都需要藉助電流這一載體，得搭乘著電纜的通道才能傳播。」
「那極遠距離的通訊又該怎麼辦呢？像是與大陸之間的通訊又該怎麼來實現呢？總不可能架設跨海電纜吧？！」
沃森懷抱著木板，回答道：「你猜到沒錯——早在三十年前首條海底電纜就已經鋪設完成，電纜穿越英吉利海峽，使得本島與大陸間建立起現代化的便捷通訊。」
賽巴斯蒂安聽到這都不禁驚呼一聲，震撼得喃喃自語道：「海底電纜……真是沒想到外界的科技，都已經發展到了如此先進的程度……」
沃森已經通過來路上的閑聊得知面前的這個少年從未離開過這座偏僻且落後的小鎮，他故作鼓勵地說道：「塞巴斯蒂安，你還很年輕，這個時候就應該趁此機會多出去闖蕩見識世面，現在這個世界日新月異，各種先進的科技層出不斷……指不定再過幾年，連飛天的夢想都能夠實現呢！」
「飛天……」塞巴斯蒂安呢喃著這個詞語，不禁抬頭仰望灰暗的天空，望著那隱蔽在冬日厚雲後的太陽，他不禁想到了神話中的逐日者伊卡洛斯，對方與父親久困在為暴君建造的迷宮中，為了追逐無拘無束的自由，這一對父子用蜜蠟粘黏起羽毛作出翅膀，扑打著飛離迷宮，在天空高高翱翔，直往迷宮外的美麗世界飛去。
「我也想要飛離拘禁的迷宮，飛向更高更廣闊的天空啊！哪怕是如同伊卡洛斯般遭烈日焚身，跌落深海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少年情不自禁地大聲呼喊著，高歌著內心的夢想。
沃森望著神情亢奮的少年，只是微微地笑著，他繼續鼓舞或蠱惑道：「好！有志氣！！！」
然後話鋒一轉，遺憾地搖頭道：「唉但是很可惜，按你剛才所說，你的祖父米卡利斯先生根本就不允許你踏出小鎮之外……沒有羽毛的伊卡洛斯，又當如何才能翱翔於天空呢？」
塞巴斯蒂安原本還是興緻勃勃地暢想著外面世界的美好，那用與雷霆同源的電流點亮的光明，那嗡鳴不斷噴吐濃煙的疾馳火車，那足以輕易遠渡海洋的輪船……
然而正當他滿懷憧憬和希望的時候，約翰先生的話語就像是一道渾濁冰冷的巨大海浪扑打過來，將少年的理想撲得摔了一個大跟頭，捲入幽深黑暗的海底，熾熱的內心也凍徹如結冰。
唉……塞巴斯蒂安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神采飛揚的面容頓時萎靡下來，垂頭喪氣的模樣，就連眼裡的光都好像熄滅了。
他只是低垂著腦袋，黯然神傷地往裡森老爺爺家走去。
這位獨居老人的宅院也是如這條街道一般蕭索衰頹，院子里連半棵雜草也沒有，土地熏黑得像是經受過大火的焚燒，但灰石牆面的大塊斑駁熏痕又證明這處宅院的確曾經遭受過大火，房門前的兩棵櫻桃樹都已經枯萎乾癟如餓死的屍體，焦枯的枝條醜陋如餓死者臨死絕望伸出的臂膀。
塞巴斯蒂安打量著屋頂那道肉眼可見的裂縫，他一手抱著工具，一手輕輕敲門。
屋內立即傳來一陣沙啞似喉嚨里堆滿濃痰的聲音。
「咳——咳咳咳！是誰？！」
「是我啊，里森爺爺，我前幾天過來給您送柴火的時候，您不是告訴我說您的屋頂壞了嗎，我今天就是過來幫您修好屋頂的！」
「咳咳——」屋內的那道聲音有氣無力地回覆道：「噢是小塞巴斯蒂安啊，那你自己進來吧，門沒有鎖。」
「好的。」塞巴斯蒂安推開門板，這久未維修的門板立即發出咔嘰咔嘰似的慘叫，就連屋內的木地板踩踏上去也是發出不堪重負的尖叫。
年邁的里森此刻正裹著毛毯，面朝壁爐而坐，望著那乾枯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橘紅色的焰火升騰翻舞，他感覺自己彷彿也如同那熾熱通紅的木炭似的……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也曾經歷過年幼無知的種芽期，體驗過茁壯成長的枝椏期，雖然沒有成長為參天的大樹，但他的濃郁樹蔭也足以庇護兒女和孫子順利地成長……直到那一年那一夜，那群癲狂的外鄉人到來。
他只覺得彼時最初的爆炸聲是從懸崖頂上的高威爾旅館傳出，米卡利斯家族雖然遠居在鎮外，但與鎮上人的關係向來是十分地友好——根據母親臨死的遺言所說，米卡利斯家族是伊爾克斯茅斯鎮的最初建造者，也是小鎮的守護神。
只要高威爾旅館還存在一天，伊爾克斯茅斯鎮就永遠不會遭遇海嘯的襲擊，並且漁民們也都能永遠收穫滿滿。
當時年輕氣盛的里森當然是不會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說法，他可是鎮子上僅有的外出闖蕩過的年輕人，他知道人類的科技正在蓬勃地發展著，蒸汽的力量已經能夠使得沉重的鋼鐵都臣服。
然而直到那一年沿海掀起狂暴的颶風，附近相鄰的漁村都統統毀滅在大海那暴烈狂猛的力量下，但唯獨理應是颶風席捲中心的伊爾克斯茅斯鎮卻安然無恙，甚至漁民們還能收穫到風暴拋到沿海的豐盛海鮮——這個時候里森終於是相信了鎮子里確實存在著神秘力量的庇護，並且這庇護的力量正在來自於米卡利斯家族！
只因風暴來襲的時候他正在帶領著部分鎮民前往隔壁漁村討論生意，殘忍的颶風、兇狠的暴雨與恐怖的海嘯來得是那麼地突兀，他們一行人根本來不及躲避，紛紛被圍困在漁村唯一的高地上，忍受著傾盆大雨的拍打，瑟瑟發抖地蜷縮著，眼睜睜地望著下一波洶湧的浪濤迎面而來，在冰冷的沉默中等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而這個時候，是那位年輕的米卡利斯家主，那個童年時里森還曾經餵過他糖果的年輕人，搭乘著小船密集交織的雨幕中緩緩駛了出來。
年輕家主手持米卡利斯傳承的手杖，在船頭輕輕地點了七下，一道肉眼可見的漣漪從小船爆發出來，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迅速擴散，那道即將把高地眾人都席捲到海水裡面的大浪，頓時就如同是見到了主人的家犬般，畏畏縮縮地低下頭來，狂暴的海面很快便平靜下來。
中年的里森目睹到這一幕，終於徹底地相信了母親的遺言，他知道原來米卡利斯家族果真一直在默默地守護著伊爾克斯茅斯鎮！
高威爾在，米卡利在，則伊爾克斯茅斯在！
里森當時就感激涕零地跪倒在年輕的家主面前，朝天空與海洋發誓道，自己及自己的後代將誓死捍衛米卡利斯家族！
米卡利斯家族的言語便是我們的使命，我們願為米卡利斯家族奉獻出所有的力量！
所以當那一夜熾白的光輝在懸崖頂上爆發的時候，里森沒有片刻的猶豫，當即命兒媳婦及妻子關緊門窗，與自己新出生的小孫子留在家中，而他則帶著三個兒子背負起獵槍與魚叉，朝懸崖之上衝鋒！
當時的里森聽著耳邊不斷迴響的震耳欲聾爆炸聲，只感覺自己那顆衰老的心臟也如這爆炸聲般強勁有力，血液都要暴烈地燃燒起來，年輕時候出去闖蕩的熱血和豪情又重新回到這副中年的軀殼！
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寒冷和疼痛，也感覺不到疲憊和睏倦，他帶領著同樣受過米卡利斯家族恩惠的鎮民們一路狂奔上山，中途就遇見到一小隊渾身染血面色慘白的外鄉人正在匆匆地逃下山來——在他的怒吼和咆哮聲中，英勇的伊爾克斯茅斯鎮民打響了回擊的第一槍！
霎那間，老舊燧發槍的轟鳴接連響起，一朵朵渾濁而耀眼的槍焰火花在老里森的旁邊綻放開來，他感覺自己當時就彷彿是統領軍隊作戰的將軍一般威風凜凜，在心情激昂下槍法更是如有神助，隨手抬起的一槍便精確地爆掉了對方領頭者的腦袋。
他像是自己那小孫子找到新玩具般興奮地歡呼，揮舞著火把狂吼著進攻進攻進攻！！！兄弟們沖啊！！！乾死這群外鄉人！！！誓死保護高威爾旅館！！！
戰鬥的激情蒙蔽了老里森的感知，他只注意到那些可惡的自視甚高的外鄉人一個又一個倒下，卻是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大兒子被不知道哪裡來的無形刀刃割斷雙腿，二兒子忽然癲狂失控朝著同伴開槍，被同樣失控的同伴一槍打爆了眼珠子。
那個時候的里森心裡只是充斥著事後回憶起來都難以解釋的激烈振奮情緒，他的雙眼充血通紅，瞪得又大又圓，如同一柄刀子般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戰場，注視著那些瀕死掙扎的外鄉人，他只是抬起三齒的魚叉，插下！插下！插下！！！
讓鋒利的魚叉穿透這些傢伙的心臟，濺起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這附近的土地，當所有敵人都統統斃命的時候，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痴痴地望著魚叉下的小兒子——那張與自己最為相似的慘白臉龐上還殘留著錯愕詫異和驚恐。
他忽而覺得沸騰的血一下子冷卻下來，舉目望去遍地都是鎮民的屍體，那群受傷的外鄉人卻是早已不知所蹤！！！
還未等里森愧疚懊惱和哭泣，他的凄厲哀嚎才剛剛抵達嗓子眼的時候，就已經聽聞到山下也開始響徹起轟的爆炸聲。
里森悚然回過頭去，就見到小鎮也已經沉沒在火海之中，而剛才響起的那道爆炸聲……正在是來自我家那邊啊！
他顧不上悲戚和傷心，強忍著大腿上不知何時中招的傷痛，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跑去。
老里森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在內心瘋狂地嘶吼著——喬娜，塔婭娜，艾琳，凱露，小諾斯，你們千萬不要有事啊！！！
他一路狂奔回到家門口，途中殘忍地忽視了那些求助的鄰居……好在自己家的屋子並未遭遇火勢的襲擊，房門也是如他離開前警告的那般緊鎖著。
中年裡森忽而鬆了一口氣，這口氣一泄出來，他便感覺到異常地疲倦，但還是強打著精神敲打著自家門，嘴裡焦急地喊道：「喬娜，是我，你的丈夫，快開門！」
然而敲門聲響過十次以後，門後都沒有任何的動靜傳出來，就連小諾斯的哭啼聲都沒有響起！
中年裡森的心猛地一揪，他奮盡僅剩的力道踹開屋門，大聲呼喊著家人的名字，衝進大廳……然後他便看見了整整齊齊排坐在壁爐前沙發上的妻子兒媳和小孫子。
他們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彷彿就只是熟睡過去一般，
然而那笑容是如此地僵硬，那膚色是如此地慘白，那手掌是如此地冰冷……中年裡森握著摯愛妻子鬆弛無力的手掌，撫摸著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他絕望地抱頭痛哭。
老里森坐在沙發上，望著緩緩燃燒的壁爐火焰，他的眼眶又再次地濕潤了。
「里森爺爺，我今天帶了一位幫手來，待會肯定給您把屋頂修復得煥然一新！」
「喔？是哪個小——」
老里森回過頭來就見到一張極其陌生的絕對不屬於鎮上的面孔，他那顆衰老的心臟再次如那一夜般劇烈地搏動起來。
外鄉人……你們竟然還敢再次踏入伊爾克斯茅斯鎮！！！
最近寫的匆忙，總是踏著最後一分鐘上傳，來不及分章節了，就都一章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