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不懷好意的本地人（一）
忿怒、怨恨、仇惡。
這些負面的情緒比烈火還要熾熱，比堅冰還要寒冷。
在老里森內心就是如同絕不相融的水與火，頓時迸發齣劇烈如爆炸的反應。
他感覺到自己那顆衰朽頹弱的心臟都好似上緊了發條，攢足了動力，開始狂躁地躍動起來，連壁爐都難以溫暖的冰冷血液都開始再度沸騰起來，這幅蒼老無力的身軀都彷彿在這一瞬間重新煥發活力！
然而這只是老里森的錯覺，驟然的激動並未真的使他獲得年輕的力量，反而加劇了他的肺病，刺激得他咳嗽連連。
那沙啞滄桑得像是從老風爐的破洞中傳出來，間中還夾雜著痛苦的嘶吼，嚇得塞巴斯蒂安連忙上前輕輕拍打著這位獨居老人的背脊。
「里森爺爺，您沒事吧？」
富有眼力見的沃森已經發現了桌子上的水壺，倒出一杯清水端到老者面前。
老里森望著端到自己面前的水杯，他抬頭看向貌似好意的外鄉人，對方那副陌生的面容洋溢著友善的微笑。
然而他越看越覺得這副笑容背後隱藏著濃濃的虛偽和譏諷！
老里森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殺意，但他畢竟已經不再是年富力壯的青年人，歲月奪走了自己的健壯，也賦予了自己深沉的耐心。
如果現在是其他鎮上的中年人在此——尤其是納克那小子，肯定忍受不住躁動的血仇怨怒，哪怕是違反米卡利斯的命令，也要用這外鄉人的鮮血來沖刷內心的仇恨！
可他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他的肌肉鬆弛得像是浸水的海綿，力量已經衰弱到連門前的小櫻桃樹都砍不斷的程度。
哪怕是舉著一柄斧頭從背後偷襲，老里森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將此人一瞬間擊倒。
但這些年來沉重的經歷，使得他的思維沉澱得足夠狡詐——或許老頭子我在力氣上比不過那些尚且壯年的小夥子，但有時候殺死一個人並不需要付諸於武力，還有其他更適合的方法——能夠讓仇人苦苦哀求著給個痛快的殘忍方法！！！
老里森在心中打定主意，他轉而流露出一副應該正是自己這個年齡段老人特有的慈祥笑容，同時示敵以弱地說道：
「咳——我最近身體有些不太舒服，就不帶你們咳咳咳！」他以拳捂口，劇烈地咳嗽著，肩膀不住地聳動，彷彿連肺都要咳嗽出來，「咳咳——小塞巴斯蒂安你先帶著這位先生上樓吧，我得繼續休息一會，待會你們完成以後記得下樓來提醒一下我，我有一壺窖藏了很久的優質威士忌，正好請這位從外地趕來的先生好好喝上一杯。」
「可不能難得有客人遠道而來，還得免費給我這個老頭子幹活啊！」
「對了，還不知道這位先生該怎麼稱呼，現在外面的世界變得怎麼咳咳咳——」
老里森說著說著也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這一回他咳得極其激動，咳得面色異紅，咳得一口濃痰不自主從喉間飛噴而出，掉落面前的壁爐火焰，在通紅的木炭上留下一塊黃濁的斑駁痕迹。
「您叫我約翰就行。」沃森微笑著回覆道：「喝酒的事情不著急，您先休息，待會我們完成工作以後再下樓來陪您好好聊聊。」
「咳咳——那就辛苦這位約翰先生了。」老里森也微笑著微微頷首道，然後扭頭以對待自家不省心的孫子般的口吻朝米卡利斯家的小子說道：「小塞巴斯蒂安你也真是的，難得有客人來我們鎮上旅遊，你怎麼不帶領著客人到處走走逛逛，看看沿海的景色，反而拖來給我這個老頭子的家裡！」
「沒事沒事，這也不怪塞巴斯蒂安，純粹是我自己閑著沒事打算跟著他一起來鎮上逛逛的，我也正想和小鎮的居民們聊聊天，研究一下當地的民俗風情，待會還得麻煩您給我介紹一下鎮子的歷史。」
「鎮子的歷史啊，咳咳咳咳咳——」老里森聽到這段話，渾濁似罹患眼疾的瞳孔內又有一抹悲痛轉瞬即逝，那些沉痛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他為了避免讓面前的外鄉人看出不對勁，只能以急匆的咳嗽聲遮掩過去。
塞巴斯蒂安也再度上前安撫，便說道：「里森爺爺您先別說話了，休息一會吧，我們也先上樓給您修屋頂，待會我們下樓來再繼續聊，好嘛？」
「咳，那行吧，你們繼續，老頭子我得先眯一會了。」老里森說著，將蓋在腿部的毛毯往上提到肩膀處，身體微微後仰，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很快便響起了微微的鼾聲，似乎已經睡了過去。
而塞巴斯蒂安和沃森微微對視一眼，便靜悄悄地提起工具和材料，往樓梯上方走去，來到遍布蜘蛛網和灰塵的閣樓間，推開生鏽難以開啟的窗戶，來到這座了無生氣的孤寡老宅的屋頂，開始干起活來。
篤篤篤的敲打聲，以輕微的節奏地從樓頂傳來。
理應酣睡入夢中的老里森猛地睜開雙眼，他的眼神陰冷得像是寒冰，堅毅得像是利刃。
他聽著從頭頂傳來的微弱敲打和低聲竊語聲，似乎是小塞巴斯蒂安正在和那個該死的外鄉人在討論著外面世界的發展。
老里森默默地起身，將沙發的坐墊掀起，露出底部的隱蔽儲藏空間，裡面存放著自己家人的遺物——妻子生前最愛的牛角發梳和手鏡，兒子和兒媳婦們的骨灰，小孫子的襁褓布，以及每日都擦拭保養的老式燧發槍，鋒利如初的匕首，裝滿或草綠或枯黃或烏黑粉末的藥劑瓶。
這位唯一倖存的老者，望著這些熟悉的物件，往日的溫馨和美好再度湧上心頭，使得淚珠不斷地在眼眶中打轉著。
老里森曾經無數次夢想過如何復仇，事實上自那一夜之後，他們這些憤怒的鎮民也的確是這麼實施的。
彼時高威爾旅館崩塌以後，依舊有不少的外鄉人來到鎮上借口旅遊，但實則暗地裡都想著從受傷的米卡利斯家族那裡啃下一塊肥美的血肉，如同最飢餓的豺狼將高威爾旅館的殘軀啃食得一乾二淨！
彼時老里森組建了鎮民護衛隊，帶領著同樣懷有深仇血恨的同伴們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入侵者，他自然知道這些所謂的遊客統統掌握有詭異的邪術，就連肉身也是鍛煉得十分地強大，堪比虎豹熊狼！
但再強大也依舊是屬於人類的範疇，依舊需要進食和睡眠，依舊難以抵禦槍彈和利刃，也自然無法完全免疫毒藥的腐蝕，無法阻礙刀槍加身的傷害……只要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從暗中下毒或開槍，那這些掌握著詭異能力的外鄉人也不過只是不堪一擊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