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蘇洛恰那

正文卷

第81章 蘇洛恰那

禮拜六的夜。

盛裝的華月終於掙扎出骯髒污垢的烏雲惡徒的囚禁,她奮力推開接踴撲來的濃黑密雲,在空曠的夜空盡情地躍舞,揮灑著皎潔的銀光。

銀月華光灑落在理應偏僻的聖亞割尼教會醫院,這座廢置已久的醫院靠著免費義診的招牌,以口口相傳的方式在貧民堆中迅速傳播,其速度之快簡直堪比流感的病毒。

每個禮拜六前來問診的病人只增不減,溫弗雷斯·摩根忙碌得大汗淋漓,若非有心相的渾厚活力在支撐,他怕是早已猝死在辦公桌上。

此刻聖亞割尼醫院已經變得越來越熱鬧,越來越成規模,一些不入流的小報社正苦於無處尋覓文章,得知此事以後立即派出手下自命為無冕之王的廉價勞動力,前往這座不知何故而荒廢許久的教會醫院。

他們表明所謂的報刊記者身份,試圖以此越過井然有序的隊列,直接會見盡頭的義診醫生,然而這副高高在下擾亂現場秩序的行為,只會招致來現場規矩排隊的底層民眾的憤怒,他們大聲呼喊著投訴,喊罵聲引來巡邏義工的注意。

於是這些自以為是的無冕之王,統統被手持油燈的壯碩義工驅逐出場內……這些雜事,溫弗雷斯·摩根並未知曉,屬下教徒也不會因為這些俗事而來叨擾教主,他依舊在忙碌著就診。

而約翰·H·沃森,他此刻正坐在神秘的蛻衣俱樂部內,與小斯坦福·利蘭對立而坐。

他們來的時機不太湊巧,第一場舞蹈演出已經結束,第二場表演仍在準備中,此刻幽靜的大廳內只回蕩著伴奏樂隊的古典樂曲,曲調悠揚清新,聽聞者只感覺自己似乎置身於廣闊無垠的大草原,帶著草腥氣息的微風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龐,耳邊好似還能聽到牧牛的吽吽聲,讓人不自覺地卸下心中防備,展露真正的性情。

而沃森似乎正是如此,他表面鎮定似乎是在與小斯坦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但過於頻繁的舉杯飲酒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須知他們桌面上擺放的並非是飲料般的低度數啤酒,而是高度數的單一麥芽威士忌!

小斯坦福望著噸噸噸痛飲威士忌的沃森,甚至連冰塊都不加,就只是硬生生地凈喝,直似是在以豪飲來疏解內心悲痛。

這還是他第一次目睹到自己憧憬仰慕的好友露出如此這副沮喪落寞的模樣,但這反而讓他感受到某種真實……原來沃森也並非是鐵打的戰士,他的心臟也是肉做的,也會因為挫折而悲傷。

他有心想要勸阻對方減緩飲酒的勢頭,但經過這段時間醫院的接觸,他已然知曉沃森的性子是極其的自強,若是採用不合時宜的勸阻,只會招致對方內心的鬥爭慾望愈發高昂。

而男人與男人之間最好的交心方式是什麼……是酒精,唯有酒精!酒醉可解世間一切憂愁!

小斯坦福·利蘭舉起手中酒杯,奉勸道:

「來!沃森,讓我們幹了這一杯,忘掉夏洛特!她當真是有眼不識明珠,居然只是因為區區傷殘不適宜繼續追蹤罪犯的原因,就辭退我們英勇善戰的伯克郡旅蒼鷹,這絕對是她這輩子所做過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沃森只是不言悶聲舉杯交盞,隨後仰頸痛飲,看來內心依舊在耿耿於懷被辭退的事情。

小斯坦福這段時間潛心研讀沃森所寫的《震驚!又一起堪比國會爆炸的暴亂案件被扼殺在搖籃中!》,自認為已經摸得一絲演繹推理法的皮毛,他此刻留心觀察著沃森的表情,認為自己這位好友始終還是沒有放下。

看來只是因為腿腳不便,便被那個能力和經驗都遠遠遜色於他的年輕人輕易地奪走女偵探的助手職務……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十分重大。

沃森感受著龍舌蘭流淌過喉嚨的炙熱感,感覺自己的食道都似乎在為火焰所舔舐……但這副生自十九世紀貧民窟的身軀,這條未曾遭受科技與狠活摧殘的舌頭,卻從刺激如烈焰的高度酒精液體中品嘗到如花蜜般的微微甘甜和清香。

杯相從中汲取到口舌之欲的滿足,魂軀中的杯之密傳經文再度解密,飽滿的密傳經文流淌下甜美的汁液,回饋以杯之力量與慾望……可這一切統統遭貪婪的顱內之蛾掠走。

癲喜的蛾相振動鱗翅,將剛剛吸入腹中的杯相汁液消化,轉化為蛾之準則特有的力量。

蛾相泄露的法力似星星點點的鱗粉,于振翅間落入棲息的凡人肉身,腸胃蠕動似翻江倒海,但並未是反胃痙攣,而是某種歡呼雀躍的興奮。

這已經不是杯之密傳解密的禁忌力量第一次次為顱內之蛾所截胡,蛾相在面對杯相之時極其霸道,似乎不容許寄宿的軀殼沾染上一絲杯相的氣息。

每逢杯相試圖回饋以增強五感敏銳及腸胃消化的力量時,蛾相便會在沃森顱內暴烈振翅,將杯相的力量吞食轉化成隱秘的蛻變之力,使得這具俗世肉身在潛移默化間蛻變為某種更為古老的模樣,某種早在人類誕生之前便已經存在於世間的生物的模樣。

沃森只感覺自己的嗅覺再度變得靈敏,他似乎已經能夠嗅探中杯中酒液的具體成分。

他感覺哪怕面前桌面上擺放著一塊新鮮腥熱的同胞生肉,自己也能夠輕易地將其吞入腹中,完全不浪費地吸收消化其中的每一絲營養物質,並且還不需要擔心為此患上詛咒似的脘病毒之症。

他知道自己或許仍然維持著人類的皮囊,但內里的結構已經正在逐漸朝著非人的方向轉化。

可沃森臉上還是不動聲色,他只是裝作一副落寞的模樣,頻頻舉杯飲盡杯中烈酒,似乎是要以酒精麻痹自己內心的悲愁。

對面的小斯坦福還在不斷地隱晦地勸告自己,但他目前還無法向他透露真實的情況——夏洛特·福爾摩斯小姐將其解僱,其實只是一時之計,藉此在外人眼中分清界限,使得溫弗雷斯團伙不至於因為他偵探助手的模樣而排斥警惕。

為了能夠將溫弗雷斯騙倒,沃森和福爾摩斯必須連身邊之人也一起欺騙,無論是忠誠的老車夫維克多,還是親密好友小斯坦福,抑或是新來的名為211的防剿局後勤人員……他們只知道沃森與福爾摩斯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執。

在211看來,這不過只是一場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分別——誓與司辰信徒不共戴天的夏洛特·福爾摩斯小姐,與將治癒腿部頑疾的希望寄託於無形之術的約翰·H·沃森……兩人的追求與方向大相徑庭,只會是漸行漸遠,甚至日後還會演化為敵人。他當然不知道這只是女偵探與助手的計策,更加不會知道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洞悉到偵探與助手真正的分歧。

而在老維克多看來,小姐始終是不願意相信沃森先生……他親眼目睹著小姐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成長為如今這副近乎冷血無情的多疑模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為此感到喜悅?畢竟小姐現在與老爺年輕時候的脾氣品性都越來越相似。但他內心又感覺自己應該為此感到悲哀,小姐明明過上無憂無慮的一生,為何現在卻淪落到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的境地?哪怕是曾經捨生相救的沃森先生也已經遭到小姐的拋棄……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遭受如此的命運?

但在小斯坦福看來,這次爭端的主要過錯方必然是夏洛特·福爾摩斯!她果然是個他媽的怪胎!竟然為了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就將曾有救命之恩的沃森驅逐出門外!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小斯坦福·利蘭想到這裡,更是為自己的好友感到憤憤不平,猛地灌下一杯威士忌,正欲要繼續添酒時,就看到沃森已經手拿酒瓶貼嘴咕嚕咕嚕地痛飲。

「好!」酒精上頭的小斯坦福已經迷迷糊糊失去理智,他只感覺沃森這飲酒的姿態真是痛快至極!自己怎麼能讓沃森自己一個人獨飲呢?

「服務生!再給我拿一支威士忌過來!不要冰桶,就單純的威士忌!!!」

幾番推杯換盞來回,小斯坦福已經是喝得醉醺醺,他摟著沃森的肩膀離開俱樂部,一路搖搖晃晃似趔趔趄趄,但他內心仍然挂念著好友的未來,他口齒不清地說道:「沃…沃生你放心,我明天就去給你另謀出路!」

「我嗝…我就不信了,難道這倫敦城裡就只有她夏洛特·福爾摩斯是偵探嗎?難道其他的私家偵探就真的那麼一無是處嗎?!」

「我聽聞過最近有一位韋克菲爾德警督,他曾經是蘇格蘭場里最為厲害的警探,最近也已經辭職打算轉行作私家偵探,我明天就給你聯繫對方!!!」

「我相信……以,以沃森伱的能力,必定可以在倫敦中闖出一片天地來!倒…到時,我們就要讓夏洛特她好好瞧瞧,她到底錯過了怎樣一位勇猛的大將!」

沃森也是雙眼迷離,他搖頭晃腦地喊道:「好!好……好兄弟!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等小斯坦福坐上利蘭家的馬車,他回過身來似是跌跌撞撞的醉漢,拄著手杖到處亂走不知方向,卻是慢慢走到了蛻衣俱樂部的後巷。

在這道浸滿溫柔月光的街巷中,早已等候著一道亭亭玉立的纖細身影。

她個子有些嬌小,但寬鬆的暗色薄毛呢外套也掩蓋不住其曼妙的身材,圓邊沿的小黑帽那頭傾斜如瀑布的金髮似在與銀月比皎潔,白皙的真絲手套更是襯托得她端莊典雅。

她見到似是迷茫不認識路途闖入此地的醉漢,卻是綻放出極具親和力的溫柔笑容,飽滿如桃的兩頰露出淺淺的小酒窩,清澈的雙眼中閃爍著翡翠如綠的幽幽光芒。

她雙手垂下合攏於小腹前,似乎已經在此等候許久。

「沃森先生,晚上好。」瑪麗·摩斯坦微微躬身致意道。

沃森也立即恢複了眼中清明,方才看似猛烈的威士忌攻勢對因蛾而逐漸蛻變的他來說無異於是清水,那些酒精早已在體表毛孔中揮發出去,是以他如今遍體酒氣的味道。

「晚上好,瑪麗小姐。」沃森說著逐漸走近,他與瑪麗·摩斯坦肩並肩走進理應關張的蛻衣俱樂部後門。

俱樂部的後台比前面的廳堂要吵鬧得多,數十名舞者往來穿行於其中,那位俱樂部經理早已在門戶等候著,他歡迎道:「約翰先生,我已經恭候你多時了。」

他帶領著沃森走上曾經戒備的台階,一路向上前往頂層,推開厚重古樸的門扉,這裡是一處充滿異域風情的閨房,充斥著天竺風格的裝飾品,玻璃花窗鏤空成蜂巢樣式,月光由外部潑灑進來,整座閨房便籠罩在迷離的光輝中。

閨房深處是垂掛的鮮紅帷幕,一道漆黑不似俗世之人的陰影站立於其中,指尖燃著一根具有獨特進口丁香氣味的香煙。

沃森時刻運轉的蛾之視野突地熄滅,顱內之蛾似乎目睹到什麼極其恐怖的事物,收斂其鱗翅蜷縮在魂軀深處,讓他無法藉助奇特的視野洞悉幕後之人的真實面容。

俱樂部經理阿格狄斯提斯卑躬屈膝地說道:「蘇洛恰那小姐,遵照您的吩咐,我已經將約翰·H·沃森帶來。」

「嗯。」

鮮紅帷幕後傳來一道略顯沙啞但又富有磁性的聲音,一位五官絕美的天竺女子從帷幕後走出,她眉心是一點嫣紅吉祥色。

可沃森卻總感覺對方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直到一分鐘以後他才發現,這名蛻衣俱樂部的老闆,她的雙眼竟然是一眨也不眨!

瑪麗·摩斯坦曲膝彎腰,她對著這位蛻衣俱樂部的女老闆畢恭畢敬地說道:

「導師,這位就是我跟您提到過的沃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