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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的天使

我已經記不得我是怎樣被送進醫院,又是怎樣看著任曉琪被推進急救室的。

我木然地,像一個沒有生機的木偶坐在急救室門口,甚至不知道手應該放在哪裡。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不願想也不敢去想,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

天漸漸暗下來,醫院的燈齊刷刷亮起,我輕輕閉了下眼睛,眼皮乾澀得有些疼。

「醫生,我的朋友怎樣了?」急救室的燈終於關上,我想都沒想就上前抓住了醫生的胳膊問,嗓子啞啞的。

「刀插在距離胸口很近的位置,要是稍微偏一點,怕是就救不過來了。你們這些孩子啊……」醫生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她一會兒就被送進病房了,你也別在這兒等著了,先去把費用交了吧!」

「好好好,我這就去。」我想都沒想就掏出了寸亟遠給我的那張卡跑去交費,手術、病房、藥費等一系列的費用刷掉了很大一筆金額,我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我欠寸亟遠的我會想辦法去還,我欠任曉琪的卻是多少錢都無法還清的。

「寸小姐,既然你的朋友沒事兒了,那你還是配合我們做個筆錄吧!」一個拿著筆記本的警察走上前,他穿著警服,聲音有些稚嫩,像是剛畢業的樣子。

見我愣了一下,他撓撓頭,遞給我一杯水:「剛看你挺難受的就沒打擾你,先喝杯水吧!」

「謝謝。」我接過水杯,水的熱度通過指尖傳遞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驅散了炎熱天氣里的一點點寒意。

警察問的無非是什麼時候去的這個地方、為什麼要去這個地方、在這個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襲擊你們的人是什麼樣子、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你和受害者是什麼關係之類的問題。

避開了任曉琪主使綁架我這件事,我把其他的都一一告訴了警察,期間有些邏輯上不清楚的事情,我也在盡量不欺瞞的前提下說清楚了。

結束這一切時,我收到了紀蘇庭的簡訊,我簡單說了一下這邊的情況之後就去了病房。

我以為紀蘇庭會來看我,結果沒有等來他卻等來了寸亟遠。

我看到寸亟遠著急地抓著值班護士的手問有沒有一個叫寸知微的女孩兒住院時,我正拿著水瓶準備去給任曉琪接點熱水,她醒了時也好喝一點。

看到他那個樣子,我原不想理會,卻還是沒忍住走上前,冷聲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我手機收到消息,說是你在醫院消費了一大筆錢。」他抓著我的胳膊來回看了幾圈,「你生病了嗎?什麼病?要緊嗎?需不需要爸爸給你轉一個大一點的醫院看看?」

說實話,這一刻我的心裡是暖的。

「我沒事兒。」我掙脫開他,「是我的朋友住院了,她沒辦法交住院費我就替她先交了。錢都記著,我會努力還你的。」

「微微,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些錢本來就是給你的,不用你還。」聽到我沒事兒,他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兒就好,那你朋友呢,還好嗎?」

「她還好,醫生說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我想讓自己冷一些,可還是有了溫度。

「沒事兒就好,你也注意休息,我還要回去繼續開會,你有事兒的話就打電話給我,我馬上過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硬塞了一張卡進我手裡,「住院是一筆很大的開銷,你先拿著,用不上再還我,現在別給我。」

他知道我肯定是不會要,就以這樣的理由就把我堵了回來。

我把卡收起來,輕輕點了點頭,本想轉身就走,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他欣喜若狂,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地離開。

我拿著暖水瓶回到病房時,任曉琪已經醒了。她半躺在床上,看著路燈微亮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面容沉靜。

她安靜的時候,像是一個歷盡滄桑的少女,滿面悲戚。

聽到門響,她抬頭看著我笑了笑:「你還在,真好。」

「我不會走。」我倒一杯水出來,怕她喝著會燙,兩個杯子來回倒著降低溫度。

「知微,我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安靜地相處過了,彷彿又回到了高中時候。」她說。

「胡說,我們高中什麼時候安靜過?不都是咋咋呼呼的,生怕別人注意不到我們嗎?」我笑著回。

看她醒過來的感覺真好,她昏迷的時候我真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睜開眼睛了,怕得快要死掉。

還好她醒了過來。

那些所謂的恩怨情仇在死亡和失去面前又算什麼?

「我們都是孤單的孩子,一直用那種方式來吸引周圍人的關注,彷彿只有那樣才是活著,」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講故事一樣敘述著一段我所不知道的過往,「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的父母很厲害,他們做生意能賺很多很多錢,能讓我穿最漂亮的公主裙,用功能最多的文具盒,可是他們卻始終不在我身邊。小學時,因為我打傷了班裡好幾個女同學,老師叫了家長,女同學們的家長都在辦公室,他們一句又一句地指責我,老師都勸不住,可是我的父母呢?他們在外地,在接到老師電話時只是問了一句,需要賠多少錢?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是沒人愛的,雖然我有花不完的錢。我不停地用欺負別人來找存在感,哪怕他們罵我,哪怕老師也罵我,至少我是在他們眼裡的,至少他們能看到我,而不像我的父母,他們總是匆匆地從我眼前走過,去趕一次又一次的會議、一次又一次的談判。他們從不在意我是否快樂,更不在意我是否闖了禍,反正他們有錢,這世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如果這世上所有問題都能用錢解決,或許我們不會這麼痛苦地站在這裡。」我說。

她苦笑:「可是他們不懂啊。後來父母離婚了,爸爸就更少在家了,我越發地以為我這輩子都會孤單一個人,直到我遇見了你,遇見了微笑著問我名字的你。一直以來大家對我的態度都是『那就是任曉琪啊,離她遠點』,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友好過,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那樣詢問過我的名字。」

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友誼開始於那次打架,卻沒想到在她心裡早已經萌芽。

「你對我說,你好,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同桌了。我那個時候很想抓著你的手對你說,我很開心我們能是同桌。可我怕嚇到你,忍住了。」她看著我,淺淺地笑,眼裡只有我一個人。

你永遠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的一個微笑會給一個人帶來怎樣的幸福,也不知道你的一次溫暖能拯救一個深陷的人。

「知微,你知道嗎?在咖啡店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多欣喜。我看到你穿上了工作服,看到你染黑了、留長了頭髮,像一個乖乖女一樣。那一刻我站在你面前,是自卑的。可是我不想放手,不想失去你,我的執拗也傷害了你。」她低下頭說。

「你不也是嗎?我還記得你穿白裙子時的模樣,那麼清純漂亮。」我回憶著。

「是嗎?其實那天我跟我爸爸大吵了一架。那天是我的生日,他給我買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我以為他終於記得了我的生日,結果他說,讓我去相親,然後覺得差不多就嫁了吧!」

「我才十九歲,他就讓我去嫁人,嫁給一個我根本不愛的有錢人的兒子,他比我大五歲。我說我還沒到法定婚齡,他就讓我去跟人先同居。你一直說你爸爸不愛你,拋棄了你,可我呢,我寧可被拋棄也不願意有這樣一個父親。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認,他拿出衣服的那一刻,我是開心的,欣喜若狂的。」她的苦笑越來越濃,她輕輕咳嗽了兩聲,說了太久的話,臉色越發蒼白。

我幫她把床放下,整理了一下枕頭:「說了這麼多話你也該累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買點洗漱用品,今晚就在醫院陪你,不回去了。」

她躺下時候,透過病號服的領子,我看到了她文在胸口的字母——angel。

我轉身離開時,清楚地聽她說:「謝謝你,my angel。」

那是距離心臟最近的位置,那個位置上是我。

我淚如雨下,我怎麼配當她的天使,曾經我是那麼決絕地在她的心臟上踩了又踩。

那些想問的問題已經說不出口,只能藏在心裡,等時間慢慢給我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