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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要臉!」

「牛啊!」

「這真的是寸知微嗎?」

「沒想到她身上還背了條人命啊。」

「這個寸知微從進學校時就開始議論不斷,學校什麼時候能把她開除?」

……

高中時小太妹照片鋪天蓋地地出現在學校論壇的時候,我還在宿舍睡覺。上午沒有課,咖啡店也不用去打工,因為設計比賽的事情,我一直到凌晨三點才睡著。

還是史殊夏把我從夢中叫醒,夢裡我正站在一棵蘋果樹前,一顆蘋果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在樹下男孩兒的頭上,他揉著頭撿起蘋果遞到我面前問:「吃嗎?」我剛想搖頭,一隻大蟲子從蘋果裡面鑽了出來,直接飛到了我的臉上,嚇得我一身冷汗。

「快點起來。」史殊夏拿著她的鱷魚抱枕拍了我的臉一下,「你還有心情睡覺,你看看學校論壇都亂成什麼樣子了。」

怎麼又是學校論壇?

我迷迷糊糊地接過她遞過來的筆記本,半睜著眼打開,找到論壇頁面,順手地找到八卦板塊。自己當了太多次八卦的熱帖女主角,已經成了習慣。

飄紅的標題是——焦點:少女高中時太妹照片流出,據傳身上背著人命。

頭腦一瞬間清醒,我顫抖著打開鏈接,映入眼帘的是我頂著張揚的紅髮對著鏡頭齜牙咧嘴,還有各個角度的鏡頭,每一張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臉。照片之後是一些模稜兩可的文字,大概意思是說我在高中時曾一直和一個男生曖昧不清,後來在男生表白之後被我殘忍拒絕,男生因為我的殘忍而自殺,男生的媽媽因為兒子的死現在都還在神志不清中。

下面附加一個很煽情的故事,講述著我和男孩兒的相遇相知和曖昧不清階段,這個故事彷彿在告訴所有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男孩兒喜歡我,我只不過是因為從小缺愛,享受被喜歡的這種感覺一直和男孩兒耗著,讓男孩兒以為我也是喜歡他的,所以一直對我很好很好。男孩兒以為時機終於成熟要表白的時候,結果被我直接拒絕了。

這個故事裡的很多細節都做了模糊處理,清晰的是男孩兒怎麼對我好,我是怎麼享受著這種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我的曖昧引發了男孩兒的抑鬱症,也都是我的拒絕才讓男孩兒自殺。

王子甲這個名字雖然沒有在故事裡出現,評論里也有所謂的同學的朋友和我一個學校讀書知道這件事情,還假裝不清楚地提起了這個名字。看他們都是剛註冊的小號,說沒有人故意帶節奏我是不信的。

這篇文章總結下來就是,寸知微是一個善於曖昧、始亂終棄的小太妹,她現在所有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希望大家擦亮眼睛。

「這些人也太可惡了,什麼都不知道就亂寫,我幫你回過去罵他們一頓去。」史殊夏手機不停刷著論壇,嘴上嘟囔著說。

「算了,你去罵了只會讓人覺得我們在狡辯,不去管或許他們就漸漸忘記了,人是一種健忘的生物。」我阻止了史殊夏,想著在學校里也是心情不好,不如和她出去逛逛。

這可能也是一種變相的逃避,王子甲的死始終是我心裡的一根刺,怎麼努力也拔不掉。

「這事兒是誰乾的呀,這麼缺德,你不要查一下嗎?這次一定要抓住這個人。」史殊夏還是有些生氣。

「算了。」不用查都知道這件事情是誰做的,先不說王子甲的事情,單看這些照片也只有任曉琪一個人有。高中時張牙舞爪的日子裡,她總喜歡用手機拍我各種樣子,以前我總說她無聊,現在看來,可能叫未雨綢繆了。

「知微,你真的不去查嗎?他們太欺負人了,王子甲的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啊!」史殊夏委屈地都要哭出來。

我爬下床安慰她:「我真的沒事兒,他們喜歡傳就傳去吧,不是清者自清嗎?再說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有人刻意為之,你如果不當回事兒,或許她也就覺得沒勁,這件事情也就煙消雲散了。」

「是任曉琪嗎?王子甲的事情也只有她……」她撇嘴。

「不管是不是她都無所謂了,我真的沒事兒,經歷這麼多,有些事情已經看得很開了。」這個帖子有一件事沒有說錯,從我進入A大,是非就沒停過。隔三岔五的我就上一次校內熱搜,HOT帖子總有我的名字,太安靜了反倒不像是寸知微了。

安慰好史殊夏,她才很不開心地陪我出門,彷彿被人指指點點的人不是我,而是她自己。一路上看到有人指點,她都委屈撇嘴,恨不得替我擋住那些隨之而來的「眼刀」。

曾經任曉琪也是這樣地護著我,可是……時過境遷,我們都在發生著改變。

我們剛一走出校門口,正糾結著去哪家吃點甜品讓自己心裡好過一下,迎面走來的是我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任曉琪。

她越走越近,帶著笑凝視著我,偶然而來的風吹動她的髮絲,艷紅色在烈日下張揚,那曾經是我有過的發色。

我本想假裝沒見到她,拉著史殊夏離開,顯然任曉琪並不想放過我,大聲喊著我的名字,引來一陣陣圍觀。

我想,大家一定都在談論,原來這就是那個很有名的寸知微啊;又或者在說,這樣的人怎麼好意思出來丟人現眼?

我不怕,我倔強地站在那兒,脊背挺直。

任曉琪距離我越來越近,那些曾經的過往也隨著她的靠近越來越遠,那些美好的舊時光啊,美好得好像是夢一般,終究還是破滅了。

我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望著來人,我知道今天是躲不開了。我歪頭看了史殊夏一眼說:「殊夏,你先回去吧,我想任曉琪應該有話跟我說。」

「可是……你不會有事兒吧?」史殊夏擔憂地問。

「放心吧,畢竟是曾經的好朋友,我還是了解她的。」我真的了解嗎?真的了解的話王子甲就不會那樣,真正了解,今天的我們也不會這個樣子。

我到現在才承認,這個和我親密無間了整個高中時代的好友,我並不了解她,一點都不。

在和任曉琪重逢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們之間不會在高考之後的那個夏天就結束。她染了黑髮去咖啡店那次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知道對她來說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我很想跟她坐下來好好談談,我也知道,我們回不去了。

人與人之間最傷人的不是分別,而是一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任曉琪說她想和我認真談談,僵持之下,我還是跟著她一路去她決定約談的地方。

一路上我們都各懷心事地沒有說話,直到她七拐八拐地停在一座破敗的老房子前,轉頭對我說:「進去談吧!」

我有些猶豫,心裡想著不知不覺竟被帶出了這麼遠,萬一一會兒……我下意識地想要逃,被任曉琪拽進了房子。

仔細看了下四周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外人,我才稍微鬆了口氣。

她靠著牆給自己點一根煙,深吸了一口,悠悠吐出白霧:「寸知微,你也知道,我做這麼多隻為一件事,就是我們能回到從前。我們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還能一起瘋一起笑。我不再要求你染五顏六色的頭髮,也不會強求你和我身邊的那些小弟有過多交往,你依舊可以在大學里當你的乖乖女。一切我都不強求,我只希望我們還是最好的、無話不說的朋友。」

「無話不說?」我覺得有些可笑,「既然是無話可說,那你能給我解釋下當年王子甲的事情嗎?好朋友就是無限制地欺負我喜歡的人嗎?好朋友就是看著我因為他的離開痛苦難過,然後一言不發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對朋友的概念是不是有點太狹隘了呢?」

「寸知微!」她氣急。

「曉琪,我們回不去了。」我嘆氣,不想再跟她爭什麼,「你放手吧!」

「只要你答應我,只要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就可以擺平眼下的一切是非,讓你可以在A大繼續逍遙自在。寸知微,只要你點頭,點一下頭就可以了啊!」任曉琪抓著我的胳膊,幾乎懇求。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橫下心說。

「真的不行嗎?」她又問。

「對不起。」我說。

「寸知微,不是朋友那隻能是敵人了,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怪我用手段了。」任曉琪的臉開始變得猙獰,她突然對著外面大喊一聲,「進來吧!」

兩個流里流氣的男人從不遠處走過來,經過門口時,其中一個踹了一腳木門,咧嘴一笑,露出長期抽煙的大黃牙。

當任曉琪退後離開,兩個猥瑣男人衝上來,不由得我反抗就把我的雙手按到牆上時,我知道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真正的悲慘才即將開始。

「任曉琪,你真的打算這麼對我嗎?」我衝著她的背影大喊。

她沒有回頭。

我絕望地看著任曉琪離開的方向,左眼滑下一滴淚,據說左眼的眼淚是流向心裡的,我倒是看到了我們三年的感情消逝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