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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是我不可言說的傷

所有的決定在我看到任曉琪出現的那一刻動搖起來,她就像是一個承載著我所有過往的標誌,她的出現提醒著我,有些事情是抹不掉的,我是沒有資格重新開始的。

我縮在儲物室的牆角,顫抖著,害怕去面對自己的過去,每每想起,我總會記得外婆的那一跪和她的眼淚,媽媽已經很不孝地離她而去了,我不能再讓她繼續擔憂。

「喂,寸知微,你去哪兒了?快點出來給老娘點餐啊,我要喝咖啡,我要吃飯,我快餓死了!」任曉琪的聲音穿透儲物室的門直達耳膜,我渾身一凜,顫抖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門外,小陳焦急地問蘇姐:「蘇姐,該怎麼辦啊?她要往吧台這邊沖,我快勸不住了。」

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份工作,我不能給蘇姐和小陳添麻煩,就像蘇姐說的那樣,問題是用來解決的不是用來逃避的,我和任曉琪終究要面對面談一談的。

「喂,寸知微,你該不會在躲我吧,我可是你的好姐妹哎,你這麼做讓我很寒心。」任曉琪又大喊起來,聲音距離我越來越近。

我仰頭,把眼淚逼回,然後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服,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還以為你躲著我不肯出來呢!」任曉琪正坐在吧台前,假裝若無其事地對我笑著,她手一揚,「快把店裡菜單給我,我餓了,好餓好餓。」

小陳怯生生地把菜單遞過去,任曉琪目光根本不在餐單上停留,直接問:「你們有麻辣燙嗎?」

「不好意思,沒有。」小陳小聲回。

「你們有陽春麵嗎?」任曉琪問。

「不好意思,沒有。」小陳說。

「那你們有巨無霸漢堡嗎?」任曉琪又問。

小陳知道她是故意找碴,提醒了一句:「小姐,我們這裡是咖啡廳,能提供的飲食大多是西式,您要的這些我們實在沒有。」

「小姐?你叫誰小姐呢?」任曉琪站起來把餐單往桌子上一拍,色厲內荏,「罵人呢你!你才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

「我來吧。」我把小陳拉到一邊,鼓足了勇氣站到了任曉琪面前。我知道她在故意刺|激我,她點的那些都是我們曾經最愛吃的。

我認真打量著任曉琪,陽光打在她的臉上,長而翹的睫毛像是翩然飛舞的蝴蝶,隨著眼睛一閃一閃的。以前我總是羨慕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有著所有女人都嫉妒的長睫毛,她卻總暴殄天物地化著熊貓眼妝,遮蓋這一切。

今天的她化著很淡的妝,穿著也比以前正常許多,不再是鉚釘、破洞。我不知道這不到半年的時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從她進門那一刻起,就覺得她身上籠罩著一層我看不透的霧氣,只有在她大聲喊我的名字、在她爆出髒話的時候,才會讓我有見到了真正的任曉琪的感覺。

想起過往勾肩搭背的日子,我有些悲傷,那些如同電影膠片一樣的時光在歲月里流淌,彷彿雨後櫻花,突然間灰敗,失去光彩。

我咬著唇提醒自己,過去的都已過去,我不能回頭,一旦轉身,必將是萬劫不復。

收拾好心情,我以店員的姿態站到了任曉琪的面前,掛著職業的笑容:「這位顧客,我們店裡目前做不了您點的那幾道菜,目前餐廳師傅能做的也只有菜單上的這些。」

「寸知微,你這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嗎?」她望著我,滿臉憂傷,即便是當年她被趙老師欺負的時候,也不曾見她這樣難過過。

我咬緊嘴唇,口中瀰漫起血腥味,讓大腦保持清醒:「現在是上班時間,我必須要對每一個顧客負責。」

「寸知微!我在問你,你這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嗎?」她怒目以對,聲嘶力竭。

「這位顧客,現在是上班……」

「去你的上班時間,去你的對每一個顧客負責,寸知微,我是你的朋友,朋友!」任曉琪衝進吧台裡面,扯著我往門外走,她的力氣很大,我掙脫不了。

小陳見到這種狀況慌了神,衝著廚房大喊:「蘇姐,蘇姐,你快出來看看,快點。」

我被任曉琪連拖帶拽地拉出咖啡店門口,蘇姐帶著小陳衝出來問我是否要報警,被我拒絕了,這樣只會讓任曉琪更加瘋狂。蘇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拉著擔心的小陳回到店裡。她比誰都聰明,比誰都懂得人心這回事兒。

任曉琪抓著我的胳膊,還是炎熱的夏末,我們都穿著短袖,她抓住我的手十分用力,做得色彩斑斕的堅硬指甲刺痛了我。

看到我皺眉,她慌亂地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問道:「我抓疼你了嗎?」

我望著她擔憂的樣子,有些不忍。

長痛不如短痛,我下定決心後對她說:「曉琪,我決定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新的生活?什麼意思?」她像是一時沒弄懂我的話,茫然地看著我,眼淚在眼眶裡轉悠著,「寸知微,你的意思是,不要我這個朋友了嗎?」

「我是說,我們還可以當朋友,但是我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陪著你瘋,陪著你鬧了。我想要開始自己的生活,開始自己新的人生,不想再像以前一樣,當一個說真話都沒人相信的小太妹,曉琪,我們都曾經歷過,我想你能懂。」我開始告訴她當年我一遍遍說著真相被質疑的事情,省略掉了外婆下跪的部分。

「我懂,所以呢?因為這個你就要放棄我們的友誼?」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低吼著、質問著。

「我不是說放棄我們的友誼,我只是……」我想要解釋,又找不到足以說服她的理由。

「寸知微,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考上A大就很了不起了,是不是就瞧不上我了?是不是覺得自己有那麼一段過往,認識我這麼一個人讓你覺得很丟人?」她再一次扯住我的胳膊,死死拽著,不再在意我是否會疼,「我告訴你,不可能,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絕對不會!」

「你做什麼?」嚴文博突然出現,擋在了我和任曉琪之間,甩開了她抓住我的手,把我擋在身後。

我像是個人偶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她臉上的悲傷、難過、憤怒、吃驚……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們的再次相逢,想過很多種可能,最終都是悲傷收尾。我太了解任曉琪了。

「你是什麼人?」她戒備地看著眼前人,試圖換個位置看清嚴文博身後的我,卻被他輕鬆移位擋住。

「你猜我是什麼人,猜對了我就告訴你。」嚴文博無視任曉琪的憤怒,輕鬆應對。

平日里被嚴文博故意擠對調戲的我,此刻竟然看著他的身影,內心充斥著莫名的安全感。

在別人的口中,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據說沒有一個女孩兒可以在他身邊超過三個月。

聽到這個傳聞後,史殊夏還在宿舍里掰著手指算過,就算是一個女朋友三個月,大學三年,三十六個月,這就要交十二個女朋友,如果再算上那些時間不超過一周、一個月的,他這三年至少談二十來個了啊!

徐夢兒更是有一個大膽的猜想,要是按照他這樣交女朋友的速度,會不會出現四個前女友不小心打了同一桌麻將的事。

我們三被這樣的猜想逗得哈哈大笑,這是進了新宿舍以後第一次,聚在一起融洽地開懷大笑。

而就是這樣一個在外人眼中有點不可思議,有點放浪不羈的嚴文博,卻在此刻,堅定地擋在我的前面,似乎擔心我受到傷害。

每個人都像是一個多面的菱形,每接近一點,每多了解一點,都會發現不一樣的一面。

目的無法得逞的任曉琪看嚴文博如山一樣擋在我面前,衝著我丟了一句:「寸知微,今天有外人在,我不想跟你再爭辯,我們改天見面再說個清楚。」說完便憤然離開了。

她的離開讓我的內心五味雜陳,我知道,今天的風浪是因為嚴文博這才得到擱淺,下一次的見面定不會像現在這般風平浪靜了……

我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不想被面前的嚴文博看穿。時鐘提醒著,已經到了下班的點,跟蘇姐道歉之後,我和嚴文博一起離開了咖啡店。

回去的路上,那些關於過去的痛苦和悲傷在我的腦海越發清晰,每想起一分,我的髮絲頭皮便會狠狠地扯痛一分。

我和任曉琪相依為命的那三年,是真心笑著的,也是真心把對方當成過唯一的朋友。

我知道我變了,只是她還站在原地,傻傻地以為我還會回頭。

除了一句我最討厭的「對不起」,一時想不起有什麼話還能對她說了。

嚴文博的手在我眼前揮來揮去,打斷了我的回憶:「喂,在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看著面前的嚴文博,稍微愣了一下:「嗯?」

「寸知微,你的心裡到底藏著多少秘密啊?」嚴文博探究一般地死死盯著我。

這樣的眼神讓我感覺有點膽怯,生怕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看穿。

沒有得到我的回答,嚴文博遲疑了一陣,便又換上了平日里沒正形弔兒郎當的模樣:「你不說沒關係,反正這個世界上啊,每個人都有秘密。是秘密就黑暗,就無法光明正大地說給別人聽,所以啊,我不勉強。」

說完,嚴文博伸手隨意地撥弄了一下我的頭髮:「不過啊,你下次要是有這種這麼輕而易舉就能英雄救美的事情,一定要記得聯繫我,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沒忍住給了他一個無聊的表情,然後問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

嚴文博皺了皺鼻子說:「原因很簡單啊,聽說你在那裡打工,我出於好奇就想來看兩眼,看看穿制服的微微是什麼樣子,有沒有變得可愛一點兒。結果我剛到,你就被一個凶神惡煞的女生給拖了出來,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大堆,我看那女生抓著你的胳膊,你都疼得皺眉頭了,她還不肯放,我就知道是時候英雄救美了,我出現的時機是不是剛剛好?」

「嗯嗯,好好好,謝謝你。」面對他如此狂轟濫炸一般的自我吹捧,我有點厭倦,便敷衍地回了兩句,然後繼續朝前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糾結著下一次如何跟任曉琪說清楚整件事情,作為曾經的好友,我希望她能理解我做的決定,而不是就此反目、分道揚鑣。

我還是很珍惜她的,畢竟是她陪我走過了那一段黑暗歲月。可是我又糾結於,既然要告別過去,那就要告別過去的人和事,不能有絲毫留戀,她就是過去的人中的一個。

我該怎麼辦呢?

嚴文博像只蒼蠅一樣在我耳邊說著單口相聲,讓我實在沒有辦法去忽略他的存在,嗡嗡嗡嗡,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敲打我混亂的腦袋,讓它更加亂七八糟。

「喂,寸知微,你們女生都是這麼善變嗎?你剛剛躲在我身後的時候,明明對我一副感激的模樣,這下怎麼又這麼冷冰冰地不理我了?看來啊,你跟我的那些女朋友,果真都是一個樣。」嚴文博嘆了一口氣。

第一次聽到他主動提及自己的事情,我沒忍住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你到底談了多少個女朋友?」

這個問題讓嚴文博愣了一下,隨後他陷入了漫長的思考,過了好一會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這個嘛,我倒是沒有認真數過,不過加起來的話,應該二十多個是有的……」

聽見這麼駭人的數字,我忍不住搖了搖頭,卻也沒有再探究下去的慾望。

可嚴文博卻打開了話匣子:「你別搖頭啊,你以為我想要談這麼多女朋友嗎?還不是她們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跟我在一起沒多久,就開始提分手,我都懷疑我是不是遭受了什麼可怕的詛咒,真的!」

他的模樣極其認真,似乎是有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一般。

「不是受了什麼詛咒,你可能還不知道怎麼樣愛一個人吧……」我淡淡地回應,表達慾望也趨近於零。

「怎麼樣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把她所有想要的東西都買了送到她面前嗎?」他一臉迷茫,像是看人生導師一樣看著我。

本來只是敷衍地回嘴,卻被問了這麼一個高深的問題,一瞬間我也有些傻眼。

就在我思考時,一個人的臉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海。

是的,紀蘇庭。

我想起他被餘光籠罩時候的側顏,想起他溫暖微笑時候燦若星辰的眼,想起他低語時,抬頭那一瞬的溫暖陽光。

在沒有遇到他之前,我堅信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必有黑暗面;可遇見他以後,我知道,有些人註定是太陽。

他雖然光芒萬丈,卻溫暖真實。

「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一個人,你們一起走在這城市的夜裡,你轉頭看她,她低眸微笑,抬頭時,星光燦爛,那你就是愛上這個人了。」我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於是說得極其委婉。

「哈哈哈哈,星光燦爛,微微,你是小說看多了,魔怔了吧?就我們這個城市的空氣質量,晚上抬頭的時候能看到星星?做夢呢吧!」嚴文博不置可否地嗤笑一聲,他沒有再看我,轉頭朝前走去。

我知道,我的這些話在他那兒,不過是言情小說里的無聊橋段。

曾經我也和嚴文博一樣認為這是小說里用來騙人的空話,在霧霾嚴重的今天,怎麼可能看到星星?

可是,和紀蘇庭一起走的那個夜裡,我相信了,這世上總有那麼一個人,會打破你心上的堅硬外殼。這世上總有那麼一個人,會帶你領略世間繁華,讓你看遍滿天繁星。

在遇到他的那一瞬,心裡的煙花就燦爛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