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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站在時光之外

我承認我愛你,可你不能因為我愛你,

就肆無忌憚地消費我對你的愛,

我也是人,我也會疼。

南方難得的溫柔天氣里,又不需要去咖啡店打工,我一個人坐在讀書角的長椅上,手裡捧著一本讀起來有些晦澀的名著,昏昏欲睡。陽光透過巨大的水杉樹灑落在我的身上,耳邊是一個中文系的同學,他抑揚頓挫地朗誦著:「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有一瞬,我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爸爸陪坐在書桌旁,耐心地給我解釋這句詩的意思。

春天的江水與大海連成一片,一輪明月從海上升起,像是與潮水一起涌了出來,月光照耀著江面,波光瀲灧……

即便很多年過去了,我依舊清楚地記著這句詩的意思,也記得當年他敲了一下我的腦門說:「這個灧字有三點水,不是鮮艷的艷。」

那些事清晰地存在於記憶中,我恍惚覺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發生在昨天。

半個小時前,我見了那個男人,即便我強調了很多遍讓他低調一點出現,不要引起同學的注意,我不想再發生當初在咖啡店的那種事兒,他還是開著自己的豪車出現在了校門口。

一輛灰色吉利出現在門口大家不會多看兩眼,但一輛卡宴停在那兒,多多少少會有人在意開車的是什麼人,他又在學校門口等著誰。

「有什麼事情嗎?」我沒好氣地拉著他到角落裡,盡量避開同學們的目光。

「就是來看看你,剛開學有沒有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錢還夠花嗎?聽說你們大學生女生宿舍有時候會有糾紛,要不要我幫你疏通一下換個單間什麼的?」他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我,目光遊離,不知該看向何處。

「聽說?」

「我跟我朋友的孩子們打聽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有些事情我也不太好問得太細。」

「我挺好的,你回去吧!」我冷冷地回他。

其實下午根本沒有課,我只是還沒有習慣他對我好,沒有習慣他在我面前這麼一味地討好。在看到他時,我仍舊止不住會想起媽媽,這是我們之間的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這麼倔強,是不是能變得幸福一些?眼前的男人是犯過錯,可他終究是我的父親。

後來史殊夏知道了我的家庭之後對我說:「知微,其實你是在害怕吧,渴望被愛又害怕被愛。」

或許我真的是在害怕吧,哪有人會不喜歡被愛,只是害怕不愛之後的絕望罷了。

「微微……」他猶豫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好了,你回去吧,我過得很好,我真的要去上課了。」我害怕受傷害,為了保護自己,我讓自己渾身長滿了刺,哪怕他已遍體鱗傷,也不願讓他再一次進入我的世界。

我這麼做是對的,我對自己說。

既然是對的,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像是站在原野上,心空蕩蕩的,像是有凜冽的風吹來吹去,就像當年他離開時那樣。

我用過很多方法去填補這個空洞,直到媽媽去世,心徹底被冰封,才漸漸地不再有這種感覺出現。

我閉上眼睛,逼著自己在腦海里不去想那個男人,逼著自己不繼續對他冷漠。

「嘿,要下雨了,該回家收衣服了。」

一滴冰涼的水滴在我的鼻頭,我皺著眉,迷糊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躺椅上坐著睡著了。

陽光依舊溫柔,天空中不見一片烏雲,倒是嚴文博正站在長椅後面,隔著椅背低著頭,彎腰看著我,他手裡的冰鎮飲料有水滴落,透心涼。

他迎著陽光對著我燦爛地笑,笑容閃亮。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好看的人,只是在紀蘇庭身邊,我眼裡的他便沒有那麼光芒萬丈了而已。

「怎麼,被我帥到了?」他繞過長椅坐到我身邊,我剛想反駁一句,他突然直直地看著我說,「別動。」

我愣住,他的臉慢慢靠近,手伸出來用食指輕掃一下我的臉,帶走一滴冰涼。

他笑道:「水滴在那個位置像是哭過一樣,就不可愛了。」

我別過頭,不看他的眼睛。

我始終沒有問嚴文博來找我的原因,是偶然還是刻意為之,我以後也不會再問。任曉琪事件之後,嚴文博和我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之前的他於我是紀蘇庭的朋友,是紀蘇庭的附屬品,那天之後我才真正地把他當獨立的個體來看,不過是一個很小的轉變,也因為這個轉變看到了一些以前從不會注意的細枝末節。

比如,他似乎很喜歡出現在我的四周,比如,他利用無聊的插科打諢,表達的卻是真心實意地關心。

他對我所有的好,都讓我渾身的敏感神經處於緊繃狀態。

我不可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曖昧,因為所有的若即若離都是自私的產物。

可我又害怕,害怕是自己想太多,害怕自己會錯了意。

所以我只能徘徊,徘徊在糾結的情緒之中。

「你真的很喜歡放空自己。」嚴文博看著我笑著,他笑起來時半眯著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受過專門訓練一般,露出整齊潔白的八顆牙齒,和紀蘇庭的溫柔不同,他是張揚的,有攻擊性的。

如果我最先遇到的那個人不是紀蘇庭,我的一見鍾情對象會不會是眼前這個男孩呢?

被這個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我慌亂著,結巴著回:「我……我只是在想事情……」

哪怕心裡已經住了一個人,面對這樣的男孩兒,也沒有辦法做到處變不驚。

「知微,你果然在這兒。」史殊夏的突然出現打斷了我倆的對話,她笑眯眯地走到嚴文博面前,乖巧溫柔地問好,「學長好。」

「你們聊,我先走了。」嚴文博站起來不給我繼續追問的機會,小跑著離開。

他和我只是在讀書角偶遇,然後隨便逗弄我一下?

史殊夏坐到我身邊,狐疑地問:「學長是來找你的嗎?」

我搖搖頭:「可能就是偶遇吧!」

她的眼睛裡帶著和我一樣的懷疑,還有一絲的不確定,她試探著問:「嚴文博是不是喜歡上你了?」

「哈?」我哭笑不得,「別開這種玩笑,太嚇人了。」

喜歡紀蘇庭又被他的好兄弟喜歡上確實是一件挺嚇人的事情,光是想到這種可能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了,估計史殊夏這個喜歡看書喜歡腦洞大開的少女,已經在心裡想了一出三角戀大戲了吧!

「對了,你最近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史殊夏突然問。

「嗯?」我想了想,搖搖頭。

「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我最近總覺得在黑暗裡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有時候還會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可是回頭的時候又什麼都看不到。」她有些不安地皺眉。

「你最近是看什麼恐怖小說了吧?」我打趣她。

「會是因為這個關係嗎?」她還是有些不安,「心裡毛毛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想多了,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我出門時候她還在洗衣服,還說下午在宿舍看書就好,不想出門了。

「哦哦,差點忘記了,月底學校要辦元旦晚會,老師要求每個宿舍都出一個節目,然後最後評選出兩個節目上來。」她想了想說。

「是我們三個一起想節目嗎?」我問。

「不是的。」史殊夏搖搖頭,有些無奈,「下午的時候老師在班級群里說這個事兒,最後說要找一個統籌助理,其實也就是個干雜活的,班裡的人都不想干,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你很適合,大家跟著附和,這個活兒就落到你身上了。」

「統籌助理?」這個職務做什麼的不是重點,重點是會不會影響到我打工?

「對,老師打電話找不到你,就讓我找找你,找到你的話就去開個會,安排一下這個事情。具體的我也沒那麼清楚,要你去了才知道。」史殊夏說。

我這才想起,見過那個男人之後我太心煩直接把手機關機了,沒想到給自己惹了這麼個麻煩。

「我還有拒絕的機會嗎?」我不抱希望地看著史殊夏,她也十分同情地看著我。

我們兩個人面面相覷,唉聲嘆氣。

史殊夏把手機里的消息遞給我看,老師已經說五點的時候會有個籌備會議,到時候我就會知道具體需要做什麼,地點是在學生會的活動室。

班級活動為什麼會用到學生會的活動室?我把這個疑問說給史殊夏聽,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這肯定不是個好差事。

雖然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沒有辦法拒絕。

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伸手把史殊夏拉起來:「走吧,回去收拾下就去開那個什麼籌備會議了。」

如果時光能定格在那個下午,我只是一個暗戀著學長的普通女生,每天循規蹈矩地生活著該有多好?

這樣至少不必去揭開那些傷人至深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