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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是我不可言說的傷

年少時,我們總會有很多不懂的事情,

漸漸地我明白了,

人們只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

哪怕真相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也會選擇視而不見。

軍訓結束之後,我開始找兼職,那個男人的錢都被我記錄在一個本子上,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雖然我還沒想清楚前路究竟要怎麼走,但和過去告別,和那個男人永遠地劃清界限,卻一直在我的計劃之內。

聽到我要找工作的事情後,徐夢兒不置可否地一笑,破天荒地沒有嘲諷。史殊夏則是陪著我一家一家地問,幫我篩選工作難度和工資盡量成正比,又不影響學業的工作。一天下來,我們筋疲力盡,也終於在一家咖啡店裡找到了工作。老闆娘人很好,知道了我是A大的學生之後,同意我按時計費,並且讓我確定課表之後,再來安排我工作的時間,這樣能讓我工資收益最大化。

我還記得那天史殊夏抓著老闆娘的手連連說感謝,好像找到工作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個飢腸轆轆沒有這份工作已經活不下去的她。

咖啡店的名字叫「c''est la vie」,是一句法語,意思是生活。老闆娘說,人生就像是咖啡,每個人對甜味的需求度不一樣,對人生的感悟就不一樣。甲覺得美式的苦味恰如其分,乙覺得焦糖瑪奇朵的甜膩才是自己的人生。她說自己是個沒追求的人,她的夢想是開著這樣一家小店,品味著不同人的不同人生。

我問她:「什麼才是有追求?」

她詫異地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看到了其他東西,然後她緩緩地回答說:「對一些人來說或許是賺大錢吧,畢竟錢是萬能的。」

我不知道她曾經歷過什麼樣的故事,但我很想告訴她,我喜歡她這樣的人生:開一家自己的小店,養一隻慵懶的貓,陪著自己的愛人地久天長。

後來,現實一次次地打我的臉,我終於明白,這樣的人生看似普通卻是最難實現的。

夢想是需要用努力來打造橋樑的,在邁向夢想的路上,我首先要做的,也只能是在好好學習之餘,每天老老實實地在店裡打工。

如果沒有遇到任曉琪,我想我的人生或許不會發生那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任曉琪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兩個的合影一直被我放在錢包的夾層,她頂著「要想生活過得去」的綠色頭髮,我染著凌亂妖艷的紅髮,兩個人在陽光下,咧著嘴大笑,一副老天爺老大我老二的氣勢。

她走進店鋪時,我正在收拾餐桌,抬頭剛想說一句「歡迎光臨」,頂著紅髮的任曉琪眼睛一亮,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我面前,大聲嚷嚷道:「寸知微,還真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你這是在打工嗎?天哪,我看到什麼了,你竟然穿得這麼一本正經地在打工,太不可思議了。來來,讓我拍張照發給捲毛她們,讓她們瞧瞧,她們的大姐大現在從良了。」

「這位顧客,這裡是咖啡廳,請保持安靜。」周圍的顧客紛紛投來厭煩的目光,我小聲提醒她。

她翻了個白眼,坐了下來:「好好好,聽你的,保持安靜。」

「您好,這是餐單,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按桌子上的鈴叫我。」把餐單放下,我想要迅速逃離任曉琪。我的腦子高速運轉起來,想找一個理由跟老闆娘請假離開。

「寸知微,你是假裝不認識我嗎?」任曉琪拉住我的手腕,眯著眼睛看我,這樣的目光我太熟悉,以前她每次生氣想要教訓人的時候就是這樣。

怕她在咖啡店鬧起來不好收場,我只好小聲哄騙:「我在上班呢,有什麼話還是等我下班再說吧,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要是丟了這份工作,我可就餓死了。」

半真半假的話最容易迷惑人,任曉琪鬆開我的手,咧嘴一笑:「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故意裝作不認識我,我們可是好姐妹。」

「好姐妹」三個字讓我渾身一抖,表面上裝作平靜的樣子,直了直腰轉身走向吧台方向。

我顫抖著,臉色蒼白地回到吧台,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老闆娘拍著我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呼喊我的名字後,我才回過神,腮幫痒痒的,抬手一摸,不知什麼時候,我已淚流滿面。

「蘇姐,不好意思,我先到後面冷靜一下。」把手裡的東西胡亂地堆在桌子上,我推開門躲進了儲藏室。

雙手緊緊抱著手臂,依舊是抑制不住地顫抖,我蹲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怎麼也止不住。

在某一個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跌進了時空黑洞,來自中心的巨大引力撕扯著我,我拚命掙扎,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吸力越來越大,身體里的水分像是霧氣一般被吸了出來,籠罩全身。耳畔有一個幽幽的聲音來來回回在喊著:「寸知微,你逃不開的,逃不開的,逃不……」

「知微,知微,知微,你怎麼了?是我啊,蘇姐,你怎麼了?」

蘇姐的聲音像一道光,衝破了層層迷霧來到我身邊,水分漸漸回到身體。那根我拚命伸手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出現在眼前,我迫不及待地抓住它,像是靈魂終於回到軀殼之中,終於可以正常呼吸。我大口呼吸著儲藏室內的潮濕空氣,胸口也趨於平靜。

「喝口水吧,別太急。」蘇姐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水遞到我手裡,「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願意開口,但是知微,事情是用來解決的,不是用來逃避的。」

「嗯。」我重重地點頭。

「店裡我先照顧著,一會兒小陳就會來了,你在這裡先休息一下吧!」蘇姐沒有多問就退出了儲藏室,把門輕輕關上。

我靠著牆坐著,抬頭望著儲藏室不大、四四方方的窗戶,微塵在空氣中毫無章法地胡蹦亂跳,一如當初的我和任曉琪。

這世上有兩個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一個是那個被我叫作爸爸的男人,一個是任曉琪,我曾經最好的朋友。他們一個是我的因,一個是我的果,我卻想把這一切都捨棄,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