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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哪有人會喜歡孤獨

「知微。」

我轉身離開時,男人抓住了我的胳膊,他望著我,目光懇求。

「寸先生,謝謝你。你的錢我一定會還的。」我試圖掙脫開他的手。他抓得很緊,我手腕都疼了也掙脫不開,只能坐了回去。

上午的咖啡店本就沒什麼生意,其他兩個無所事事的店員站在角落裡一直往我們的方向看,被我瞪了幾次之後,她們反而越發大膽,躲都不躲了。

她們一定在猜測我和這個中年男人的關係,或許已經腦補了一出出骯髒齷齪的戲碼。

「寸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嗎?」拿了人家的錢還擺出一副高貴冷艷的樣子,或許會被外人說上一句——賤人就是矯情,可我依舊做不到笑臉相迎。

我掏出手機把玩著,翻看著裡面寥寥無幾的照片,希望這個男人能自己離開,不要再跟我演什麼父女情深的戲碼。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甚至連我的聲音都不想聽,這些年也確實是爸爸對不起你。」他看著我緩緩地說,「可是知微,我畢竟是你爸爸,你是我的親生女兒。」

「如果可以,我寧可從來沒有過你這個爸爸,那樣媽媽就不會死,外婆就不會病倒,我或許還可以開開心心地活著。」說著,我的鼻子忍不住泛酸,「至少……我還有個家……」

我想有個家,哪怕一家人蝸居在一個不大的空間里也好,有每天對我微笑的媽媽,有練完劍回來碎碎念的外婆。

「對不起……」

「我不想聽你說什麼對不起,寸先生,對於現在的我而言,你是一個債主,我本應該迎合你的喜怒哀樂,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如果因為我的無法迎合,你就要收回這筆錢,我也就認命了。」我可能是鐵石心腸吧,面對這樣的認錯依舊無法軟下半分。

「你知道我不會這樣對你。」他解釋說。

「不會嗎?當初你離開我和媽媽時,我也以為你不會拋下我,可是你還是走了,一句解釋、一個交代都沒有就決絕離開!」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咧嘴大笑,幾乎要落下淚來,越是想哭,笑得就越發燦爛,「你離開我和媽媽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一次,你對不起我?你在媽媽的葬禮上頭也不回,看都不看我一眼地離開時,有沒有想過一次,你還有一個期待著你回頭,哪怕只看一眼只問一句『你過得還好嗎』的女兒?」

「知微……」

「知微,我的名字,媽媽說當初為了取這個名字,你從剛知道她懷孕的消息之後就一直在抓著頭髮想,男男女女的名字想了上百個,總想把最好的給我。你知道嗎?剛知道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特別開心,我覺得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你是最愛我的男人。可是呢……」我又笑了笑,「曾經的我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恨你。」

他點了點頭,目光漸漸失去焦距,有些慌亂地站起來,手碰翻了玻璃杯,腿撞在桌子上,他抽出幾張紙慌亂地擦著,低著頭,說:「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兒,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好好……」

早在一旁看熱鬧的店員跑了過來,禮貌地微笑道:「先生,這邊我來處理就好了。」

「謝謝。」他終於抬頭看向了我,只是一瞬又低下了頭,「我先走了,有事兒給我發消息。」

看著他離開咖啡店,那句即將脫口而出的「爸爸」還是被我咽了回去。

我站起來準備收拾一下繼續上班,過來幫忙的小姑娘往我身邊湊了湊,有些八卦味道地問:「這個人是你的朋友嗎?我看他剛才好像哭了。」

「和你有關係嗎?」我頭也沒抬地反問。

「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看你一副文靜可愛的模樣,沒想到都是裝的,剛才那個該不會是你的金主吧?我可是看到了喲,他給了你一張卡,裡面應該有不少錢吧!既然那麼有錢,還在這裡打工?」

正如我所料,我在她們腦內已經和各種骯髒齷齪掛鉤。

這個女生剛來兩天,我們並不熟,問這種問題已經超過了底線。我也明白,在這種人面前,過多的解釋只是給了她更多詆毀的機會。

她似乎不想放過我,追著我問:「寸知微,你是不是被包養了?聽說你沒父母哎,所以才自甘墮落了嗎?」

「你不覺得這樣問很不禮貌嗎?」我有些不快。

「你不開心了嗎?」她似乎不太懂我的話,瞪著大眼睛有些天真地問,「不好意思呀,我這人喜歡開玩笑,沒想到你這麼認真。」

說著,她還對我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我哭笑不得,如果換成以前的我,或許我會二話不說地上去扇她一巴掌,罵一句:「別在我面前裝可愛。」可那也是以前了。

從拿到A大通知書那一刻,我已經決定和過去告別,我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我了。

我笑了,十分燦爛:「原來是開玩笑嗎?你的演技太好了,我當真了呢!」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吃驚過後有些不甘地去忙自己的事情,我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還真是僵硬呢!

在光線充足的咖啡廳里,我訓練有素地笑著面對每一個顧客,柔聲細語地給他們講解著店裡的一切。

時光改變了很多東西,讓曾經叛逆的我變得成熟,誰能想到曾經我是一個染著各色頭髮,在校園裡囂張跋扈的不良少女呢?

「唉……」我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到吧台,剛開始整理,耳邊傳來細細碎碎的議論跟笑聲,我循聲看去,正是那女生在跟其他服務生「彙報」著她打聽到的情報。

人就不能活在沒有八卦跟是非的環境中嗎?

無聊的非議還有惡意的揣測都讓我感覺到無比的厭煩,就在這時,肩膀處傳來微小的動靜,又來繼續探聽八卦了嗎?

這一回又有什麼猜測呢?

畢竟被包養這個疑問已經被否決了啊……

回過頭的我,倒想要看看她們能有什麼樣的新詞,「又有什麼想……」脫口而出的幾個字,瞬間被面前這個美好得接近夢幻的面容生生吞了回去。

高出我一個頭的男孩,他逆著光,臉上是一圈金色的光暈,為了遷就我的身高,他微微彎著腰,衝著我笑,像極了漫畫里走出來的陽光少年。他笑起來時,眼角微微下垂,像是動物園裡最可愛、純潔的小鹿,眼神清澈無比。

「不好意思,請問能不能賣給我一個紙袋?」他的眼神乾淨真摯,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表情,可能知道跑來咖啡店,不喝東西反而要個紙袋而顯得不妥。

「啊?什……什麼?」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往後退了一小步。

不知怎麼,從來對什麼人什麼事情都不會有太多情緒起伏的我,此刻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生,竟然心跳加速,緊張得像個令人討厭的毛頭小姑娘。

「嗯,如果不方便的話,那請給我來一杯溫熱的卡布奇諾吧,嗯,這樣的話,能不能給我一個紙袋?」男孩見我愣住,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並亮出了支付寶的付款碼,「我身上的現金剛剛用完,可以用這個支付的吧?」

看著那個迷宮一般的付款碼,我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看著他清澈的眼神搖搖頭:「不,不用。」

「啊?不能用嗎?」男生顯得有些為難。

我趕忙擺手,一邊拿起手邊的紙袋遞了過去,一邊說:「不是不能用,而是可以免費給你一個紙袋。」

看見紙袋,他欣喜地接了過去。

接過紙袋,朝我道完謝,他轉身準備離開,剛走了沒兩步,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走了回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放在我的面前,真摯地說道:「願你有個好心情。」

說完,他便再次離開了。

看著桌上的糖果,我伸手將它拿在手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剛剛的煩悶一瞬間被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全是他清澈的眸子,乾淨的笑容。

我的視線跟隨著他的背影,他走到店外,朝著我給他的紙袋裡放進了好幾個麵包之類的食物,然後放在了一個流浪者的面前。

不是傲慢施捨的姿態,而是尊重跟理解。

從前,我是一個不相信感覺不相信愛情的人,父母的離異、母親的自殺、舅舅、舅媽終日的爭吵,愛情這兩個字在我心裡像是一個繁雜的繩結,看起來結實、美好,實際只要抽到那根主線,散亂只不過在瞬間。

我和這個男孩顯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更是第一次見面,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被他吸引了,是他笑時的燦爛,還是他如鹿般澄澈的眼神?

我不知道,就像是村上春樹筆下說的,春天的原野里,一個人走著,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

明知道這樣的男孩和我不是一路人,但我的腦海還是忍不住一直回憶剛剛發生的一切。

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年齡,甚至連一句完整的對話都沒有發生……

我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大概是十八歲這年,遇上一個男孩,然後一見鍾情了。

我這輩子做過最?包的事,大概是十八歲這年,愛上一個男孩,卻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問。

可我知道我們終會再一次遇見,因為我看到了他白色的T恤上有A大的徽章。

那徽章圖案對我而言是那麼的熟悉,就在不久前收到的錄取通知書上,我曾經對著那個圖案歡呼,是的,那是A大的專屬圖案。

緣分就是這麼奇妙,他讓我對大學生活有了更多的憧憬,腦內風暴之後想了太多太多種如何在這幾千個人中找到他,讓他記住我、愛上我。

我被自己的大膽想法嚇到,心裡又有些期待,如果真的被這樣一個人愛著,該會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這個男孩於我,就像是沙漠的海市蜃樓,在沒有接近之前,永遠不知道那是真還是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