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文卷

第一次一個人坐飛機,我惴惴不安地躲在機艙里,周圍孤獨陌生的空氣一點一點讓我接近窒息。

「你坐飛機來好了,還快一點兒。」鈞雨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可我有恐高症。」我有些想撒嬌。

「什麼恐高症,這有什麼,坐飛機你還會害怕啊?坐飛機什麼感覺都沒有,比坐火車舒服多了。從北京到上海也就兩個小時,一會兒就到了。」

「不是說好你要陪我坐的嗎?」我開始不講理。

「大小姐,我總不能坐過去再坐過來吧?沒事的,我去接你。我們很快就見面了。」

「我怕我暈機。」

「喂,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堅強點啊。」

「我夠堅強的了。那你可得來接我啊。」

「放心吧,我不接你,你還不殺了我。你一落地就給我打電話。」

「好,我要鮮花啊,可不能空手來。」

「行了,你有完沒完了。」

不能再說下去,怕他會不耐煩。不知何時我變得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什麼話,他就開始討厭了。

飛機傾斜地衝上雲霄,那種不可言喻的速度快要把我的心臟坼裂。胃即刻就開始抽搐翻湧,我痛苦地皺著眉頭,彷彿在飛速地接近死亡。

臨座的男人似乎被我的表情嚇到,他怪怪地看著,做出隨時逃離的姿勢,生怕我突然間嘔吐出來。

行走在漂蕩無依的天空,我開始想像那大束鮮艷的玫瑰。它們一朵一朵地走過來,把我包圍,把我渲染,我有了一件夢的衣裳。

記得以前相會時,總是這樣對話:

「哎,你可要打扮得漂亮點兒見我啊,不漂亮我可不見啊。」

「那你也得打扮得精神點兒見我,不精神我也不見。」

「小辣椒。」

「小土豆……」

如今甜言蜜語全被不耐的情緒取而代之,是什麼讓他轉變?一晃而過的時間?又或是稍縱即逝的新鮮感?

兩個多小時的空中夢遊,讓我痛苦不堪。還好,想到馬上要見面,想到那件夢的衣裳,枕著它,讓我蒼白的腦海有了迤儷的色彩。

馬上就要見到鈞雨了,我漸漸振作起來。

飛機終於落地了,我起伏不定的心情終於也倏然安定。

「鈞雨,我到了!」

下了飛機,我就歡快起來。終於到上海了,久違的上海,愛恨交織。

「瑞君,我不能去接你了,我們還在開會,走不開,你自己坐機場大巴過來吧。很方便的,一會兒就到。」

「……」沒有力氣再討價還價,那一刻,我把疲憊、失望、沮喪等情緒通通自抑住,儲備力氣,尋找機場大巴。

這個結果還是沒有想到,所以接受起來特別難。一路都在鬧情緒,自己跟自己打架。

摩登的上海藏著一顆孤獨的心。忽地,腦中跳脫出芬妮的那句話——想結婚還不容易嗎……

頓時我又振作起來。揣懷著這份私密的美好,心跳比平時更有力地鼓噪著。

鈞雨不但沒有來接我,而且他又打電話來說中午也不能一起吃飯,要到下午才有空。

如果他在面前說這些話,一定早將他碎屍萬段了。

他不等我反應迅速掛了電話,他怕我發作。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算了,理解吧,這樣也好,我有充足的時間洗澡、化妝。

還好,鈞雨的新家仍有我熟悉的味道!那氣味對我而言,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我迫不及待地靠近,融入,盡情地呼吸,慢慢地舒緩了緊繃的神經。

嶄新的床單,嶄新的窗帘,嶄新的傢具,嶄新的寫字檯……一切都是嶄新的,一切都比我想像得還要新鮮!想想北京的家還沒有這裡喚然一新。

打開窗戶,我看到了一片無限透明的藍,我欣喜地張望起來,這是鈞雨在上海的陽台。呵,還有一盆可愛的仙人掌呢!還是我送他的那盆嗎?似乎長大許多了!我看到它那飽含水分的軀體,滲出綠油油的生機,我也跟著興奮起來。

女人真真是情緒的動物,前一秒和下一秒竟有著千差萬別。鈞雨最愛這樣數落我:「你呀,永遠長不大。」

做個長不大的孩子不好嗎?至少那份純真的情愫藏在身體里,總有它的可愛!

我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翩然起舞。從陽台舞到衛生間,竟又發現了兩隻同樣可愛的瓷杯子。呵,連牙具都備好了兩套!

一切都靜止在甜蜜的空間里,我自私地把這一切都幻化成鈞雨為我做的準備。那個陷在愛情里情商為零的女孩兒,多年後都記得這個不曾再有的如夢空間。

鈞雨,鈞雨!我在房間里大叫他的名字!自言自語。

沒人理會我,我開始收拾房間、收拾行李;接著,再洗澡,整理亂掉的頭髮,塗唇膏,化妝;最後,開始換衣服。直到挨過了午餐時間,我已來回換過了四身衣服,身心俱疲。

就在我快要崩潰的那一瞬,他靜靜地走進來,深灰色西裝、白色的襯衣,藍灰加細紅條紋的領帶——鈞雨好看得讓我緊張。

我們擁在一起,我主動吻了他。

「小傢伙,有進步啊。」

鈞雨捏起我的臉,笑。

「臭東西,也不來接我,想氣死我啊。」我推開他,野蠻起來。

「哼,溫柔不到三分鐘就原形畢露了,真是野蠻!走吧,出去吃飯吧。哪種動物餓了就愛咬人啊?」

「你不是不能陪我吃飯嗎?」我撅著嘴。

「我的大小姐,這不把客人給推了嗎?為了你,我把大老闆都得罪了。」

「我才不信呢。」哼了一聲音,我撲過去,跳到他背上,「討厭,背我走三圈。」

「好,走十圈都沒問題,真是只母老虎!」

我箍著鈞雨的脖子,笑得肆無忌憚。

儲存了幾個鐘頭的不安情緒,竟在這一個擁抱的時間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上海,一座魔幻的城市!

挽著鈞雨走在上海的街頭,我陶醉得雙頰帶著紅暈。戀愛的季節多好!連空氣都是甜的!不是在夢裡吧,我咬著鈞雨的手指,直到他喊疼。

「我也搬到上海來吧,我在上海找份工作。」我認真地對鈞雨說。這個念頭藏在心裡很久了,今天才說了出來。

正在埋頭喝湯的鈞雨像被燙到,湯濺在桌面上,「你來上海乾嗎?我說不定馬上就回去了,你折騰什麼?」

我看著他,不吭聲。他為何反應這麼大?

「就這麼想我,急著嫁我啊?」鈞雨把頭一偏,好笑地看著我。

我被鈞雨的話氣到,急得漲紅了臉,「誰急著嫁你了,你有什麼好?」我知道自己嘴硬,但這樣說,心裡至少會舒服一些。

「你害羞的樣子最好看。」鈞雨若有所思地一笑,「還記得嗎,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是這個樣子,一下子我就喜歡上了。」

鈞雨最知道我的軟肋,他的甜言蜜語永遠對我有殺傷力。

「是啊,哪有你這麼大膽的,第一次見面,要完名片,還跟我要家裡電話。」

「誰讓你特願意給我,想不要吧,又怕掃了你的興。」鈞雨笑起來。

「討厭……哎,你看對面走過來的那個女的怎麼樣?」我逗著鈞雨,眼看著一個身材凸顯的美女窈窈窕窕地走過來。

「不錯啊,她讓我想起一個笑話,想不想聽?」

「想啊,快說。」

「有一個食人族的族長領著兒子外出打獵,他們躲在草叢裡,等著獵物出現。等著,等著,一個小瘦子走過來,兒子問:『爸爸,這個行嗎?』族長說:『不行,這小子太瘦,吃起來沒啥意思。』一會兒,又有一個胖子經過,兒子問:『爸爸,這個怎麼樣?』族長說:『不行,這個太肥,吃了膽固醇會升高。』他們只能又接著等,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窈窕的美女經過,兒子又問:『爸爸,這個可以吧?』族長說:『哇噻!好極了!我們把她捉回家,把你媽媽煮了吃!』」

兩個人的笑聲,洋洋洒洒地瀰漫開。我伏在鈞雨肩上,笑到見牙不見眼。

這就是鈞雨,總能讓我在憂傷時還覺得幸福。

是否這就是我憧憬的幸福?

夜姍姍來遲。

仙人掌害羞地躲在陽台上,我們的熱吻讓它面紅耳赤。

電視里飄出一段熟悉的旋律,在此刻聽來並不憂鬱: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於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滾滾紅塵里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畫面上,林青霞正踩在秦漢腳背上緩緩擁舞,久違了的經典畫面。

「哎,我們也跳舞吧,像電影里那樣。」

我脫掉鞋子,把自己掛在鈞雨的脖子上,身體失去重心地一邊倒。

「哇,你要踩死我啊,你踩著我怎麼跳啊?」鈞雨表情痛苦。

「你怎麼那麼笨啊,就這樣跳啊,你看,就像電影里那麼跳。」

「根本跳不了,」鈞雨鬆開我,「好了,我的大小姐,你就別折騰我了,好不好?那是拍電影,你又不是林青霞,我也不是秦漢,現實點兒啊。」

我的興高采烈忽然沉下去了。四肢一陣發軟。

鈞雨把我抱起,放到沙發上,「快,把鞋穿上。來了就折騰我。」

「真掃興!」

看著扔到面前的拖鞋,我噘起嘴。好不容易見到面,一點情趣都沒有。

「玩了一天了,還不累啊。你就安靜會兒,讓我看會兒新聞。」

鈞雨拿起遙控器搜索。那樣子極其無聊。

我蜷在沙發上沉默著,像個蝸牛。心裡並不痛快。

「好了,大小姐,我知道你也累了,快去洗澡睡覺吧。」鈞雨拍拍我,他當然看出我的不快。

「晚上別理我啊。你就看你的電視吧。」

我示威似的站起來走進衛生間。

剛走進去,我又不放心地探出頭來,「聲音關小點兒,吵死人了!」

水龍頭嘩地響起來,我靜靜聽著門外的動靜,片刻,仍沒有腳步聲。該死的鈞雨,還沒跟過來!

衣服剛脫到一半,鈞雨大叫一聲撲過來,「哈,我來也!」

「哎,誰讓你進來的,你不是說好不理我的嗎?」

我拿水龍頭噴過去。

「哇——我還沒脫衣服呢,全被你弄濕了!壞東西,看我不收拾你!」

「啊……討厭……」

歡笑聲嘩嘩地流淌,快要將整個房間淹沒了。

戀愛中的女人就是這樣,忽悲忽喜,變化無常,任性到極致,敏感到極致,悲傷時岌岌危,快樂時飄飄欲仙。

上海的夜景美得讓人心醉,我跟鈞雨又一次在陽台上親吻。吻著吻著,突然我就哭了,哭得莫名其妙,哭得昏天黑地,哭得鈞雨措手不及。

「怎麼了,寶貝兒?怎麼了?」

任鈞雨一遍遍地呼喚,我仍是停不下來。

真是無法解釋的一幕,至今想來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呢?為了如此短暫難得的歡愉?為了久別之後重見戀人的悸動?

鈞雨直到分手前的一個月里還在問我這個問題,我答不出來,或許是我想到了那晚張慨的吻?

那天那夜,長得令人有些恍惚。

多年以後,我跟鈞雨之間的那些對話還會時不時地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

「鈞雨,芬妮元旦就要結婚啦。」

我舒服地躺到鈞雨的臂彎里,幽微地看著天花板。

陌生房間里漫起薄薄的琥珀色,我並不害怕。

「是嗎?他們倆不是老吵架嗎,結婚能好嗎?」

鈞雨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

「吵架才是夫妻啊,不吵才有問題呢。咱倆也該好好吵一架了。」

「你有毛病吧?沒事想吵架,我可不想跟你吵,還不夠累的。」鈞雨不耐地說。

「我不是說要跟你吵架,我是說芬妮要結婚了,我替他們高興。」我仰起臉,看著鈞雨的側面,「鈞雨,你就不想結婚嗎?」

「我不想,你忘了我有婚姻恐懼症。」鈞雨淡淡地說著,並不看我。我知道他在躲我的眼神。

「你爸媽離婚並不代表你也會離啊?婚姻有那麼可怕嗎?」我試圖說服他,可多少遍了,沒有一點說服力。

「你根本沒這種體會,再大點兒你就懂了。」

「你老把我當小孩兒,我都二十三了。」

「你呀到了四十歲才能明白我。瑞君,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實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看著鈞雨的眼睫不停地閃,就是捕捉不到他的神情。

「我才沒把你想太好呢,你有什麼好,你就是自我感覺太良好。」我開始罵他,說不過他的時候我只能罵他,完全拿他沒辦法。

「那你還跑到上海來?你神經啊。」

鈞雨不疾不徐地,語氣又冷淡又溫柔。

「你才神經,討厭!」

我捶了一記鈞雨的胸膛。他迅疾捉住我的拳頭,並不喊疼。

「哎,月底我媽就要來北京了,你可一定要回來啊。」

我把十指交叉在鈞雨的十指中,緊緊纏繞。

「又來了,不是答應你了嗎?」

「你可要說話算話啊。我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你也該見見他們了,我媽也老催我……」

鈞雨沒有回應,輕輕鬆開我的手掌,把手枕在腦後。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這個表情,他分明是一百個不願意的表情。

「喂,怎麼不說話?想什麼呢,心不在焉的。」

我撫著鈞雨的下巴,觸摸著那些悄然跑出來的胡茬兒。

「瑞君,為什麼喜歡跟我在一起?其實我這個人也沒什麼好的。」

鈞雨把臉轉向我,那深邃的黑瞳竟令我一時語塞。

沉吟著,我說:「跟你在一起挺快樂的。」

「快樂嗎?我經常惹你生氣,我還交過那麼多女朋友,我的脾氣又差,我對你也不是很好……」鈞雨的聲音像是在懺悔。

我半坐起來。扭開檯燈。我看到鈞雨的臉由陰變晴,由晴變陰,令人捉摸不定。

「鈞雨你怎麼了?今天哪根經不對了?」

我小心揣摩著鈞雨的語氣,卻仍體味不出其中的深意。心裡是隱隱的害怕。

「瑞君,在北京,真沒有別的男孩兒追你嗎?」

「怎麼?你還懷疑我?你不是說我是小辣椒嗎?誰敢找我?」

鈞雨也半坐起來,表情更加凝重,「我是說,如果你真遇到比我好的男孩兒,你就把我休了吧。」

「鈞雨,你說胡話吧,今天你也沒喝酒啊,怎麼凈說胡話?」

關了燈,重新躺入鈞雨懷中,我能清晰地聽到他沉篤篤的心跳。那種隱隱的害怕更深了一層。

「你說我對你好嗎?瑞君。」

鈞雨深沉地望著我,我不安地接住他的目光。

「還行吧。我又沒跟別人談過戀愛,我怎麼知道別人對我會好到什麼程度。」

我從平心靜氣變得思緒凌亂了,表面卻還在故作鎮定。

「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找一個比我對你好的人。」鈞雨說得很沉重,我已隱隱地聽出了潛台詞。

「還會有這麼一個人嗎?你不是最愛我的人嗎?怎麼,現在不愛了嗎?」我有點懵了。

月光下,鈞雨的臉朦朧不清。

「……我當然是最愛你的人。」

鈞雨說著把我的腦袋平放到枕頭上,我以為接下來會是一串纏綿悱惻的吻。結果卻是鈞雨淡淡的一句話:「……好了,不聊了,睡吧,我困了。」

我們都重新躺好,各自揣懷著心事。

我知道鈞雨還有未曾說出的話。那些話,會在他腦中轉來轉去,不得安生。

恍然間,我有了一種懷舊的情緒。過往的美好記憶漫無時序地湧出來。

戀情還沒有結束,我竟然開始回憶了。

倦意久久不曾來,那份私密的美好不經意地從我腦中竄生出來。差點忽略了最要緊的事。

我側過身去,手指悄悄地在鈞雨胸前往下滑落。鈞雨的臉頰、嘴唇一如從前一樣火熱,我們炙熱地交纏在一起,碰撞出那一瞬最激|情的美好……

突然,鈞雨打開了燈,我嚇了一跳。

最關鍵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怎麼了?」我驚慌道。

「肚子有點不舒服,我去廁所。」說完他就跑了,那個衣衫不整的背影有些狼狽。

我倏地縮進了被褥里,不敢看他汗涔涔的臉。身體在一剎間冰冷了。

那晚,我始終揣懷著那份私密的美好。鈞雨卻把它打碎,他是故意的。

那晚,我們都在輾轉了許久才肯睡去。

也許正是那一晚他做出了分手的決定?又或者是更早的那晚?

這個永遠得不到證實的疑問竟困擾我很久,幾乎耗盡了一年的時間。

一年後,鈞雨仍不肯告訴我這個答案。

在一起的四天,我們游遍了上海,甚至還去了周庄。我們拍了無數的照片,恨不得把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取進畫面,定格成永恆。沒料到的是,這些美好的畫面,後來竟有著比我更慘的命運,最終都被我親手焚毀。

愛情都消失了,又何必再存留愛情底片?

眼睜睜地看著照片化成灰燼的那一刻,有比死還深的疼痛。

鈞雨還有一個手機,這是他在車站送我時,接別人電話的嘈亂情形下我發現的。掛了電話他就說有急事要走,公司有事。我雖然介意也沒有辦法,我知道他是個工作狂。

「那你快去吧,我自己進站。」說得極其可憐,眼淚差點下來,我深吸一口氣忍住了。

那一刻,我更緊密地抱住他,彷彿下一刻再不會有了。一直渴望鈞雨的擁抱,沒想到有了這個擁抱,我依然絕望。

「寶貝兒,那我走了,你路上當心點兒,別和陌生人說話。回去多吃點,再長胖點兒見我。」

他親妮地拍了拍我的臉蛋。

我的喉頭猛得一窒,淚就再也控制不住地跟來了。

「別哭了,傻丫頭,給你轉發一條好玩的簡訊,準保你看完就不哭了。」

看著鈞雨手忙腳亂地按手機,我哭得更加手忙腳亂。

「好了,不哭了,別人都看你呢,多不好,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快進去吧,火車馬上要開了。晚上我打電話給你。」

鈞雨抹去我的眼淚,匆匆忙忙地脫身而去。

「鈞雨,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不管不顧地喊出來,凄厲的聲音穿過人群,直接打到鈞雨的後背。很多年過去,我依然記得那一聲空洞絕望的呼喚。

「知道了,快進去吧。」

鈞雨終於轉過頭,微笑地最後揮了揮手,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鈞雨,鈞雨——」

我在心裡不斷地呼喊,雖然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勞的,鈞雨不會聽到,可還是要不停地喊。又怎麼可能停得下來。

喧嘩的月台上,只有我一個人安靜,我頹然地走進車廂。鈞雨的微笑一遍遍地傳來,我卻有著與他訣別的凄愴。

火車開始鳴笛,它不再等待,而我卻開始了等待,等待鈞雨的電話,等待回程的路。

就這樣,我懷抱著憂傷,隨著火車的搖擺,離開了上海,彷彿失去了一個關於愛情的故夢。一路都在做夢破夢,鈞雨離我越來越遠。

希望應該會有死灰復燃的那一天吧。

一夜沒有關手機,鈞雨的電話始終沒有來。

我打開了鈞雨轉發來的簡訊:

東方不敗拿到《葵花寶典》,看第一頁,曰:「欲練神功,揮刀自宮。」便一咬牙自宮了。忍痛看第二頁,曰:「若不自宮,也能成功。」氣極!看第三頁,曰:「即使自宮,未必成功。」氣暈!看第四頁,曰:「若要成功,不要自宮。」氣昏!翻到最後一頁,曰:「若是自宮,必不成功!」吐血……

倉促地一笑,卻又笑落了眼淚。

最漫長的夜,有著最漫長的等待。

我拿出數碼相機,開始重溫那些浪漫片斷。

「在這兒照一張,」我擺著各種POSE,「照了嗎?這邊再照一張,快點,要來人了,照了嗎?」

「還沒呢,你再站過來一點兒。」鈞雨拿著相機,像是在射擊。

「討厭,快照啊,別浪費我的表情。」

「來來,要照了啊,看我,笑笑,好,茄子——」

我衝著鈞雨甜美地笑。

「哇,放電啊,我被電到了。」

「鈞雨,快過來,這邊也要照。」

「又要放電,我快被你電死了。」

「照全身的啊,鞋也要照上啊。」

「好了,照了,好!哎呀,鞋忘了照進去了,來,再重來一張……好,放電——茄子——」

「橫著再來一張,手要照進去啊。」

我衝著鈞雨張牙舞爪。

「好,照了啊……瑞君,過來歇一會兒吧,好累啊。」

鈞雨找了個地方隨便坐下來。

「才照這麼一會兒就累了?我當模特的還沒說累呢。」我不情願地朝鈞雨走過來,「你這樣怎麼當攝影師啊。」

「誰說我要當攝影師了?要不,你找別人?」

「不許廢話,就歇一小會兒啊,待會兒還要去那邊照。」

「我的媽呀,饒了我吧……」

看完相機里所有的畫面,忽然覺得自己任性到了極致。或許鈞雨真的累了,怎麼就不讓他休息一下呢?

這樣想著想著,鈞雨的電話仍沒有打來。

最漫長的等待,在最漫長的夜。

想起了鈞雨緊握在手中的那個更精緻的新手機。我沒有多問,怕問出自己不想聽的故事。

想起以前一起買手機的場景,恍如昨天——

「我說你不用買那麼貴的手機吧?」

「要買就買最好的,小姐,你再拿一個新的,我就要蘋果最新的這款。」

「你是死要面子。」

「錢就是用來花的,那麼省幹嗎?再說等我再買新的了,這個不就送你了嘛。小姐,就這個了,包起來吧……」

「新手機不送我,舊的才給我?不要!」

……

那麼,這個上海的手機誰陪他買的呢?

後來鈞雨告訴我,是那個女孩兒陪他買的,原來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當時火車上的我又怎能預料後來一切的一切呢?

我孤身隻影地回到了北京,等待我的卻是夢魘般的記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