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文卷

「Now,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

從芬妮的婚禮現場出來,腦中就一直纏綿著這段優美的旋律。

我把最熱烈的擁抱和祝福投給芬妮,還有大明。

結婚,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啊!鑽戒的璀璨光芒會將整個人生點亮!

美麗的芬妮,美麗的婚禮進行曲!就連一向靦腆害羞的大明都會在眾目睽睽下熱烈地擁吻!

我輕拂著發燙的臉頰,想像著自己真的變成了芬妮,挽起了鈞雨的手臂。

「Now,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So,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

我邊走邊唱,不知不覺就把這句話唱給了鈞雨。

五分鐘後,微信沒有回復;三十分鐘後,仍沒有回復。

我開始變得怔忡,行走在街上的軀體開始一點點變得軟弱和無力。

傻傻地握著手機,我恍惚地坐進計程車里。

「瑞君——」

突然一個聲音從車後傳來。一遍遍的。

張慨在後面叫喊,我沒有聽見,身體像被掏空了,正浮在車的上空。

「司機師傅,麻煩你跟上前面那輛紅色出租。」

張慨跟上來,一路跟到我家樓下。

「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

我仍浸泡在音樂中,恍恍惚惚。

「瑞君,瑞君——」

張慨的聲音在樓道的四壁上來回碰撞,最後清晰地傳入我耳內。

我扭過頭,嚇了一跳,「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張慨的出現讓我瞬間清醒起來。

「我在街上看見你了,看你臉色很差,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我有點不放心,就跟過來了。」張慨說的時候,額角有汗涔涔落下。看得出,他真的很擔心。

可我並不領情,隨口說:「我沒什麼事,請你回去吧。」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瘦削、略帶倦意的中年男子。不等張慨回答,我就鑽進了房門,「砰」的一聲,給他吃閉門羹。那聲音,就像是猛抽了一記張慨的耳光。

我知道那樣做是種傷害,可我顧及不到這些了,我正等著鈞雨的電話,生怕稍一走神就錯過。

房間里亂成了一團,被子掉在了地上,鞋子跑到了床上。

「這哪是一個女孩子的房間!」媽媽的聲音從角落傳過來,我知道她一定會很生氣,我把日子過成這樣。可我真的顧不上這些,我只要鈞雨的消息!

再次掏出了手機,它不安地一閃一閃,像個犯錯的孩子。它果然是一錯再錯!我狠狠地把它丟到床上,自己也跟著倒下去。哭聲嗚嗚地來了,沒有人的房間,這哭聲來得更加尖銳洶湧,更加聲嘶力竭,更加專心致志。

綿長的慟哭中,我忘記了門外張慨的存在,忘記了婚禮進行曲,忘記了鈞雨未曾回復的簡訊。

突然,手機音樂就從這沉悶單調的哭聲中跳脫出來,我也跟著突然安靜下來,遲疑了幾秒,我打開了簡訊:

瑞君,我希望你快樂起來,你的快樂就是我最大的快樂。我買了盒飯放在你家門口,你吃完早點休息,別再心煩。張慨。

我慢慢坐起來,胃一陣絞痛。這才覺得餓了。

望著鏡中那個頭髮凌亂的憔悴女子,我的淚悄然凝固了。

為什麼當初畢業後非要留在北京,固執自私地拋開遠在杭州的母親?就為了孤守這一間冰冷的空房子,就為了整夜整夜以淚洗面嗎?沒有自由的時候想自由,有了自由又怎麼樣呢?不談戀愛的時候想戀愛,談了戀愛又怎麼樣?我恨自己的倔強和不懂事。

都怪那個男人奪走了母親,從未謀面的一個六十歲男人竟成了我的繼父。都怪爸爸那麼早地離開我,讓那個男人有機可乘。我從不叫他爸爸,為此媽媽哭過,罵過。為此我遠離杭州留在了北京,留下了一室傷心。

此刻,我拿起了電話,我要聽媽媽的聲音,我要關心,我要愛!可就在電話即將撥通的那一瞬,手又無力地放下了。

又何必讓媽媽聽出我的絕望。

默默地走到門口,打開門,我看到了兩個白色的飯盒安靜地躺在那裡。

寒流就像爬滿窗欞的蔓藤,稍不留意,它就悄無聲息地黏到你身上,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還是有機會,只要那個願望能實現,結婚也不是難事。想到這裡,任何涼意都未覺了。

我這是在自欺欺人嗎?那時的我又怎麼肯承認呢?

一個月沒有來例假了,難道真的有意外?

我捧著日曆就像捧著聖旨,興奮又忐忑,立刻光明正大地把電話打過去:「鈞雨,是我!」

「這麼晚你還沒睡啊。」鈞雨被我從夢中叫醒。

「睡不著,鈞雨,跟你說件事……我這個月沒來那個……」

「是嗎,那你快去醫院查查,看看什麼病。」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這不是病,鈞雨,你不明白嗎?我可能懷孕了!」我用力地說著每一個字,喜悅得像中了六合彩。

「什麼?!不會吧?不可能啊!」鈞雨比我想像得還驚愕,「那你快去醫院查查,這段我們不是也沒有嗎……我覺得應該不會。」

「萬一有了呢?」

「怎麼可能,明明就不可能嘛。」鈞雨一遍遍否認。

「我是說萬一有了呢?」我又重複了一遍,難道他聽不懂我的話嗎?我的呼吸開始變得粗濁。

「有了也不能要,趕快做掉吧。我現在那麼忙,哪有時間結婚……」

鈞雨的話字字句句像飛刀般擲過來,瞬間我已遍體鱗傷。

「……」

半天我說不出一句話,就像被挨了一頭悶棍,頓時失去思維能力了。

「瑞君,怎麼不說話,你還在嗎?你聽我說,這個孩子真不能要,我一直在抽煙,酒也沒戒,萬一這孩子是個畸形呢?你聽我說,這個孩子真不能要,如果真懷上,你一定要打掉,聽到了沒有……」

「鈞雨,你不會說出這種話吧?為什麼要做掉,這是好事啊!」我恢復了理智,冷言以對。

「什麼好事,你就知道給我添事!現在我們這種情況怎麼能要孩子?你自己動腦子想想啊!我在上海,你在北京,一直兩地分居?!孩子怎麼辦?你這樣做對孩子有好處嗎?!」鈞雨在氣勢上壓住我,他這個態度更讓人絕望。

「怎麼不能要?我們可以結婚啊,兩地分居怕什麼,再說我也可以過去。如果是真感情什麼困難不能克服?!」我硬生生地說,口氣中卻不知不覺已帶上乞求了。

「瑞君,你沒事吧?你怎麼這麼幼稚啊,分居兩地對孩子好嗎?!」鈞雨這一聲幾乎是吼出來。

「……」我沉默了。

周遭的光亮驟然昏暗下來,我也跟著黯然了。

我的喉頭哽住了,淚還是奪眶而出,聲音即刻軟下來,「鈞雨,你為什麼不想結婚呢?為什麼……」

聽到我這般聲嘶力竭,鈞雨的聲音也軟下來,「瑞君,你聽我說,先去醫院好不好?……這樣吧,過兩天我就回北京陪你一起去醫院。好不好?」聲音是軟下來,口氣卻是不容置疑。

我抽泣著,說不出話。

「瑞君,我們都還年輕,那麼早要孩子實在沒什麼好處,你不是還想週遊世界嗎?帶著孩子可什麼都沒法玩了。瑞君,你就聽我的吧。這樣吧,明天我就坐飛機回來陪你好不好?……」

「砰」地我就掛上了電話,那一刻實在不想聽他的聲音。他是在哄三歲幼童。

涼意即刻襲來,它已無聲無息地黏到我身上。所有的感覺器官都鮮明了。我不是在做夢,是鈞雨打碎了我的夢!

那份暗藏於心的美好就這樣破滅了嗎?!

淚永不止息地淌下來,滑過臉頰,流進耳朵,融化在枕巾上。

一直以來,我都把鈞雨當成了一堵牆。即使發生多大的天災人禍,即使時間讓我變得多麼蒼老,即使人生際遇讓我一敗塗地、一無所有,或許只會剩下這堵牆。只要心裡有了這堵牆,任何情境都不會空虛,任何時候都不會孤單,任何感覺都不會荒蕪……而現在,這堵牆頃刻間就崩塌了。沒有燒,沒有炸,沒有任何破壞,鈞雨的幾句話就令這座根植於心的牆崩塌了。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一個只要愛情,一個只要婚姻,兩個生命本質根本不同的人,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當兩條平行線終於相交的那一刻,恐怕只會是一場戰爭。

沒有硝煙的戰爭推倒了一堵牆。支離破碎的瓦礫壓著我傷痕纍纍的身體。每一個傷口都在貪婪地吮吸著眼淚。腹部似乎真的鼓起來,我看到一個小生命走過來,他剛要微微張開口,就被別人堵住了呼吸。我驚懼著,痛澈心肺地大哭……

下午,我自己去了醫院,檢查結果徹徹底底地將我打入谷底。

「小姐,你沒有懷孕,可能最近內分泌有點失調。有時情緒不好也會有影響。給你開點中藥調劑調劑吧。」醫生沒有表情地悶著頭,筆下的字像天書,我一個字都未認出。

「啊——」我在廁所里發瘋似的吼叫。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從仰天喟嘆到掩面哭泣,我像一個活脫脫的精神病患者。

第二天,鈞雨急匆匆地從上海飛來了。

我告訴他孩子打掉了。

「這麼快?你身體還好吧?」他仔細端詳著我,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我面色蒼白,活脫脫一個病人的樣子。

沉默中,鈞雨感激涕零地親吻我,彷彿那一刻他是如此地深愛我。

那幾天像是迴光返照,鈞雨拿出了最大的熱情愛護我、照顧我。

可我並不感激。他的那些話深深地烙印在我受傷的心裡,久久散不去。

「HAPPY NEW YEAR!」

過年了,過年了,我穿著大紅色的羽絨服穿梭在杭州。

見到了母親,我又變回了孩子。繼父變得更蒼老、更友善了。第一次我叫他爸爸,老頭兒哭了,我們三個人就這樣哭泣著擁抱。

從來沒有如此渴望親情,一直把鈞雨當作親人來愛,而真正需要我愛的卻一再逃避。我知道錯了,一直以來我都在任性地犯錯。

「我不想回北京了,我想留在杭州,留在媽媽身邊。」

「傻孩子,媽當然高興你留下,媽隨時等你回來。你真捨得放棄北京那個人嗎?」

看著媽媽瞭然的目光,我背過身去。她知道我放不下北京,放不下愛著的那個人。可她不知道那個人早已離開北京了。我什麼也不想說,生怕話還沒說出口,淚已先落。

「瑞君,下回把男朋友帶來家裡吧,我們都想見見呢。」

「著什麼急啊,找機會吧,他挺忙的……」我也學會了敷衍,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比敷衍更好的方式?

腦門湧上了一陣苦澀,我強顏一笑,「媽,困了,我先睡了啊……」

害怕跟媽媽對話,害怕她一眼把我看穿。

夜晚睡得很香。

滿腹心事卻能睡得很香,因為過年了,我在杭州。

跟著媽媽前後左右地拜年,見了兒時的玩伴,吃了他們的喜糖,抱了他們的孩子,生活依然有它的美好!

「瑞君,你什麼時候結婚啊?我們還都等著吃你的喜糖呢!」兒時的夥伴跟著起鬨。

「快了,快了!真的快了!回北京說不定就結了呀!」我笑笑,偽裝得像個戀愛中的女子。

「那可要在杭州擺喜酒啊!我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新郎倌能把我們家瑞君娶回家。」聲音一片聒噪。笑聲此起彼落。

「好,沒問題,到時一定請你們大家來。」

「那我們就等著喝喜酒嘍……」

……

鄉音齊齊地聚在一起,我的雙眼發熱了。

一程山水一程歌,看著每一雙眼瞳綻放出的奇異光彩,我露出了近乎擁抱的微笑。

春有百花,秋望月;

夏有涼風,冬聽雪。

心中若無煩惱事,

便是人生好時節。

願你:

晨有清逸,暮有閑悠,夢隨心動,心隨夢求!

瑞君,祝你新年快樂!

新年第一個祝福來自張慨,我卻把電話打給了鈞雨。

「鈞雨,你在哪兒?」

「我在北京,你回杭州了?」

「是啊,我回杭州,你回北京,我回北京,你就回上海,我們像不像在捉迷藏?」難得我用了這麼輕鬆的語氣。

「我只在北京待三天,馬上還要去新疆,出差。」

「是嗎,那你好好玩吧。」

「玩什麼,挺累的,我都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了,你來杭州啊?」我在激他。

「又小孩子氣了,我是去工作。你以為是旅遊啊。」

「……」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沉默了。

「等我到了新疆再打給你好不好?我手機快沒電了……」

「好。」我吐出一個字。除了這個字,還能說什麼呢?

「你在杭州好好陪陪父母吧,你們一年也見不上幾次。」

「誰說的,想見就能見啊。不像我們,想見也不容易見。」我賭氣。

「好了,我要吃飯了,你吃了嗎?」

「沒呢,也正要吃呢。」

「那你快去吃吧。再見啊。」

「再見。」

像不像告別?我自嘲地笑笑,笑得很難看。

剛合上手機,又收到了張慨第二條簡訊:

根據新年特別法,判你快樂無期徒刑,剝奪鬱悶權力終生,並處沒收全部疾病煩惱。本判為終審判決,立即執行!快樂到永遠!退庭!新年好!

我關上手機,把眼淚丟到門前的溪水裡。匍匐在我面前這條小溪正像一條碧綠的帶子,飄在我的身後舞蹈。

我跳著,舞著,手上的玉鐲子忙亂無措地滑上又滑下。

那時在想,如果鈞雨能和張慨互換一下多好!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合而為一,那又是多美的事!

細雨隨風潛入夜。

春節的夜晚,竟然下雨了!北京呢?應該在下雪吧。新疆呢?下雨還是下雪?

一整夜,爆竹聲不絕於耳;一整夜,簡訊聲此起彼浮;一整夜,我都沒有放棄,我堅信自己還可以入睡。從這頭轉到那頭,我努力了一整晚。

就在快要入睡時,收到了鈞雨的簡訊:

新春將至,題對聯一幅與你共勉。

上聯:交配交的人。

下聯:做|愛做的事。

橫批:歡度新春。

天明晃晃地亮了。

在杭州的七天,我胖了兩斤。

我給爺爺奶奶照了整整兩卷照片,給了爸爸媽媽一年的工資。

七天里,我接到張慨十四條簡訊,失掉了鈞雨的任何消息。

就在臨走的那一天,又下雨了。

家人、朋友都來送別。關心、祝福一圈圈將我圍攏。沐浴在黃昏微雨中的我顧盼自得。

細雨化成絲,織出一片淡淡的鄉愁……

詠健從上海回來了,這個消息我還是從芬妮嘴裡得知的。過年時沒回來,過年後倒回來了。芬妮說他們公司太忙,春節放假都是倒著休。

詠健是鈞雨的同事,與鈞雨同歲,他們先後被派到上海。詠健以前的女朋友就是芬妮的姐姐。多麼戲劇性的關係!更戲劇性的是詠健與芬妮姐姐雖然分手了,但他們仍是朋友,保持聯繫至今。

因著這些戲劇性的關係,我硬著頭皮給詠健打了電話。雖然我跟他並不熟絡,但總算是見過面的,最重要的——他是鈞雨的同事。

我分明知道心裡的那堵牆已經倒塌了,可另一個倔強的我依然希望有人能與我同心協力扶起這堵牆。而那個人只能是鈞雨。

詠健當然知道我打電話的用意,這個印象中身材敦實、戴黑邊眼鏡的踏實男人應該不會撒謊吧。

不知道詠健有沒有撒謊,他只是說不太清楚鈞雨目前的狀況,上海那邊的工作很忙,鈞雨也很忙。由於不是一個部門,平時也很少見面。

這怎麼可能?他們是同事啊!他怎麼會不清楚鈞雨的狀況?但我寧願相信詠健的話,也許鈞雨真的是太忙了。

跟詠健通完了電話,我還是心寬了許多。所有不盡人意的事故都有了合理的解——是的,鈞雨太忙了,忙到沒有時間打電話和回復簡訊。

然而,詠健帶來的訊息,並沒有抵消我對鈞雨的思念,反而更加強烈了。那個倔強的自己和那個真實的自己總是打得兩敗俱傷,痛苦萬分。

曾經一直把夜晚當作惡魔。自從得到詠健的訊息後,我不再懼怕夜晚的來臨。

我把對鈞雨的思念一點兒不浪費地存貯到電腦里。我相信只要有愛,就一定能扶起那堵牆。因為它是愛的見證。我給鈞雨設置了一個郵箱,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信箱。

每天晚上我開始用大半的時間上網。給鈞雨寫信成了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課。我只在晚上寫信,中文的,英文的,隨性而寫,只說給一個人聽。

鈞雨很少回復我。他說他太忙了,微信都沒時間上,更沒時間寫E-mail了。沒關係,只要他能看到就一切OK。

過幾天,便去信箱看一下,他是否看信了。沒想到今天居然有兩封未讀郵件,一封是我的,一封是屬名CAT的陌生郵件。

猶豫了一下,我打開了CAT的信,好奇心作怪,我窺探了他的隱私:

「嗨,悠著點,別忙暈了,打開附件,逗你一樂!CAT。」

我反覆揣摩這句話的語氣,究竟是男是女呢?會是誰呢?CAT?貓?哪只貓?我又打開了附件,是一個無聊的FLASH動畫。逗什麼樂?毫無樂趣!

我直接點了回復鍵:

「最近怎麼樣,別發FLASH了,發張你的近照吧。鈞雨。」

這算惡作劇嗎?沒經過大腦,我把這句話發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之後的一個星期,我都在家裡等這張照片,可照片一直沒有發來。

每次打開鈞雨的信箱,失望就接踵而來。我的那封信鈞雨也始終未看。

CAT失蹤了?鈞雨呢?他也失蹤了?

後來分手時,鈞雨告訴我,他對我的這種行為無法容忍,說我侵犯了他的隱私權,還問他的男同事要照片,神經病!

原來CAT是男的,還是他的同事。我在心裡苦笑。

因為這件事,鈞雨向我提出了分手。是我自己點燃了導火索,所以燒傷的只會是我。

後來,那個信箱就廢掉了,鈞雨改了密碼。我再也無法進入。無論我試遍各種有可能的密碼組合,再也無法進入。

曾經給他發出的信還保留在自己的發件箱,分手後又通通刪掉,多年後打開它,竟還有漏刪的三封郵件,是忘記了,還是忽略了?

鈞雨:

今天看到了一段很好的話,說給你聽:

「每一次,我展開你的信,便也覺得自己的生命被你展開。在看不見你的日子,在想念你的日子裡,我像一封信。被摺疊著,裝在信封里,不能呼吸,無法思想,焦急地等待著,被你輕輕地展開……」

多美的一段話,就像是我說給你的。

喜歡嗎?

瑞君 想你

鈞雨:

今天沒能等到你的電話。我不吵你,靜靜地寫給你吧。

我想告訴你因為見不到你,所以心情一直好不起來。

昨天看到一個跟你很像的人,我一直盯著他看。別人可能以為我是神經病吧。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老天為什麼要安排我們相識,卻又把你帶到別處。我多想你能不去,為了我不去。可我知道你不會為了我。兩個人在一起,可能總要有一人做出犧牲。想了很久,只有我來犧牲。以前從不這樣想,總覺得你會讓著我,永遠寵著我。現在,我突然不能這樣要求你了。為什麼?我不知道。我明明記得以前你喜歡我任性,喜歡我為所欲為,可我知道那是以前,現在你不會喜歡了。我一直以為我把所有的缺點暴露在你面前,沒有任何隱藏和保留,你會成全我。沒想到我錯了。我總是一錯再錯,對嗎?

最近,我常常照鏡子,我常常問別人,我是不是越來越難看了?別人說比以前好看了。這是別人說的,不是你說的。我只相信你說的。可你再也不說了。

忘了從什麼時候我就開始流淚,以前我從不為了男人流淚,只為自己。現在怎麼了?是不是你不在身邊,因為太想念。我變得越來越不堅強了。我討厭自己變成這樣。我一點不如原來可愛了,所以你離我越來越遠了?

昨晚又做噩夢了。我夢見了四具屍體,四具畫了妝的鮮艷的屍體,他們就在我的房間里跟我睡在一起。以前做夢都沒有顏色的,昨晚我竟然做了個彩色的噩夢。都因為你不在我身邊,你要在,我就不怕了。

你又該說我不堅強了。我討厭眼淚,討厭。

以前總討厭你的呼嚕聲,現在開始懷念了。多好笑啊!

你看了那麼多我的信,是不是覺得我已經瘋了,所以你也不回,也不理我?

一直摸不透你心裡想什麼,越來越發現,我並不了解你。

除了給你打電話、寫信,我想不出還能做點什麼?

想來想去,我決定去上海找你。

對不起,我又寫不下去了。地上已經堆滿了手紙。

鈞雨,回來好嗎?

瑞君

鈞雨:

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對我越來越不在乎。

也許那趟上海之行我就不該去,快樂越多,越怕突然間失去。

女孩子主動真的不是件好事。以前你也忙,可你也會經常打電話,發信息,至少,我覺得你在想著我,可現在什麼都沒有,給我打電話像是完成任務,幾句話就掛了,永遠是忙。我也不是責怪你,我只是心裡不好受,你最初的熱情都到哪去了。其實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我又不可能讓你天天陪我,這為你節省多少時間,我只是要求你打打電話這也是過分的要求嗎?感情的事是不能要求的,你這個情聖怎麼會不知道?其實我跟別的男孩根本不可能發展到這種地步,跟你不知為什麼,讓我陷得這麼深。也許你太有經驗,我也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鈞雨,我希望你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我不想受騙上當。我記得你說過我會在二十三歲有男朋友,現在想來好像不太對,二十三歲之後呢?你要給我什麼預言?

我知道,用力拍皮球,它會彈得很高;用力抓一把沙子,它會越來越少;那麼,用力愛一個人呢?結果會怎樣?鈞雨,告訴我好不好?你一定知道答案。

給我回封信好嗎?盼信!

Miss you day and night!

Yours 瑞君

重溫了一遍那個脆弱的自己,我控制住心情,選中郵件,點了永久刪除,最後清空了發件箱。

忽然有了一種鬆弛下來的虛脫感。眼淚開始從眼角瀰漫開,迅速淹沒了整張臉。我以為我學懂了控制,原來只會控制心情,還不懂控制眼淚。

關了電腦,我把自己窩在沙發上。

如果記憶也能清空,那該多好!

灰暗沉重的天空,細細飛雨。

周末的日子除了帶來寂寞,更帶來了疼痛。

例假來得不是時候,從中午開始,我在床上便痛到猶如擱淺在岸邊的魚,瀕臨死亡。

電話就在最痛的時候打來,是芬妮。

「瑞君,你在家啊?我過會兒要路過你那兒,過去待會兒。」

「好啊,你來吧。」我疼到聲音顫抖、噁心想吐。

「瑞君,你怎麼了?沒事吧?」聲音騙不了人的,尤其騙不過芬妮。

「沒事,倒霉了,肚子疼。」我有氣無力地。在芬妮面前不需要任何偽裝,所以我們才能保持那麼長久的友愛。在男人面前卻不行,永遠無法做到無所顧及,最自然的情感關係始終還是友情。

「那我待會兒就到。」

半小時,芬妮終於到了。我讓她幫我煮了加薑片的紅糖水。

喝了兩大碗,我的疼痛開始徐徐退去。

「天哪,你怎麼疼得那麼厲害。臉上都沒一點兒血色了,太嚇人了。」

芬妮揩去我額頭的汗,疼惜地。

「我也不知道,以前也不這樣,今天不知怎麼了。」我半坐起來,「幸好你來了,不然我得疼死,我連煮薑湯的力氣都沒有了。哎,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唉,別提了,我跟大明逛商場逛丟了,他的手機沒電了,我也找不著他,這個笨蛋也不知道找個電話打給我。我一想還是到你這兒來吧。結果剛才公共汽車上還遇到一色郎,真倒霉。」

「那沒事吧?沒讓他佔便宜吧?」我想笑。

「那倒不會,我趕緊站到門口了。」

看芬妮為這事皺眉頭的樣子,我終於笑了出來。

「唉,你說這年頭,我怎麼連個色郎都碰不到啊?」

「瑞君,你就別說傻話了。真要碰到色郎可夠你受的。」

「芬妮,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特難看?」

我定定地看著芬妮,把自己的五官坦白地交出去。

「誰說你難看了?你看看周圍有幾個比你好看的?你怎麼連這點兒自信都沒了?這可不像你啊。」

芬妮在我臉上逡巡,那目光就像醫生在看病人。

「那你說我怎麼連個色郎都遇不到?」我認真地看著她,那表情令芬妮不安。

「瑞君,」芬妮換了種語氣,袒露出擔心,「你別說胡話了,你可真不能一人住了,再這麼下去,你非得病不可。」

「我看來不及了,我已經病了,快病入膏肓了。」

整夜整夜的失眠令我愈來愈像病人。眼睛底下深深的陰影像文身一樣揮之不去。

「瑞君,趕緊結婚吧。結了婚,你什麼病都好了。」

「我也想結啊,可跟誰結啊?」

我慢慢地覺得自己的身體里已空洞無物了。

「鈞雨呢,他到底回不回來?就一直待在上海了?」

「我們可能不行了,我有這個預感,他都兩個星期沒給我打電話了。我給他發信,他也不回。他總是說忙,也不知忙什麼。」

我忍抑著不斷往上涌的酸澀,微微仰起脖頸。我們之間只差說出「分手」二字了。

「前一段你不是說他要回來見你父母嗎?」

「他沒來,我也沒讓我爸媽來。他還是不肯見。」

「怎麼弄成這樣?他為什麼不來?你們到底怎麼了?」

「可能不在一起,感情就慢慢淡了……」

我崩不住地流下眼淚,在芬妮面前我總是堅強不起來。

「瑞君,」芬妮扶住我抖瑟的肩頭,「你幹嗎不讓你爸媽來?他們陪你住一段也好啊。」

「我才不希望他們看到我這個樣子。他們來了也是嘮叨我結婚的事,還不如不來。」

屋裡的空氣越發沉重了,我扭向窗外,雨絲蒙蒙一片。

「瑞君……你看你,這個鈞雨也太不像話了,當初我就說他不可靠。他看著就不是那種安分的人,幾句甜言蜜語就把你追到手了,說不定在上海又交了別人呢。」

「不會吧?他應該不會那麼做吧……我們在一起時還挺好的。」

我還在為鈞雨辯解,心裡卻在不斷發虛。我總會貪戀著鈞雨對我的那一點點好,哪怕僅有的微乎其微的細節,我都深深銘記。就像我去超市,總不會忘記調料,卻根本忽略了食物。

「芬妮,要不,我也去上海算了。像我這樣的在上海找工作應該不難吧。只可惜我不會說上海話。」我又一次下了決心,我想要芬妮的鼓勵。我已脆弱到連一個決定都在猶豫不決。

「瑞君,別傻了,你跟鈞雨不合適。你也得找像大明這樣的,至少老實本分,你能管得住,找詠健也比找鈞雨強。你跟鈞雨根本就不是一類人。他太有野心了,長得又帥,太沒安全感了。你看看他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都是些什麼人啊。就算你跑去上海,能跟他結婚,也得整天提心弔膽的。弄不好,沒幾天就移情別戀了,這都說不準。再說了,他會同意結婚嗎?」

「……唉,看命運的安排吧,我和鈞雨快有結果了。」

我分明地知道這即將來臨的結果,那場分手的劇情已在我心中反覆預演。

屋子裡靜了下來。

芬妮愁眉深鎖地望著我,那飽含情感的黑瞳更讓我感到沒有熱情的生命只是一片荒蕪。

詠健沒有來得及參加芬妮的婚禮,所以趁這次回北京,他要補請。

芬妮夫婦、芬妮姐姐,還有我,那一次聚會我們玩得很盡興。好久沒有這種歡愉的情緒了,再加上給鈞雨買的衣服想托詠健帶過去,就跟詠健多喝了幾杯。

看著詠健和芬妮姐姐仍能開心地交流,真是佩服。從情人到朋友,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吧,雖然,詠健看起來是如此的普通。

那次聚會後,我才和詠健熟絡了一些。和鈞雨相比,詠健真的是那種「小男人」,做什麼都不急不慢的,說他什麼都不會生氣。北京話叫「面」吧。也許是因為這一點,導致芬妮姐姐和他分手?問過芬妮好幾次,她也說不清,只說他們是哥兒們。

詠健其實不「面」,這是一年後我才了解的。

那天的聚會一直到深夜,喝了那麼多啤酒我竟然沒吐。

分手時,詠健捋了一下我的頭髮,「瞧這姑娘喝的,頭髮都亂成什麼樣了,咱還沒嫁人哪,還得注意形象啊。」

「哎,詠健,不如你把瑞君娶了吧,我看你們倆郎才女貌的,還挺合適。」芬妮姐姐跟著起鬨。

「成啊,只要瑞君同意,我這條老命就豁出去跟鈞雨拼了……」

詠健促狹地看著我。

我猛得笑起來,被詠健的話逗樂,接著就吐了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