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文卷

「好幾天沒看見你,怎麼,病了?」

張慨的聲音在電梯里很有磁性。

「噢,感冒了。」

我局促地與他並肩站著,雖然電梯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的聲音仍是那麼拘謹。

「感冒得多喝水,怎麼不再多休息幾天,你臉色不好,還沒完全好吧?」

張慨仔細地看著我的側臉。

我垂下頭去,躲開他的目光,「差不多好了,老躺著也得躺出病來。」

張慨突然伸過手來,我嚇了一跳,本能地一躲。他按了六層,又按了一下十六層。

我們竟然誰也沒有按電梯。我尷尬地沖他笑笑。

「下班來我辦公室吧,我們聊聊好嗎?」電梯門突然開了,張慨乾脆地走出去。

「我……」我還沒有給他答覆,他已走了出去。

「嘩」的一聲,電梯門重新合上。我看到了自己印在電梯門上的那張僵硬蒼白的臉心裡發怵,去還是不去?

額上的幾粒青春痘紅燦燦地發亮,這個樣子真有些滑稽。

我跟張慨不是同事,卻在同一個寫字樓上班,他在六層,我在十六層。鈞雨比我大六歲,張慨比我大十六歲。兩個還算英俊的男人恰好詮釋了一首歌的名字——《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下班的時候我並沒有去張慨的辦公室,這是自我鬥爭的結果。

我發了條簡訊:

今晚我男朋友要過來,我們改天再說吧。

又一次撒謊,我臉不紅心不跳,只是胸腔里酸酸的脹脹的,有些不舒服。

鈞雨怎麼可能會來?整整三個月他都沒有回來了。分別時我們曾經相約一個月回來一次的,鈞雨食言了。三個月的時間我瘦了五斤,每天都會憂傷,每星期都會大哭一次,每個月都會小病一場。三個月的時間,鈞雨都沒能明白埋藏在我內心絕望的淤積。

張慨並沒有回簡訊,我能想像出他那張失望的臉。

「鈞雨,下個月我媽可能要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吧。她也一直想見見你呢。」

「再說吧,下個月還不見得能回去。」

「那我媽大老遠來一趟,你就回來一下吧。」我開始央求。

「那也得看我的時間安排啊,沒事我肯定回來。」

這話里透著敷衍,我能聽得出來。

「那就這麼說定了,可不許變了。我這就給他們打電話。」我迫不及待地要把這事定下來,生怕他下一秒會變卦。

「哎,你先別打,萬一我沒回來這不讓他們生氣?瑞君,我最近真的挺忙的,你就別給我添事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不想見?」像是退到了懸崖邊上,已沒了退路。

「不是,我真的是忙。這樣吧,我爭取下個月回來,你先別跟他們說,好不好?下個月一定。」

「一定回來?」我們像是在菜市場里討價還價。

「一定。好了,我的大小姐,我要忙了啊。回來給你買好吃的啊……」

昨天的對話,倏忽而來,就像發生在今天。

今天的對話還沒有來,卻像早已發生。

都是經不起推敲的對話。

走出寫字樓,一陣寒風襲來,我打了個冷顫,深秋的北京已有些像初冬了。我搓了搓手,卻握住了鈞雨的玉鐲子,一陣透心涼。

黃昏的色澤越來越濃郁了,夜晚又要來了。

總搞不清一天的光亮在哪一刻最後消失,所以也搞不懂鈞雨的電話會在哪一刻準確打來。

等待的過程,就像自殺,慢慢地把身體里的氧氣、血液一點點一滴滴地流進浴缸里。就在臨死的那一刻,還弄不清楚究竟為什麼等待。

看不見鈞雨的人,幸好還有電話隔三岔五地打來,這讓我倖免遇難。他彷彿知道我什麼時候會窒息,總是在我快瀕死地時候,打一個不痛不癢的電話。

從包里摸索出手機,我瀏覽了通訊簿里所有的名單,怔忡著,為不知打給誰犯了難。不想夜晚一個人對著牆壁發獃,那種孤獨感會把人殺死。

「今晚來我家住吧。」

本來是要打給鈞雨的,同樣的話卻還是說給了芬妮。從不主動邀客的我,那晚如此反常。空虛寂寞到一定程度,總是要向閨蜜求助的。

「你感冒全好了吧,沒什麼事吧?」芬妮聽出了我聲音的異樣。

「沒什麼事,想見你還不成嗎?」我放大音量,生怕她聽不清楚。

「今晚可能不行,大明要過來。我們得商量裝修的事。」

「噢……那就改天再說吧。」

芬妮的話立刻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

正要掛電話,芬妮又不放心地說:「要不,我讓大明別過來了?」她還是聽出了我的失望沮喪。

「那幹嗎呀,你可別,大明該恨我了。其實也沒什麼事。你們的事要緊。房子不是早開始裝了嗎?怎麼樣了?」我強撐著。

「別提了,這幾天就為這事快忙死了。我想按宜家的風格裝,可他偏不同意,我們倆都不知吵了多少回了。我媽也跟著添亂,房子還沒裝完呢,非讓我們倆先登記,說不登記就不能住一起,真夠煩的。這不好多事都得商量。結婚哪那麼簡單,又得體檢、又得照婚紗照……煩死了。我一點兒心情都沒了。還結什麼婚啊,真夠累的。」芬妮快速地說著,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報喜。那感覺其實挺刺痛的。

「真的要結了?芬妮,你終於要結婚了!」我的眼睛忽然酸熱起來,「趕緊結吧,拖著也是拖著,早結也早踏實,也正好給我沖沖喜。」

「什麼沖喜,瞧你說的。哪至於。你又為什麼事心情不好了?」

還是芬妮了解我,畢竟多年的朋友了,什麼事也瞞不過她去。

「沒什麼,好了,那你忙你的吧。我們再說。」

我匆忙地合上了手機。芬妮已為結婚的事焦頭爛額了,我還添什麼亂啊。我暗暗罵自己。

大明和芬妮談了四年的戀愛,眼看就要修成正果。等車的時候想著這兩個人的幸福,心裡不禁溫暖起來。

這對在大學里被我一手撮合的戀人該怎麼謝我啊。還記得大明第一次膽怯地找到我,說他喜歡芬妮,求我幫忙的誠摯害羞的樣子仍是歷歷在目的,叫人窩心。

「喂,大明,你們宿舍的暖水瓶空了吧?」我故意朝大明使眼色。

「沒空吧。」大明不知所以地看著我。

「我們宿舍的可空了,芬妮馬上就去打水了,你要不要去啊?」我瞪著他的魚木腦袋。

「噢,我們的好像也空了,我正要去呢。」大明還才領悟。

「那還不趕快,哎,還得補請我一頓飯啊。」我逗他。

「那還用說嘛,謝了啊……」大明拎起水壺就跑,那樣子又滑稽又可愛。

……

風在黃昏里四處流竄,「嘩」的一下吹散了大明的聲音,我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鈞雨。我們認識兩年了,卻只談了一年朝夕相處的戀愛。老天太不公平了,為什麼偏偏要把他派到上海?

我坐在公交車裡,茫茫然地望向窗外。樹葉嘩啦嘩啦地成片掠過,傳來鈞雨低沉的聲音:「今天想沒想我,想沒想……」

臨座的小女生眉心緊索,一手捂住嘴巴,一副快要崩潰的可憐模樣。我知道她一定是暈車了。我馬上遞給她一片西瓜霜,讓她含著。看著她慘白的小臉,我想到了那個年少的我。

整個少女時代我常被暈車困擾著。瘦小單薄的身體總會一路吐下去,好似無底洞,永遠吐不完,直到汽車到站。媽媽總是提前把塑料袋塞進我的書包,再給我幾顆話梅,叮囑我一定不要吐在車上,這樣會被司機叔叔罵。可我每次都把書包、座位、衣服通通弄髒,吐得一塌胡塗,令周遭所有的人難堪。那個自卑憂鬱的少女,每天都在恨自己。

直到那年愛情降臨,鈞雨送給我西瓜霜,含著它,我竟奇蹟般地好了。鈞雨總是把車窗搖下一條縫隙,讓我只看前方,盡情呼吸。有鈞雨在旁邊,展開任何一段旅程都是輕鬆愉悅的。暈車再也沒有了,趕跑了住在心裡的那個魔鬼,我瞬間長大了。

因為鈞雨,我愛上了旅行;因為愛情,我有了如蛻的成長。

那隻溫暖的手細膩地貼住我的臉頰,我終於從那個青澀時代走了出來……

鄰座的小女生果然眉頭舒展開,呼吸慢慢順暢了。她親妮地看著我,我們都笑了。

就在打開房門的那一瞬,天彷彿立刻黑了。

我打開了房間里所有的燈,可我知道,即使再多的燈火依然消除不了內心的黑暗。

一到晚上,吃完飯,洗完碗,再加上擦地、洗衣服,看完天氣預報之後,再找不出必須要做的事之後,我就會控制不住地有了打電話的衝動。

打給鈞雨,只要聽到他的聲音,那一晚便會安心踏實。

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最近也常常變得無序了。

白天,竟然也有了打電話的衝動。電話成了我發泄思念的工具了。

何時,思念成了一種毒藥,讓我試遍了各種方法,都尋覓不到有效的解藥?

何時,思念成了一種深重無比的痛楚,讓我會在絕望中突然微笑?

何時,思念變得如影隨形,無法抗拒?

那晚芬妮還是來了,她推掉了大明,只為了我這個情緒不佳的損友。吃著芬妮帶來的餃子,我感動得熱淚滿溢。女人之間還是懂得心疼的。

「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定哪天了?」

「其實也沒什麼可準備的,我們也不想大搞,頂多兩家人一起吃頓飯。可能就定在元旦吧。我媽偏要元旦,說熱鬧。」

芬妮的情緒並不高漲,圓圓的臉頰消瘦了許多。

「唉,其實跟誰結也是結,這事就得想得開。早結婚也未必是好事。其實也不早了,轉眼我們也二十三了。」芬妮的笑容隱退了,換上淡淡的惆悵,「跟了大明還不知道將來怎麼樣呢,他錢掙得那麼少,可能連孩子都養不活。反正結了婚,我也不想要孩子。現在小孩兒上學多貴啊。想想都覺得沒法過了。談戀愛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管,可這一結婚,就完全不一樣了,什麼都得操心。想想以後瑣碎的日子,我還不得馬上成黃臉婆了。」

芬妮過分嚴肅的神情,讓我心裡一陣陣發緊。

我定定地看著她,片刻才說:「那還不至於,大明挺好的,現在沒錢,並不代表將來啊。說不定將來大明比誰都有錢。」這話透著安慰,將來的事又有誰會預料呢?

「唉,將來的事誰知道啊。」芬妮的語速慢下來,「最近我們倆老吵架,為一點兒小事就得吵半天。他一點兒也不讓著我。這還沒結婚呢,結了還不知會怎麼樣呢。」

抱怨才是女人的常態,男人不能理解女人凡事都要抱怨,殊不知不抱怨的時候,感情也就由濃轉淡了。期望越大,才會生出抱怨。

「婚還沒結呢,就想著那麼遠的事,你也是操心的命。有人吵架也好,我這兒倒好,想吵架還找不著人呢。」

我落寞地握著筷子,又想到了鈞雨。寂寞才是最無敵。

「有時想想,結婚也沒什麼意思,可歲數越來越大,不結也不行。再過幾年,一眨眼就三十了,快著呢。我媽生怕我嫁不出去。跟大明這麼多年了,也只能跟他湊合過了。沒錢也只能圖他這個人了。」芬妮沉吟了一下,「哎,你那位怎麼著了?」

「半死不活吧。」

我咽下了最後一粒餃子,胃不舒服地發脹。

「這個鈞雨,這一去還不回來了。其實,我就覺得你們倆不合適。你說這年頭像你這麼死心眼的女孩兒可打著燈籠都難找了,可這他怎麼偏偏不珍惜啊?他交過那麼多女朋友,你可就他這麼一個男朋友,他怎麼能這麼對你?從長相到學歷,你配他還不綽綽有餘,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瑞君,乾脆放棄吧,再找找別人吧,別在這一棵樹上弔死。」芬妮這話不止說過一遍了,她總覺得女人的青春耗不起,天天這麼等下去,白白浪費時間。

「我倒不想守著這一棵樹,可森林在哪兒呢?」我苦笑著。芬妮的話沒錯,可再找一個男人重新投入感情也不是那麼容易。感情不是說來就來的事。

「森林當然有的是啦。想找個人結婚還不容易。我們新來的一個同事,跟男朋友處了三個月就結了。我還奇怪怎麼那麼快就結了,原來是懷孕了。想結婚還不容易嗎……你看現在的明星,哪個不是先懷上了才結的。」

芬妮不經意地說著,我卻真的為這句話上心了。是啊,想結婚還不容易嗎?怎麼就沒動這個腦子呢?我感激地看著芬妮,突然發現她的頭髮在燈光下閃出酒紅色的光澤,很是好看……

伴著芬妮微弱的鼾睡聲,我一夜未眠。或許因太羨慕她而變得興奮,或許因太興奮而又激發了更深的憂傷。

身邊又一個人要告別單身,祝福的人總是我。

曾經相約要一起走入禮堂,一起懷孕生子,訂娃娃親的。還是沒能實現這個美好的願望。不怪芬妮太心急,只怪自己運氣不好。

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媽媽常說的這句話放在這裡最合適。我知道自己的弱項就是跑不快,明知落後了,還要眼睜睜地目送別人離開。

不會跑的人,走路也不會快。所以我喜歡放風箏,原地不動,便可以實現跑的夢想。小時候,爸爸做了風箏送給我。長大了,我把風箏送給鈞雨,線斷了,風箏跑了,一直跑到了上海。

北京到上海,快的坐飛機要兩個半小時,慢的坐火車可以十幾個小時。風箏呢,要多久?愛情呢,要多久?

想去旅行——想了一整夜,想到了這件事。其實早就想去了,今晚芬妮的到來,以及她說出的那關鍵的一句話,更加速了我的這個衝動。

是的,我要去旅行,就去上海,就去鈞雨所在的那座城市。我知道,只要鈞雨看到我,一切都會不一樣。斷了線的風箏,總會落到地面。只要我們見面,就會回到從前,因為我們仍然相愛!

一整晚,我都在給自己鼓勁,膨脹自己的堅強。

真的沒想到,這次醞釀已久的上海之行成了我和鈞雨之間最浪漫的回憶;更沒想到的是,這次浪漫之旅卻成了我們愛情最後的絕唱。

臨行前的那一晚,就在等公車的那個無聊的空當兒,我碰到了張慨。

極不情願與他單獨相處,是因為極不情願與已婚男人發生一絲牽連,更何況我明白地知道他喜歡我!

「一起吃個飯吧。」

張慨停下車,表情緊繃地走到我面前。

「今晚我……」

還在琢磨更合適的拒絕的理由,張慨打斷了我,「今天我過生日……」

話已說到這份兒上,任何拒絕的話都有些蒼白無力了。我硬著頭皮去了。

那一餐吃得極不流暢。除了沉默,我手足無措。

我不喜歡張慨,一點兒也不喜歡!大十六歲的男人都可以看作長輩了,更何況我是那麼深愛著鈞雨。可又不知為什麼,每次看他那張悒鬱落寞的臉,總有些不忍。

「瑞君,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我。我有妻子,有孩子。可我就是很喜歡你,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對你也沒有過分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能對我好一些,僅此而已。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很愛我的妻子,我妻子很漂亮,很賢惠,我在她身上找不出一絲缺點。我們也從不吵架。可不知為什麼,當我一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了你。其實你並不完美,你對我也並不友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你快樂我也就快樂。一天見不到你,我就會覺得很失落。一整天我都會沒精神。我知道我和妻子之間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不然我不會這樣,不會再愛上別人,可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張慨深情地說著,我卻一耳朵進一耳朵出,三心二意。

「認識你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壓抑自己,我告訴自己我是有家室的人,我不該打擾你的生活。我知道你有男朋友,生活過得很好,可是你給我的感覺總是很憂鬱,我只是想讓你更加快樂一點兒。我對你真的沒有過多的奢望,我甚至都沒期望你能愛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對我有敵意,希望我們能像朋友那樣相處。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做你的大哥,真的,瑞君,我們做朋友好嗎……」

對面的男人滔滔不絕,仍是無法與鈞雨的口才相提並論。

我把目光定在一處,鈞雨就出現了。我喜歡看著他,聽他說話。喜歡在他侃侃而談時,看他喉結的滑動,嘴唇的翕張,眼角的飛揚和眉心的躍動。只要近距離地看著他,那顆慌張不安的心便會踏實、滿足和安定。

喜歡一個人的感受,沒有人會懂得分享。

我暗自笑了。

張慨也跟著莫名其妙地笑了。他以為我聽懂了他的話。

有時微笑也有欺騙性的,只是一般人不會和微笑計較。所以每次面對張慨時,不知如何回應的時候,微笑是最好的方式。

沒有人知道那晚之後,我和張慨之間會發生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或許連張慨自己都沒有預料到。

吃過晚餐,張慨把我帶到了一個酒吧,他說只耽誤我一首歌的時間。我忍下來,耐著性子聽完。

彷彿如同一場夢,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

別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裡,

野百合也有春天……

好憂傷的歌,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鈞雨。

我像個失戀的女子,任何憂傷的細節我都能捕捉到,並恰當地往自己身上按。只要稍一感覺對上,欲淚的情緒就上來了。

音樂停了,我離開了酒吧。我怕再聽下去,眼淚會決堤。

張慨追出來。

我以為他只是追出來,沒有任何準備,他吻住了我。他狠狠地壓住我的嘴唇,直到我的淚水沾濕他的面頰。

他嚇了一跳,鬆開我的肩膀。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狠狠地盯住黑暗中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擠出四個字:「我討厭你!」

我快速地遁逃於黑暗中,心裡更恨著鈞雨,如果他在身邊,我怎麼會受到這樣的侮辱!

我越跑越快,跑得五臟六肺亂了次序,直到想起第一次與鈞雨在家裡的陽台上接吻,雙腿便再也不聽使喚地軟下去。

溺在黑夜裡,我崩潰般哭泣,成了淚人。

跟鈞雨的相識,是在我們公司新產品的發布會上。

那年我剛剛大學畢業,九十斤,剛剛摘掉了眼鏡,素麵朝天,還沒有穿耳洞,梳著馬尾巴,不帶任何心事,沒有任何戀愛經驗。

那天我穿著紫色的長裙,鈞雨說像個憂鬱的娃娃。我就這樣靜靜地躲在一個角落,卻躲不過一場愛情的召喚。至今都一直喜歡紫衣,為著那個夢中的童話。

不知為什麼要跟他對視,他深幽的眼神像一道璀璨的光。那灼灼欲燃的熾熱目光,叫我如坐針氈,呼吸粗濁。

他徑直向我走來,微笑著,目光如炬。我小心地迎向他,細細體會這微笑里的溫度。

我們旁若無人地交談了,笑意滾滾泛漫。

他滿眼了解地望著我,打消了我初初相識的矜持。

我只是跟他交換了名片,只是這樣,戀情就奇蹟般地走來了。我們一見鍾情,一觸即發,愛得迅速而奇妙。

這個喜歡咬我耳朵的成熟而又充滿幽默感的英俊男人,不知施了什麼魔法,讓我愛得焚心以火,難以自拔。

這份初戀的美好竟會在若干年之後讓人含淚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