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終於挨到了高考的第一天,正是六月的雨天。
原本說好了溫宇宸會在這一天送夏箏進考場,可是他卻臨時失約了。夏箏一個人站在考場門外的走廊上,望著這連綿不斷的細雨,眼前模糊一片,心下立刻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夏箏嘆了一口氣,將手機關機,走進考場。
與此同時,溫宇宸坐在回鼓鎮的大巴上,心急火燎。溫父從屋樑上摔下來,腿斷了,醫生診斷他這一輩子估計都離不開拐杖和輪椅了。
毫無主見的溫母給溫宇宸不斷地打電話報告傷情。溫宇宸望著前方高速公路上堵成長龍的汽車隊伍,恨不能下車奔跑回家。
快接近晚上時,溫宇宸終於回到了鼓鎮,他直接去了醫院。
爸爸還在屋內接受各項檢查,媽媽蹲在走廊上唉聲嘆氣,神情疲憊至極。
「媽,媽,你還好嗎?」溫宇宸也蹲下身來,卻還是比自己的媽媽高了半頭。
溫母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痕。
「以後可怎麼辦吶?」
「什麼怎麼辦?」
「道館那麼多的學生,以後你爸爸要是不能動了,那些學生誰來教?我們一家的生計誰負責?」溫母首先考慮的是這一點,而溫宇宸卻想到了另一點。
「是一點好起來的可能都沒有嗎?」他問。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好。
溫母搖搖頭,又很絕望地埋下頭:「不可能會好的,醫生說他這一輩子都要坐輪椅了。」
「那我的學費怎麼辦?」溫宇宸很著急,珠寶設計系的學費非常昂貴,原本就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支付得起的。即便是靠著微薄的家產,即便他努力學習拿全額獎學金,大概也不夠。
「宇宸,媽媽跟你說一件事,你來。」溫母站起身,擦乾了眼淚,又朝屋內望了望,隨後走到走廊的拐角處。
溫宇宸每走一步,他的內心就更沉重一分,他似乎猜到了媽媽要跟他講什麼。
果不其然。
「你長大了,也應該懂得為家庭分擔壓力了,之前你想讀珠寶設計專業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就在猶豫,這個專業都是有錢人家讀的,我們家的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你爸爸這樣了,不如你回來,子承父業,將道館的生意運營下去吧,後面你爸爸的醫療費也是一個無底洞。」
「媽,我不想放棄學業,我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溫宇宸往後倒退了一步。
「媽媽也不想你放棄學業,媽媽一直都那麼支持你,可是你看現在家裡——」溫母有些著急,嘗試勸服他。
「不行,不可以!」溫宇宸猛地搖頭,再也不要聽她說下去,轉身就跑。
溫母望著溫宇宸的背影,覺得人生一片灰暗。
溫宇宸跑進雨中,一路馬不停蹄地往家裡跑。
他不是自私,也並不想逃避什麼,可是他無法接受短時間內,他的人生就要經歷這麼大的動蕩。
如果回家重振跆拳道館的生意,別說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得好,就算做好了,那又怎麼樣?他不可一世的夢想呢?他曾經向心愛的女孩兒許下的諾言呢?到時候都會一場空吧。
全身濕漉漉的,他躺在床上,任雨水從他的褲管上滴落到地板上,滴答滴答,像是誰的眼淚。
手機突然響起,是夏箏。
她似乎也預料到溫宇宸身上發生了什麼大事,所以並沒有問他為什麼沒有來送她,而是輕輕一句:「我考完了。」
「恩。」溫宇宸從鼻間發出這個簡單的音節就掛了電話。
聽,全世界好像也在不停地哭泣。
二
高考結束的那一天,天氣終於放晴,可夏箏卻笑不出來,因為她考試的時候心神不寧,所以心下有預感,千城大學肯定是百分百泡湯了。
馮倩又接了新戲,而馮漾為了在電影學院拔得頭籌,暑假也不肯閑著,寧願去劇組跑龍套積累經驗。
偌大的家裡空空蕩蕩,只剩下夏箏一個。
查分數那一天,夏箏顫抖著手去撥號碼,在得知自己的分數後,她的心反而平靜了。其實早就知道結果了,沒有期待,也就沒有所謂的失望。
馮倩在趕戲的空檔還是給夏箏打了一個電話,關心她的分數,馮倩說:「小漾已經穩穩妥妥會被影視學院錄取,你呢?你考了多少?前段時間看你複習那麼用功,一定考得不錯吧。」
「我——」夏箏心下難過,囁嚅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馮倩是多心細如塵的人,一聽夏箏的聲音不對,立刻改了說辭:「考得不好也沒關係,我送你出國念書。」
「謝謝媽媽,我想自己靜一靜。」夏箏濃濃的鼻音里,硬是擠出了這句話。
掛完馮倩的電話,夏箏就打給了溫宇宸,溫宇宸經歷了幾天的自我思想鬥爭後,心情平靜了許多。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你了。」此時此刻的夏箏,真的很想有一個能夠倚靠的肩膀,安慰她破碎的夢想。
「我也想你,也想回去,可是家裡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溫宇宸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疲憊。
「我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嗎?」夏箏問。
她之前聽說了他父親從屋樑上掉下來事情,也聽溫宇宸提起過他的媽媽希望他子承父業,不要再念下去了,家裡承擔不起。
他們倆現在同是天涯淪落人,夢想一道破碎。
「沒有,你聽我說說話就好。小箏,我真的很想回千城,我要留在那裡,我說過我要成為頂尖的珠寶設計師,親自設計一款手鏈給你的,我不可以食言。」溫宇宸對著電話那頭喃喃道。
這段話聽著感覺那麼無力和蒼白,並且聽上去像告別。
夏箏又感動又難過,也沒有跟他說,自己沒有考上千城大學,她早就食言了。三年的努力付之東流了。她的努力,還有他的努力。
「溫宇宸。」夏箏輕輕喚他的全名,「如果老天爺不肯同時成全我們倆的夢想的話,我寧願被犧牲掉的那個是我。」
沒有考上大學,於夏箏來說,還有別的辦法可以繼續人生。可終止學業,於溫宇宸來說,他的人生就此結束了。
所以,當林施施的號碼再一次打入夏箏手機里時,夏箏終於接起,並且同意了她見面的要求。
夏箏站在廣場上,看著從豪車上下來,撐著傘向自己走過來的林施施,高跟鞋、短褲,露出她白皙瘦長的腿,鼻樑上的大黑超遮擋了她三分之二的面頰。
這樣的天之驕女才有資格挽救溫宇宸的人生吧,夏箏恍惚地想。
「你遲到了三十分鐘。」夏箏說。
「我找你電話找了很久,打你電話打了三次你都沒接,這三十分鐘是還給你的。」林施施摘下墨鏡,很不客氣地回擊夏箏。
兩人走進一家冰淇淋店,坐在角落的位置,這裡適合談心。
可對於林施施和夏箏來說,是談判。
「長話短說,我很忙。我知道溫宇宸這些天為什麼不來上課了,他家裡的所有事我都調查清楚了。你應該不想他的學業終止,我也不想。我已經跟我爸爸說了,他會贊助溫宇宸念完大學,並且送他出國深造,你雖然沒什麼見識,但總歸知道國內是培養不出一流設計師的吧。」林施施逼視夏箏說道。
「條件是什麼?」夏箏挖了一口冰淇淋,淡淡地問。
林施施有些訝異,她居然回得那麼直截了當,想來是早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條件是,他成為我的男朋友,或者是未婚夫,這樣我爸爸才有理由對他那麼好不是么?」林施施上半身向前傾了傾,幽幽地說。
「可是他——」
「只要你消失就好了。」林施施打斷夏箏的話。
「什麼?」夏箏抬頭。
「你是怕他不同意么?別太高估你自己,我的條件可不差,或者說,應該是他能選擇的範圍內最好的。只是你先入為主了。所以只要你消失了,我自然有把握。」林施施強勢地說道。
夏箏置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抖了抖,一紙杯的冰淇淋都灑在地上。
她沉默了半天,終於回了一個字:「好。」
三
要怎麼說「分手」兩個字呢?
夏箏走到陽台上,熱辣辣的風輕拂過她的臉頰。春風如昨,忽而就夏至了呢。
有一個計劃在夏箏腦海里盤旋了很久,猶豫了片刻,她才撥通了顧博旭的電話。
這個男生在接到她電話的時候,動作永遠迅速,並且第一句話總是那句狀似懶洋洋實則十分認真的「你有什麼事?」
有事的時候才會想到他,而他也會在她出事的時候第一時間伸出援手。他很無私,而她卻很自私。他能給她的很多,而她卻什麼都給不起他。正是因為這樣不平等的關係,夏箏才那麼討厭自己。
「出來說好不好?」夏箏道。
「好,地方你定。」夏箏聽到電話那頭,顧博旭利落披上衣服的聲音。他應該是剛剛起床。
樓下街邊甜品店,隱蔽的小角落內。
顧博旭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夏箏請他吃的提拉米蘇,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抬頭痞痞地問:「所以你是想讓我假扮你的劈腿對象?」
「恩,只能是你,別人都不像,必須要讓他相信。」夏箏點頭。
「可是我很不喜歡跟溫宇宸那傢伙打交道怎麼辦?」對於一個比他大兩歲的男生,顧博旭的態度沒有絲毫的恭敬,全然是蔑視。
「拜託你。」夏箏臉上沒有笑意,而是格外認真的表情。
顧博旭揮了揮手問:「那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約他,他要是不回來千城,我就用這個作為分手理由。如果他來了,你就出現,陪我演完一場戲。」她的最終目的就是分手。
顧博旭聽完她的話之後,突然又問:「想好了嗎?之前那麼多的風風雨雨都一起走過來了,這次真的要放棄嗎?」
之前那麼多的風風雨雨,都是她一人的風雨。可是這次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她已經替他做了最佳選擇。
顧博旭望著她,她主動要和男朋友分手,他應該高興才對。可是為什麼她凝重的表情,像極了一種死寂的憑弔。
一切準備就緒,夏箏給溫宇宸打電話。
「你什麼時候回千城?」
「我可能——暫時回不去吧。」溫宇宸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很疲軟。
「你不回來的話,那你就永遠別回來了,也永遠別找我。」夏箏故意發火。
溫宇宸以為她只是在跟他使小性子,放柔了聲音說:「之前不是還很懂事嗎?怎麼現在這樣?等我處理完——」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我說了,你不回來,你就永遠別回來了!」夏箏提高了分貝。
溫宇宸覺得今天的夏箏不同尋常,他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是又發生了什麼嗎?
他沉默了好久才回道:「我會回去的。」
溫宇宸拋下受傷的父親,不知所措的母親,拋下這一團糟的家庭,獨自買了一張回千城的火車票。
一身風塵僕僕地歸來後,夏箏卻並不接他電話。
如此反常的狀況讓溫宇宸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又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兒。
——你在哪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快回我電話。
溫宇宸不停地給夏箏發簡訊,最後被逼無奈的他只得憑著稀薄的記憶找到夏箏家的方向,在小區門外等她。
另一邊,夏箏翻著手機里的簡訊,抬頭對顧博旭說:「我們走吧。」
兩人從商場的咖啡館走出來,穿過一樓的首飾鋪,夏箏眼睛不經意掃到一條精美的鑽石手鏈,忽而憶起,某人曾無數次對她許諾以後要親自設計一條手鏈給她的。現在想來,這個承諾遙遙無期了。
「喜歡它?」顧博旭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不是。」夏箏抬腳便要往外走。
顧博旭卻迅速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信用附屬卡遞給櫃員:「幫我包起來。」
他追上她的腳步,將精緻的盒子塞進她手心:「收著吧。」
「我不要。」夏箏拒絕。
「你請我喝了咖啡,我送你一件禮物,算是扯平,別給自己太大的心理壓力,沒什麼的。」顧博旭扯了扯唇角。
「這太貴重了。」夏箏依舊推辭,然後繼續朝前走。
「貴重什麼?對你來說貴,對我來說,就跟一杯咖啡一樣的價值。」顧博旭忙追著她,試著說服她。
兩個人互相說服的間隙,已經走出商場,快到小區門口。
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夏箏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他,眼角驀地發澀。
那人聽到動靜,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到夏箏和顧博旭在一起,眉頭皺起。
「拿來吧。」夏箏突然說。
顧博旭看了看她,再挑釁地看了看溫宇宸,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我給你戴上。」顧博旭從盒子里取出那串精美又昂貴的鑽石手鏈,然後握起夏箏的手,發現她手腕上戴著一條別的,他毫不猶豫地扯掉它,丟到地上,然後輕輕地為她戴起自己買的。
溫宇宸目光停留在被丟到地上的那串手鏈,是他打工了整個寒假為她買的銀手鏈。此時此刻,那條銀手鏈上的鳳凰已經落上了泥土和灰塵。而夏箏手腕上的鑽石手鏈,卻在陽光的照耀下,夏箏白皙的皮膚的映襯下閃閃發光。
往事回首,這已經是第二次。他的心意,再一次被人踐踏。
忍住滿腔的憤怒,溫宇宸啞著嗓子問:「急著把我叫來千城,就是為了要上演這樣一齣戲碼給我看嗎?」
「恩,我要跟你分手。」夏箏昂著頭,直視著溫宇宸說,她的身體卻縮在衣服里微微發抖。
「隨便你。」溫宇宸冷冷地回她,然後徑直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分手比她想像中要容易得多,沒有一句質問,沒有一句挽留,夏箏原本還準備了一堆決絕的話要跟他說,現在都不必了。
他走後,夏箏蹲下身來,壓抑在胸腔的難受在頃刻間湧出,她哭出聲來。
「我演得還不錯吧?本來想等待你的褒獎,現在卻只能看你哭了。」顧博旭走上前,也蹲下來,他用手為她拭眼淚,語氣難得的溫柔。
「這條手鏈你拿去。」夏箏哽咽著,用力褪下手鏈,然後塞進顧博旭手掌心。
顧博旭沒有再強求她,只是低低長嘆了一聲。
夏箏又像瘋了一般地抓起那條溫宇宸送她的手鏈,連同泥土灰塵,一齊緊緊握在手心,整個人埋在雙膝間,泣不成聲。
四
顧博旭陪她蹲著,一句話不說,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像哄一個丟了心愛玩具的小女孩一樣。
哭了很久很久,直至夕陽西下,顧博旭又陪著夏箏跌跌撞撞地走回家。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馮倩和馮漾都在家。
望著站在門外哭得眼睛腫腫的夏箏和陪伴在她左右的顧博旭,馮倩笑著調侃:「這是怎麼了?喲,你還挺能幹,才幾天功夫,就換了一個男朋友。」
顧博旭喊了一聲「伯母」,隨後與馮漾兩兩相望,各自沉默。
「伯母,我是夏箏的同學,她心情不太好,我送她回來,我先走了。」顧博旭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然後便打算離開。
馮漾見況,忙說:「媽,我去送客。」然後很快地在玄關處換好鞋子,飛奔了出去。
馮倩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眼裡逐漸浮起笑意,她覺得這一切很有趣,她的孩子們好像都長大了。
「小箏,你過來。」馮倩朝她招手。
夏箏先去衛生間狠狠地洗了一把臉,然後才慢慢踱到馮倩面前。
「洗再多次臉也掩飾不了你剛哭過,而且哭了很久,眼睛腫得跟兔子一樣。你要是願意說,我就聽。不願意說,就換我說,我要跟你說一件事。」馮倩像念繞口令一樣地跟夏箏說話。
夏箏抬頭,馮倩從茶几上拿起一疊文件遞給她。
「幫你聯繫好了美國的大學,編導專業,要是不喜歡,我可以給你換。畢業後我安排你進電視台工作,要是你不喜歡的話,回頭也可以換。」馮倩說得一派輕鬆,她其實是不希望自己的自作主張給夏箏帶來反感。雖然血濃於水,可是畢竟不在自己身邊長大,隔閡太深。
「謝謝媽媽。」夏箏輕聲說。
馮倩有些錯愕,她居然一絲抵觸情緒都沒有。看眼前她的神情,像是解脫了。
「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嗎?你可以說的,沒關係。」馮倩道。
「是我自己考得不好,你替我著想,我應該感謝,不應該再有什麼別的要求。」夏箏睫毛垂得低低的,遮擋了她的眼睛。
「哈。」馮倩盯著她,突然呵嗤笑了一聲道:「馮漾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
「她怎麼了?不是去劇組實習了么?」夏箏奇怪地問。
「是啊,可是今天抱怨劇組的伙食不好,明天說導演為了先拍主角的戲份,把她曬在那裡一天,其實做演員吶,就是很辛苦,之前她跟著我才有了那麼多的特殊待遇,現在經歷的這些,是一個新人原本就該經歷的。她就受不了了。」馮倩無奈地搖搖頭。
「她總有一天會習慣的。」夏箏輕聲說。
「瞧你的樣子,和她同齡,倒像個小大人。現在說說你,真不打算跟我聊聊?你要是去了美國,你的小男朋友怎麼辦?剛才送你回來的男生又是誰?」馮倩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夏箏又開始低著頭沉默。
馮倩打了一聲哈欠:「算了算了,你不願意說就不說吧,我先去休息了。」
另一邊。
馮漾追著顧博旭下樓,「你等等我。」
顧博旭停下腳步,雙手插在褲袋裡,靜靜地望著馮漾。
「你不好奇夏箏去哪兒讀大學嗎?她高考考得很差。」
「哪兒?」顧博旭倒真的很好奇這件事。
馮漾看著昏黃路燈下顧博旭的臉,因為有關夏箏的事情才起了一點變化,心中的那絲苦楚又漸漸浮了上來。
為什麼要跟他說這個?自己追著跑過來,難道不是為了見見他么?
好久不見了,顧博旭,你還好嗎?以後就不是同學了,還能用什麼樣的理由再見?馮漾望著顧博旭的臉,如實說:「媽媽幫她聯繫了美國的一所高校,打算送她出國留學。」
「哪所學院?」顧博旭接著問。
「Salisbury University,馬里蘭州。」馮漾每回答一次關於夏箏的事,心就彷彿被匕首尖銳的刀尖刺一次。
「那麼偏僻的地方。」顧博旭微微皺了皺眉頭,轉而又鬆開。
「謝謝。」說完這兩個字,他打算轉身就走。
「喂喂——」馮漾不能忍受他的無視。
「還有別的事?」顧博旭問。
顧博旭,你真的就那般無情么?我在你眼裡是不是比不上夏箏的萬分之一?馮漾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
「小姐,有事要趕緊說,我得回家吃飯呢。」顧博旭依舊雙手插著口袋,神態痞痞的。
「你打算讀什麼大學?」馮漾問。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顧博旭回得很迅速。
「什麼?」馮漾沒有反應過來。
「馬里蘭州的索爾茲伯里大學。」顧博旭一字一頓地回她。
「你瘋了嗎?!」馮漾失聲吼叫。
「於我來說,在哪裡讀大學真的一點都不重要,反正我將來是要繼承我父親的產業的。馮漾小姐,你好好讀你的戲劇大學,將來和你媽媽一樣成了大明星,我認識你,也算一段不錯的談資,祝你紅到好萊塢,拜拜。」顧博旭慵懶地朝她晃了晃手臂。
馮漾氣得在原地不停喘氣,胸腔劇烈起伏著,最後,終於有眼淚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顧博旭,我不會再喜歡你了。我會忘記你,我一定要忘記你!馮漾在心底吶喊,卻喊得自己的心很痛。
五
一整個夏天,夏箏都把自己關在空調房裡度過,足夠的冷空氣穿透她的腦袋,讓她的思緒得到沉澱。
這一天,顧博旭打來電話,約她去劇院。
「我不想出門唉。」夏箏倚在沙發上,手拿著遙控,正一台一台得漫無目的地轉換電視頻道。
「出來吧,我就在你們小區門外,你不會想我開車硬闖進去吧?」顧博旭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話語里卻帶著一絲絲脅迫的意味。
夏箏沒辦法,在簡單收拾了自己一下後,就下了樓。
毒辣辣的太陽曬得藏在樹葉間的蟬齊齊鬧革命,夏箏看到小區門外停著的車,眯著眼拉開車門就快步鑽了進去。
「我們去劇院幹什麼?」夏箏自覺拉好安全帶,皺著眉頭問戴著墨鏡的顧博旭。
「當然是去看錶演。」顧博旭優哉游哉地回應著,然後瀟灑地掉轉車頭,車子便平穩行駛在了馬路上。
「看什麼表演?」夏箏狐疑地問。
「看我表演。」顧博旭回道。
夏箏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顧博旭便已經踩著油門,將車速提高到一百碼,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夏箏。」顧博旭停車的時候突然叫她。
「恩?」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裡表演魔術了。」顧博旭的側臉在停車場內被昏暗的光線遮掩,夏箏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卻聽著他的話語,格外傷感。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享受一人分飾兩角,掌握全場的感覺么?」夏箏有些不解。
「人生可以荒唐,但也只能是一段時間,現在長大了,該承擔責任了,所以也該告別過去。」顧博旭面朝牆壁說完這一番話後,突然回頭衝著夏箏笑道:「走吧。我人生最後一場魔術表演,你是最重要的觀眾,必須出席。」
劇院內熙熙攘攘坐滿了人,顧博旭特意給夏箏留了VIP的坐席,讓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舞台上的每一個小動作。
一系列精彩紛呈的魔術表演,掀起了在場的一輪又一輪高潮。
舞台突然陷入黑暗,在觀眾的尖叫聲中,一束燈光亮起,戴著假面的顧博旭站在那束光下,手捧一束紅玫瑰。
那束光劇烈搖晃起來,在每個觀眾的臉上掃來掃去,最後落在夏箏臉上。
所有人躁動起來,周圍的女生簇擁著夏箏站起來。
一切場景熟悉得恍若昨日。
顧博旭將手中的一大捧玫瑰送給夏箏,這次,沒有人去搶,也沒有人會因為吃醋,拉著她頭也不回地走齣劇場。
顧博旭紳士地牽著夏箏的手走到舞台中央,燈光再次亮起來,舞台上空落下綵帶,在人們熱烈的歡呼聲中,顧博旭挽著夏箏鞠躬,然後看著眼前的帷幕漸漸落下。
那塊紅色的帷幕阻隔了一整個世界,黑暗中,周圍一片死寂。夏箏只是感覺,顧博旭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
來到後台,劇院的負責人遞給顧博旭一個紅包,然後很不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天的反響也很好,以後你不來,我們劇院要少生意咯。」
「哪裡,世上有太多比我厲害的人。」顧博旭笑了笑。
夏箏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臉上各異的笑容,自己怎麼都笑不出來,即使笑出來了,那笑容也是萬般苦澀的。
「你覺得我今天的表演如何?」顧博旭走到夏箏跟前,問她。
「很棒吶,一如既往的棒。」夏箏輕聲說。
記憶中,只看過他兩次表演。可是每一次表演狀態中的他,戴著假面,手捧玫瑰,都像極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優雅紳士。
記憶中的兩次表演,一次有溫宇宸的陪伴,中途離場。一次顧博旭牽引著她,一直看到最後。
領完報酬,顧博旭和夏箏走去停車場,打算離開。
「你是不是還在想他?」顧博旭突然問。
「恩?恩。」夏箏漫不經心地回應。
顧博旭一直走在夏箏的身旁,突然搶先幾步,攔在她前方道:「那就打給他吧。」
「他不可能接我電話的。」夏箏唇角泛著蒼白的笑。
「那也要打,走之前,最起碼要打聲招呼吧。」顧博旭說。
「走?」夏箏恍惚了神。
「在你去美國之後,就很難再見到他了,哪怕是當個普通朋友一樣相處,所以現在不要給自己留遺憾,人有時候,其實是吃的自尊心的虧。」顧博旭深深地凝視著她說道。
六
夏箏聽了顧博旭的話後,猶豫了半天,終於掏出手機給溫宇宸打電話。
一次,兩次,三次——
快要靜止的空氣里,不停歇地響著彩鈴,然後聽筒里傳來冰冷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這樣結果,夏箏失望的同時反而鬆了一口氣,早就知道他不會接她的電話了,如果接了,她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顧博旭面無表情地看著夏箏,「上車。」
他將她送回家後,就在車裡,撥通了溫宇宸的電話,早就剛才夏箏一遍又一遍地撥打電話時,他就記下了這串號碼。
——「喂——」
——「你還在千城嗎?」
——「你是誰?」
——「那就是在了。」
一個鐘頭過後,顧博旭開車抵達了一個偏僻的郊區。這裡顧博旭並不陌生,因為這裡是千城的又一處富人聚集地。越是郊區,越是豪宅林立,富人們從來就不會考慮交通不便這樣的問題。
顧博旭倚靠在車門上,看到溫宇宸從一家宅院的大門中出來,陰沉著臉朝他走來。
「你又想找我打架么?我上次是讓著你,別以為我真的打不過你。」溫宇宸冷冷地沖顧博旭說。
顧博旭冷嗤一聲:「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贏了我又怎麼樣呢?」
溫宇宸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拳頭,青筋突起。
「只有錢就以為可以得到全世界,趁虛而入就是君子所為嗎?」溫宇宸反擊道。
顧博旭微微眯了眯眼,「你對我的定義似乎不太準確。」
「難道不是嗎?」溫宇宸皺著眉頭。
顧博旭沒有直接回復他,而是離開了車門,神態輕鬆地圍著溫宇宸轉了一個圈兒,語氣調侃道:「這兒似乎不是你應該出現的地方吶。」
溫宇宸拳頭已經舉到了半空中,顧博旭看著他,卻沒有絲毫的退步。
「如果我沒猜錯,這裡是珠寶大王林建鄴的住宅,你出現在這裡,是不是來拜見未來岳父的?是該好好拜見,岳父資助你讀完大學又送你出國留學,籌碼是迎娶她女兒,並且一輩子為林家服務么?這真是一條康庄大道。」
「瞧你這惱羞成怒的樣子,我應該是說對了。其實你不用覺得羞愧,人往高處走,水才向低處流。不過你如今得到的這一切,都是一個人成全你的。」
「誰?」溫宇宸放下了拳頭,其實他問這個字的同時,心中已經隱隱知道了答案。
「林家千金喜歡你,把她當作情敵,可以讓你擁有光明前途和夢想,但是條件是她必須消失。所以她忍痛聯合我一起演了一場戲,某人居然就這麼當真了,不是頭腦簡單是什麼呢?」顧博旭尖銳得如同匕首一般的目光瞬間刺透了溫宇宸的心臟。
「她現在在哪裡?夏箏現在在哪裡?」溫宇宸顫顫地問。
「現在在家,明天早上八點的飛機,飛美國。」顧博旭說。
溫宇宸驚詫地抬頭。
「因為擔心你,她高考失利,馮倩給她聯繫了美國的大學,讓她去留學,於她來說,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顧博旭淡淡地說。
望著一個身高一米八的男生在自己面前緩緩蹲下去,痛苦地抱著頭。顧博旭心中也鈍痛,你可以不贊同她的所作所為,但是你要知道她的付出和犧牲,你必須要知道。
次日早晨,千城機場。
空空蕩蕩的機場內,還未睡醒的旅客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依依不捨地與自己的戀人或者家人朋友告別。
離別的氣氛瞬間感染了夏箏空落落的心,可她只是停留了那麼一秒,便毫不猶豫地朝候機廳走去,就在快過閘機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重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她剛要轉身的時候,那人便抱住她,將她按進自己懷裡。
那熟悉的胸膛和氣味,夏箏微微抬頭,居然是溫宇宸。
「誤會了你,對不起。沒能理解你的用心,對不起。我什麼辦法都沒有,對不起。顧博旭已經把什麼都跟我說了。」溫宇宸痛苦而內疚的聲音響徹在夏箏頭頂上空。
夏箏一句話沒有說,閉上眼睛,雙手丟開行李箱,環抱住他的腰,在這一秒,選擇沉溺在他的懷抱。
「你等我,我們不要斷了聯繫,千萬不要,你等著我,我們一定還會有別的辦法重逢。」溫宇宸將她抱得更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夏箏掙扎著離開她的懷抱,深深凝望著他的眼眸,恨不能一輩子深陷其中。
「你低下頭來。」她說。
溫宇宸聽了她的話,微微躬下腰。
夏箏閉著雙眼,主動將唇貼附在他的唇上,再睜開眼時,她的眼角已是濕潤一片。
「這是goodbye kiss。」
從來沒有給過他的,今天一定要給他,不然以後沒有機會。
「傻瓜。」溫宇宸眼角也流出晶瑩的液體,他伸手揉了揉夏箏的頭髮。
機場巨大的落地窗前,顧博旭遠遠地望著這一切。他戴著巨大的黑色墨鏡,沒人能看得清他的眼神,是藏著笑意還是苦澀。
溫宇宸目送夏箏過了閘機口,直至她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見。
夏箏坐在冰涼的候機室,靈魂彷彿都被抽空一樣。飛機開始檢票時,她給馮倩和溫宇宸都分別發了一條簡訊,「我已到機場」和「再見」,所有的表達都融合在這樣短短的兩句話里,發完她就關了手機。
跟隨著隊伍進入機艙,剛找到自己的座位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居然看到了摘下墨鏡的顧博旭。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詫異道。
「跟你一個航班,去留學,索爾茲伯里。」顧博旭的唇角微微向下彎了彎。
他的座位就在她的旁邊,一切巧得有些不同尋常。
飛機平穩得起飛,夏箏一直望著舷窗外的雲層發獃,而顧博旭則拿著一本雜誌翻閱,兩個人都沒有說過多的言語。
過了一會兒,就在顧博旭昏昏欲睡的時候,夏箏突然低低地說:「謝謝你。」
他轉頭,睡眼惺忪地笑道:「你要謝的事情太多了,不過如果可以,我情願不聽你說謝謝,因為太見外。」
兩人說著話的間隙,窗外刺眼的陽光消失,突然間光線就暗了下來,耳旁還傳來一聲雷鳴,整個機艙開始震動。
夏箏第一次坐飛機,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害怕地叫了一聲。
「別怕,夏天遇到雷雨天氣很正常。」顧博旭安慰她。
「那,那怎麼辦?」夏箏還是十分緊張。
「無法飛行的時候,飛機會迫降的,等天晴再起飛。」顧博旭回答她。
夏箏抓穩扶手,心臟莫名地跳動厲害。
「不好了,發動機出現故障了!」機艙的服務人員喊了這一聲。
整個機艙開始進入劇烈震動的狀態,行李箱掉下來,砸到人的頭上,伴隨著旅客驚叫的刺耳叫聲,夏箏感覺眼前混亂一片。
最倉皇無措的時候,夏箏感覺有一個人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感受到那人掌心傳來的溫度。
耳邊傳來什麼東西砰然爆炸的聲音,整個世界好像都成了一片灰燼了。
國內所有電視台的午間新聞都是:上午十點,千城飛往美國索爾茲伯里的飛機於太平洋上空墜毀,傷亡慘重,飛機失事原因不明。
如果沒有機會再見你,最起碼已經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