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有人陪我悲,你孤獨你自由

第二幕 二十歲

涼夏回到家後,什麼也不想做。她拿回了一筆稿費和頂尖的成績,爸爸媽媽也不需要她做什麼,只需要躺在房間養胖就好了。

此時正是寒假。以往寒假和過年的時候,涼夏與九秋兩家都是一起過的,今年應該也不例外,所以,該來的還是會來,該演的戲還是得演。涼夏躲不過和九秋見面的命運。

「涼夏啊,你去找你九秋媽媽,讓他們今年還過來過年。」涼夏媽媽隔著一扇門喊涼夏。

涼夏從卧室里走出來,去門邊換鞋:「知道了。」

接著,她便下樓直奔九秋的家,正準備敲門的時候,九秋正好開門準備出去倒垃圾。

見到涼夏,九秋正要打招呼,涼夏卻搶先說道:「正好,跟你媽說,今年還來我們家過年。」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以前涼夏也經常這樣穿著睡衣來家裡叫她,如果不是和涼夏冷戰了,九秋一定會以為這隻是尋常的打招呼。

九秋在門口回頭喊:「媽,涼夏剛剛過來說今年過年也去她家。」

「哎。」九秋媽媽在裡屋回答。

九秋換鞋,出門,倒垃圾。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

除夕那天,兩家人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一起吃飯。

涼夏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說:「飽了,我去天台生個火,看看煙花。」說完,她就走了。

九秋趕緊放下筷子,躡手躡腳地離開座位,嘿嘿地笑著:「你們慢慢吃啊,叔叔阿姨。」說完,她也去了天台。

看著兩個小孩一前一後離開,爸爸媽媽們並沒看出什麼端倪,反而打趣說:「這倆孩子,每年都這樣。」

是的,以往每年都這樣,但今年卻未必了。

來到天台,九秋看見涼夏坐在躺椅上,身上蓋著毛毯,腳邊是炭火旺盛的火爐。

「沒辦法,怕他們發現,我也只能上來。」九秋坐在天台的邊沿,「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涼夏沉默著,偏過了頭,背對著九秋。

九秋也知趣地不再說話,拿著手機自顧自地玩,鼓搗著QQ裡面的東西。兩人明明在一起,心卻隔著比地球到外太空還要遠的距離。

天台網路不好,九秋按著手機的按鍵,終於耐不住性子,罵道:「什麼破東西!」

她回頭看著涼夏,心裡的火更旺。

既然自己這麼不討涼夏喜歡,何必要待在這裡?九秋心想。

「我回去了!」九秋的聲音里含著怒氣,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天台。對於九秋的離開,涼夏毫不動容,宛如一尊石像躺在那裡。

心裡那片湖水靜得可怕,涼夏不想原諒九秋,至少在那一刻是這樣的。因為這樣糟糕的關係,她們那個寒假也過得很糟糕。

寒假結束,進入大一第二學期,涼夏與九秋又相隔千里。

涼夏的稿子經常會出現在雜誌上,而刊登了涼夏稿子的每一本雜誌九秋都會買,九秋還會給自己的同學推薦,說:「我有一個朋友啊,可厲害了,寫的故事經常上雜誌呢。」

推薦完後,她含笑的雙眼總會濕潤起來。

「我那個朋友啊,如果能再看我一眼就好了。」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祈禱。

遙遠西北方向的一間宿舍中,好幾本青春雜誌擺放在男孩宿舍的書桌上。關林修走進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說:「唐澄,這些東西,你就不要再看了。」

唐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堆雜誌,像是在遙望著某個人,或者是某段往事。

雜誌上涼夏寫的每一個故事,他都看了。雜誌上說涼夏是新晉虐戀作者,可他不希望涼夏是個虐戀作者,他希望涼夏每天的生活都充滿陽光,希望涼夏能和九秋重歸於好。

可是如今,涼夏將自己的聯繫方式全部刪除了,九秋也不再理自己。

或許從那日說了再見後,這一輩子就再無相見的可能了。

這樣也好,不見就不會痛了,不是嗎?

至於自己,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可是,新的生活又在哪裡?

在學校,涼夏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有人試圖去接近涼夏,想跟她做朋友,甚至有男生跟她表白,涼夏都會禮貌地微笑著拒絕。有人說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也有人說她自恃清高,目中無人。

大二的時候,涼夏因為成績優秀,輔導員讓她代替臨時有事沒能來上課的老師去給大一的學生上一節課,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

這是鍛煉自己的機會,涼夏沒有拒絕。

而認識小柯,也就是在這節課上。

涼夏那天剛進教室,沒人知道她只是一個大二的學姐,都想著原來教授這個課程的老師如此年輕,彷彿和他們同歲。

有調皮的男生在課上戲弄她,說:「老師,你這麼年輕,有男朋友嗎?學生可以追你嗎?」

涼夏熄滅手裡的激光筆,說:「我不是你們老師,只是你們的大二學姐,我也沒有男朋友,你們可以追我。」

涼夏見招拆招,說話時卻總是神色冰冷,班上的男生也就自覺地收斂了。只有一個人,忽然開口說:「說話算話哦,涼夏學姐。」

他就是小柯,大一剛開學,便申請進了學生會,男生十分機靈,又帶著一點痞痞的感覺。他早就在學長學姐那裡聽說過涼夏這位冰美人,如今一對號入座,似乎猜對了。

「是嗎?很期待。」涼夏無動於衷地說,再次打開激光筆,指著幻燈片上課。

涼夏沒有將小柯放在心上,小柯卻說到做到,開始對涼夏展開瘋狂的追求。

大家都說小柯喜歡挑戰高難度,竟然追求涼夏,的確如眾人所料,涼夏絲毫沒有將小柯放在眼裡。

小柯追了涼夏兩個月,該用的招和不該用的招都用了,但涼夏就是無動於衷。小柯覺得自己很失敗。

「涼夏學姐。」無計可施的小柯攔住正要去圖書館的涼夏,問,「我到底怎樣做,你才能做我女朋友呢?」

「你還不明白嗎?我不喜歡你,你怎麼做都無濟於事。」涼夏手裡抱著書,涼涼地說道。

小柯說:「我不信,學姐的心是鋼鐵做的不成?」

涼夏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雙眼幽遠且冷漠地注視著小柯,她說:「有的人十年都得不到一個人的喜歡,你區區兩個月,算得了什麼?」

說完,她便冷漠決絕地走了。

小柯愣在原地,十年都得不到一個人的喜歡?

世界上還真有心如木石的人啊。

可是涼夏學姐怎麼會這麼說呢?

難道這個「十年」跟涼夏學姐有關係?

小柯抿了抿唇,他發誓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看到小柯始終纏著自己,無奈之下,涼夏給簡映飛打電話說了這件事。「只要你能幫我擺脫那個男孩子,我就答應你任何要求,前提是你不能趁火打劫。」涼夏快要被那塊「牛皮糖」煩透了。

「你說的啊,說話算話。」簡映飛興奮地說。

「算話。」涼夏肯定地說。

很快,簡映飛就坐飛機到了江市。涼夏特意約了小柯見面,小柯看到強敵出沒,心中瞬間拉響了警報。

涼夏說簡映飛是她的男朋友,小柯不信。

涼夏抓著簡映飛的衣領,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小柯臉憋得通紅,大聲喊著:「我不信!他才不是你男朋友!涼夏學姐明明沒有男朋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

「隨便你信不信。」涼夏沒有給小柯好臉色,拉著簡映飛的手走了。

小柯氣呼呼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過了片刻,他靈機一動,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因為他覺得,涼夏學姐一定在說謊。

小柯跟著他們來到了江市的某個公園。

公園裡,涼夏和簡映飛坐在亭下,涼夏像是甩掉了什麼包袱一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側頭靠在亭子的柱頭上。

簡映飛坐在她對面,問她:「你答應我的話還算數嗎?」

「你說吧。」涼夏頭也沒抬。

簡映飛站起來,認真地說道:「涼夏,跟九秋和好吧,你們別再鬧矛盾了。」

涼夏的視線緩緩左移,看著簡映飛,問:「想當和事佬?」

「我不是想當和事佬!我只是覺得,你們倆關係這麼好,不該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鬧成這樣!這樣值嗎?不值對不對?你也不想對不對?不然,你為什麼要在每篇故事裡都寫一個名字帶『秋』的人呢?涼夏,你就是嘴硬!」簡映飛嘆氣道。

涼夏靠著柱子,沒說話。

簡映飛見她沉默,便又說道:「你別不說話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有時候真的很讓人無奈。這件事情明明從頭到尾都是唐澄的責任,是他明知道你喜歡他,還要利用你;明明喜歡九秋,還要一直瞞著,同時傷害兩個人,這都是他的錯啊。」

「你走吧,簡映飛,我不想聽這個。」涼夏語氣冰冷。

「你又這樣。」簡映飛氣惱地說,「你這樣,會失去很多朋友的。」

涼夏聽不進去半句,語氣仍舊淡淡的:「你走吧,你的路費我會轉賬到你銀行卡的。」

簡映飛瞪大眼睛,突然怒火中燒:「林涼夏!我真的不該管你!你這輩子就這樣吧!被一個男人欺騙後就自暴自棄!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管了!你知不知道,九秋想要跟你和好都快想瘋了!你知不知道,不只是你失去了唐澄,九秋也失去了!」

涼夏的背影看起來仍舊沒有什麼反應,但她的臉早已被淚水覆蓋。她緊緊咬著下唇,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身後的簡映飛看出什麼端倪。

涼夏的決絕讓簡映飛有些心涼,簡映飛搖了搖頭:「算了,我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也不會聽我的。我走了。」

然後,他便連句再見也沒說,走出了公園。

簡映飛走後,涼夏直起身體坐好。她終於未能忍住淚水的決堤,嚶嚶地啜泣起來。

啜泣的聲音越來越大,而後有些聲嘶力竭。在哭聲中,小柯聽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九秋。

原來,涼夏學姐不是像看上去那樣冷漠,她也會難過,心裡也有牽掛和喜歡的人。

忽然間,小柯有些憐惜涼夏。

涼夏是靠沉默來撫慰自己的傷口,而九秋是靠忙碌與笑聲。

九秋一直穿梭在各個社團,跟學生與老師的關係都非常好。對她而言,只要生活充實了,就不會有時間去想那些讓人難過的事情。

不過,這隻是其次,她最幸運的是江瀚陪在身邊。

室友常常拿江瀚開九秋的玩笑,說江瀚是不是在追九秋。

九秋總是大手一揮,說:「什麼呀,我跟江瀚就是哥們兒,那傢伙跟個冷血動物似的,一起出去玩還不送我回宿舍,有這麼喜歡我的嗎?」

也是,江瀚雖然和九秋關係好,但也許只是因為有一層「老同學」的關係,畢竟他的所作所為都不像是喜歡九秋的表現。

哪有喜歡一個人,能看著對方背上貼著大烏龜的貼紙而無動於衷任由對方被笑話的呢?

當九秋髮現自己背後有一張烏龜貼紙時,江瀚無辜地摸摸鼻子,說:「我覺得挺可愛的,就忘了跟你說,不好意思啊。」

挺可愛?既然這麼可愛,就送給江瀚吧。

於是,九秋把烏龜貼紙貼在江瀚的後背,說:「和學弟們玩遊戲的懲罰就讓你替我接受吧!那些傢伙,偷偷貼了不告訴我,害我出醜,我回頭肯定收拾他們!」

江瀚微微捂著嘴,好似怕周圍會有人認出自己,說道:「你趕緊給我摘了。」

「不摘。」九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隨之說,「晚上有時間嗎?去酒吧玩啊。」

「沒時間。」江瀚說著,雙手正要去扯後背上的烏龜貼紙,九秋按住他的手,說:「不許動,你動我就不理你了。」

江瀚拿她沒辦法,只好笑她:「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做個孩子不好嗎?無憂無慮的。」九秋兩手張開,重重地拍了一個巴掌,「你要是沒時間去的話,我就自己去。」

說完,她就樂呵呵地走了。

江瀚把背後的烏龜貼紙取下來,看了一眼紙上的畫像,笑了笑:「倒是挺像的。」

旋即,他將烏龜貼紙細細地折好,放進了口袋裡。

晚上,江瀚還是去了。

江瀚知道九秋最常去的那家酒吧在哪兒,因為九秋總跟他說,她已經跟那裡的酒保混熟了,還相互交換了聯繫方式。

穿過燈紅酒綠的舞池,江瀚看見九秋醉醺醺地坐在吧台上,一個男人正在跟她搭訕,想讓她陪他喝酒。

江瀚徑直走過去,一隻手拽著男人的胳膊,將他拉開,說:「不好意思,這是我女朋友。」

「哎?你是誰啊?」被拉開的男人心生不滿,但看到江瀚眼中的怒意,也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了。

醉醺醺的九秋大笑著一隻手抓著江瀚的衣領,一隻手拍打著他的胸口:「你才不是我男朋友呢,你是誰呀?」

江瀚掰開她的手,扶住她搖晃的身體,說:「我是江瀚。」

「江瀚?江瀚不是沒時間來嗎?怎麼又來了?」九秋疑惑地抬起頭,醉紅的臉上一片迷茫。

「我又有時間了,所以就來了。」江瀚不緊不慢地說。

「又有時間了,你怎麼這麼隨意啊。」九秋嘿嘿地笑起來,大手一揮,豪氣地說,「江瀚啊,你想喝什麼?隨便點,姐姐請你!」

「我什麼也不喝,我是來帶你回去的。」說著,江瀚起身,伸手穿過九秋的腋下,將她從凳子上扶了起來。

九秋連忙往地上坐去,說:「不不不,我不走,我還沒喝夠呢。」

「你已經喝糊塗了!」江瀚強制性地將九秋架起來,然後把她往酒吧外拖。

九秋被拖著走,絲毫反抗不了,她急了,嗚嗚地哭起來:「別,江瀚,別帶我走,我還想喝……」

「白天裝成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晚上就去買醉,鹿九秋,你怎麼這麼沒用?」江瀚嘆了一口氣,拖著她向外走去。

九秋忽然抓著江瀚的胳膊,說:「我不走,不走……我走了,怎麼想涼夏……怎麼想唐澄……我不走……」

唐澄,還是那個人嗎?

江瀚心裡聚起萬千愁結,無意識地鬆開手。

九秋直接摔倒在地,嘴裡卻還在喃喃地念叨著:「我想喝酒……我要回去喝酒……」

鹿九秋,這麼久了,你還沒忘記唐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