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次分別,是傷害還是成長

第二幕 二十歲

人們總以為處在新的環境,面對新的人群,就能忘記那些讓人不開心的事情。

來到江市的涼夏,表面上看起來的確已經忘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情,然而,到底忘沒忘記,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涼夏已經將唐澄的QQ拉入黑名單了,她原本想將九秋的QQ也拉入黑名單,但最後沒有狠下心。

來到江市的這段時間,九秋給涼夏發過許多消息,涼夏都視而不見,她似乎還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原諒九秋,因為她一想到九秋明知那些會傷害她的秘密卻不告訴她,讓她覺得心痛。

有時候,涼夏會自暴自棄地想,這段友情就這麼結束吧,沒什麼可留戀的。但是,即使她和九秋之間不再聯繫了,家裡的人還是會打電話來問,自己媽媽,還有九秋的媽媽……

問的次數多了,涼夏就對九秋媽媽說:「阿姨,沒事了,我們現在都挺好的。」

然後,她再給九秋打電話。

涼夏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九秋正在洗手間洗頭。

室友聽到電話聲,朝洗手間大聲喊:「鹿九秋,有電話。」

「誰打來的?」

「涼夏。」

「哐——」洗臉盆滾落在地,室友看見九秋光著腳丫從洗手間跑出來,頭髮上還沾著潔白的泡沫。

九秋趕緊在衣服上擦擦手,接過電話,努力壓抑聲音里的顫抖:「喂?涼……涼夏。」

電話那邊的聲音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川:「為了不讓我媽和阿姨擔心,你就說咱們之間沒什麼問題,只是學習忙聯繫得少。回家後就盡量少碰面吧,非要碰面,該怎麼做你也知道。」

「涼夏……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原諒什麼啊,你做錯了嗎?沒有,只是你喜歡唐澄,唐澄也喜歡你,我只是被你們騙了十年而已。九秋,十年太長了……」涼夏的聲音輕柔無力,似乎不願再提及此事。

九秋還想說話,但涼夏已經將電話掛斷了。

九秋放下手機,立即抓著濕漉漉又黏糊糊的頭髮鑽進洗手間,這樣就算流淚了也不會有人看見。

涼夏坐在圖書館外的石凳上,身側是一株散發著濃郁香味的桂花樹,風一吹,帶來一陣十分好聞的桂花香,仔細一看,還有細碎的桂花紛紛揚揚落下。

涼夏伸出手背擦了擦淚。「忘記吧……」她在心裡說。

忘記從前,重新開始。

涼夏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她從頭到尾學習和接觸的都是「文字」「文學」。她自小就是一個才女,所以學這個專業對她而言,很輕鬆,同時也更快地豐富她的知識儲備。

像涼夏這樣有才又漂亮,平日沉默寡言的冷美人,在這個宛如一個小型社會的校園裡,即使什麼都不做,都能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男生說她漂亮,幾乎個個都想找她搭訕。

女生說她奇怪,經常獨自一人,不好相處。

總而言之,涼夏拒絕參加學校的一切活動,一心撲在學習和獎學金上,渴望用這兩樣東西來麻痹自己的內心。

直到大一的第三個月。

十一月中旬了,那天很冷,可是空氣里只有飄浮著的塵埃,沒有一點濕潤的感覺,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涼夏剛吃完飯從食堂回來,打算上床窩著看書,就在這時,室友進來喊:「那個……林涼夏啊,樓下有人找你。」

涼夏感到有些奇怪,找她?她並不覺得在這所學校里會有什麼人來找自己。

但涼夏沒有多問,先走到陽台上看了一眼。

然而,那一眼讓涼夏有些吃驚,她看到簡映飛穿得像只熊一樣,站在樓下朝她招手。

涼夏無奈地笑笑,進宿舍圍了一條圍巾。剛準備出門時,她又轉身對剛才的室友說:「謝謝。」

「啊……」室友愣了一下,說,「不用謝。」

涼夏裹緊圍巾,小跑下樓,還沒走近簡映飛,就問:「簡映飛,你怎麼來了?這個時候你不該在上課嗎?」

「呼——江市好冷啊。」簡映飛對著手心哈了一口氣,說,「我跟著學長學姐來江市搞社會實踐,所以順道來看看你。涼夏,我只有三個小時的時間,然後就要坐火車回去了。」

涼夏脫下自己的手套遞給簡映飛:「戴上,我們出去找個地方坐著,有暖氣。」

「噢。」簡映飛戴上手套,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搖搖擺擺地跟在涼夏身後。

涼夏帶簡映飛去了一家咖啡店,終於暖和起來,簡映飛這才將帽子、手套悉數摘下,順便將羽絨服也脫了。簡映飛笑嘻嘻地看著涼夏,臉蛋還透著紅紅的顏色。

「傻笑什麼?」涼夏搞不懂簡映飛在笑什麼,給他點了一杯熱咖啡。

「能看到你真好啊,我都不知道你在這邊過得好不好,給你發QQ信息,你也回得少。」簡映飛爽朗地說,涼夏聽出他話里的一絲埋怨。

涼夏解釋說:「我是奔著獎學金去的,有時候看見你的消息都是大半夜了,怕打擾你就沒有回,本來打算第二天回你,但總是忘記。」

「行,你是個大忙人。」簡映飛喝了一口咖啡,又問,「對了,你和鹿九秋……」

聽到九秋的名字,涼夏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好半天,她才重新笑起來,說:「別說那些事情了。」

都三個月了,情況還沒有好轉。簡映飛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了。

「那行吧,咱們不說那些了,那……那你在這裡交到朋友了嗎?」簡映飛說著,胳膊肘撐在咖啡桌上,身體往前一傾,八卦地問,「有沒有男生追你啊?」

涼夏摸著後腦勺,笑笑:「沒有。」

「這江市的人也太沒眼光了吧!」簡映飛很較真地說。

涼夏「撲哧」笑出聲:「可不是嗎?都挺傻的,哪有你聰明。」

被涼夏看出心裡的小九九,簡映飛反而害羞起來。他拘謹地說:「哪有啦。」

「別說我了,你呢?過得怎麼樣?」涼夏問。

涼夏獨自一人在江市待了三個月,其實經常會感覺到孤獨。簡映飛好不容易來一次江市,她想多和他說說話。

「我都挺好,反正就在南市,離家近。涼夏,你不用擔心我,你和九秋獨自在外地,又是女孩子,你應該擔心你自己。」簡映飛有意無意提起九秋,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她也在外地嗎?」涼夏問。

「在海城。」

海城啊,那還真夠遠的。她們或許就這樣了,不會再和好了吧。

「那……其他人呢?」涼夏低著頭,小聲問。

簡映飛當然知道她問的其他人是誰,只是故意裝傻充愣地反問:「其他人?什麼人?哦,對了,我只知道江瀚,江瀚好像也在海城。」

涼夏勉強笑了一下,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簡映飛抿著唇,抬起眼皮偷偷地看著發獃的涼夏,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不該提一些不能提起的人。

簡映飛看看手腕上的手錶,有些不舍地說:「涼夏,我……我沒時間了,要走了。」

涼夏邊穿外套邊說:「我送你。」

「不,不用了。」簡映飛連忙站起來,一邊往身上套禦寒的衣物,一邊說,「火車站太遠了。」

涼夏看著簡映飛迅速地穿好衣服,連句再見都沒說,就急匆匆地跑出了咖啡廳。

「唉。」涼夏心裡有些惆悵。

簡映飛跑出去沒多久,涼夏的手機忽然收到一條簡訊。

是簡映飛發的。

上面寫著:「涼夏,對不起。可我希望你能快樂。」

這個傻瓜……涼夏眼眶一熱,將手機緊緊握在手心。

會的,她一定會快樂的。

江市陰雨天氣已經持續了很多天,但總有一天,會迎來陽光的。

簡映飛說江瀚和九秋都在海城,那並不是一個巧合,而是有預謀的。

九秋第一次發現江瀚的存在,是在開學後軍訓的第四天,那天海城很熱,九秋能感覺到自己的內衣已經全部濕透了。

學校的操場上,一個班級一個班級地在練習正步,就在列陣里,九秋看到了另外一個班級的領隊江瀚。他就像真正的軍人一樣在前方昂首挺立,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十分標準。

九秋在那一刻恍惚了一下。

等到大家休息的時候,九秋跑到江瀚所在的班級,對著坐在地上系鞋帶的江瀚驚奇地喊道:「江瀚!你怎麼在這裡?」

江瀚只是平靜地抬了一下頭,淡淡地應了聲:「巧啊。」

然後,他又低下頭整理鞋帶。

他那般自然,彷彿他們還是念高中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時候。

九秋蹲下身,欣喜地說:「不是巧,簡直是太巧了!你什麼時候報考這所學校的?咦……奇怪,你為什麼會報考這所學校呢?咱倆高考的分數起碼差了兩百分,竟然還能在同一所學校遇見?」

「喜歡就報考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江瀚的語氣似乎有點不耐煩。然而,九秋才不會管,能在大學遇到自己的高中同學,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件幸事。

「江瀚,晚上我請你吃飯吧!」聽到教官吹響哨子,九秋激動地邀約,不等江瀚回答,她又立馬說,「約好了啊!電話聯繫!」

說完,她就像只快樂的小鳥跑開。

在她的背後,江瀚如冰雪般的臉龐終於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神色。

「哎,江瀚,那個漂亮的小妞是誰啊?」班上有好奇的男生問。

江瀚的表情立即恢復成冷冰冰的,回頭道:「少打她的主意。」

「喲。」男生一看,有情況,立即吹了一聲口哨,不懷好意地笑著。

江瀚沒有理他,回到隊伍里。

軍訓結束後,江瀚果然接到了九秋的電話。九秋將吃飯的地點和時間都定好了,只等江瀚「駕臨」。

江瀚沒有半推半就,爽快地答應了。

而江瀚的回復卻依然只是冰冷的幾個字:「行吧,一會兒到。」

但這對九秋來說,已經算是很爽快的應約了。

江瀚慢騰騰地來到約定的地方,看到九秋已經等在那裡了。即使江瀚的動作很慢,但還是卡在約定的時間到達,沒想到九秋比他更早。

「快來坐!」像是對待貴賓一般,九秋熱情地幫江瀚拉開椅子,然後將菜單推到江瀚面前,「你點菜,我請客。」

江瀚默默地看著菜單上的菜目。九秋撐著下巴看著江瀚,如獲至寶一般說:「江瀚,你在這裡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把你當成寶供起來。」

「這麼稀罕我?」江瀚一邊用鉛筆選擇菜目,一邊問。

「當然!」九秋輕輕拍著桌子,「在這陌生的城市能遇到你,我就像找到了歸宿一樣。」

江瀚抬起眼皮,疑惑地問:「你喜歡我?」

「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歸宿!」九秋皺起眉頭,嘟囔起來。

江瀚沒有在意,只是將菜單推給九秋,九秋看也沒看就遞給了服務員。九秋不知道,其實那次請江瀚吃飯,才是欠江瀚的第一步。

九秋遇到江瀚,就變成了話癆,然而江瀚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回應一兩句。

飯吃到一半,江瀚打斷九秋的話:「我去下洗手間。」

「哦……」被打斷的九秋一怔,慢半拍地應著。

江瀚去了洗手間後,九秋才發現江瀚已經吃了一大半的菜,而自己什麼都沒動過。剛才自己的情緒真的太激動了,話也說得太多,也沒問過江瀚會不會厭煩自己這樣。

以前她有什麼話都講給涼夏聽,現在,涼夏不在自己的身邊。

想到這裡,九秋又有一點感傷。

「我吃得差不多了。」江瀚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沒落座,就說,「我還有事要回宿舍,你慢慢吃,別忘了結賬。」

「這就走了?」九秋問。

「嗯。」江瀚扯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下次回請你。」說完,他就走了。

江瀚走了,九秋也沒心情再吃飯。

或許她真的是寂寞了,想要找一個人好好聊天。只是她都沒來得及問江瀚是否願意聽自己講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唉。」九秋頹喪地抓抓頭髮,無力地喊,「服務員,結賬。」

「你好,這桌飯錢,剛剛你的朋友已經付過了。」服務員說。

九秋愣了一下:「什麼?」

江瀚付過了?

不是說好自己請客的嗎?

江瀚是看不起她,覺得她付不起這頓飯錢嗎?想到這裡,粗神經的九秋給江瀚打電話,質問他這件事情。

誰知江瀚並未否認,說:「對,我怕你付不起,到時可怎麼辦?」

「江瀚!你太小看我了,不想理你了。」說完,九秋憤憤地掛斷電話,走出了餐廳。

海城夜空的星星閃亮閃亮的,像是無數隻眼睛。

九秋抬頭看著星空,心裡一陣惆悵,什麼時候生活才會變得更好?

她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真正開懷大笑的時候?

好想從前,好想涼夏,好想……

想一個不應想起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只有當生活被填充滿了,才不會去想那些讓人頭疼的事情。

十二月,涼夏投出去的第三本稿子有了回應。

是一本還不錯的青春雜誌,雜誌編輯說涼夏的短篇小說過了終審。

涼夏心裡的那片湖水終於泛起了絲絲漣漪,這是發生那件事後,她第一次由衷地開心。

一月,涼夏拿到了雜誌社寄來的樣刊和稿費,稿費有幾百塊,已經算很高了。

也就是在這個月,涼夏大一的第一學期結束,她要回家了。

同一時間,不同的火車站,涼夏與九秋拖著同款行李箱,往火車站走去。路過火車站的報刊亭,九秋想買一瓶水,卻在一堆雜誌的最上面看到了一個名字——涼夏。

涼夏的《時光之傷最難癒合》。

九秋的心臟怦怦地劇烈跳動,她連忙掏出錢,對老闆說:「一瓶水,一本這個。」老闆找了錢後,九秋就拖著行李箱追趕上了江瀚的腳步。

「江瀚,江瀚!」追上江瀚,九秋揮了揮手裡的雜誌,「你看,涼夏!是涼夏,涼夏的文章上了雜誌。」

江瀚站住,看了一眼雜誌封面,內心沒有多大的波瀾,只淡淡地「哦」了一聲。但九秋不一樣,九秋的心臟一直在劇烈跳動,她為涼夏感到開心。涼夏能在雜誌上刊登作品,真棒!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涼夏寫了什麼。

上了火車,九秋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了雜誌的外包裝。翻到涼夏作品的那一頁,九秋認真地看了起來。那是個讓九秋再熟悉不過的故事了,雖然做了很多修改,但是九秋很容易就在裡面找到他們幾個的影子。

裡面的每一個鉛字都像是一塊燒紅的鐵片,殘忍地烙在九秋的心裡。

文章的最後一句是:「時光烙的疤,就讓時光去癒合吧。」

九秋合上雜誌,低著頭,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紙張上,留下一個個濕乎乎的印記。

江瀚從九秋的手裡抽出雜誌,遞了一張紙巾給九秋。九秋抹了一把淚,將紙巾放在鼻前,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江瀚嫌棄地說:「行了啊,丟臉不丟臉。」

九秋沒有反駁,只是抬起頭來,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紅紅的眼眶泛起陣陣酸痛。

她知道,這次回家,任憑她再怎麼努力,涼夏也不可能原諒她。

她到底要怎麼做?

誰來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