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計畫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計畫

四月末的陵京便已開始熱起來了。

往年喬綰每逢天氣炎熱時, 肺腑的悶痛便會越發嚴重,平日里須得靠著涼茶或冰塊才能勉強舒適些。

今年許是因著倚翠煎的那些葯的緣故,她除非於太陽下暴晒, 其餘時刻只覺肺腑比冬春時更悶熱些,竟未曾有其他不適。

尤其如今喬綰有了腳梏的鑰匙,平日里守衛只守在院外, 從不敢擅自進來, 喬綰便打開腳梏, 閑適地在寢殿窩著,或是去寢殿後方不打眼的長廊吹吹風。

這日, 司禮按照公子的吩咐巡查完陵京各大城門,順便來公主府送藥引,方才走進院子,便聽見寢殿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直跑進寢殿。

常年習武的緣故, 司禮的耳力比常人好些,隨後還清楚地聽見寢殿內有鎖鏈碰撞的清脆聲響。

司禮敲了敲殿門, 是倚翠前來開的門,她走出殿來, 又飛快地將殿門關上, 不自在地笑看著他:「司護衛又來送藥引了?」

錯眼間,司禮只看見亂作一團的鎖鏈, 以及背對著他坐在桌旁的長樂公主。

司禮點點頭:「嗯。」說著將藥引交給倚翠便離開了。

司禮並未離開,看了幾眼慕遲,還想說些什麼,又不覺抿緊了唇。

可是,當發覺她摘下腳梏時,他心中卻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慕遲也不知為何自己竟沒有絲毫惱怒。

說完司禮垂眸等著公子發怒,畢竟公子最不喜旁人欺騙忤逆他。

即便他夜間前去時,她總是乖乖地戴著腳梏,可他就是覺得,喬綰這般驕橫又不講理的性子,得了鑰匙後平日里會老老實實戴腳梏才是反常。

公子的表情沒有半絲不悅或是意外,他像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甚至……眉眼帶著絲輕鬆。

就好像……本該如此。

慕遲沒有看他,只淡淡道:「還有事?」

他曾想過,讓那個驕縱的小公主看見了黎國的腐爛,再被生生折斷翅膀,還能不能這麼囂張蠻橫。

慕遲翻看摺子的手一頓, 想到李慕玄自弱冠之時便想求娶的人, 突然換了模樣,應當會很「驚喜」吧。

他甚至覺得……這才是喬綰能做出的事。

「公子?」司禮不解地喚他。

司禮素來不會對慕遲撒謊,沉默了幾息誠實道:「屬下方才去公主府送藥引時發現,長樂公主已能自由出入寢殿。」

李慕玄。

可等了好一會兒都未曾聽見半分響動。

慕遲眉眼漸冷,只是想到這個名字,心中都忍不住地作嘔。

慕遲陡然回神,迎上司禮的目光,不覺避開,良久輕嗤了一句:「膽大妄為。」

司禮大膽抬頭,而後一怔。

也只有她,將他的話看做耳旁風。

一直回到慕府, 司禮見到慕遲時,將巡查城門的事報給他, 報完又道:「大齊的接親使團已經入了黎國邊境了。」

司禮瞭然,公子這是不追究的意思,他也再未繼續這個話頭,只道:「屬下已命人暗中監視文相的一舉一動,絕不會令其得逞。」

慕遲「嗯」了一聲,想到前幾日那個叛徒交代的事情,神色逐漸森冷下來。

司禮沉思片刻,又道:「公子可要在公主府增派人手?若此事是長樂公主和文相……」

「不可能。」慕遲想也未想便打斷了他。

他不信喬綰會舍下陵京的一切離開。

也不能信。

沉寂許久,慕遲啞聲道:「這段時日,守好各大城門。」

*

大齊的接親使團是在五月二日入的陵京,修整三日後,五月六日操辦慶典,昭陽公主拜別皇上雲貴妃,便正式前往大齊。

陵京免宵禁三日,城中放三日焰火。

這幾日的陵京分外繁華。

倚翠正在寢殿外守著。

喬綰則坐在寢殿內的窗前,透過大開的闌窗,托著下巴看著遠處的夜空中升起的一束束綻放的焰火。

陵京的焰火真的分外好看。

直到窗外傳來三聲敲梆聲,喬綰才回過神來。

她知道,文相派來的人來了。

前幾日喬青霓又送來了一盒補品,其中一枚人蔘中夾了一塊紙片,上方寫著今夜文相會派人前來。

喬綰最後看了一眼焰火,便要將闌窗關上,窗外卻陡然出現一抹黑影。

喬綰驚了一跳,驀地後退半步。

「公主,是我。」來人匆忙擺手道。

喬綰勉強鎮定下來,抬頭看過去,而後詫異地睜大眼:「書獃子?」

眼前穿著一身黑的人,不是程清川又是誰?

程清川淺淺地笑了下,道了聲:「唐突了。」話落,翻身躍入殿中,又謹慎地環視一圈,方才關上窗子,一轉身便發現喬綰就站在他身後,二人不過二尺的距離。

程清川的臉頰一熱,忙後退半步。

「文相派來的人,是你?」喬綰輕聲道。

程清川對喬綰鄭重地拱手行禮後方才頷首道:「正是在下……」

聲音卻在看見喬綰腳腕上的金梏時一頓。

他猶記得滿陵京盛傳的那曾打馬遊街的長樂公主有多恣意放肆,而今卻如囚雀一般,被困在這豪華的寢殿之中,稍動一下金梏便會清脆作響。

「書獃子?」喬綰在他眼前揮了揮手,「說話啊!」

程清川回過神來,唇角的笑淡了,反而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嘆息:「後日齊國的接親使團離京,城門處守衛鬆懈,到時在下會接公主出府,直奔城外,外面自有人馬接應,一路南下。」

喬綰皺了皺眉:「文相確定?」

「是。」程清川頷首。

喬綰安靜地沉吟著,直到程清川不解地喚了她一聲,她才又道:「書獃子,那你呢?你確定嗎?」

程清川怔了下,若是之前,他定和文相一樣的念頭。

畢竟要離京的不過是個於大局無關緊要的長樂公主。

可經歷春宴那日,他卻猶豫了。

那日,他清楚地在慕公子的眼中看到他對自己的殺意,因為長樂公主而升起的殺意。

從始至終,未曾看身側的昭陽公主一眼。

「你不確定,對不對?」喬綰輕聲問。

慕遲多智近妖,不可能對文相全無防備的。

程清川垂眸道:「在下和一眾侍衛,定會護長樂公主平安。」

喬綰卻未曾應聲,她安靜了許久,緩緩道:「書獃子,你一定猜到了,那日最不會被盤查的地方是何處。」

程清川的眸色一滯,抬首看向她。

喬綰笑:「你知道。」

是大齊那輛本該接走喬青霓的馬車。

慕遲選好了代嫁之人,為免出差錯,必然會交代下去不要過多盤查。

程清川神色間儘是驚詫,驀地拱手道:「長樂公主,不可。」

「為何不可?」

「……」程清川默了默,低聲道,「代嫁之人,必死無疑。」兩國聯姻,本就是一場以命換命的博弈,況且……

「文相說,長樂公主於大黎有恩,定要護長樂公主安好離京。」

喬綰怔愣,她與文相素來沒有多少來往,倒未曾想他會如此護他。

可下瞬,她猛地想到,也許是那日在宮中,她和喬恆說的話,文相聽見了。

以如今文相的地位,在宮裡安插幾個人並不是難事。

文相以為,她早便知道慕遲想要宮變,所以才在雁鳴山上選擇隨慕遲跳下山崖,送他去楚州?

就像他選擇幫助慕遲發動宮變一樣?

喬綰看著程清川:「我對大黎從沒什麼恩情,我只是為了自己以後的榮華富貴。」

程清川垂下眸子:「在下從不看人說了什麼,只見人做了什麼。」

「你這書獃子!」喬綰有些惱怒,在原處徘徊了兩步,伴隨著金梏的清脆聲,她陡然停在程清川眼前,「若本公主一定要你幫我呢。」

程清川剛要說什麼,喬綰再次打斷她:「我不會死。」

程清川微怔,安靜地看著她,半晌長嘆一聲:「長樂公主即便真的混入接親使團中,也走不了多遠便會被發現的。」

喬綰知道他鬆了口,又道:「只要在被發覺前,我作為昭陽公主死在所有人面前,不就可以了?」

程清川臉色一變。

喬綰笑了起來:「這樣,大齊那邊不知昭陽公主的真假,畢竟人死為大,也不好再追究,而我也能離開陵京。」

「可萬一……」

「你幫我備一輛與大齊使團同樣的馬車,」喬綰打斷了他,她走到程清川跟前殷切地看著他,見他仍猶豫,抿了抿唇道,「只當你回報那日圍場我對你的救命之恩。」

程清川望著近在眼前的女子,低眸看向地面上的金梏,半晌啞聲問:「公主要將馬車安排在何處?」

喬綰聞言便知道他應了,卻還是頓了頓。

她直直地看著燭台照不到的昏暗角落。

程清川並未催促,只安靜等待著。

喬綰想,代嫁也挺好的,還能自行選擇自己「死」在何處。

這個地方不能離陵京太遠,免得使團還沒趕到便被抓回去;也不能太近,即便是假的,她也不想「死」在陵京。

況且,她也想選一個風水極好的地方,畢竟……從此以後便再沒有長樂公主了。

只是,喬綰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想起慕遲還不是小畜生的時候。

——她其實已經很少想起了。

有一日,他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公主看起來很孤單。」

所以,那之後,她認真地想過,離開陵京時,要帶著倚翠,還有他。

良久。

喬綰抬眸,揚眉笑道:「雁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