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宣詔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宣詔

公主府。

喬綰看著滿院系著紅綢緞的木箱, 不由感嘆景闌的動作就是快。

不過三日,便已將這一切安排妥當了。

「公主,這景少將軍倒是有幾分真心誠意, 」倚翠跟在喬綰身側,笑著道,「聽聞這次十里紅妝送進府中, 在坊間都傳遍了, 都說公主和少將軍天生一對, 般配至極呢。」

喬綰掀開一箱聘禮,看著裡面整齊疊放的金帛, 低哼一聲:「也不看看他是給誰下聘。」

倚翠掩唇輕笑一聲,附和:「就是,少將軍要迎娶的可是我們公主,便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喬綰被倚翠這番話逗得笑了幾聲,不由起了興緻, 索性翻看起來木箱中的精緻玩意兒。

有千金難換的金絲縷衣,也有嵌著東海玉珠的步搖頭面, 上好的綢緞布匹,閃花人眼的金銀珠寶……

喬綰喜愛這些華麗的物件, 翻看的額頭冒出薄汗都未曾停下。

「好漂亮的鞭子,」倚翠輕聲道,「比之前公主丟的那根還要好看。」

在又一次打空後,喬綰惱怒地將軟鞭一放,下刻身形一僵,旋即停在原地,捂著胸口悶咳了幾聲,身子搖晃著朝一旁倒去。

「竟然還有。」倚翠詫異地低呼,走上前將木匣接了過來。

倚翠站在一旁滿眼茫然:「這,這怎的突然打起來了?」

「如何?」不遠處的牆頭上傳來一人懶洋洋的聲音。

景闌因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後仰了下`身子,恰逢一陣風吹來,吹得她身上火紅的裙擺輕拂著他的袍服,景闌低咳一聲:「明日聖上會於太儀殿前將你我賜婚之事昭告天下。」

景闌低低地笑了一聲:「那就勉為其難地看看吧。」

「之前的那個弄壞了,賠給你的。」景闌挑眉,放下腿輕輕一躍已經翻過牆頭,落在喬綰跟前,看著她嘖嘖兩聲,「只是你的鞭術……」

喬綰見他沒有反駁,一時新奇地湊到他跟前:「你竟認了?」

喬綰不解。

景闌看著她唇角的笑,良久轉眸看向別處:「明日可不要像現下這般笑。」

景闌凝滯,看著仍半靠著他手臂的喬綰,她的額頭因著舞鞭升起一層薄汗,呼吸急促著,臉頰連帶鼻尖也泛著嫣紅,耳根不由熱了熱,忙鬆開手後退了半步,低低應:「哦。」

她得意洋洋地挑眉:「我贏了。」

喬綰輕怔,繼而揚眉笑道:「當初是誰說,便是死也不會娶我的?」

喬綰循聲看過去,景闌正隨意地坐在那兒,長腿支著牆頭,高束的髮辮與身上的硃色袍服在風裡晃動個不停。

景闌一頓,飛身至她跟前,一手扶著她的腰:「你……」

喬綰眯著眼睛看著他,景闌悠閑地任她看著。

直至看見文房四寶的聘禮箱旁放著的狹長的木箱, 喬綰順手掀開,裡面放著一架紫檀木做面板的秦箏, 上方精雕細琢著一隻欲飛衝天的鳳鳥, 一看便名貴至極。

他的話沒說完,喬綰手中的軟鞭徑自朝他的手臂外側不輕不重地抽了一下。

景闌一手撐地,身如飄葉再次輕飄飄地避開。

景闌像是早有預料般,飛身後退兩步,避開了這一鞭。

可轉瞬卻又被屢屢抽空的挫敗取代。

喬綰回過神來, 看見倚翠擔憂的神情,無奈地笑笑:「就是尊箏而已。」

木匣里放著一根精緻的軟鞭,鞭身不長,是以上好的獸皮做的,上面還雕刻著祥雲紋路,鞭首鑲嵌著一顆碩大的紅玉寶石,持鞭處以金絲纏繞,尾端墜著火紅的絲穗。

倚翠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過激了,幸而一名侍衛抱著一個精緻的木匣走了過來:「公主,這是定國將軍府送來的。」

喬綰不悅地皺眉:「如何?」

侍衛又道:「將軍府的人說了,這個公主可以隨時打開。」

喬綰頓了下,一旁的倚翠想到了什麼, 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忙將木箱合上。

「怎的送了這個?」喬綰揚了揚下巴問道。

景闌苦惱地沉思片刻:「慘不忍睹。」

「喬綰,你出鞭軟而無力,」景闌下腰再次躲開喬綰揮來的鞭子,「你能碰到我便算你贏。」

喬綰也納罕起來,走到倚翠身側將木匣打開。

喬綰哼了一聲,垂眸的瞬間,她安靜地想著,明日便是十九日。

喬綰將軟鞭拿在手中揮了兩下,不會太重,即便長久拿著也不會累,更不會太輕,揮起來得心應手,一時之間拿在手裡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感覺。

慕遲宮變則在十日後。

喬綰想到在毓秀閣曾被景闌奪過去的鞭子,她那時定不會想到,兜兜轉轉,她所嫁之人竟還是景闌。

景闌道:「笑得再誠摯些。」

喬綰的笑意微頓,旋即斂起笑瞪了他一眼:「愛看不看。」

喬綰一惱,將軟鞭豎著劈了下去。

下瞬喬綰對他綻放一抹粲然的笑,而後揮著鞭子便朝景闌抽去。

二人爭鬥間,喬綰只覺方才那股短暫的煩悶消散無蹤,就像回到毓秀閣那次一般。

只需在這十日內隨意找個借口離開陵京,那麼這一切都再和她無任何干係。

「啪」的一聲磚瓦碎裂的細響,自不遠處的寢殿上方傳來。

景闌抬頭看去,喬綰後知後覺地循著他的視線抬頭。

那裡空無一人。

「大抵又是跑來蹭食的野貓吧。」喬綰道。

*

翌日,天色昏沉,陰雲壓城。

喬綰一早便被接到了皇宮,一路上看著黑壓壓的天,心裡頭也像是被壓了一層厚厚的霾,惹得她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馬車徑自將她送到了長樂宮——賜府邸前她在宮裡的宮殿。

早已有宮人在此候著,見到她來紛紛叩拜:「叩見長樂公主。」

喬綰已經許久沒有來長樂宮了,不知為何,越往殿內走,心中的不安便越發躁動。

直至宮女推開殿門,喬綰朝內看去,偌大的宮殿空蕩蕩的,因著常被宮人清掃的緣故,並無塵埃,卻無端透著几絲陰涼。

喬綰的目光繞過殿內的一桌一椅,落在宮殿深處的案幾後。

那裡懸著一幅宮畫,畫中女子宮妃裝扮站在一株梅樹下,四周梅花散落,女子的眉眼嫵媚姝麗,窈窕無雙。

那是……母親的畫像。

喬綰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呼吸不覺一滯。

「公主?」跟在一旁扶著的倚翠疑惑地喚她,而後察覺到公主手指的溫度像是瞬間被抽離,一派涼意,「公主,您怎麼了?」她忙問道。

喬綰回過神來,眼下的一切和夢裡截然不同,況且……慕遲宮變是在十日後,他豈會輕易更改自己的計畫……

喬綰勉強放下心來,對倚翠笑笑:「無事。」

幾個宮女托著一襲似霓裳的華服走了進來:「公主,這是皇上御賜的單絲碧羅籠裙和百鳥朝鳳頭面。」

喬綰看著那華貴的如火裳裙,以金絲綉著拖曳金尾的鳳凰,針針細緻如絲髮,外罩著嵌著金邊的寬袖薄紗衣,十足奢華。

管事嬤嬤伺候著喬綰穿上華服,笑著恭維:「以往便是給皇子們賜婚,也不過是底下宣個詔,而今給公主賜婚竟要在殿前昭告天下,皇上當真寵愛長樂公主呢。」

喬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沒有開口,恰逢一陣風吹了進來,將緊閉的闌窗重重吹開,連帶喬綰身上的寬袖薄紗也吹落到手肘間。

喬綰朝外看了眼陰沉的天氣,眉頭緊皺。

時間一點點過去,臨近喬恆定下的吉時,宮女來來回回忙碌地跑著。

喬綰不解地問倚翠:「前面發生什麼事了?」

倚翠也不知情,走到外面拉了個小宮女問了問,回來道:「公主,好像是定國將軍還未入宮來。」

喬綰一怔。

今日後,景家為表忠心,會借她的名義將兵符獻上。

定國將軍為何還未出現?

直至吉時已至,喬綰也不知定國將軍究竟有沒有出現,倒是幾個宮人前來接她去太儀殿。

太儀殿前,早已有滿朝文武候著,喬綰去時,正看見立於人前的景闌。

他仍穿著硃紅色的圓領官袍,帶著烏紗帽,神色不見以往的頑世不恭,唇角揚起一抹笑,於漫天混沌的陰翳之中,張揚且惹眼。

「長樂公主到!」隨行太監高高喚了一聲。

百官皆靜,景闌循著聲音看了過去,穿著嫣紅華服的女子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眉眼嬌艷,煙霧一般的紗衣在風中恣意飛揚。

她走到他身側,二人於玉階之下站定。

喬恆立在玉階之上,顯然心情不錯,朗聲笑了一聲,同百官寒暄著什麼。

「喬綰。」身側,景闌悄聲道。

喬綰看了眼四周,同樣小聲回:「什麼?」

景闌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不錯。」

喬綰滿眼莫名。

景闌:「笑得不錯。」

喬綰失語地瞪了他一眼。

景闌卻輕輕笑出了聲,而後道:「喬綰,今日回去,我同你說一件事啊?」

喬綰好奇:「何事?」

景闌卻只笑看她一眼,再不肯發一言。

喬綰不悅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喂!」

景闌半點不為所動,看著前方閉口不語。

二人同穿硃色衣裳並肩而立的畫面,落入遠處一雙幽沉的美目之中。

他看著他們艷紅如嫁裳的衣袂因風糾纏在一塊,正親昵地悄悄說著什麼;看著她伸手輕輕拉著他的衣角。

般配極了。

吉時到。

喬恆大笑了一聲:「行了,孫連海,宣詔吧。」

太儀殿前,除卻風聲再無其他聲響。

孫連海走到玉階前,尖細著嗓音展開明黃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長樂公主,朕之愛女也,自幼靈敏聰慧,身份尊貴,旦夕承歡朕躬膝下,疼愛甚矣。今公主正適逢婚嫁只是,朕承聖意,於諸臣擇佳婿與之成婚。」

「定國將軍景榮獨子景闌,儀錶堂堂,未有家室,與公主天造地設,堪稱絕配,朕心甚悅……」

「天造地設,堪稱絕配……」宮牆之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繾綣地重複著這幾字。

孫連海的聲音仍繼續著:

「……茲將長樂公主下嫁少將軍景闌,布告中外,咸使聞之。」

「欽——」此。

他的最後一字終未能說完,凌厲的破空聲乍然響起。

一支長箭如閃電般直直刺入孫連海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