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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決裂

正文卷

容江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從群芳閣將少爺給拉回來了。

自打少夫人離開之後,少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整天跟一些狐朋狗友廝混,到最後,居然都混到群芳閣去了。

群芳閣那是什麼地方?

那可是蘇州最有名的青樓。

少爺一去就是一整宿,然後每次都是大醉而歸,有時候他甚至醉得連回家都路不認得了,就直接倒在群芳閣的門前睡大覺,還是他半夜三更地跑去青樓,將醉得不省人事的少爺給帶回來。

容江沉沉嘆了口氣,從水盆里擰乾了毛巾為雲秋塵擦汗。

滿身酒味的雲秋塵依舊昏睡未醒,蒼白的臉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宿醉而帶著莫名的潮|紅。

容江已經數次見他在昏睡中劇烈地嗆咳,然後緊扣著胸口,好像極為痛苦的模樣。

可容江心疼之餘,也有些氣惱。

「少爺,你這不是自找罪受么?」

從前的少爺潔身自好,從來都不沾染這些東西的,可現在的少爺呢?

容江再度沉沉一嘆。

有時候容江甚至都懷疑,少爺的內芯是不是被其他人給換掉了。

「老爺要是看到你這副模樣,非給氣死不可。你說說——你好好的少夫人不要,好好的躍然齋不打理,居然整天跑出去喝花酒?」

容江一邊給雲秋塵擦身,一邊低聲訓叱著,如今他已顧不得主僕之分,也顧不得他是不是以下犯上了,因為這樣的少爺實在太讓他心痛,實在太讓他失望。

「明天老爺就要回來了,我看你怎麼交待?」

容江越說越氣,到最後,他索性將毛巾往水盆子里一丟。

「算了,我一個下人也管不了什麼。少爺你受怎麼鬧就怎麼鬧去吧!反正受罪的人又不是我。」

容江負氣而走。

寂靜而清冷的房間里,頓時只剩下了雲秋塵一個人。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容江怒氣沖沖的背影,唇角微微一牽。

「容江,就連你……也對我徹底失望了吧?」

他想笑,但胃裡卻是一陣翻湧,他極為難過地趴在床頭大吐。

可吐出來的,並不是什麼污濁穢物,全是鮮紅的血。

他看著那滿地的血紅,唇角扯出了一抹嘲弄的苦笑。

是啊,除了血,他還能吐出什麼東西?

這幾日,他幾乎什麼也沒吃,即使是酒,以他這一杯就倒的酒量,又能喝下多少?

雲秋塵艱難地撐起身體,看向窗外那片深重的夜色。

明天爹就要回來了,那麼,一切,也該有個了結了。

畫心坊。

蘇雨蓉一個人正在裝裱間里的忙碌著。

自打從雲府回來之後,她基本都是呆在裝裱間裱字畫,有時裱畫裱過了頭,她也就索性在這裡鋪了張床,隨意地合下眼,然後繼續開始工作。

其實,這幾日畫心坊並沒有什麼重要的畫要裝裱,但她閑不下來,因為每當她靜下來的那一刻,她就會想起斷嶼山那慘烈的一幕。

而她一想那一幕,她就會想起雲秋塵。

於是,她拼了命地讓自己忙碌起來,甚至將以前裝裱過,卻又不甚滿意的字畫重新再裝裱一次。

可這樣的忙碌,卻無法讓她的心充實起來,反倒更為空虛了。

最近這幾日坊間對她的流言已少了許多,因為大家都去看雲家的熱鬧了。

據說,雲家那位大少爺竟開始流連於青樓花坊,連雲家的躍然齋都不打理了,流失了很多客戶,虧損了不少銀子。

可雲家的少爺依舊不管不顧,依舊整天尋歡作樂,每天大醉而歸。

於是,很多人都替蘇雨蓉不值。

以前這蘇家的姑娘究竟是怎樣看上雲家那不爭氣的小子的?

像他那樣一個敗家子,不管是什麼樣的姑娘嫁給他都不會幸福的吧?

甚至,也有人慶幸,這蘇雨蓉被休了其實也是件好事,否則,以雲秋塵最近那敗家的方式,不出三年,這雲府怕就要坐吃山空,從而轉為落沒。

蘇雨蓉一開始,其實是不信這些流言的。

這一年多的相處,多少也讓她有些了解雲秋塵的性子。

他雖然孩子氣,有時也有些任性胡鬧,但他的本質卻是好的。

即便是斷嶼山的那件事,他的出發點也是為了雲家所有人的命,不是么?

她不信,雲秋塵會變成一個紈絝子弟,她不信,雲秋塵會真的不管雲家的死活。

可直到那一天,她出門辦事,經過群芳閣的時候,她竟真的在群芳閣門口撞見了雲秋塵。

那個時候,他喝得大醉,滿臉通紅,身旁還有兩名嬌艷的花娘摻扶著。

軟玉溫香在懷,好不愜意。

她不知,他究竟有沒有看見她。

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對著那兩個花娘的臉頰,一人親了一口,然後得意地大笑。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雲秋塵確實是變了。

變得……連她也不認得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著,可她又能說什麼呢?

她與他已沒有任何關係,就算他此刻抱著一個花娘回雲府留宿,她也沒有那個資格去阻止。

她能做的,就是默然轉身離開。

秋塵,你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失神間,她手中的細羅不慎掉落,打翻了那一羅子的細粉,全都撒在了案台上那幅即將完成的字畫上。

輕嘆了口氣,她正欲收拾,門外卻傳來了丫環的聲音。

「小姐,門外雲家老爺求見。」

「公公?」

蘇雨蓉一怔。

她沒想到雲青竟然回來了,而且還登門造訪。

睜開眼睛的時候,雲秋塵發現自己竟躺在冰冷的地上,外衣上,更是沾滿了斑斑血跡,好不狼狽。

想來是昨天半夜,他口渴爬起來想喝水,卻不慎直接吐血摔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想撐坐起來,可眼前卻驀然一陣暈眩,又讓他重新跌了回去。

地面上,那刺骨的寒意瞬間滲入肌膚,讓他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一股倦意由心底襲卷而來,他忽然間覺得很累很累,甚至有點兒想就這樣躺下去,一睡不醒,那麼,他就不用承受這麼多的痛苦與掙扎。

可行么?

不行。

雲秋塵再度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的諾言還沒有實現,他的責任還需要承擔,他又怎可這樣放棄了?

喘了口氣,他忍著心口那一波又一波加劇的疼痛,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扶著桌沿站穩了身子,可即使是這樣站著,他還是頭暈得無法跨出一步。

他的身體竟已虛弱至了如此地步了么?

雲秋塵微微擰眉,正想調息點穴,再次施展調心大法,強迫自己恢復精神,驀地,「嘭」的一聲,一道人影匆匆撞開了房門,滿臉焦急地跑了進來。

「少爺,少爺——」

是容江。

雲秋塵一怔,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那一身的狼狽,可此刻已來不及換了。

原本心急火燎的容江看到眼前這一幕,不由怔了片刻。

「少爺,你……你這是怎麼了?」

容江獃獃地看著雲秋塵那血跡斑斑的白衣,又看了看雲秋塵那蒼白得毫無一絲血色的臉,差點兒回不過神來。

「少爺,你是不是受傷了?」容江吶吶地問。

「我能受什麼傷?」雲秋塵一邊說,一邊默默運起內力抵住那滿目的暈眩,就在剛才,他都差點兒看不清容江的臉了。

「那你——」容江依舊遲疑著,沒有受傷,怎麼衣服上全是血?

「哦?那是我昨夜我殺老鼠時沾上的。」一陣調息下來,雲秋塵眼前的視線終於清晰了些,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一邊跟容江說話,一邊換下了那身血衣。

「殺老鼠?」

容江還是滿臉的狐疑,殺什麼老鼠能沾上那麼多的血?

再說了,老鼠的屍體在哪呢?

容江下意識地就往房間的各個角落找,可什麼也沒看到,反倒又看到了床邊的那一灘早已乾涸的血跡。

容江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少爺,你——」

容江正想開口問些什麼,卻被已經換好了衣物的雲秋塵打斷。

「容江,你剛才莽莽撞撞跑進來幹什麼?是找我有什麼事么?」

雲秋塵的話成功地轉移了容江的注意力。

容江幾乎跳了起來,「哎呀,我差點兒給忘記了。少爺,你快跟我出去,是老爺回來了,他正在前廳大發雷霆,要我找你出去!」

「爹回來了么?」雲秋塵有了剎那間的失神。

「是啊。不僅是老爺回來了,少夫人也回來了。她是老爺帶回來的,現在都在前廳等你呢。」

「雨蓉也回來了?」雲秋塵喃喃低念著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一雙黑眸微微暗了下去。

「是啊,少夫人回來了。」容江見雲秋塵還站在那裡發獃,連忙拉起了他的手,「快點,我們現在去前廳。少爺,你只要跟少夫人好好認個錯,她一定會不會再怪你的。」

「爹為什麼還要把她帶回來?」

雲秋塵低聲自語,也不知是在問容江,還是在問自己。

他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以後都不會再跟她碰面,只要不見面,就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傷心,可爹竟又將她帶了回來?

那他……又該怎麼辦?

是要當著爹的面,再一次傷她的心么?

先前剛壓下去的疼痛再度在體內瘋狂地肆虐起來,他眼前驟然一黑,竟整個人朝容江跌去。

「少爺——」容江驚呼,扶住雲秋塵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他身體的滾燙。

「少爺,你在發高燒么?身子怎麼這麼燙?」

雲秋塵搖頭,語氣微喘,「我沒事。」說著,他站直了身子,「我先去找爹。」丟下話,他轉身離去。

容江擔心地看著他單薄的背影。

剛才扶住少爺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最近少爺也削瘦憔悴了好多,自己竟都沒注意到么?

也許,自己早已注意到了,可他選擇了忽略。

最近這一段日子,他總是在責備著少爺。

雖然沒有很明顯地表露出來,但他的心底就是在責備。

因為他怨少爺讓心魔把自己困住了,甚至潛意識裡,不自覺地以受害人自居了。

其實,少爺並沒有錯。

他只是為了救他們!為了救回他們,少爺心底所背負的,遠比他們這些被救的人沉重得多。

少爺的心底會沒有心魔么?

他有。

他也是個人。

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少爺是那樣單純而沒有心機,無憂無慮,他何曾背負過這樣的痛苦與枷鎖?與少爺一同長大的他,又會不了解少爺是怎樣一個人么?可自己昨天早上卻還指責他為何那樣平靜?

「真該死!」容江「啪」的一下,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說到底,他是一個自私的人,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感受,卻完全沒有看到少爺的。

邁開步伐,他正想追上雲秋塵,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床榻上那一件刺目的血衣。

什麼殺老鼠?這樣拙劣的謊言也只有少爺能想得出來吧?

那麼,這血……容江心底一沉,心中湧起了不祥的預感。

還未走到大廳,雲秋塵就聽到了陣陣熟悉的怒吼聲。

「這個混小子,在我出門的這段日子專做些混賬事么?真是氣死我了!」

「都怪我平時太寵他了,雨蓉,如果他有做錯什麼,公公在這裡給你賠不是。你不要理那個小子——無論怎樣,你都是我雲家的兒媳婦——」

「他敢休了你?我就打斷他的腿!」

……

雲秋塵聞言不由苦笑。

這一年來,爹是真心得疼愛著雨蓉吧?他早就在心底把雨蓉當成了自己的女兒般看待。若在平時,他肯定會為之而高興,但今天……

沒想到爹竟會這個時候回來。

這究竟是上天給他的一次反悔的機會?還是要他斷決所有的一切,下定一個決心?

是進?還是退?

掩住唇,他低咳了兩聲,然後舉步走入了大廳。

大廳里,坐著一名身型高瘦的老者,兩鬢已是白髮蒼蒼。他的五官與雲秋塵有幾分相似,只是比雲秋塵多了幾分威嚴。

雲青一看見雲秋塵,「啪」的一聲,拍案而起。

「混賬小子,你最近都幹什麼了,為什麼要休雨蓉?她有什麼不好?你倒是說說看!」雖然已是一把年紀,卻是依舊一副火爆脾氣。

雲秋塵看了蘇雨蓉一眼。

她就坐在雲青的旁邊,低著頭,並沒有抬頭看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秋塵極輕極輕地一笑,轉頭看向怒氣沖沖的雲青。

「她也沒什麼不好啊,我只是,有些膩味了。」

這句話一出口,讓廳里所有的人,包括急沖沖趕來的容江都震驚地停下了步伐。

「你小子胡說什麼?」雲青氣得臉色發青,走到雲秋塵面前,「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膩味?」

「她比我大上三歲,當時我只是一時被美色所迷惑,但相處這一年來,她實在太冷冰冰了,所以,我覺得沒意思。還不如群芳閣的那些花娘——」

「啪!」話音未落,雲青就甩了雲秋塵一巴掌。

也許是那一巴掌用的力道太大,雲秋塵竟踉蹌退了三步,還沒穩住身形。

「少爺——」容江連忙扶住他,急聲道:「少爺,你不要說氣話。我知道,你肯定只是跟少夫人吵架了,所以在賭氣。」

捂著腫痛的臉病頰,雲秋塵沒有說話。

雲青卻是氣得渾身發抖。

「秋塵,道歉,馬上跟雨蓉道歉!這樣的話,竟也說得出口么?群芳閣的花娘是什麼東西?你居然敢用那些花娘跟雨蓉比較?你的眼睛是瞎了么?」

雲秋塵慢慢地放下了手,抬頭深深看了蘇雨蓉一眼,卻見她臉色平靜如水,沒有露出任何驚訝或是悲痛的神色。

唇角一扯,他暗中緊握住了手心。

「我只是實話實說。」

「你——」雲青顫抖著手,怒指著雲秋塵,「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不知廉恥的逆子!?」

一直沉默的蘇雨蓉終於站了起來,走到雲青面前屈膝一跪。

「公公,這是雨蓉最後一次叫您公公了。這一年來多謝雲家對雨蓉的照顧,請公公原諒雨蓉不孝!」

蘇雨蓉說著,低頭就要叩首,卻被雲青一把扶住。

「雨蓉,你不能走。」雲青將蘇雨蓉扶起來。「該走的,是這個混小子!」

容江嚇了一跳,「老爺,你不能——」雖然他知道老爺向來火爆脾氣,一生起氣來,就會六親不認,但也不能這樣就趕走少爺啊?

「容江,你不用替這個混帳求情!」雲青怒聲打斷了容江的話,然後轉頭看向雲秋塵,「混賬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都做了什麼?在斷嶼山,你竟與金人勾結,出賣一個叫徐子皓的人,是不是?現在整個江湖都傳遍了。我就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才急忙趕回來!原本我還以為,你是為了雲府,你也是迫不得已,但此時此刻,我更相信,你只是為了自己能活命!!」

扶著雲秋塵的容江,明顯感覺到雲秋塵滾燙的身子猛地一顫,隨即歸為了平靜。

「少爺——」容江難過地看著他。

他不相信少爺是這樣的!

其實老爺也應該不會相信的吧!

他說的,只是氣話!

他一生氣來,就會口不擇言。

少爺,你應該清楚老爺的脾氣,是不是?

容江滿目擔心地看著雲秋塵,卻發現雲秋塵笑了。

那抹笑容雖輕,卻讓人看了揪心地痛。

半晌,沉默的雲秋塵終於開口了。「是啊,我是為了自己。徐子皓若一直霸佔著雨蓉的心,我早就想他死了!而且,只有他死了,兀真和陸遠才會放過雲家,我是雲家唯一的子嗣,雲家若是有事,我當然也逃不過——」

「少爺——」容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雲青早就氣得語不成聲。

蘇雨蓉的臉色也慘白如雪。

他說的……都是真的么?

而他……又會是這樣的人么?

「滾!」雲青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怒吼,「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個逆子!從此你與雲家再無任何關係,馬上給我滾!」

一陣氣急,雲青不由眼前陣陣發黑。

「公公——」蘇雨蓉連忙扶住他。

雲秋塵推開了容江,轉身就朝雲家大門走去,頭也沒回。

「少爺——」容江想喚住他,卻被雲青喝住。

「讓這個畜生走!誰也不準攔他!」

雲青話音剛落,眼前便是一黑,氣急攻心,昏了過去。

「公公——」

「老爺——」

雲家上下頓時一片慌亂。

一踏出雲府,他就一路狂奔而行,也不顧那絕頂的輕功引起了多少路人側目。

秋風在耳畔呼嘯,像把刀一樣直割進人的心底。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跌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好冷。

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凍結了。

好痛。

心口就像是被一隻手無情地撕扯著。

這樣的結果,正是自己所期盼的,不是么?

可是,即使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他從爹的嘴裡聽到那樣無情的話語時,他的心還是痛了,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如今,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既然決定了這樣走下去。那麼,他就走到底吧!但唯一遺憾的是,他沒有讓雨蓉真正愛上他。不過此時此刻,他也慶幸蘇雨蓉沒有愛上自己。至少,他死的時候,她不會因她而傷心。

凄惻一笑,他一個人躺在孤寂的夜色下許久許久,靜靜地看著天際閃爍的繁星,直到體力稍稍恢復,他才強撐著爬了起來。

然而,剛一站起,眼前卻又是一黑。

難道他已經支撐到極限了么?

驀地,感應到身後湧來的殺氣。

那是冷冽而致命的一劍。

出於練武者的本能,他轉身舉手一擋,然而,體力不濟之下,雖然將對方的劍鋒格開了幾分,但那一劍,還是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左肩胛,透肩而出。

而那一劍來勢極猛,對方似乎對他懷著深仇大恨。雖然劍已刺入身體,他依舊被殘餘的那股衝力逼得往後直退。

「叮」,隨著他跌退到身後大樹上,從背後透出的劍鋒也深深地插入了大樹,將他牢牢釘在了樹背上。

「雲秋塵,你要把你碎屍萬段!我要為徐大哥報仇——雲秋塵——雲秋塵——」

眼前紅影閃動,那一句句的嘶喊,如同鬼泣一般。

雲秋塵終於在劇痛中找回了神智,也漸漸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你是琴、琴玉?」

一陣血氣翻湧,他再度吐出了一口鮮血。

「哈哈哈——雲秋塵,我終於可以為徐大哥報仇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一直在等著——」

面前那一身紅衣的嬌艷女子,又哭又笑,漂亮的五官都已微微曲扭。

「可惜,即使是你死了,徐大哥也不會回來!雲秋塵,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出賣徐大哥?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害死他——為什麼——即使你為了救別人,你也不應該出賣他——他的命難道就不是命么?」

「琴、琴玉姑娘——」雲秋塵好不容易開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肩上的創口頓時湧出了更多的血,但他堅持著不讓自己昏過去,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

「琴玉姑娘,你、你聽我說——」

「你還有什麼遺言?」琴玉停下了笑,冷冷地看著他,「說完,你就領死吧!」

雲秋塵虛弱一笑,吃力地從懷中淘出了一方手巾。「你、你先看看——」

「這是什麼?」琴玉疑惑而戒備地看著他。

「這是、這是徐子皓留給你的東西——」

琴玉連忙奪過那塊方巾,一看之下,臉色頓時變了。

「你騙我!」琴玉不敢置信地看著重傷的雲秋塵,「一定是你騙我的,對不對?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琴玉姑娘,你應當認得他的筆跡,你——」劇烈的咳嗽打斷了雲秋塵,他已無法再說下去了,不住喘息著。

琴玉緊緊抓著手中染血的方巾,一邊搖頭,一邊踉蹌後退。

「不,我不相信——我——我——」

雲秋塵低咳了兩聲,終於回過了一口氣。他伸出手,似想喚住琴玉。

「琴玉姑娘,我不可以死。我不可以死的——現在、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只有你——」

終於無法再支撐下去,雲秋塵的聲音漸漸消逝在風中,伸出去的手,也無力地滑落。

琴玉呆若木雞般地怔然看著他,久久無法回神……

那一陣兵慌馬亂終於過去了。雲青服下了大夫給的安神葯沉沉睡去。

當容江安置好一切,再追出門口時,雲秋塵已經失去了蹤影。容江不肯相信雲秋塵就這樣走了,連著找了幾條街,卻一直沒找到雲秋塵。眼看天色暗沉了下來,容江只能沮喪地回雲府。

少爺會去哪裡呢?他還發著高燒,而且地上那些血跡……心中的不安一直在擴大著,已經走到雲府門口的容江卻是停下了腳步,蹲下身子,恨恨地抱住自己的腦袋,自責不已。

老爺當時在氣頭上,他應該攔著少爺!

至少,應該為少爺說句話!

可是那時,他竟什麼也沒說!

該死!真該死!

「容江。」

頭頂上方忽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容江緩緩地抬起頭,看見蘇雨蓉就站在自己面前。

「少夫人——」容江哽咽。

「進屋吧!天黑了,外面冷。」蘇雨蓉往那黑暗而空蕩的街頭看了一眼,眉宇間掠過一絲複雜莫名的神色。

「嗯。」容江點頭。

蘇雨蓉已經轉身先走了回去,看著那道落寞而纖細的背影,容江輕嘆了一口氣。

剛才少夫人望向街頭的那一眼裡似乎帶著淡淡的失望。她應該也不會相信少爺的話吧?不然,她不會站在門口等,是么?

容江的心底燃起了一絲小小的希望。

「少爺,你會回來的,對不對?」

容江低低地問,但除了半空中那蕭瑟的風聲,沒有人回答……

雲秋塵就這樣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雲青氣消之後,曾讓容江尋找雲秋塵的下落,結果,一無所獲。而蘇雨蓉每次走出裝裱間後,總會下意識地看向門外所種的那株梅樹,但每一次都沒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日雲秋塵離去之時所說的話,她至今仍不能相信。

雖然他只是一個不食人間愁苦的大少爺,但她相信,他不是那樣的人。那一天,應該是所有的人都被憤怒和傷心蒙蔽了心,於是,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那他,又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原本已下定決心,回來之後要好好了解他,好好做一個盡職的妻子,但徐子皓的死,卻又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再度擴大。到最終,她還是什麼也沒做到。她明知他所背負的,並不比自己輕,可她就是陷入了魔障里不可自拔。

也許,他們之間相處最為溫馨平靜的,就是自己失憶那段時間的吧?

蘇雨蓉輕嘆了一口氣,抬頭看著黑沉的夜幕。

秋季的天空總是很高遠遼闊,繁星也特別明亮。恍惚間,蘇雨蓉似乎看見了雲秋塵那一雙如星辰般的眼眸。

——「好,我等你回來。」

——「娘子,我來接你回家。」

——「無論我為你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

往事歷歷在目,自從他離去之後,她總會不經意地想起他的一切。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在她看不見他的時候,她竟會這樣地想念?

「相公,你究竟在哪裡?」

屋外秋風蕭瑟,帶來了幾絲寂寥與落寞……

公元1125年十月,金人分東、西兩路大舉侵宋。

東路軍由完顏宗望率領,到達燕山府,守將郭藥師投降,金軍長驅而下,直至東京;而完顏宗翰所率領的西路軍,卻在太原城受阻,長期未能攻下。

一時間,戰火紛火,百姓離散。

1125年12月,宋徽宗退位,自稱太上皇,傳位於欽宗,借口燒香逃往毫州蒙城。

這一年的冬天,整個大宋陷入了戰火之中。

而也在這一年冬天,雲青病重去逝,臨死之前,一直喊著雲秋塵的名字,但直到合眼,也沒能看到雲秋塵最後一面。

轉眼已至年關,大雪紛飛,寒意逼人,似乎整個天地都被寒冷所凝結。

雖然戰火還未波及蘇州,但人心惶惶,就連向來熱鬧的滿香樓都已冷冷清清了。

坐在雅座包廂,蘇雨蓉慢慢地品著香茗。

轉過頭,看了眼桌旁放置的大包小包,蘇雨蓉眼中掠過一絲淡淡的落寞。

今天她是出來購置一些裝裱用的工具和材料的,以前雲秋塵總會陪她同來,然後大包小包地幫她提著,毫無怨言,臉上也總是帶著燦爛的笑容,但這一次,只有容江來陪她了。

剛才要回家時才想起,先前訂了一些油紙忘記取了,便讓容江幫忙跑一趟。於是,她在滿香樓等容江。

此時已是傍晚,寒意也更甚了,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冬衣。

這麼冷的天,現在相公又會在哪裡看雪呢?

蘇雨蓉失神地看著外面的大雪。

這時,滿香樓外忽走來了兩名男子。兩個人腰間皆掛著長劍,似乎是武林中人。蘇雨蓉原本也沒在意。自金人開始攻宋,各地不時有武林豪傑出沒,以自己的力量對抗金兵。

「這天氣可真是該死的冷啊!」那兩名男子走到蘇雨蓉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其中一名身形稍胖的男子搓著手臂,「雪怎麼老是下個不停?這不是存心耽誤我們的行程么?」

另一名高個瘦弱一些的男子正低頭掃著身上的殘雪。「我也希望這天氣快點好轉,徐盟主他們還在等著呢。」

那一句「徐盟主」頓時讓蘇雨蓉僵直了身子。

「是啊,現在太原吃緊,徐盟主即使武功高強,一人也無法勝過千軍啊!現在各門各派都派弟子前往支援,我們也要加緊腳程了,別到時金人都被他們搶去,我們就只有看著的份了——」身形稍胖的男子話語一頓,接著道:「話說回來,徐盟主不止武功高強,而且謀略過人,在太原頻頻大敗金兵,真是大快人心哪!」

高個男子「啪」的一聲,拍案而起,怒目圓睜。「金人占我大宋國土,我們一定要把這筆血債討回來!」

見同伴引來周圍客人側目,那稍胖的男子嘿嘿笑了兩聲,連忙將同伴拉了回了坐位。「你有這股熱血和狠勁,還是等著去太原了再發作,不要在這裡嚇到別人了。」

此時蘇雨蓉再也按捺不住,急步走到那兩名男子面前。

「這二位大哥,請問你們所說的『徐盟主』,是哪位高人?」

那二人看了蘇雨蓉一眼,大笑:「這位姑娘,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徐盟主了不起么?他可是我們的武林盟主徐子皓啊!」

「徐子皓?」蘇雨蓉只覺一顆心停止了跳動,幾乎喘不過氣。

「是啊,姑娘,你難道沒聽說過我們盟主的名頭么?」

「現在他正帶領著武林群雄在太原阻擊金兵——」

……

接下來,那兩個人說了些什麼,蘇雨蓉已經聽不清了。

徐大哥沒死么?原來,他沒死么?

等蘇雨蓉從震驚中回過神,那兩名男子已經離去。

這時,容江回來了。「少夫人,我把油紙拿回來了。」

「容江——」蘇雨蓉一把抓住了容江的手臂,手還在微微顫抖著。

「少夫人?你怎麼了?」容江一臉擔心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蘇雨蓉。

「容江,徐大哥——徐大哥——他沒有死,他沒有死——」這幾個月來,原本黯然無光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蘇雨蓉流露出了以往所不曾有過的激動神色。

「徐大哥,他沒死啊!」話音方落,已覺眼角濕潤。

「是么?他沒死么?」容江也高興地跳起來,「徐公子,他現在在哪?若是少爺知道了,他肯定也會高興的,這樣,他也會回來了,是不是,少夫人?」

「嗯。」蘇雨蓉深吸了口氣,壓下胸膛里翻湧的情緒。「容江,我要去太原。」

「太原?」

「聽說徐大哥在太原,我要去太原親眼證實一下。」

「少夫人,現在太原已被金兵包圍,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去那裡?」

「不,我要去。」蘇雨蓉微微握起了手心,「除了找徐大哥,也許,也許,相公也會在那裡。」

這幾個月來,他們找遍了蘇州都沒找到雲秋塵。

雲秋塵那日離去的原因,她直到今天也沒能想明白,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雲秋塵有事瞞著她。

而如今徐子皓未死,那麼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就更要弄清楚。

而且,她心底抱著一絲小小的希望。也許,雲秋塵也聽到徐子皓的什麼消息,去太原了吧?又或者,他可能就是跟徐子皓在太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從聽聞徐子皓未死消息的那一刻起,這個想法就一直纏繞在心底。

「就算只有一分機會,我也要去太原看看。」蘇雨蓉目中掠過了堅決之色。

「少夫人,我陪你一起去吧!」

「容江?」

「我也想找少爺。」容江眼眶濕潤,「那天他離家的時候,好像在發熱,我想知道,現在他過得怎樣?」容江最終沒有將那血跡的事說出來,他怕少夫人太過擔心。

「容江,你何必跟著我去?他不一定在太原。我只是猜測。」

「少夫人,就算少爺不在太原,我也要去。我怎麼可以讓你一個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如果你少了一根頭髮,少爺回來可是會罵我的。」

「容江——」蘇雨蓉不由動容。

「少夫人,容江說的是實話。其實,少爺真的很在乎你。他為了你,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的。那天他說的全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蘇雨蓉輕點了點頭。

那一天,所有的人說的都是氣話。等到冷靜下來,已經不可挽回了。

容江激動地一抹淚痕,「少夫人,你能明白就好了。少爺知道了,肯定會開心死的。」似驚覺自己說到了那個「死」字,容江「呸」了一聲,「不算不算,少爺一定是開心地活著——」說著,又狠敲了自己腦袋一下,「我這都是說的什麼胡話啊?」

蘇雨蓉不禁笑了出來。「容江,你放心,相公一定會好好地活著的,我們也一定能找到他。」

「嗯。」容江拚命點頭。

看著蘇雨蓉的眼裡,卻閃過了一絲欽佩。

前往北方戰場么?這對一個弱女子來說,需要多大的勇氣?

少爺,容江真希望你在那裡。

不知不覺間,已至正月。

太原地處偏北,所下的雪比蘇州要大得多,而天氣也冷得多。這一路上,北方慘烈的戰況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像,金兵到處燒殺搶掠,哀鴻遍野。蘇雨蓉遇到難民都會拿出銀兩,儘力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她財力有限,又能救多少人?等她和容江一路波折,到達太原附近的一個小鎮時,盤纏已是用盡。

小鎮上人人自危,輕易不肯留陌生人住宿,而他們也沒有銀兩投棧,只能露宿荒郊。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容江幫蘇雨蓉架起篝火,讓她取暖後,便尋思著去找些野果之類來充饑。

「少夫人,你就在這裡等我回來!」容江解下外套遞給了蘇雨蓉,「這裡可是比蘇州要冷多了,少夫人若不嫌棄,先披上。」

蘇雨蓉搖頭,「容江,你自己穿,我不冷。」

容江卻是堅持,「少夫人,我可不想你病了。若是被少爺看到,一定會心疼的。」

蘇雨蓉不禁輕嘆了口氣,只好接過外套,披在身上。

「少夫人,你自己要小心些,這裡已是太原城郊外,隨時會有金人出沒。如果碰上了,一定要躲起來。」

「嗯。」蘇雨蓉點頭。

容江轉身,走出幾步,卻又折了回來。

「怎麼了?」

容江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少夫人,這把匕首留著防身。」

「謝謝。」蘇雨蓉接過匕首,「你放心吧,我會自己保護自己的。」

「好。」容江雖不怎麼放心,但也總不能就這樣讓少夫人就這樣餓一夜吧?只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去。

目送著容江走遠,蘇雨蓉搖頭失笑。

容江真的對她很忠心,他們雲家是上輩子積了德,才會碰上這樣忠心的容江吧!

眼前火光閃動,枯枝在火堆里發出「噼噼叭叭」的響聲,蘇雨蓉盯著自己那雙火光映射下幾近透明的手怔然發獃,這一路上所經歷的人和事,給了她諸多觸動。

她這雙手除了會裱畫,還會做什麼呢?

這時,雪停了。

蘇雨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頭看向黑沉的夜幕。忽然,她聽到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心底不由一沉。

戒備地抓緊了容江交給她的匕首,她站起了身。

馬蹄聲近了,竟是一陣輕騎兵。

蘇雨蓉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是金兵。

那一隊金兵也發現了蘇雨蓉的存在,迅速地將她包圍,十幾匹馬,在蘇雨蓉面前長聲嘶叫。

蘇雨蓉極力地站穩身子,不讓自己顯出慌亂的神色,警戒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只要有機會,她就要逃,不用想也知道若是落入這些金人手裡會有什麼下場。

此時那些騎兵,正上下打量著蘇雨蓉,「嘰哩咕嚕」說了一堆異族話。蘇雨蓉聽不懂,但見有幾個已經下馬,朝她走來,臉上所流露出來的邪笑已表達了一切。

蘇雨蓉心一沉,一邊後退,一邊悄悄地握緊了容江留給他的匕首,拔刀出鞘。

她不會讓這些人碰她一根頭髮。

其中一名金人顯然沒有耐性,大笑了一聲,便朝蘇雨蓉撲了過來。

蘇雨蓉一慌,手中匕首下意識地就揮出。那金人猝不及防,手臂被出了一道深長的傷口。金兵捂著受傷的手臂後退,臉上也露出了猙獰的怒色,正欲再度撲上,卻見蘇雨蓉揮舞著匕首,大喝:「不要過來!」

雪光襯著匕首上的刀芒,冷例而幽寒。

那幾名金兵交換了下眼神,顯然不把蘇雨蓉手中那把短刀放在眼裡,大笑著就撲了過來。

「走開,走開!」蘇雨蓉心慌之下,不住地揮舞著匕首,不讓那些人靠近。反抗中,腳下也不知踩到了什麼,一個踉蹌,她摔倒在地。這時,其中一名金人已沖了過來,一腳狠狠地踩上了她執刀的手背。

蘇雨蓉吃痛,悶哼了一聲,匕首也因疼痛再也握不住,「咣啷」一聲,掉斷在了地上。

眼前陣陣黑暗,看著圍住自己的那一張張邪惡笑臉,蘇雨蓉絕望了。

「放開我!放開!」

手腕上那撕心的疼痛,她也漸漸感覺不到。

不,她絕不能受這些金人,若是迫不得已,她寧願一死。

牙關緊咬住舌根,正想咬舌自盡。

突然,圍住自己的幾名金兵飛了起來,慘叫著向遠處跌去。

蘇雨蓉一怔,原本踩著她手腕的金兵,也是一聲慘叫,倒了下去。

那只是發生在頃刻間的事,變化之快,讓蘇雨蓉幾乎回不過神。等她視線漸漸清晰起來時,她看見一名藍衫男子就站在她的面前。

男子那一頭長發只是簡單地挽起,面上卻是戴著銀色面具,掩住了大半個臉龐。但那修長而挺拔的身影卻隱隱有幾分熟悉。

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是雲秋塵。

然而,那深藍色的長衫卻打散了她的想法。

雲秋塵從來不|穿藍色。他曾說過,他不喜歡藍色。他一向清雅素色,或是白色的衣物居多。唯一一次穿藍衫,是那次她跟徐子哥借衣衫的那次。

但眼前這種深藍,卻是徐大哥所喜愛的顏色。他平常所穿的衣物,都是這種顏色。但這世上穿藍衫的男子又何其多?

他會是誰?

而身形也有些像。

會是……徐大哥么?

蘇雨蓉艱難地撐坐起來,看著眼前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那藍衫男子也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她。藏在面具下的眼眸,閃過了一絲淡而莫名的複雜之色。

蘇雨蓉直勾勾看著他,心中的那份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就在這時,那藍衫男子的身後響起了一道熟悉的笑聲:「這次出手更快了嘛,我才殺了四個,你就殺了七個了,差不多比我多出一倍了啊!真是讓人沮喪,你就不能多讓我一次么?」

那聲音……

蘇雨蓉渾身僵直。

這時藍衫的身邊多出了一抹紅色如同火焰一般的身影。

蘇雨蓉不由睜大了眼眸。

果然是她!

果然是……琴玉么?

「琴玉?」蘇雨蓉驚喜萬分,想撐坐起來,右手卻傳來一陣劇痛,不由低呼了一聲。她低頭一看,這才知道整個手背已腫得不像樣。

「蘇雨蓉?」琴玉也吃驚萬分地看著蘇雨蓉,她沒想到這次救到的人會是蘇雨蓉,「怎麼會是你啊?」琴玉別有深意地看著身邊的藍衫男子一眼,然後低低說了一句。

「難怪啊,你剛才跑得比誰都快啊!」

男子沒有回答。

琴玉連忙扶起蘇雨蓉,發現她的身子還在微微顫抖。

剛才這場驚嚇也夠她受得了吧?

如果不是他們趕到了,那後果……琴玉打了個寒顫。

琴玉輕嘆了口氣,「你怎麼會來這裡啊?你知不知道,你一個弱女子來這種地方,簡直就是找死。」

蘇雨蓉一直搖頭,沒有說話。

好半晌,她才緩過一口氣。

「琴玉,我聽說,聽說徐大哥沒有死。而且在太原。」蘇雨蓉的目光又落到了那藍衫男子的身上。

琴玉眉宇間掠過了莫名的神色,然後極低極低地一嘆。

「是啊,他沒死。」

蘇雨蓉已經放開了琴玉的手,走到那藍衫男子面前,直直看著他。

「你、你是徐大哥,是么?」

藏在面具下的眸光一閃,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琴玉臉上也不知閃過了什麼神色,竟是別開了頭。

「徐大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么?」蘇雨蓉掩住唇,壓抑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傾瀉而出。

見她流淚,徐子皓微微移動了下腳步,但最終還是收了回來,雙手卻是握得死緊。

蘇雨蓉卻以為徐子皓不肯原諒雲家出賣自己,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徐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摘下面具?是不是還在怪相公,還在怪我?其實相公也是因為我才會——若不是我,他不會做這樣的做——他的心底其實比誰都痛苦——」

徐子皓怔然看了蘇雨蓉半晌,最終轉開了頭,臉上的面具掩住了他所有情緒。

「徐大哥——」

「雨蓉——」琴玉忽然開口,「徐大哥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他容貌已毀,嗓子也壞了,所以,失去了聲音,已經不能說話了。」

「什麼?」蘇雨蓉臉色頓時慘白,「徐大哥,你——」

向前走了一步,她伸出手,似想觸碰徐子皓,眼前卻是一黑,向前栽倒。

忽然,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身軀。

「雨蓉——」

恍惚中,蘇雨蓉似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輕喚。

那是雲秋塵的聲音。

怎麼可能?

為什麼她竟會聽到雲秋塵的聲音?

還來不及細思,黑暗完全吞噬了她的神智。

徐子皓緊緊抱著昏倒在自己懷中的蘇雨蓉冰冷的身軀,獃獃地出神,忽然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琴玉輕嘆了口氣,走到他的身後,輕拍著他的背。

「你別擔心,她只是勞累過度,再加上受了驚嚇,所以昏過去了。」

徐子皓輕點了點頭,然後抱起了蘇雨蓉。

「你不打算告訴她么?」琴玉在身後輕輕地問。

徐子皓停下了腳步,背影有些僵硬。

半晌,他終於淡淡地開口:「她是來找徐子皓的,不是么?」

琴玉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你們是什麼人?」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質問聲,「快放開我們少夫人。」

琴玉回過頭,看見了容江。

「是你?」

琴玉還是記得容江的。那日大鬧雲府之時,她就曾用劍指著這少年。

容江卻根本就沒注意到琴玉,而是憤怒地瞪著徐子皓,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

徐子皓站在那裡,沒有應聲。

「喂,你還不放開——」容江惱了,作勢就要衝過去。

「你等等——」琴玉連忙攔住容江,「我們是你少夫人的朋友,剛才你家少夫人被金兵襲擊。你難道不記得我了么?」

容江這才看清了琴玉的臉。

這個紅衣烈烈的女子,他又怎會忘記?

容江眼神亮了一下,「你……你是徐公子的朋友。」

那日琴玉前來雲府尋仇,聽她所言似乎跟徐子皓極為熟悉。

而如今……容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依舊抱著蘇雨蓉的藍衫男子身上。

「你是徐公子?」

容江有些不確定,但此刻,他極為希望眼前這男子就是徐子皓。

至少,這樣的話,不僅他和少夫人心中的擔子能放下,就連少爺……也應該可以解脫了吧?

徐子皓輕點了點頭,但看著容江的目光里卻掠過了一絲淡淡的複雜。

容江忽然跪了下來,重重叩了三個響頭,「兩位大恩大德,容江感激不盡。」

「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啊?」琴玉連忙扶起容江。

容江抹淚,「若是少夫人出了什麼事?我們家少爺一定會傷心死的。」

琴玉一怔,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徐子皓。

容江抹乾了淚,卻是走到徐子皓面前,忽然伸出雙臂。

徐子皓微一錯愕。

「徐公子,雖然你是少夫人的朋友,但你也是男人,少夫人還是由我抱吧!」容江說得極認真。

他難道就不是男人?

琴玉「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兄弟,你這是——」

「我們家少爺很在乎少夫人的,所以,除了少爺之外,誰也不能這樣抱少夫人——」

「好一個忠僕啊!」琴玉含笑看了徐子皓一眼,卻見徐子皓別過了臉。

容江也不由分說,直接從徐子皓懷裡接過了昏迷的蘇雨蓉。

「走吧!我先帶你們回去,讓你家少夫人好好休息。」琴玉拍了拍容江的肩膀,然後有意無意地掃了徐子皓一眼,便帶著容江離去。

徐子皓看著二人走遠的身影,一聲輕嘆,語氣也不知是哭是笑。

「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