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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逢

正文卷

當蘇雨蓉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一時間,神智還很混亂,腦海里更是一片空白,額際也傳來陣陣抽痛,她不禁伸手輕撫住額際,同時也發現了手腕上包裹住的厚重紗布。

猛然間,她想起了一切,驚坐了起來。

她碰到了金兵,然後……有人救了她……

是徐大哥!

想起那戴著面具的藍衫人,蘇雨蓉正想翻身下床,這時,門被推開了,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走了進來。

「雨蓉,你醒了啊?」是琴玉,她的手上正端著一碗湯藥,濃濃的葯香頓時撲鼻而來。

「你的身子還沒完全複原哦,還是不要下床。」琴玉將葯放在案桌旁,然後又強行把她按回了床上。「不然有人會擔心的。」

「徐大哥他——」

「你昏睡了一夜,他也照顧了你一夜。」琴玉的目光落到了蘇雨蓉包著紗布的右手上,「連這傷都是他幫你包紮的。我見他很累了,便逼他回去休息了。」

「他的臉和嗓子——」蘇雨蓉啞著聲問,只覺胸口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

「嗯。」琴玉點頭,微微避開了蘇雨蓉的眼神。

蘇雨蓉沉默了,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握住。

「你別太擔心了,現在他——」琴玉蹙眉想了一下,終於找到了措詞,「他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蘇雨蓉苦笑,心中更是苦澀無比。這樣的習慣,又有哪個常人可以忍受?

琴玉拍拍她的肩,「別想太多了。快喝葯,我可是熬了一個對時啊!」琴玉端起葯遞到蘇雨蓉面前,「快趁熱喝了。」

「謝謝。」蘇雨蓉接過葯,「琴玉姑娘,這裡是哪裡?」

「冉山鎮。就在太原城邊上。」琴玉嘆了口氣,「你當時說昏就昏,可把我們嚇死了。」

蘇雨蓉正要將葯喝下去,忽然想起了容江,「對了,琴玉姑娘,你有沒有看見容江?他跟我一道來的——」

「哦,你說那個忠心的小兄弟啊!他跟著我們一起回來了,你放心吧!」

「忠心的小兄弟?」蘇雨蓉不解。

想起容江,琴玉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可是說來話長了。那個容江小兄弟可是護你護得好緊。一直嚷著,除了他們家少爺,誰也不能碰他家少夫人,硬是把你從他懷中搶了過來——」

「他?」

「當然是——呃——徐大哥啦!當時你不是昏過去了嘛,徐大哥當然把你抱起了來,誰知半途殺出個容江——」琴玉一邊說,一邊暗暗吐舌。

差點就說漏嘴了。

她還真的不太適合演戲啊。

琴玉暗嘆了一聲,又收回了心神。

「說起來,徐大哥昨夜能照顧你,還是我『很好心』地幫他點了容江的穴道,讓那小子跟周公下棋,他才能如願呢。」

聽出琴玉語氣里調侃,蘇雨蓉臉色微紅,「琴玉姑娘——」

「別叫我姑娘啦,就叫我琴玉吧!」

「嗯。」蘇雨蓉點頭,「琴玉,上次你離開雲府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和徐大哥在一起?」

「那說來話就更長了。」琴玉嘆了口氣,「我上次離開雲府之後,原本——」琴玉一頓,眼中掠過了一絲愧色,「原本是想守在你們雲府外面守株待兔,找機會殺了——殺了雲秋塵——」

說到這裡,琴玉不禁看了蘇雨蓉一眼,卻見臉色有些發白。

「當然,我那時沒能殺成他。我因有急事,離開了一陣子,可等我回來的時候,卻碰巧在蘇州城外遇到他。」

終於聽到了雲秋塵的消息,蘇雨蓉緊張地抓住琴玉的衣袖,「琴玉,那你見過我家相公了?他現在在哪?」

「他——」琴玉頓了頓,神色複雜,「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最終還是將他放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你也不知道么?」蘇雨蓉不禁有些失望。

還以為見到琴玉他們會有雲秋塵的消息呢?

結果……竟連他們也不知道雲秋塵的下落?

——相公,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蘇雨蓉只覺得有一塊大石壓在自己心口上,幾乎讓她難以呼吸。

琴玉略有所思地盯著蘇雨蓉失望的臉龐,「雨蓉,你這次出來是特意來找徐大哥的么?」

「我想找徐大哥,也想找相公。」蘇雨蓉苦笑,「相公自四個月前離家後,我們便再也找不到他。前些日子,我無意中聽說了徐大哥在太原,於是便趕來一探究竟。也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探聽到相公的消息,如果他跟我們一樣聽聞了徐大哥未死的消息,應該也會趕來太原吧?只是——徐大哥似乎不願見我。」先前相見的那一幕,蘇雨蓉看得很明白,徐子皓明顯然在避開他。

低垂下眼帘,她低低地道:「不過,也理所當然,都是我們雲家害他如此——他一定——」

一定恨著他們吧?

蘇雨蓉心中苦澀不已。

「雨蓉——」琴玉連忙打斷了蘇雨蓉的話,「徐大哥絕不會怪你們的。而且——而且雲秋塵也是為了救人,對不對?我們不能完全怪他!」

蘇雨蓉一怔,錯愕地抬起了頭,她沒料到琴玉竟能諒解雲秋塵。

「咳咳——」琴玉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我——我又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對不對?」嘴裡雖說著這樣的話,腦海里卻浮現出了那一日她一劍重創雲秋塵的情景,心底不禁有些發虛。

如果那一天,那一劍沒有偏離……琴玉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琴玉,你怎麼了?」

失神間,聽到蘇雨蓉的輕喚,她連忙回過神,猛搖頭。

「沒事沒事。」

「琴玉,謝謝你能諒解相公。」蘇雨蓉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鬆開口氣般的笑意,剛才她聽到琴玉要殺雲秋塵時,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徐大哥都不怪他,我們又能說什麼?」琴玉低低地道,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複雜。

「他真的不怪相公了么?」想起戴著面具,又失去了聲音的徐子皓,蘇雨蓉心底湧上了一絲內疚的歉意。

「徐大哥,他真的永遠不能說話了么?」

琴玉沉默。

蘇雨蓉微握掌心。

「就算是找遍天下名醫,我也一定會治好徐大哥的臉和嗓子。」這樣,相公和她才會真正安心吧!

琴玉看著蘇雨蓉眼中的堅定,欲言又止。

「後來你和徐大哥是怎麼遇上的?」蘇雨蓉又輕聲問。

「呃——」琴玉擰眉思索了一下,「我也是接到徐大哥的消息,才趕來太原的。到了太原我才知道、才知道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蘇雨蓉微垂眼帘。

琴玉輕嘆了口氣,「治病的事急不來的,你不要一直掛在心上。我想徐大哥也不希你這樣介懷。」

「嗯。」蘇雨蓉點頭。

「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這裡兵荒馬亂,不要隨處亂走動。」琴玉起身告辭。

「好。」

琴玉走出門外,為蘇雨蓉輕輕掩上了房門。

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再在這裡呆下去,難保自己不會說漏什麼。

沒想到蘇雨蓉竟會出現在太原啊!

這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輕輕抬頭,她看著漫天飛揚的細雪。

「徐大哥,如果你在天有靈,希望能保佑他們——」

特別是那個男人,他承受的東西已太多太多,她怕總有一天,他會被這些擔子壓垮……琴玉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嘆惜之色。

還未走到門口,琴玉就聽見屋內傳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搖頭輕嘆了口氣,她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內很冷,迎面撲來的濕冷,讓她都不禁打了個寒顫。顯然,那傢伙又沒升爐取暖,都不想想現在自己是什麼身體狀況啊?真是拿他沒轍!

琴玉突然間有一股衝動,想拉著蘇雨蓉來好好看看,也許,只有蘇雨蓉才能讓這傢伙好好地休息,好好地養病。

案桌旁,一道藍色的身影正一手枕著桌上不住地咳嗽著,另一手緊緊揪著心口,雙肩不住地顫動著,讓人為之一陣揪心。

「又發作了么?」

琴玉已記不清自己這是第幾次嘆氣了,伸出手,想為他拍背順手,想讓他舒服一些,卻又不知該從何幫起。

每次他發作都要經歷極大的痛苦,甚至會讓人覺得他立刻就會閉過氣去,再也醒不過來,但再焦心又如何?誰也幫不上,只能在一旁眼睜睜看著。

這樣,真是的一種艱熬。

連這個旁人都看得有點撐不下去,可偏偏那個受著極大痛苦的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堅持了下去。

這樣的隱忍與毅力,真是讓人心疼又佩服。

「只、只要一會兒就好。」伏首在桌面上的人艱難地喘息著,緊扣著胸前的手,指節已然泛白。

琴玉蹙眉,無奈地站在那裡等著。

好半晌,那人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蒼白俊秀的臉。此刻,他的額際布滿了冷汗,就連唇色都是毫無血色的。

竟是四個月前離開雲家的雲秋塵。

「我沒事了。」雲秋塵朝琴玉露出了一個淡而虛弱的笑容。

「不要老是跟我說這四個字。」琴玉看著他唇邊的那抹輕笑,秀雅的柳眉再度糾結,「你最近好像發作地越來越頻繁了。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止痛么?只能這樣強忍著?」雖然這個問題,她問過很多遍了,但每次都忍不住再度追問。

發作過後,他總是用這樣的笑容面對她,一副雲淡風清,事不關已的樣子,讓她看了都難受。

就算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喊個「疼」總也行吧?

可是,他偏偏就是什麼都忍著!

「真懷疑你以前在雲家的日子是不是時常受苦,被你那個火爆脾氣的老爹虐待?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琴玉終於忍不住嘀咕。

語氣雖似取笑,但那眼神中卻帶著滿滿的嘆息。

「沒有啊,我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過得很好。」雲秋塵低低咳了幾聲。他從小就失去了娘親,爹一向寵他,雖然脾氣火爆些,但真的很疼他。

回想起那日,他就那樣離開了雲府,爹肯定要被他氣壞了。

他還有機會回去道歉么?

雲秋塵不由失了神。

琴玉見他怔忡失神,不禁輕聲嘆息,「徐大哥托給你的這副擔子,對你來說,還是太沉重了——」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並不存在沉不沉重之說。」雲秋塵淡淡一笑,單手支撐著桌沿站起了身,「我會完成我們的約定的,你放心。」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沒事,還可以撐得住。」還是那一副雲淡風清的語氣。

「希望你不要太逞強。」琴玉輕咬住下唇,「我可不想因此而內疚一輩子。」雲秋塵的身體狀況會變得如此之差,自己當初那狠決的一劍也是原因之一。

那時他在鬼門關徘徊了七天七夜,後來終於熬了過來。但用了調心大法,所反噬的內傷卻更重了,時不時就會發作,近來更嚴重。

「琴玉,你不要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跟你沒關係啊!」雲秋塵又掩唇低咳了兩聲,「而且,當初你什麼都不知道,會下殺手也是合情合理——」

琴玉一聳肩,「好吧好吧!反正你都是這樣說,便即使你這樣說,我也是無法擺脫內疚的陰影的。」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啊?」雲秋塵微笑。

「這個時候你竟還能笑得出來?」琴玉瞪了他一眼,他雖然站著,但很明顯,他根本就站不穩,一直用手撐著桌面。

「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你家娘子大人這一次不是專門來找徐大哥的,她也是來找你的。」

「找我?」雲秋塵一怔,眼中露出了複雜之色。

「是啊。如果我是蘇雨蓉,自己的丈夫突然消失了幾個月,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然後先踹幾腳,再打幾拳消消氣再說——」

雲秋塵笑了,「我家娘子又不是你。」

「是呀,你家娘子什麼都好!消息帶到了,我也要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還有一場硬戰要打,我可不想你死在戰場上——」

琴玉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

「其實,你大可以告訴她,你是雲秋塵,不是徐子皓。也可以告訴她,你的苦衷,為什麼你要瞞著她?」

雲秋塵唇角的笑容凝結,久久沒有出聲。

琴玉嘆了口氣,推門而出。

一陣冷風颳了進來,雲秋塵只覺由心底冒上了一股寒意。甩了甩頭,他甩去了眼前那陣陣揮之不去的暈眩,唇角扯出了一抹寂寞的輕笑。

他如果告訴她,他不是徐子皓。

那她……會不會失望傷心?

雪,越下越大了,寒意也越發地滲人。

蘇雨蓉輕靠著床沿,看著窗外的大雪。雪中寒梅盛放,那火紅的顏色被雪光一襯,更加艷麗,也更加奪目。

蘇雨蓉怔然看著,思緒已然飄遠。

她突然想起,裝裱間外那株紅梅樹,在她離開雲府前往太原的前一夜,竟全然盛開。那一片耀眼的紅色,讓她直今也無法忘懷。

她記得,那是相公為她種的梅樹。

如今徐大哥的生死是確定了,雖然失去了容貌與聲音,但只要人活著,就一定有希望,也一定會有辦法治好。可是,相公至今沒有任何音訊,也讓她越來越擔心。

他並不是一個懂得照顧自己的人,雖然他總是很細心地照顧著她,對自己卻很馬虎。冬天的時候,他可以為她找來溫暖的皮裘給她披上,自己卻忘記穿外套;夏天的時候,他可以不辭辛勞地用輕功為她從數百里之外的冰庫取來寒冰解暑,卻連自己中暑也不知道……他真的對她很好,好到無以復加,可那時,她的心又在哪裡?

人總要失去,才懂得體會身邊曾經的美好。如今的她,也總是時不時得會想起他們曾經相處過的點點滴滴。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上他了,因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她可以很準確地看出一幅畫心所存在的缺陷,也可以很好地修補一幅損壞的畫心,可是,對於自己的心,她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

為什麼琴玉可以做到為了愛而不顧一切?

她一直很迷茫。

那一日他會那樣狠決地想要休了她,甚至因此而負氣離家,怕也是對她已經死心了吧?蘇雨蓉苦笑,他真不該愛上她這樣的人。

失神間,她突然感應到一絲熟悉而異樣的氣息,抬起頭時,見窗外紅梅顫動,隱約間,她也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樹下閃過。

「相公——」

她輕喚出聲,驀然想起了那抹熟悉的深藍。不是雲秋塵。應該是徐大哥。

急急下床,推門而出,果然看見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

在宅院的後園里,蘇雨蓉終於找到了徐子皓。

這座宅院到處都種滿了紅梅,白色的雪,火紅的梅,映襯出了一幅極為別緻的景色。而徐子皓就站在其中一株紅梅樹下,仰著頭,失神看著樹上那盛開的紅梅。

雖然戴著面具,但他仰望紅梅的那種神態,讓蘇雨蓉恍惚中又產生了一種錯覺,總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並不是徐子皓,而是雲秋塵。

還記得今年剛入秋時,她工作完走出裝裱間,總能看見雲秋塵站在那株梅花樹下,像這樣抬頭仰望著梅樹,然後嘴裡念念有詞,也不知在念著什麼。有一次她實在忍不住好奇,追問後才知,原來他在跟那株梅樹「溝通」,要它今年冬天一定要開花。

那時的她,聽後只是搖頭,覺得他實在太過孩子氣,難道與梅樹真的聽得懂他的話么?但現在回想起來,心中卻填滿了淡淡的溫暖。

他要梅樹開花,其實只是為了讓她早點看見而已。

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她從回憶中拉回神,才發現徐子皓不知何時發現了她的存在,正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她朝他淡然一笑,「徐大哥。」

徐子皓微微頷首。

走到他的面前,蘇雨蓉抬頭看了那些梅花一眼,「這些梅花開得真漂亮。」

徐子皓輕點了點頭。

蘇雨蓉低頭看向徐子皓,「徐大哥,對不起。是我們雲家害你失去了容貌和聲音,我一定會找到醫治好你的方法。」

徐子皓沉默。

「那天在蘇州聽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好開心。我想相公若是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開心的。雖然他讓你受了很多苦,但他也只是為了救我們——」蘇雨蓉深深望進那雙藏在面具下的黑眸里,「徐大哥,你可以原諒相公么?」

徐子皓微微別開了眼睛。

蘇雨蓉忽然朝徐子皓跪了下來,徐子皓一驚,連忙彎腰就要扶起她。

蘇雨蓉卻不肯起身。

「這一跪,是我替相公還的。」蘇雨蓉低著頭,「夫妻原是一體。他犯的錯,我也理應承擔。我知道,相較於你受到的傷害來說,我這一跪,什麼都算不上。只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從心底原諒他。等我找到他,我們會一起尋遍名醫治好你——」

徐子皓手上微一用力,將蘇雨蓉扶了起來。然後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寫下了一行字。

「我明白了。你不需要向我下跪。我也不希望你向我下跪。」

「徐大哥——」蘇雨蓉聲音哽咽。

徐子皓輕嘆了口氣,又在地上寫下了字。

「為我治傷這件事,以後再說。現在太原太危險,你不該留在這裡,我會派人護送你和容江回蘇州——」

蘇雨蓉搖頭,「我不回去。我也想為你們出一份力。雖然不會武功,也不會什麼兵法謀略,但至少,我可以為你們縫衣煮飯,照顧傷員——」

徐子皓握著枯枝的手一緊。

「不行,你一定要回去。」

「徐大哥——」蘇雨蓉還想勸說,卻見徐子皓扔下了枯枝,轉身離去,根本不給她任何機會。

「徐大哥——」看著徐子皓遠走的背影,蘇雨蓉輕嘆了口氣,她是真的想留下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少夫人。」

身後忽響起了容江的輕喚聲,蘇雨蓉回過頭,見容江正和一名老者相伴而行,兩人手裡各自拿著一壇酒。

蘇雨蓉認得那名老者,就是那位在雲鎮給自己指路的好心人,也是在斷嶼山阻止雲鎮的人與金兵發生衝突,最後帶著鎮民離去的人。

她隱約記得當時那些鎮民叫他權叔。

「雲少夫人,別來無恙。」

看著權叔那張慈祥的臉龐,蘇雨蓉淡淡一笑,「權叔。」

「沒想到雲少夫人竟還記得我。」權叔往剛才徐子皓離開的方向看了眼,「剛才雲少夫人是跟盟主在一起?」

「嗯。」蘇雨蓉點頭。

權叔嘆道:「早知剛才走快點,也許就能碰個正著了,免得我一會兒還要特意跑一趟。」

「怎麼了?」蘇雨蓉不解。

容江看了眼手中的酒罈,笑道:「剛才我們倆無意中找到了兩壇上好的桂花釀。權叔說,徐公子最愛桂花釀,所以想送一壇給徐公子。」容江素來愛喝酒,剛才酒癮發作,尋思著去鎮上找點酒喝,結果碰上了權叔,兩人都是好酒之人,更是一見如故,因而成了忘年之交。

「徐大哥以前就愛喝桂花釀,沒想到現在還愛喝么?」

權叔笑道:「是啊,在雲鎮時他還是經常喝這種酒的。不過,自來了太原之後,我好像沒見過他喝什麼酒了。我想也可能是他一直沒遇到好酒,寧缺勿濫。現在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這兩壇佳釀,給他送去,他想必會很開心。」

「那權叔,你先給徐公子送去吧,我先在這裡喝上幾口。」早就饞得不得了的容江抱著酒罈子走到一旁,揭開蓋子就狂飲了一口。

「好酒好酒。」

權叔哪裡肯依,走到前奪走容江手中的酒罈,「我們先痛快地喝光了這壇酒,再送去也不遲。」說完,也仰起脖子狂灌。

「喂喂,權叔,千萬別喝光了,給我留著點。」

蘇雨蓉莞爾,她素來滴酒不沾,真不明白這酒有什麼好喝的。突然想起,雲秋塵也不怎麼喝酒,而且喝不到三杯就會醉了。

「需要下酒菜么?」見一大一小兩個酒鬼互相爭奪著酒罈子,蘇雨蓉心情也不禁好了些。

「少夫人,我怎麼敢讓你親自——」

容江話還沒完,就被權叔打斷,「那雲少夫人,我可不客氣。今天我可要吃飽一些,明天我們可是有一場硬戰要打!」

「打戰?」蘇雨蓉心中一跳。

「是啊,現在太原糧草緊缺,明天盟主要帶我們突襲金兵後方,先打他們一個落花流水,再搶奪他們的糧草。」

「那真是太好了。」容江附合,「權叔,我明天也要去。」

權叔瞪了容江一眼,「你小子又不會武功,去幹嘛?白白送死么?」

容江不說話了。

權叔抱著懷中的酒罈子,看著前方那片白茫茫的寒雪,沉沉一嘆,「真不知這場戰還要打多久啊?」

蘇雨蓉為權叔和容江做了幾個簡單的下酒菜,把容江感動個半死。

權叔卻是毫不客氣,一邊吃,一邊嘖嘖稱讚。

「沒想到雲少夫人還做得一手好菜啊。」

蘇雨蓉微笑,「權叔,你就叫我雨蓉吧,不用叫雲少夫人那麼拘謹。」

「那好。我就直接叫你雨蓉了。」權叔也是個豪邁的人,雖然一把年紀,也許因為練武的關係,並不特別顯老,而且看起來很結實健壯。

「自從太原開戰之後,我好久沒吃到這樣好吃的菜了。金兵一路南下,燒殺搶掠,不知殺了我們多少大宋百姓,佔了我們多少大宋國土——」權叔越說越激奮。

「他們這次勢如破竹,長驅直入,怕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得到了巨大的寶藏,有了雄厚的財力做後遁吧?」蘇雨蓉嘆了口氣,如果那時能把寶圖毀了也好。

「寶藏?」權叔不解,「雨蓉,你說什麼寶藏?」

蘇雨蓉一怔,「徐大哥沒跟你們提及么?在斷嶼山他會發生意外,也是因為那張藏寶圖啊?」

「什麼藏寶圖啊?」權叔哈哈大笑,「雨蓉,也不知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藏寶圖?而且盟主從來都沒得到過什麼藏寶圖——若是有藏寶圖,那就真是救命良藥了。現在太原城正吃緊啊。」

「從來……就沒得到過藏寶圖?」蘇雨蓉迷茫了,那一日徐大哥清清楚楚地告訴過她,就是因為那份藏寶圖金人才會追到雲鎮。

隱約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隱瞞了什麼,不由急聲問道:「權叔,那日兀真帶人襲擊雲鎮,不是為了這份藏寶圖么?」

「兀真哪裡是為了什麼藏寶圖,是為了他丟失的西路軍布兵圖。」

「西路軍布兵圖?」蘇雨蓉突覺有一股寒意湧上心底。

權叔並未察覺,興許是有了幾分酒意,更是說得興起:「宋徽宗那個昏君除了到處搜刮珍寶字畫,其他什麼也不會,害得多少百姓流離失散,家破人亡。我們雲鎮便是盟主組織起來,專門整治昏官,懲奸除惡,保護百姓。那一日,我們得知那個昏君又不知從哪裡搜颳了古董字畫,於是便劫了貢車。在那堆奇珍里,盟主發現了一幅古畫,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那麼開心的表情。」

「古畫?」

「那幅畫,應該叫什麼《五牛圖》吧,好像畫著五頭牛。我對字畫不在行,也不清楚是什麼畫。當時盟主看見那幅畫卻很高興,說是要拿去送給什麼人。」

蘇雨蓉心口微微一窒。

「不過,他卻意外地發現了畫里另有乾坤。」

「那幅畫里有什麼乾坤啊?」容江好奇地問。

「裡面藏著一張布兵圖。還有一封金人給太府卿陸遠的信件。」

容江一怔。

「我們打開信一看,才知道陸遠那個狗官早就跟金人勾結,布兵圖是金人準備攻打大宋的西路軍事布署,目標直指太原。金人要陸遠想辦法削弱太原的軍事力量,內外夾擊——」

「那個狗官!」容江憤憤地一拍桌面。

「我們當時都知道開戰在即,可是朝廷卻毫無防患。這份布兵圖我們其實可以很好地利用,可現今朝廷奸臣當道,還不知裡面藏著多少金人姦細,即使真的有辦法將這份布兵圖交到皇帝手裡,中途也要經過層層關卡,等到送達,可能都來不及了。時間緊迫,盟主原本想召集武林群雄,先與太原知府張孝純大人會合,共商大計,誰知中途生變,盟主先被兀真打傷,又中了劇毒,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權叔長嘆了口氣,「當時盟主所中之毒,我們根本就找不到解藥,他最多只能再撐七天。但幸好,老天還是有眼的,盟主被兀真打落懸崖,竟因禍得福,雖然失去了容貌和聲音,但至少保住了這條命,也藉著這張布兵圖成功地拖住了金兵西路軍的攻勢——」

蘇雨蓉僵著聲問:「當時在斷嶼山,那張布兵圖不是已經給兀真拿去了么?」

權叔哈哈大笑,「那只是緩兵之計。盟主老早就讓人複製了一份,與雲少爺聯手假意將布兵圖還給了兀真,讓他安心,也免得臨時改變軍事計劃,我們更是防不勝防。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時差點就誤會了雲少爺——不過,他們那個計劃也太冒險了點,那麼深的懸崖,當時我們都以為盟主活不成了——」

蘇雨蓉渾身發寒,坐在那裡久久不能言語。

而容江也是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

「你們怎麼了?」權叔奇怪地看著他們。

容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權叔,你剛才說,你剛才說,我們少爺所謂的出賣,只是一個計劃而已?」

「是啊。」權叔疑惑,「難道雲少爺沒告訴你們么?對了,我也正想問呢,這次雲少爺怎麼沒跟你們來?」

蘇雨蓉臉色慘白,只覺連指間都已冰冷。

她是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

「少夫人——」容江此時也是面無人色,他不明白,為什麼少爺什麼都不肯說,計劃既已成功,為什麼少爺寧願讓眾人誤會,寧願離家也不肯說?

蘇雨蓉驀地霍然起身。

「雨蓉,怎麼了?」

深吸了口氣,蘇雨蓉強扯出笑顏,看了眼另一壇還擺在桌面上的桂花釀,「沒事,你們先在這裡慢慢喝吧,這壇桂花釀我先給徐大哥送去。」

「那也好。」權叔正喝得開心,「雨蓉,那就麻煩你了。」

蘇雨蓉抱著酒罈,急步朝徐子皓所住的院落走去。

越近徐子皓所住的地方,她的心越不安。

心底有著太多太多的疑問。如果權叔所說的是真的,為什麼來到太原後,徐大哥對這件事隻字未提?也許,就連琴玉都在瞞著她什麼吧?

到底他們隱瞞了她什麼?到底,現在相公在哪裡?

終於走到徐子皓所住院落的屋外。

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蘇雨蓉抱著酒罈子,獃獃地站在外面良久良久,雪花落滿了全身,卻不覺得冷。

她想進去問明一切,卻又不知在害怕著什麼?

屋內忽然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緊接著,琴玉的聲音響起。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若是再用這個什麼調心大法,你打完戰回來還有命在么?」琴玉的語氣顯得很焦急,也略帶著怒意。

咳嗽聲更劇烈了,也帶著濃重的喘息。

琴玉語聲已哽咽,「就算你不為自己想想,你也要為你家娘子想想吧?你看,她都千里迢迢來太原找你了,你真的打算不再見她了么?徐大哥若是在天有靈,一定會不安心的——」

蘇雨蓉手一顫,懷中的桂花釀差點跌落,連忙緊緊地抱住,如同抱著一根救命稻草。

娘子……

徐大哥在天有靈……

那一段話不住地耳畔迴響,她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心情,邁出了步伐,然而腳下才剛動,就聽見了琴玉的低喝。

「誰在外面?」

門開了,琴玉開門的那一瞬間,看見她也不禁嚇了一跳。

「雨蓉?」

隨著那一聲驚呼,屋裡面的咳嗽聲止住了,只剩下壓抑的喘息聲。

琴玉連忙走出去,神色顯得有些慌張,「你怎麼來啦?」

蘇雨蓉輕輕一揚唇角,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笑出來的,「我是來給徐大哥送桂花釀的。」

見蘇雨蓉臉色跟平常一樣,好像沒有什麼異樣,琴玉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他、他就在裡面。」看著蘇雨蓉手中的酒,琴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讓蘇雨蓉進去。

蘇雨蓉往屋內探了一眼,「我剛聽見咳嗽聲了,是不是徐大哥受了風寒?」

「他、他沒事。只是——」琴玉已經詞窮了,現在裡面那人虛弱得很,肯定不想讓蘇雨蓉看見,但她又有什麼借口不讓蘇雨蓉進去?

「我去看看他。」回過神,就見蘇雨蓉抱著酒罈已徑自走了進去。

「雨蓉——」琴玉伸出手,卻沒能攔住她。

哎,不過她進去了也好,也許可以逼那傢伙好好休息一下。

她剛才……應該沒有聽到什麼吧?

琴玉深深注視蘇雨蓉的背影……

走進屋裡時,蘇雨蓉看見原本合衣坐卧在床塌上的人,正要翻身下床。他的臉上依舊戴著銀色面具,但身上穿的,卻是白色的中衣,一頭黑色的長發也散落了下來,披在肩頭,略顯出幾分虛弱與單薄。

蘇雨蓉心口一窒,連忙將他強按回了床上。

「徐大哥,你生病了吧?還是不要起身了,我剛才在外面聽到你咳嗽了——」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僵硬,蘇雨蓉淡淡一笑,「若是生病了,就不要逞強。」

扶著徐子皓躺下,然後又為他蓋上了被子。

「剛才權叔讓我送來一壇桂花釀,這可是你最愛之物。」蘇雨蓉將剛才順手放在案桌上的桂花釀拿了過來,「現在要喝么?」

徐子皓看著那壇酒,沒有作聲。

蘇雨蓉微笑,「以你的酒量這罈子酒可能只夠你解渴了。不過,你現在生病了,剛好也不能多喝。」慢慢地揭開蓋子,蘇雨蓉湊近嗅了一下,「聞起來挺香的,不過,我不喝酒,跟我相公一樣,一喝可能就會醉了。」

將酒遞到徐子皓面前,蘇雨蓉直直凝視著他。

「需要酒杯么?」

徐子皓依舊沒有任何表示,藏在面具下的那雙黑眸露出了為難之色。

「若要酒杯,你就點下頭。」蘇雨蓉淡淡地道。

遲疑了一下,徐子皓輕點了點頭。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站在門口的琴玉,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一直朝他搖頭。

一時間他也弄不清琴玉究竟是什麼意思,眼中露出了淡淡的困惑。

蘇雨蓉似有所察覺般,朝琴玉看了眼。

琴玉輕咳了一聲,「咳,雨蓉,我想起了,我還有事沒做,你們慢聊。」丟下話,她落荒而逃。

應該是蘇雨蓉發現什麼了吧?竟會問徐子皓需不需要酒杯?

徐子皓喝酒從來不用酒杯!

這個習慣連她都很了解,更別提與徐子皓更早認識的蘇雨蓉了。

也許這就是天意啊!

「你真的需要酒杯啊!」此時的屋內,蘇雨蓉深深看了床上之人一眼,然後又是極輕地笑了笑,站起身,「好,我這就給你拿。」

走到桌前,她拿起了桌上放著一個茶杯,卻是緊緊地握住,雙眸也不禁輕輕合上。

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徐子皓。

那麼……他是雲秋塵。

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