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世界大戰的主戰場
數秒後，韓易的手機連著振動了三次。
[發生什麼事？要幫你解圍嗎？]
這是來自小如的微信消息，很明顯，她把韓易剛才投來的目光，當成了求救信號。
也許是談話進行得不太愉快，想要讓她過來打打配合。
平時是徐憶如，一到社交場合，就會自動變成韓夫人，她已經適應了這種模式。
[Work-related？]
宥真發來的只有一個詞。言簡意賅是她性格的底色，也是她出任人予管理藝人經理人以來養成的習慣。
要是每封郵件都長篇大論，主謂賓全部加齊，那她待在辦公室里的時間可能還要再翻個倍。
發現韓易在看她之後，宥真幾乎是習慣性地聯想到了工作，因為這樣的情景，早已重複上演過多次了。韓易跟人聊到某位具體的藝人，用眼神給宥真傳遞一個信號，她走過來接管話題，提供更詳盡的信息。
小如一直在幽怨地碎碎念的「work wife」，具體表現形式即是如此。
[他們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三個人裡面，只有芭芭拉-帕文通過p傳遞的猜測正確。畢竟坐在韓易身邊的，是芭芭拉熟識的好友卡莉-克勞斯，後者把男朋友帶到這裡是什麼想法，大概會用什麼方式跟韓易拉近關係，芭芭拉一清二楚。
[沒事哦，放心，就是單純看你一下。]
[跟工作無關……就是看看你在幹什麼。]
[不算壞話。]
韓易動作迅捷，在兩個App之間來回切換，光速回了三條信息，也瞬時收到了三種完全不同的回覆。
[好啦，伱先忙，回家慢慢看，乖。]自從捅破那一層窗戶紙之後，小如在韓易面前就越來越黏膩，經常甜得他血糖偏高。
[好，在爭取看能不能跟麥莉合作。]趙宥真回覆得一板一眼，但飛上雙頰的淺淺梨渦可騙不了人。
[不管卡莉跟你說什麼，都不要信！我沒說過，也沒做過！]芭芭拉的文字看上去相當急切。
[是嗎，你沒有跟他們吃飯的時候一直誇我誇個不停？]
抬眼一瞅，看到芭芭拉捧著手機僵在原地，嘴唇微翕不知道如何回覆，又羞惱又窘迫的模樣，韓易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本來覺得沒什麼的，不過現在看來，以後還是要盡量避免她們聚在一起。
只看了一眼，就要解釋三次的生活……
好麻煩，但是為什麼這麼爽？
「抱歉，回覆了一個重要的郵件。」韓易揉揉眉頭，輕咳兩聲，放下手機，微笑示意卡莉繼續。
「Yeah，um……」
卡莉雙手撐著沙發，扭頭看了一眼芭芭拉，被匈牙利姑娘的兇狠目光瞪了回來。
將視線轉回到韓易身上，卡莉-克勞斯微微眯起雙眸，神情多少有些複雜晦澀。
這個華裔億萬富豪，確實不簡單，帶著兩個女朋友，還跟芭芭拉眉來眼去。
「芭芭拉的眼光我還是非常信任的，她認可的人，必然有可貴之處。」
「而你的可貴之處，易。」約書亞-庫什納接著說道，「就是……你正在打造一個真正想要挑戰音樂工業現有格局的生態閉環。」
「你眼中的現有格局是什麼樣的？」韓易反問他。
「如今的音樂工業，在流媒體端，真正有希望的平台只有兩個，Spotify和Apple Music，前者已經完成了14輪融資，正在籌備pre-IPO的工作。後者是蘋果公司的分支，只要iPhone依然還賣得出去，就不會缺錢。演出端，Live Nation和AEG Live，西方市場的滲透率很難再進一步增長，新興市場各有各的規矩，很難打進去不說，想像空間也有限，畢竟很少有投資人喜歡這種做一場才能賺一場的傳統行業。」
約書亞-庫什納侃侃而談，看得出來，在跟韓易見面之前，他的功課做得算是非常充分。
「而最重要的內容端，自EMI解體之後，三大音樂集團內部競爭的局面愈發穩固，從唱片製作到版權發行，都是一小撮人在切蛋糕吃蛋糕。早就入局的資本雖然不會介意，但是仍舊會感覺乏味。」
「感覺乏味？」韓易對約書亞的用詞產生了興趣，「為什麼？」
「就像是一場戰爭……如果兩個國家只是在前線對峙，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衝突，對武器的需求就不會上漲，軍火商也就賺不到更多的錢。」約書亞的類比奇怪卻精闢，「只有雙方大打出手，打到城市全被焚毀，打到財富全都消弭無蹤，打到兩敗俱傷，才有採購彈藥的追加訂單，才會投入更多資金研發新的裝備……戰爭勝利之後，才有重建的迫切需求。」
「所以你看重的……是我在音樂行業內挑起世界大戰的潛在能力？」
「挑起世界大戰這個形容有些負面……應該說，是你推動行業進行二次分配的潛在能力。」
「二次分配。」
韓易摩挲著下巴，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饒有興緻地注視著約書亞-庫什納。
越是跟這些生長在美國的塔尖階層接觸，韓易就越能感受到歷史的連貫性——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財富在增加，但是掌管這個國家的資本巨鱷們，似乎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他們攫取財富的方法。
大舉進入某個區域，扶持一個有能力引發戰端的挑戰者，把局勢搞亂，然後從中渾水摸魚，大發橫財。多方下注，穩賺不賠。
政治也好、戰爭也好、金融也好，美國資本的玩法，說到底就這麼一條。
衝突與再平衡。
公司草創時韓易的規劃，是在不觸怒環球、索尼和華納任何一方的情況下，儘可能低調隱匿地進入核心圈層，再借著小眾樂種主流化的東風，逐步增加瀚音樂在主流市場的份額，神不知鬼不覺地成為第四大音樂集團。
不過，現在看來，這條路雖然平和而美好，但卻不太像是現實中會發生的版本。
一旦瀚音樂表現出從一眾獨立音樂公司中脫穎而出，要挑戰現有格局的勢頭，哪怕三大音樂集團的高管們不想開戰，坐在董事會的資本管理公司代表們，也會吹響進攻的號角。
就像約書亞-庫什納說的那樣，沒有衝突，哪有破壞。沒有破壞，哪有重建。
不管是瀚音樂成功上位，還是三大音樂集團撲滅抗爭火焰，勢必都會讓目前一潭死水，找不到興奮點和增長點的音樂投資市場、版權投資市場，甚至更高維度的文娛投資市場，重新活躍起來。
如果約書亞-庫什納這樣資管規模十億左右的小角色都有這種想法，真正有能力為這場音樂工業世界大戰提供彈藥的資本大鱷，又會如何盤算？
潘興資本、黑石、先鋒領航、富達投資……這些加在一起資產規模萬億美元的華爾街巨擘，全是多頭下注，在環球、索尼和華納都持有關鍵份額的重量級玩家。
韓易原本以為，因為擁有足夠多的股份，在這場棋局裡有太多需要顧及的利益，這些資本管理集團會對衝突持謹慎態度，會作為勒住野馬的韁繩，讓三大音樂集團不至於向自己發起全面戰爭。
但是，若約書亞-庫什納的說法成立……那麼，最想要看到戰爭的，就是利益牽涉最多的它們。
就像普通戰爭一樣，商業戰爭也需要募資。企業以業績表現與市場信心為支柱，以股份和利率為籌碼，在一級市場或者二級市場上換取砸向敵人的銀彈。
砸的銀彈越多，提供銀彈的資本巨頭，對這些音樂集團的掌控力就越強。
看來，自己以後在做戰略規劃的時候，還是不能因為自己有專業知識儲備就盲目自信。要跳出單一行業的限制，站在更高的維度，用全局視角觀察，才能把形勢看得更清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喬什。」
在心中又默默添上一句對自己的訓誡後，韓易舔舔嘴唇，開口說道。
「但就算我有這個挑起戰爭的能力，選擇跟我站在一條戰線上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你應該清楚，另外三個選項，贏面大得多。」
「或許是這樣的，易。或許……你將要面臨的，確實是一場從山腳往山頂進攻的艱難之戰。」
說到這裡，約書亞-庫什納故意停頓片刻，才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但它不是我的戰爭。」
約書亞的話，意思有兩重。
第一重，他根本就沒有參戰的資格。13億美元的興盛資本，相較於牌桌上的其他玩家來說，規模實在太小。如果新生的瀚音樂都不接納他，三大音樂集團更不可能給他開放席位。
第二重，約書亞-庫什納主要關注的投資行業本就不是音樂和大文娛板塊，他的專長還在別處。若是想要合作，二人完全可以著眼其他領域，另闢蹊徑。
至於韓易能看到哪一重意思，或者採納哪一重意思，就看他自己對約書亞的態度和定位了。
「你說的沒錯，喬什。People o know how to choose their battles and fight for what matters to them。」
韓易的回答讓約書亞-庫什納的神情變得更舒緩了些。
如他所料，韓易選擇第二重意思，作為此次「閱讀理解」的答案。
「So……what are your battles？」
「我正在進行的戰鬥有很多。」約書亞用指腹刮刮鼻樑，「但我更想先告訴你，有哪些戰鬥我是完全沒有參與的。」
「好。」韓易沖他微笑頷首。
「我沒有參與的戰鬥里，最重要的一場，下個月揭曉勝負。」
不用說得特別清楚，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11月8號開票。
「非常好。」韓易歪歪腦袋，笑意更濃，「我也不希望它是你的戰鬥。」
「是嗎？」約書亞看看卡莉，又看看韓易，「我還以為……你的期望是正好相反的。」
「我知道那場戰鬥不是你的激情所在，也不是你的立場所在。」韓易聳聳肩，「而且，我也不希望與我一起在商場上並肩作戰的夥伴，跟國會山和白宮走得太近……你知道的，我不想成為聽證會上外國資本操縱美國大選的證據。」
韓易說得沒錯，他的確不想跟哪個政客走得太近。政商之間，永遠都不可能是單純的從屬或者僱傭關係，不管哪方更強勢，另一方總有反制的後手。接觸得越深，留在對方手中的把柄就越多。
韓易不想坐鎮幕後，操縱提線木偶問鼎大位，這不是他的人生追求，也不是他在未來美國的政治環境中可以完成的目標。他想要的，只是利用手中這份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饋贈，好好享受把所有夢想和藍圖逐一實現的感覺。
因此，DC那頭，韓易只想跟幫他織造保護網的花腳蜘蛛們保持最基本的利益交換關係，儘力避免牽涉到他們的爭鬥之中。
當然，話又說回來，國會山的政客們其實也不想與他一同出現在公眾視野里，不然達雷爾-伊薩就不會堅持在私人辦公室，而非聖地亞哥的高級餐廳里接待他了。
有一點需要釐清，作為議員或者民選政務官，像接受騰訊630萬美金的遊說資金那樣接受韓易的政治獻金沒有問題，是一件合法合規的事情，注意保持表面上的程序正當性就行。但若是跟韓易私底下走得太近，在第115屆美國國會的緊張氣氛中，那簡直就是給政敵親手呈上致命底牌。
所以，像約書亞-庫什納這樣的投資合作夥伴，最符合韓易的需求。
一方面，庫什納家族，這個在曼哈頓其實稱不上頂尖的地產豪門，11月8日之後會隨著親家的獲勝而進入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核心權力圈層。他的哥哥賈里德-庫什納將被任命為總統高級顧問，2017年3月，還會領導新創立的白宮美國創新辦公室，負責美國政府對信息技術產業的扶持，和政府內部信息技術項目的招標工作。
此時此刻，賈里德仍然是興盛資本的股東之一。雖然在出任政府職務之後，他會清退在這家公司的所有股份，但誰都知道，他的那一份，只不過是由約書亞代持而已。
手握重權的賈里德，無疑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全力幫扶興盛資本看重的企業。
而另一方面，約書亞-庫什納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了跟家族和白宮的距離。賈里德和他的妻子，跟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幾乎是寸步不離，有橘子皮的地方，就能看到賈里德-庫什納。但約書亞-庫什納，卻從來沒有在任何競選活動中出現過。
有人說，約書亞與家族的「決裂」，是因為卡莉-克勞斯的存在。在庫什納家族成員的眼中，卡莉-克勞斯不是猶太教徒，總是穿著情趣內衣在鏡頭前搔首弄姿，政治理念跟家族裡的大多數人也大相徑庭，不管是勝選前還是勝選後，都曾經多次跟Trump-Kushner們唱反調。不僅公開支持2016年和2020年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還在衝擊國會山事件發生後激烈批評准親家的行為。
這一系列從宗教到理念的衝突，致使庫什納家族對卡莉的厭惡程度，幾乎跟英國王室對梅根的厭惡程度相當。卡莉-克勞斯與約書亞-庫什納辦了兩場婚禮，庫什納家族全體成員卻一次都沒參加過，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另外，約書亞-庫什納本人也是民主黨的堅定支持者，還曾經參與過控槍大遊行，雖然沒有像卡莉那樣在社交媒體上表現得那麼明顯，但這麼多年來，他連一張合照都沒有跟唐納德拍過，也堅決反對媒體將他與哥哥的政治運作聯繫起來。
勢如水火，是Refinery29、洛杉磯時報和布隆伯格商業周刊，對約書亞-庫什納和其家族關係的統一評價。
不過，在韓易看來，真實情況可能遠沒有媒體描述得那樣糟糕。庫什納家族不喜歡卡莉-克勞斯是事實，畢竟賈里德曾經親口把卡莉稱作Shiksa，一個對非猶太女人的蔑稱。其他家族成員也好不到哪裡去，提到卡莉-克勞斯，總是用「那個內衣模特」來代指。但約書亞與家族之間劃清的界限，卻更像是順水推舟的有意為之。
兩個兒子，一個從政、一個經商，一個支持共和黨、一個支持民主黨，這種兩邊下注的戲碼，歷史上並不鮮見。看似涇渭分明，實則藕斷絲連。
韓易需要的，就是這種旁人瞧不見摸不著的藕斷絲連。
跟約書亞-庫什納合夥，能保證他在進入一些敏感領域時，不至於因為身份問題被大做文章，也能讓他為自己搭建的保護機制再添一層——以大衛-魯賓斯坦為代表的華爾街大佬為韓易梳理全國性的政商關係，在華盛頓介紹關鍵政客與他合作，推動各個項目的進展。以魯本-基胡恩為代表的國會議員幫他的業務做本地性的保駕護航，拉斯維加斯也好，洛杉磯也好，紐約也好，保證他不會被小鬼纏住。
而約書亞-庫什納，則能讓未來四年的貿易戰活閻王，不至於拿著他當靶子打。
最重要的是，拋開家族背景不談，約書亞本人其實也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資本管理者。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走勢，2018年募得10億美元，2021年募得20億美元，2022年再募得30億美元，讓興盛資本直接躋身百億資本集團的行列。
世界第一娛樂公司迪士尼集團的首席執行官鮑勃-艾格、印度巨無霸企業信實工業的主席穆克什-安巴尼、法國電信業巨頭伊里亞德的創始人澤維爾-尼爾、華爾街五千億美元資管巨艦KKR的聯席主席亨利-克拉維斯攜手入局，推動興盛資本的企業估值水漲船高，約書亞-庫什納本人也以36億美元的身價，在37歲的年紀，超越了Trump-Kushner家族裡的所有人。
換句話說，韓易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做決策，只需要把現金託付給約書亞-庫什納，就能賺得盆滿缽滿。要知道，ChatGPT母公司OpenAI的CEO山姆-阿特曼，跟約書亞-庫什納在Y binator共事過，是交好多年的摯友。OpenAI的多輪融資，都是由興盛資本主導的。
光是這一條，就值得韓易在約書亞身上下重注。
他能把遙不可及的金礦，搬到自己面前來。
「我只對創新行業有興趣，只對能為人類帶來美好未來的偉大發明有興趣。」
念及此處，韓易的下一句話，指向性變得無比明顯。
「所以，我想知道，喬什，你所參與的所有戰鬥里，有沒有哪一場，是在我感興趣的戰場里呢？」
「當然有，易。」
約書亞重重地，極具自信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我最重視的投資領域，正是跟創新有關的所有行業。」
「我的主戰場，就在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