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Closer(下)

正文卷

第237章 Closer(下)

「我今天來這兒,就只想看這個。」

Fifth Harmony組合將最佳新人獎頒發給尼克-喬納斯的哥哥,喬-喬納斯擔任主唱的DNCE後,阿萊西亞-卡拉和特洛伊-希文聯袂登台,簡短精鍊地向全美觀眾介紹下一組表演嘉賓。

霍爾希與The smokers,《Closer》。

雖然The smokers才是這首單曲的創作主腦,而且字母順序也排在H開頭的霍爾希前面,但在格外注意性別平等的美國,一男一女同時出現,必然先介紹女方以示尊重。這讓卡拉和希文的口播,聽上去更像是霍爾希邀請The smokers創作的作品,算是小小地佔了個便宜。

「有這麼誇張嗎?」

與瀚音樂團隊一齊起身鼓掌致意的趙宥真側過臉,提高音量,在韓易耳邊說道。麥迪遜-比爾、碧梨-艾利什和杜阿-利帕這些藝人,都由MTV在場館前端安排好了專屬座位,一人一張大頭照配藝名,對號入座。

至於瀚音樂、瀚發行和人予管理的其他工作人員,則是按照提前劃分好的字母區域後排落座。三家同屬一脈的公司,都被現場執行團隊掛在E區。具體誰坐哪個位置,皆是秉持先到先得的原則。

「我還挺喜歡蕾哈娜這幾場表演的……特洛伊-希文的pre-show也很棒。」

說這句話的時候,趙宥真的眼眸里跳動著雀躍的光。雖然已經是冠軍歌手的經理人,但她畢竟還是一個二十一歲,大學都還沒有畢業的女孩子。

能在這樣美好的年紀,與心儀的人一起,參加熱愛行業的年度盛事之一,宥真覺得,自己也許真的活在一部為她而譜寫的浪漫音樂劇里。

「還可以,但是不夠有意義。」

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驟然變暗,為接下來的表演騰出光學空間的探照燈,韓易笑了笑,回答道。

美國境內有三大與音樂產業有關的頒獎典禮,五月舉辦的公告牌音樂獎、秋季舉辦的全美音樂獎,還有一般來說在超級碗之後一周舉辦的格萊美獎。再加上由MTV電視網主辦,每年8月底或9月初播出,專門表彰優秀音樂視頻作品的音樂錄影帶大獎,四場頒獎典禮從年頭至年尾,均勻分布,成為了流行音樂雷打不動的季度行業聚會。

但除了對格萊美一些重要獎項的歸屬還有那麼一丁點的興趣之外,韓易跟許多活躍在圈層內外的專業人士一樣,都不太關心所謂VMA、BMA和AMA究竟花落誰家。

並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漠然,還沒充分了解這個行業之前,韓易依然對這些慶典抱有帶著浪漫濾鏡的幻想。

每年的「激烈角逐」,和隨之誕生的新鮮紀錄,都會讓他津津樂道。

VMA歷史獲獎記錄保持者碧昂斯、1984年狂攬十六項格萊美獎和全美音樂獎的邁克爾-傑克遜、2012年實現格萊美年度專輯、年度製作和年度單曲三位一體大滿貫的阿黛爾……

這些故事,就像亞述巴尼拔圖書館出土的《吉爾伽美什史詩》,或者鐫刻在奧林匹亞粘土板上的《奧德賽》。乍一看,字裡行間儘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英雄,直到歷史的風沙揭開詩意的畫皮。

任何頒獎典禮,包括排行榜,只要由人修撰,就最多只能做到相對公平,而不是絕對公平。

這裡所說的相對公平是什麼意思?

在投入的金錢、產生的影響和搭建的關係網路基本相當的情況下,盡量平均分配。

就讀南加大音樂產業專業,特別是這一世創辦音樂公司之後,韓易對這些獎項的認識愈發深刻,也就愈發沒了期待。

沒有社交媒體的時候,AMA和VMA的獎盃也許還有一些實際價值,能夠通過「最佳」的名頭為藝人積累外部可見的榮譽,從而提升在演出市場上的議價能力。

但隨著Twitter和Instagram的迅速崛起,主辦方已經可以通過每位藝人的主頁關注量,較為準確地預估出各自的帶票能力。

獎盃拿再多,也不如Instagram 1000萬的粉絲數來得有說服力。

另外,瀚音樂第二季度才正式投入運營,首批單曲開始出成績,亦是七八月份的事情,肯定趕不上這一屆VMA頒獎典禮的評選周期。哪怕想運作運作,幫旗下藝人弄些提名,也錯過了最後的截止日期。

因此,這次韓易通過公司本身和Apple Music兩方面的關係,帶簽約藝人到VMA的白毯上集體露臉,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過密集的高頻曝光,讓業內人士和關注音樂行業動態的大眾媒體,開始逐漸習慣瀚音樂的存在,為接下來更大規模的發展戰略做鋪墊。

所以,當韓易說不關心頒獎典禮其他環節的時候,他是真的沒有帶半點妒嫉的意味。再過七八年,今天明星們在台上迎來送往,捧得的這麼些個獎項,不會再有任何意義,也不會再發揮任何作用。

碧昂斯的《Formation》包攬了年度音樂錄影帶在內的六項大獎?挺不錯的,但這首歌產生的實際收益,連阿黛爾《Hello》的零頭都比不上。

在韓易看來,2016年的MTV音樂錄音帶頒獎典禮,能夠寫進音樂歷史書里的,只有一個瞬間。

《Closer》登頂榜單前,在650萬名觀眾前初試啼聲的瞬間。

2010年代伊始,電子音樂製作人們不斷拓展流行電子和流行舞曲的疆域,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愛上這份舞動的藝術。

Avicii、Calvin Harris、Zedd,一個又一個才華橫溢的名字,持續拉升電子音樂的商業價值與受歡迎程度。

直到《Closer》橫空出世,炸開電子音樂流行化最璀璨的煙花。

它,是一個樂種、一個時代,無可爭議的至高點。

一個屬於EDM的時代。

「現在,女士們先生們!」

「讓我們歡迎——Halsey,and the smokers!」

聚光燈的光束自穹頂垂下,灑在The smokers其中一名成員亞歷山大-帕爾的肩頭。他面前是上下重疊的兩塊平板,一塊放著合成器鍵盤,一塊放著鼓機。

雖然播放的是跟原版沒有絲毫差別的伴奏,亞歷克斯面前這兩台機器根本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但它們的存在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對於製作人來說,如果面前沒有什麼按鈕可以拿來按兩下以緩解尷尬,他們就真的只能像木樁一樣戳在原地發獃了。

在亞歷山大-帕爾的身後,另一位成員安德魯-塔格特攥緊麥克風,低頭沉思的身影若隱若現。《Closer》的人聲部分由德魯和霍爾希共同完成,這是近幾年來,電子音樂製作人試圖打破常規局面的嘗試。

許多主流廠牌簽約的電子音樂製作人,可以從作曲、編曲再到混縮和母帶完成全套製作流程,可通常來說,卻沒有進行人聲演唱的能力。

因此,雖然他們可以拿到錄音藝人和製作人的雙重版稅份額,並且能通過自己解決大部分製作問題的方式,省下一大筆預付款,但畢竟一首想要衝擊流行榜單的電子音樂,絕大多數情況下還是需要人聲旋律線的存在。

這意味著,他們必須自掏腰包尋找像霍爾希這樣的vocalist幫忙演唱,甚至有的時候還要出讓錄音藝人的版稅分成份額,而且出讓額度通常比歌手邀請合作嘉賓要高出不少。

畢竟,他們需要請人來從頭到尾演唱一整首歌,而不只是一小部分。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也為了讓電子音樂人的商業表現方式更加多元,一些著名製作人開始嘗試自己唱歌。

比如卡爾文-哈里斯2014年發行的單曲《Summer》,就是由他本人獻唱。

好聽嗎?要是能拿到工程文件,去掉melodyne,關完效果器,卡爾文-哈里斯原本的嗓音基本上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但《Summer》的旋律線相當簡單,人聲一直在非常舒適的中低音區徘徊,再加上卡爾文-哈里斯非常清楚樂迷想要聽到什麼:一首類似的音樂節式Progressive House,人聲本來就只是用來裝飾主幹的部分。只要旋律線足夠重複、足夠洗腦,能夠讓人堅持到build-up過去,drop響起,全場一起向上跳動即可。

首周空降英國單曲榜第一位,公告牌單曲榜第七位,發行不到四個月,就在美國境內拿到100萬張的摺合銷量,獲得白金唱片認證。《Summer》的成功,為電子音樂製作人打開了另一扇大門。

The smokers,就是想要通過這扇大門抵達榮耀殿堂的其中一組藝人。而《Closer》,便是他們公開獻聲的首次嘗試。

至於為什麼兩人之間會選擇安德魯-塔格特來擔任主唱,原因很簡單。跟唱功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因為他長得帥一點,如果唱歌的話,商業變現能力會比亞歷山大更好。

這首95bpm,降A大調的Future Bass,是一首徹頭徹尾的,為商業電台而生的單曲。因此,它的intro部分簡單而又甜美,在電台中,一首歌通常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來吸引聽眾注意力,所以這種「我不會讓你們無聊的,趕快跳進主歌」的感覺很有必要。

The smokers在前奏部分去掉了所有繁複的修飾,僅保留Db9– Eb6– Fm7– Eb的鋼琴和弦,以及一點點用以增添色彩的混響。在這種相對寧靜的開場氛圍中,兩位製作人預埋在背景里的主hook旋律變得更能引人注意。

這是The smokers就現代流行音樂的傳播方式,和2010年代美國電台觀眾的收聽習慣,而刻意施展的小招數。從第一秒開始就讓觀眾潛移默化地熟悉主旋律,才能更好地達到洗腦的效果。

「嘿,遇見你之前,我一切安好。

雖然總忍不住多喝幾杯,但生活無恙。」

從始至終,這首4分05秒的單曲就只有一種和弦演進方式,Db9– Eb6– Fm7– Eb。所以,第一段主歌跟前奏部分的編曲幾乎聽不出任何區別,只不過是把鋼琴換成了濾波器和振幅包絡更加緊實的合成器音色而已。

安德魯-塔格特率先開口演唱,他的人聲,與前奏的混響對比非常強烈,因為,這部分的所有聲音,在進行混縮處理的時候都故意調得相當「干」。這是The smokers突出人聲,放大歌曲感染力的一種方式。

《Closer》講述的是一個人人都能產生共鳴的,失而復得,一夜偷歡的激情故事。就像電影一樣,既然劇情立足真實,那麼圍繞劇情打造的布景、鏡頭語言和畫面濾鏡也要以真實為第一要務。

《奧本海默》若是用《芭比》的粉色濾鏡,整體氛圍必然會被破壞大半。《Closer》也是同樣的道理,《Ophelia》這種混響開到KTV級別的處理方式,明顯不適合這首清新的小情歌。

但這樣的混音方式,必然會導致一個問題-頒獎典禮表演時如果也要追求同樣的聲效,那麼歌手的聲音基本上就相當於是以「totally naked」的狀態輸送進現場觀眾的耳膜里。經過電視信號的處理,和大多數電視內置音箱對音質的進一步壓縮,這種乾澀感只會變得更加明顯。

這個時候,表演者便得依靠自身強大的唱功與頭胸腔共鳴,讓原本乾涸的河床再次淌起涓涓細流。

但很遺憾,安德魯-塔格特不具備這種能力。比起溫潤的春水,他的聲音更像是緬因州的冰雪暴。

永遠不會融化的那種,粗糲堅冰組成的冰雪暴。

「嘿,你告訴伱的朋友,你很高興遇見他們。

但我卻不想再看到他們第二眼。」

安德魯-塔格特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的聲樂訓練,而且老實說,他這種哪怕去教堂面試都要被兒童合唱團淘汰的破鑼嗓子,根本就不該出現在專業的舞台上。

不知道哪根筋搭錯,MTV居然還允許他現場真唱,不對口型。安德魯舉起話筒,唱出第一小節的那一瞬間,趙宥真便非常罕見地、失態地瞪大了眼睛。

「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演出啊。」

確認周圍沒人在注意他們之後,趙宥真貼近韓易,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揶揄意味明顯。

「是啊,怎麼了?」耳根子麻麻酥酥的韓易吞咽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一臉促狹笑意的宥真,明知故問。

「He sounds like……shit。」

趙宥真本來不想說髒話的,但背著手思考了好久的她,覺得沒有別的詞更能抒發她內心強烈而糾結的情感了。

掉進攪拌機里的貓、進入隧道的GPS、人類形態的嗚嗚祖拉,怎麼形容安德魯-塔格特的聲線都好,因為它確實配得上所有讚譽。

像是一位音樂世界的反叛者,安德魯成功避開了差不多所有的正確音符,將人聲演唱這件事拉到了一個全新的低谷。特別是最後一句的低音,安德魯發出了像是被人全身綁滿石塊,扔到湖裡,快沉底之前的最後一聲求救。

MTV電視網,音樂錄影帶大獎這種場合,怎麼會出現如此業餘的表演?

坐在前排的麥迪遜-比爾無意識地啃著指甲,獃獃地望著舞台上手足無措走來走去的安德魯-塔格特,一臉愕然,瞠目結舌。

這都能上電視,那我是不是可以在格萊美現場開個人專場啦?

「如果他的聲音是一頓飯,那必然是那種微波爐里表面烤焦了,裡面還是半生不熟的電視晚餐。」

比起趙宥真的言論,韓易的銳評顯然要辛辣得多。這不是他第一次看這場演出了,上一世,《Closer》在2016年VMA頒獎典禮上的表演可以說是惡評如潮。各大媒體對安德魯-塔格特表演的評價,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民主黨人罵Trump都罵得沒那麼難聽。

任何有聽力的人,都判斷得出安德魯一直在走調,就沒回來過。就像vo.說的那樣,他聽起來就像有人在淋浴間唱歌——如果淋浴間是一種折磨其他人類的酷刑裝置的話。

「駕著一台破車,搬到市區。

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傷透了你的心。

四年杳無音訊,

卻在酒店的酒吧里,再次邂逅你的美麗。」

安德魯-塔格特不知道這一點嗎?當然不是。返聽里的聲音一出來,他就知道自己今天的表演必然是火車脫軌般的慘烈現場。不對口型確實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但綵排的時候,安德魯反覆跟現場混音師強調過,必須要加大混響,注意跟伴奏的音量保持同一水平。

但也許是混音師記反了The smokers的要求,也許是今晚同時有蕾哈娜和碧昂斯兩位diva登場,調音團隊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們身上,無論是哪種原因,安德魯-塔格特登場後的音效,與他的要求完全相反。

不僅沒有一點混響,轉播聽到的人聲音軌,也比伴奏軌要大得多。

「Cue 4號鏡頭,close-up……Ugh。」

麥迪遜廣場花園的現場演播室里,MTV聘請的現場總導演哈米什-漢密爾頓眉頭皺得比哈德遜河還要深。

「再放點罐頭歡呼。」

「但先生……我們剛剛就放過兩次了。」

「二十次都得放!你聽到這個效果了嗎?這是能拿來公開播放的東西?」

電視里有轉播團隊用人造的熱烈氣氛救場,但現場就不一樣了。安德魯-塔格特的人聲如噤聲咒語般籠罩現場,讓各路嘉賓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在這種大屏幕都不敢切台下觀眾反應,只敢把舞池區氛圍組的腦袋露出來的情況下,舞台上的安德魯-塔格特,已經支撐不住,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

「現在看起來,效果雖然是差了一點,不過嘛……這場演出的意義,並不在演出本身,過段時間你就知道了,它代表的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創舉的序幕。」

韓易用手臂碰碰捂住胸口,真心實意為台上的安德魯-塔格特,以及即將上場的霍爾希感到擔憂的趙宥真,寬慰道。

「而且,德魯表現得越差,接下來霍爾希救場的反差就會越強烈。」

「別擔心,接下來這兩分鐘,就是咱們瀚音樂姑娘大殺特殺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