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A Queen,A Hit,A Future

正文卷

第238章 A Queen,A Hit,A Future

「在這輛我知道你承擔不起的路虎后座,

將我拉近,抵死纏綿,

緊咬你肩頭的紋身。

從博爾德的室友那裡偷來的那張床墊,

自角落裡拉過被單覆在你我身前,

我們一直都是那樣莽撞冒失的靈魂,

我們的青春永遠不會變老。」

進入這首歌的第21到第29小節,現場尷尬到讓人可以摳壞指甲——不管是手指還是腳趾——的氛圍,終於有所緩和,因為間奏結束後,歌曲逐步進入到了build-up和drop的部分。或者用外行人聽得懂的語言來表達,「大家可以跟著一起唱的片段」。

在這八小節里,安德魯-塔格特的男聲,第一次將主旋律完整地演唱了一遍。隨著人聲部分逐漸推向高潮,所有的鼓聲倏然消失無蹤,只留下單一、持續的弦樂線,在製造著歌曲首個drop落下前的緊張感與期待感。

為了增加旋律的份量,The smokers還在主旋律低八度和高八度的地方各放置了一條男聲音軌。這些音軌在混縮時放得很低,但完全遵循旋律走向,與主人聲一致。換句話說,就是安德魯-塔格特單薄的人聲,在這一部分有了更立體、更厚實的支撐,聽起來不再那麼令人難以入耳了。

「看到了吧,歌本身是很好的。」韓易攤開右手,挑挑眉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是現場團隊搞砸了,再加上德魯本身的缺陷,才會感覺有問題。」

「這裡能聽出來。」宥真點點頭,「墊在下面的人聲軌,聲音實在是太小了。這要是換作是麥蒂或者碧梨在台上表演,調音師根本別想活著走下音控台。」

「伱還挺厲害。」韓易啞然失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但最近趙宥真在他面前,不管是肢體動作還是口頭表達,好像都在變得越來越大膽,越來越無所顧忌。

「我本來就厲害。」宥真用鼻腔輕哼一聲,「看著吧,再過半個月,我能直接讓Future Now變成她倆的tour。」

「誰敢質疑我們趙姐,我第一個不答應。」

韓易沖趙宥真眨眨眼,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在開玩笑,但所有認可與讚許的情緒表達,其實都藏在調侃的外殼之下。作為藝人經理人,宥真為藝人爭取權益的談判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強大。她不像卡拉-劉易斯那樣盛氣凌人,必須要合作夥伴順著她的意思來做。不管是電郵往來還是電話會議,宥真永遠都保持溫和平靜的語調,絕不會因為工作的事情產生任何一絲情緒波動。

但柔潤如水的外表裡,藏著的是一根堅韌無比的硬骨頭。不應該妥協的地方,比如麥迪遜-比爾奪冠之後水漲船高的演出報價,無論對方如何施為,趙宥真也絕不會退讓半步。而只要是可以幫藝人和公司爭取到的利益,哪怕只是多一個點擊、一次播放、一分錢,宥真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它拿到手。

還是以麥蒂為例,Future Now:The Tour的巡演團隊希望將她的演出時長從半個小時增加到四十五分鐘,作為交換條件,宥真通過UTA,向Live Nation提出了單場演出報酬翻倍,以及巡演之後再給麥迪遜五場音樂節次席嘉賓的條件。而急於提振巡演票房的Live Nation,最後只能無奈地全盤接受趙宥真的要求。

這種每天一睜眼就提刀上陣拼殺,並且始終樂此不疲的鐵娘子,哪怕剝離掉性別的光環和外貌的加成,也足以讓韓易感到尊敬。

「We ain''t ever gettin'' older……

We ain''t ever gettin'' older!」

接頭附耳的低聲交談間,《Closer》在2016年VMA頒獎典禮上的演出,終於進入到了第一個高潮部分——第29至37小節的drop部分。表演的整體觀感,在這一階段又上了一個台階。

因為安德魯-塔格特終於放下了話筒。

與尋常的流行音樂不同,電子舞曲結構上最大的差異,就是副歌部分的處理方式。以泰勒-斯威夫特的《Love Story》為例,從主歌,到間奏,再到副歌,整首歌曲的精華部分,就是層層遞進,最後點出主題的人聲旋律。

而同樣是泰勒-斯威夫特的作品,以流行舞曲、電子流行為基調,甚至還帶有一些Melodic Dubstep和Brostep元素的《I Knew You Were Trouble》就完全不同。這首由泰勒-斯威夫特、麥克斯-馬丁和Shellback共同創作的單曲,忠實依循了電子音樂的編曲結構。主歌、間奏,再到人聲主旋律進場的build-up,所有的人聲旋律線都在為情緒的累積而服務,最後統一爆發,讓觀眾獲得腎上腺素分泌反饋的高潮部分,正是沒有演唱,只有人聲切片的drop部分。

這便是電子音樂引人入勝的核心要義,通過旋律、節奏、鼓點和低音線的瞬間變化和強烈反差,營造出一種彷彿將人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的刺激快感。Drop這個詞,正是由此而來。

雖然流行味濃郁至極,但《Closer》從結構上來說始終是一首非常傳統的電子音樂。人聲主旋律過後,加入切片的激昂編曲,才是歌曲本身的最大亮點。而在Drop的氛圍營造和技術處理上,The smokers和與他們一起工作的幕後製作團隊,已經做到了業內最頂尖的水平。

跟崇尚極簡主義的菲尼亞斯與碧梨兩兄妹不同,The smokerts的工程文件一向非常繁複。《Closer》這首歌的工程文件,一共包含了整整82條音軌,光是與人聲有關的各類音軌就有39條。

難以置信的是,如此多的元素,如此多的細節,經過混縮和母帶處理,最後呈現出來的實際聽感,竟然能達到粗略吞咽簡潔有力,仔細咀嚼又有豐富層次的效果。令人不得不感嘆The smokers對於結構主次和聲音優先順序的準確把控,以及他們合作的混縮工程師DJ Swivel的精湛技藝。

與傳統的聲音工程師不同,DJ Swivel本身也是一位電子音樂製作人,因此,他深度參與到了前期的製作過程中,試圖在這一環節發現與聲音有關的問題,並加以修復,而不是放到後期混縮的時候再進行處理。就像拍照一樣,如果能在拍攝現場矯正模特的身形與表情,肯定比後期再用Photoshop做生硬拉扯的效果要好得多。

The smokers和DJ Swivel都同意,如果將bass patch做得柔和一些,便能讓低音線更好地配合底鼓,烘托出一種清新夢幻的聲場氛圍,而這一點小小的改變,讓最終的聽感上了一個檔次。

任何對音樂製作稍有了解的人都不難聽出,《Closer》的drop部分,合成器和弦的stabs極其溫暖而豐富。它在最終混音版本里的位置相當寬闊,頻率範圍也很廣,大約在90Hz至12000Hz之間。一般來說,頻率放低後產生的效果有利有弊。當人們用單聲道來監聽這首歌曲時,會聽到150Hz以下的合成器和弦stabs出現相位抵消的情況。在夜店中,這種現象會讓聲音變得單薄,進而影響現場演出的效果。但反過來說,這種寬闊感在立體聲音響里的表現很好,不管在電台還是電視播放,都能明顯降低音質壓縮後對聽感的破壞。

作為一首為音樂電台和公告牌單曲榜而生的商業單曲,《Closer》在這方面的取捨,必然是有意而為之。

而為了讓《Closer》在短波頻率中的表現更好,另一個很有趣的特徵是,底鼓和低音在頻譜里只佔據了很小一部分空間。The smokers為這兩個部分選擇了非常強勁有力的音色,這樣一來,它們就不需要佔用過多的混縮空間,有效減少歌曲里各種元素之間的競爭,讓人聲主旋律和lead部分更加突出,更能形成反覆性的洗腦效果。

最後,drop部分雖然音軌眾多,DJ Swivel的重點只放在了三個部分——底鼓、合成器和弦stabs和lead合成器上。其他的音軌都是支持這三個主要聲音頻道的輔助,這使得觀眾們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能輕鬆消化歌曲想要傳遞的聲音信息。

豐富而不擁擠,熱鬧而不喧鬧。不需要現場調音團隊配合的drop部分,終於呈現出了《Closer》應有的水準與色彩。

The smokers上台後頭一次,現場觀眾的心跳與呼吸,開始與電子音樂的節奏逐漸同步。

原本冷凝的氣氛,也開始緩緩升溫。

只待一個節點,集中爆發。

「你呀,

還是初次見面那樣美好。

忘記了當時離開你的原因,

也許,

是我失了心神。」

就在麥迪遜廣場花園開始對這場熄火的表演重燃期待的同時,一道自懸在高空中的線陣音響里傳出,如天使般徐徐降落人間的奇妙嗓音,於現場上萬人的耳膜前綻放。

一個依然存留著純真本心,但轉瞬之間便要墮入魔道的天使。

如果要韓易來形容的話,霍爾希的聲線,給人的觀感正是如此。

她能夠以獨立音樂人的身份發行首張專輯,並立即在公告牌Hot 200榜單上獲得亞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流行音樂史上前所未見,後也難有對標的獨特唱腔。

霍爾希聲線的底色,必然是空靈的。去除所有演唱技巧的干擾後,你會發現,她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帶有一種孩童般的聖潔,似乎只有初生嬰兒的咕嚕聲,能與她聲線的純凈程度媲美。清澈如豎琴彈奏的高音區,再加上中音區聽上去柔弱,卻擁有厚實基底的驅動力,讓她彷彿自帶效果器。滾石雜誌的樂評家甚至評論說,霍爾希的這把好嗓,不需要掛autotune,也有天然的矯飾功能。

但與此同時,霍爾希的聲音又充溢著混亂壓抑之美,大量鼻腔空間和氣聲技法的運用,讓她的聲線里多了幾分暗示與誘惑意味十足的喑啞質感。另外,霍爾希以一種近乎刻意的方式,塑造過分清晰的母音發音,為她的表演增添了一種光怪陸離而妙趣橫生的別樣氛圍,使她的聲音可以立刻被所有曾經聽過她演唱的樂迷識別。

換句話說,霍爾希的嗓音,是一種難以輕易歸類的神秘混合,一把橫跨兩個八度和一個純五度,無論用任何採樣設備都無法複製的天賜樂器。

而這份世間難尋同類的特殊,正是所有電子音樂製作人殫精極慮想要掌握的秘密武器。

因此,當霍爾希且吟且唱,從LED幕牆後款款走出時,整場表演的檔次,瞬間被拔高了不知幾許。

安德魯-塔格特的表演,只是羞澀男高中生在畢業舞會上未經思慮的隨性之舉。而霍爾希的歌聲,才是人們心目中,與美國最權威的音樂錄影帶大獎相匹配的演出水準。

這次表演,霍爾希選擇了一種既時尚又前衛的著裝風格,準確捕捉這首電子音樂舞曲充沛的情感能量,和歌詞中激情四溢的曖昧。她穿著一套白色兩件式服裝,包括一件露出南半球的銀白色短款上衣,和一條高腰銀白色短褲,脖頸間還佩戴著一環在聚光燈下熠熠生輝的閃銀脖圈。

煙熏眼妝,黑色唇膏,全身上下都寫著危險二字,卻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霍爾希,光從造型上來看,就跟一身褪色格紋襯衣的安德魯-塔格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唱功方面更是如此,哪怕掛在麥克風上的效果器仍是那樣乾癟,也無法影響霍爾希分毫。一開口,混響和autotune效果拉滿,音控台的調音師甚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前的頻道,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什麼開關。

「別走,

播放那首我們在圖森聽到神魂顛倒的Blink-182,

好嗎?」

霍爾希的肢體動作極其鬆弛,看不出半分緊張的模樣。她在安德魯-塔格特身邊娉婷而立,隨著鼓點有節奏地晃動肩頭,朝對方遞出一個綵排時事先演練好的甜笑。

一首舊愛重燃的情歌,這時才算進入正軌。

優秀的表演者應該起到怎樣的帶動作用?霍爾希用她短短二十秒的表現完美地回答了這一問題。有她鎮場,搭檔安德魯-塔格特緊張戒備的神情瞬間消失大半,亞歷山大-帕爾抬頭觀察觀眾席的頻率也明顯減少,甚至是站在舞台遠端的伴奏鍵盤手,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終於有救了。

「我知道我傷透了你的心,

開著快要散架的破車,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城市。

四年時間杳無音訊,

卻在酒店吧台前意外重逢。

如此耀眼奪目的你,

要我怎麼放下對你的思念,

要我怎麼停止現在的動作?」

起了個好頭的霍爾希漸入佳境,越戰越勇。儘管聽上去有種薄如蟬翼的易碎感,但她的高音區卻是驚人的穩健。中氣十足,以一種無可辯駁的力量感衝破線陣音響的束縛,激流般沖刷著現場觀眾快要被安德魯-塔格特搞到脫敏的耳膜。

「YES!霍爾希!太棒啦!」

安妮-瑪麗為好友的精彩表現振臂歡呼,在她身邊,是全數站起,跟隨節奏上下揮動手臂的瀚音樂群星。其中杜阿-利帕、碧梨-艾利什和麥迪遜-比爾的表現最為誇張,她們仨已經圍成一個小圈子,像是真的在電音節上享受rave文化一般,歡笑著扭動起了身子。

不僅是為了幫同門師姐捧場,這首歌的感染力確實無比驚人。最簡練的編曲、最豐富的細節、最準確的混縮,再加上最棒的人聲旋律,上一世的《Closer》能統治世界樂壇2016年的整個後半段,自然有它無可替代、無可比擬的競爭優勢。

沒有人能拒絕如此純粹而強烈的快樂。

「I-I-I ''t stop,

No I-I-I ''t stop……」

安德魯-塔格特重新加入合唱,但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被霍爾希的光彩所掩蓋。絕大多數聽眾甚至不由自主、很不禮貌地生出了這樣一股情緒——要是這個男人可以閉嘴,讓霍爾希一個人唱完就好了。

「在這輛我知道你承擔不起的路虎后座,

將我拉近,抵死纏綿,

緊咬你肩頭的紋身。

從博爾德的室友那裡偷來的那張床墊,

自角落裡拉過被單覆在你我身前,

我們一直都是那樣莽撞冒失的靈魂,

我們的青春永遠不會變老。」

霍爾希的舞台魅力並不局限在她的嗓音之中,這個出道以來見過太多大場面,連Met Gala都征服過的新澤西女孩,就連手指尖都跳躍著讓歌曲增色的戲劇張力。霍爾希一邊演唱,一邊圍著像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的安德魯-塔格特繞了一圈,隨後,她將左手輕輕覆在安德魯的脖頸之間,以一種耳鬢廝磨的姿態拉近身體,那股生機盎然的性張力,讓舞台上下的溫度驟然升高。

一場本應盛大,卻因為各種離奇失誤而沉寂的宴會,因為舞台皇后的駕臨而重新迸發出了激情。手舉在空中,頭晃動,眼睛閉上;一個由音樂編織的樂迷海洋逐漸形成。

麥迪遜廣場花園的每一個人,都在等待那個關鍵時刻,那份高漲的、只有音樂可以帶來的狂喜。

然後,它來了。

第二段drop,像一顆隕石撞擊地球,瞬間,整個場館在萬花筒式能量爆炸中融化。

就像有人打開了天堂之門,將解放的欣快感混入低音中,暴雨般傾瀉而下,毫不留情地把每個觀眾淋到通透。表情從平靜轉為狂熱,鏡頭拉開距離,現場數萬人共同上演的,是一場充滿本能反應的人類焰火表演。

靜止不動的雙腿忽然被賦予了全新的生命,彷彿想要觸摸從揚聲器中盡情灑出的韻律。手臂像火箭一般射向空中,彷彿想要在物理意義上抓住漂浮在半空中的音符。

空氣中充滿了汗水、香水和集體狂熱造就的,難以定義的氣味。激光燈穿越氣柱形成的薄霧,忽而交叉,忽而分散,像宇宙射線一樣,短暫地在那一張張仰望著舞台的臉上,繪製出鮮艷的刺青。

「1、2、3,let''s go!」

「From your roommate ba Boulder,

We ain''t ever gettin'' older……

We ain''t ever gettin'' older!」

在這些人生中難以複製的寶貴時刻里,場館裡的每一個人都短暫地從現實里掙脫出來,鬆開了一直壓抑著他們的枷鎖,並在一輪集體狂喜的瘋狂舞蹈中團結了起來。外部世界醜惡的真實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除了音樂和它所激發的愛、和平、團結與尊重之外,再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P.L.U.R.。」

「這就是我花1800萬美元買到的東西。」

伸手接住漫天飄落的白色禮花里,一片幸運而又不幸的紙片,韓易像是在跟趙宥真傾訴,又像是在對自己告解。

「A queen,a hit,a 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