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你保護我
雖然在海邊的卡梅爾，已經與徐憶如有過一次類似的親密接觸，但這一次，一切都大不相同。
最大的區別？
那一次，雖然已基本能確定彼此的心意，可畢竟二人之間還隔著一層曖昧不明的紗簾，就連擁抱，都是以共舞的名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鎮街頭偷偷摸摸完成的。
這一回……
小如勇敢地將「我喜歡你」四個字說出了口，也得到了韓易同樣率直的回應。
很多事情不需要言語也能感應，但倘若可以親口表達，那份幸福，將會更加強烈而不可替代。
幸福就像雲朵，將你托離塵俗喧囂的地面，使你漂浮在出世純凈的天邊。
韓易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融化、分解、蒸騰，變成一層可以隨意變換形狀的綿軟雲彩，載著懷中幾經輾轉、橫跨兩世，最終失而復得的寶藏，緩緩升上半空。
徐憶如把腦袋放在韓易的胸口，右手以最舒適的姿態覆蓋他的上臂，左手緊扣他的肩頭，似乎一鬆手，便會從這讓她歡欣更安心到無以復加的雲端墜落。
感受到小如的動作，韓易也沒有片刻的猶豫。被壓在身下的左手環繞女孩的腰間，右手輕撫她的脊背，給予她純粹而濃烈的安全感。
世間有各種各樣美好的味道，林間雨後霧靄籠罩下，驟然拂過鼻尖的清風；噼啪作響的篝火前，隨著燃燒的梣木與逐漸變成焦糖顏色的棉花糖氤氳而起的白煙；夏日庭院里新近修建的草坪間，晨光烘培朝露散發出的純真芬芳。
它們是大自然能提供的最難以置信的體驗，是萬事萬物欣欣向榮的具像化體現，更是能讓伱重拾對生命真摯熱愛的燃料。
但對人類來說，再馥郁的香氣，也會在一種味道面前相形見絀。
愛人的味道。
它是用任何語言都不能精確描述的呼喚，是再高超的心理學家也無法解構的渴望。更重要的是，對於每個人，甚至對於處於人生不同階段的同一個人來說，它的特質與其所代表的情感，都有或細微或巨大的差別。
年輕時，愛人的味道可能是太陽炙烤後被汗水浸濕的籃球衫，也可能是自行車后座那雙抱住你的纖纖玉手塗抹的潤膚乳。步入中年，愛人的味道悄然變成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住的香煙，還有掩藏灰白痕迹的染髮劑。到了人生的最後階段，愛人的味道，更是會與衰老而不可再生的皮膚角質層，以及醫院急救室的消毒水緊緊交纏，無法分離。
它並不是時刻都令人愉悅，但至少，聞到它的我們，會知道人生的信標，還寸步不離地陪在身旁。
此時此刻，縈繞在韓易和徐憶如鼻尖的，就是這樣的味道。
尋常情況下，博聞廣識的二人能給對方身上的氣味，找出無數種貼切的類比。但現在，活躍的思維逾漸憊懶，繃緊的心弦鬆弛垂落，很長時間以來頭一次，在異國他鄉打拚的他們，可以不用再給看到、聽到、嗅到的每件事物找到合乎情理的解析。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用最本真的自我，不帶任何發心地去體會，那股本來就不該被定義的味道。
小如的味道。
和易易的味道。
「你喜歡我，比我喜歡你……要早一些，是不是？」
抱小如的感覺，跟抱一隻還未出哺乳期的小貓相差無幾。
瘦弱的乳貓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二兩肉，一摸全是骨頭，但趴在身上卻並不硌人，反倒像果凍般滑膩柔軟，小如也是。
粘人的小傢伙也許還沒學會怎麼撒嬌，但在讓它信任和依賴的溫暖環境里，卻會不自覺地發出咕嚕聲，展現它的舒適與喜愛，小如也是。
當然了，小如畢竟不是真貓，要是發出那種聲音未免也太奇怪了些。她表達歡喜的小咕嚕，是悠長呼吸間情不自禁用鼻腔哼出的滿足低吟。
即使對於旗下擁有一整個音樂集團的韓易來說，這也是他在人世間能夠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之一。在似有若無的輕柔人聲伴奏中，韓易很快就沉入了半夢半醒的幻境里。
不知過了多久，小如冷不丁地突然發問，韓易才被依依不捨地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啊……對。」
韓易略微思忖片刻，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是什麼時候？」徐憶如揚起臉，滿心希冀地詢問。
「你是什麼時候？」韓易的反問亦是充滿好奇。
「去年，三月一號。」
這個答案，在皮埃爾酒店的蓋蒂套房裡，徐憶如已經為趙宥真講述過一次，但直接跟心儀對象說出實情，還是讓小如臉紅心跳。
「下大雨我來接你那天是吧。」
「你還記得？」
徐憶如的瞳孔先是訝然地微微一縮，隨即彎成一個讓韓易心跳加速的迷人弧度，如蜜般的柔情在眼窩間流淌，充盈得快要溢將出來。
「肯定記得啊，我來洛杉磯那麼多年，雨下最大的就是那天了。」
韓易低頭看著小如，輕聲問道。
「但為什麼是那天呢？」
「因為……」徐憶如抬起右手，用食指在韓易胸口划來划去，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字，「那天我發現，你能滿足我的全部期待……嗯，這樣說也不太對。應該這樣講——你就是我認為你一直是的那個人。」
「好繞口。」
韓易搖頭笑了起來。
「你認為我一直是什麼樣的人？」
「大壞人。」
小如嬌俏地瞪了他一眼。
「我認為你是……其實真的還蠻難用簡練的語言來概括的，非要說的話就是……哎我不知道要怎麼講啦！」
重新把臉埋回韓易的胸口，徐憶如瓮聲瓮氣地抱怨。
「沒事，不知道就不講。」
韓易拍拍小如的後背，柔聲安慰道。人類本來就是情感方面極端複雜且糾結的生物，喜歡和不喜歡之間，往往就只隔著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的距離。
想要說清楚為什麼喜歡，就更困難了。
就像要問韓易為什麼會喜歡徐憶如一樣，哪會只有某個方面吸引他呢？多個閃光點結合在一起所催生的化學反應，才叫做喜歡。
不願意在這方面過多揣測，但韓易認為，小如應該也是這樣的。
日積月累，不斷發現他顯於微末的可愛之處，最終在那個磅礴的雨夜聚於一瞬，迸發出來。
「但比我想像得要早很多啊。」
韓易在心頭粗略計算了一下時間，半真半假地感嘆道。
因為他心中早有預計——如果徐憶如真的對自己產生了情愫，那極大概率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一年……一年半差不多有了？」
「對喔。」小如哼唧一聲，「我超會瞞。」
為什麼現在不瞞了？
再瞞，怕是就不止一個趙宥真了。
這是徐憶如一個月獨立思考得出的，最堅定的結論。
「說實話，可能是我太遲鈍了，但之前真的完全看不出來。」
韓易蹙起眉頭，仔細回想著記憶里上一世2015年3月1日之後跟徐憶如的每一次互動。
每一次，原先都覺得值得玩味，卻又如此正常。
對於小如在那個磅礴雨夜之後微妙的態度轉變，韓易自然不可能沒有絲毫察覺。但大學男生的內心世界，一旦糾結起來，不知道比同齡女孩要百轉千回多少倍。一會兒自信滿滿地覺得對方肯定對他情根深種，一會兒因為一個自我感覺是疏離和生分的信號便患得患失……
換句話說，韓易能察覺到徐憶如的不同，但卻遲遲無法為這種不同下一個準確的定論。
現在，從徐憶如那裡親口得知對他的心意，就是那時便開始萌芽後，記憶里的種種片段，這才開始逐漸罩上一層令人浮想聯翩的粉色濾鏡。
「所以你豬腦子來的。」
跟韓易一樣在腦海中踏上時光列車往回走的徐憶如，止不住地偷笑。
「你想想看，如果對你沒感覺，為什麼去年你送我去機場的時候，我……等一下等一下，不對不對，剛剛是我在問你欸！」
小如親昵地揪了揪韓易的臉，原先給她十個膽也不好意思做的動作，在今夜的氛圍下，顯得如此自然。
「明明是我在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好不好？」
「什麼時候啊，嗯，我想想……」
「第一眼見到我就喜歡了，對不對？」
難得自誇的小如，連眼眸里跳躍的光點都是得意洋洋的。她蹩腳地學著韓易說普通話的口音，搖頭晃腦。
「這兒個女孩兒真漂亮兒，我好喜歡兒。」
在寶島人眼裡，模仿海峽對岸的大陸同胞說話，似乎每個詞都要加個兒化音才正宗。
「才沒有。」韓易也有樣學樣地揪起徐憶如的臉蛋，「恰好相反，第一次見到你，我的想法是……千萬別分到一組，千萬別扯上關係。」
「哈？」聽到韓易出人意料的答案，小如撐起身子，疑惑地歪著腦袋，「什麼情況？」
「就是因為你太好看了啊，所以第一眼我就斷定，這姑娘我肯定沒戲。既然沒戲，就離你身邊的修羅場遠一點。」
「哪有什麼修羅場啦？」
「你不知道第一節課你身邊圍了多少男生是不是，華國的、韓國的、新加坡的、泰國的，就連曰本留學生這種珍稀動物都被你引蛇出洞了……亞洲聯合國屬於是。」
「誰引蛇出洞啦，不會講話就不要講。」徐憶如輕聲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奈地看著韓易，「都是Orientation遇到的同學，他們問我選了哪些課，我也沒多想啊。」
「自我保護意識奇差。」韓易點評道。
「確實有點……不過也沒關係啦。」
小如沒有反駁韓易的評價，只是再次投進對方的懷抱，貪婪地呼吸著他的味道。已經踏出了第一步的徐憶如發現，此刻的她，哪怕從韓易的胸口抬起一秒，都會有種彷彿心愛的玩具就快丟掉的悵然若失之感。
這一次重新擁抱韓易，徐憶如貼得更近更緊，下巴直接抵著他的肩膀，在心儀的男孩耳邊呵氣如蘭。
「你保護我就好了。」
又是讓韓易的全世界徹底安靜下來的一句話。
沒有哪個正常的男人，能抵抗喜歡的女孩子在這種絕對安全且無比親密的環境下，所展現出的毫無保留的信任、依戀與嬌憨。
來自海倫的情愛之水，只需要一點一滴，就能傾覆整個特洛伊王國。
好巧不巧，韓易正是一個現代特洛伊人。
他雙手稍稍加力，將懷中柔若無骨的佳人摟得更緊，深呼吸了不知道幾次，將那股能支撐他繼續前行良久的力量補充完畢，才繼續說道。
「這樣說來，我真正喜歡上你，好像跟你喜歡上我……是同一天。」
「也是三月一號？」
「對。」
「懂了。」徐憶如眨眨眼，「你喜歡落湯雞。」
「說得沒錯，因為已經洗乾淨了，拔了毛就可以直接開燉。」
以韓易的性格，自然不會錯過這種已經擺在嘴邊的調侃。不過這次，他沒有一直不正經地開著玩笑，而是很快便恢複了正經神色。
「那天陪你吃了晚飯，我開車送你到公寓停車場。三樓，我記得，永遠是三樓……我停在電梯間門口，看著你關門，下車，推開已經關掉的大門，然後回頭看著我，說了一句……」
「『明天見』。」
「你說的不是『謝謝你今天來接我，我好感動』或者別的類似的話，就是一句簡單的『明天見』。給我的感覺就是……你並不是因為下了大雨才打電話叫我來接你，而是你已經習慣了我的存在，習慣了由我來照顧你，習慣了生命里的每一件大事，或者小事，都有我的存在。」
「我相信，那天，哪怕沒有下雨，你也會叫我過去。只是為了坐我的車，只是為了跟我一起吃晚餐，只是為了把你想傾訴的話跟我傾訴……因為你只有我，也只願意有我。」
「聽上去特別自大，但那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與其說是那天開始喜歡上你，不如說是，直到意識到你對我的習慣和依賴，我才敢去面對心裡一直存在的感情。」
「開車回Gateway的路上，我就在想。啊，真好，如果能一直這樣，一直聽到『明天見』，那該多好啊。」
聽到韓易不帶任何措辭修飾和花言巧語，直抒胸臆的真情實感，小如直接把臉埋在他的發梢間，開心地笑了好久好久。
「結果你什麼都知道啊，我還以為你真是個笨蛋咧。」
過了半晌，小如才像小貓一樣，用鼻尖蹭了蹭韓易的臉頰，呢喃道。
「那既然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為什麼要拖這麼久？」
「還真要等女孩子來跟你表白是不是？」
「因為當時都只是猜測而已嘛，我又不敢百分之百確定，萬一只是我一廂情願，那多尷尬啊，朋友都沒得做了。而且……」
話及此處，韓易戛然而止。
「而且什麼？」
談話間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小如扳過韓易的臉，與他四目相對。
「而且……」
她發現，韓易雙眸間閃動的，並非純粹的欣悅和幸福。
「我怕……我也會成為你的德克斯特。」
不虐不虐，乖啊，下章繼續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