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德克斯特困境

正文卷

第191章 德克斯特困境

「我最近有些令人興奮的新節目要面世,正在製作階段。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否則就得殺了你滅口才行。」

當徐憶如聽到韓易將他自己比作德克斯特……這種令人倍感意外的消極發言,倏然把視線轉回大銀幕時,電影里的時間線已經向前推進了好幾年。

1996年7月15日,三年沒有見面的二人,正在享用一頓對於艾瑪來說如同地獄般的晚餐。

「請動手吧。」

艾瑪看向滔滔不絕的德克斯特,勉強扯起的笑容異常乾澀。

坐在這間入時餐廳里,她提及的每一個話題,都讓德克斯特興趣寥寥。伊恩與她愈發艱難的感情、牆面還沒有刷完的新家、購置地產的升值潛力。被稱為「電視界最讓人厭煩的男人」,以這種方式功成名就的德克斯特,顯然已經與艾瑪的生活軌跡漸行漸遠。

用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注視著艾瑪侃侃而談,自己神遊物外,亦或直接轉移視線,在餐廳內漫無目的地游曳,完全忽略對方的關心。

生活糜爛、毒癮纏身的德克斯特,連半秒的耐心都不曾為昔日的摯友留下。

「不說這個了……你先喝,好嗎?我去去就來。」

還沒等第一道前菜上桌,癮頭上來,抓心撓肝的德克斯特便溜去洗手間,用白色粉末給自己踏踏實實地充了次電。重振精神後異常亢奮的他,甚至在回餐桌的路上跟其他女人調起了情。

「哇噢,看看這些菜,太漂亮了。」

重新坐到艾瑪對面,在興奮劑的作用下,德克斯特眼裡,面前這盤平平無奇的沙拉也煥發著誘人的光澤。

「你沒事吧?」

看了一眼悶悶不樂的艾瑪,德克斯特隨口問道。

「也許你可以邀請她加入我們。」

艾瑪指著那個女人的背影,瞪圓的雙眸間,那份怒意不加掩飾地顯現了出來。

「嘿、嘿、嘿,別這麼說,我是來見你的。」

德克斯特的安慰並不走心,但保持朋友間表面上的客套和熱絡,便已是不再奢求更多的艾瑪,所需要的全部。

可即便是這樣卑微的要求,德克斯特也沒能滿足。

下一句話,他就打破了艾瑪強壓火氣,小心翼翼維持的氣氛。

「好了……教書生活順利不?」

德克斯特挑起眉毛,揚揚餐叉,那股如何也抑制不住的優越感,和居高臨下的憐憫,直接溢了出來。

「不感興趣的話,就不要問。」

艾瑪將餐具扔在盤中,緊抿嘴唇。

「我感興趣啊,我只是以為你會把那本小說寫了。」

「我會寫的,但我得先掙錢生活。更重要的是,我喜歡教書,我也擅長教書。」

「我相信你肯定是個好老師。」德克斯特舉起玻璃杯,語氣輕佻,「但你知道,俗話說得好……」

「什麼俗話?」

「你知道的,『有本事的人』……」

「不好意思,我不太熟悉,請你說完。」

「好吧,『有本事的人,做事。沒本事的人』……」德克斯特聳聳右肩,左邊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微笑,「『教書』。」

「那些教書的人也有一句俗話:『go fuck yourself』。」

調侃和玩笑已經上升到了人格侮辱和人生否定的程度,再是好脾氣,艾瑪也不可能繼續安坐。她擲出餐巾,怒喝著離席。

「艾瑪,別這樣。不管我做了什麼……我很抱歉。」德克斯特咬咬牙,起身追上艾瑪,「你顯然是喝得有點多了。」

「不,是你喝多了,是你喝多了!」台階上的艾瑪猛然轉過身,指著德克斯特,「我們兩個,有足足三年沒見了,可你十分鐘就溜去洗手間一趟,要麼就是去吸粉了,要麼就是有痢疾了!總之,你做的這些事情都很無聊!」

「總是炫耀你自己的成就……這倒無所謂,沒關係的,但德克斯特,你只不過是一個電視主持人而已,好嗎?發明盤尼西林的又不是你。你需要做的是什麼?站在那裡跟觀眾講:『來點歡呼和掌聲』而已!」

「我只是跟你逗著玩的!」德克斯特追著艾瑪離開餐廳,在她身後嘶吼,「我最近經歷了很多痛苦,所以可能會有點放浪形骸。但如果你總是因此跟我對著乾的話……」

「有嗎?我並沒有想過要跟你對著干。而且我知道,你母親的去世讓你很痛苦,這些我都知道。」

再次轉過身,在交通燈下直面德克斯特時,艾瑪已經泣不成聲。

「但我也有一些想要對你傾訴的話。想對你說,我跟一個不愛的男人困在同一間公寓里……如果我不再能跟你傾訴,如果你不再聽我說話,那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我們這段關係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意義?」

「我想我們已經成長到不適合對方了……不,是我高攀不上你了。你認為我無聊乏味,一點也不酷……」

「我不覺得你無聊……」

「我想這段關係應該到此為止了。我們應該面對現實,跟彼此說再見。」

聽到艾瑪重新回歸平靜的語調,德克斯特看似無所謂的哂笑里多了幾分驚惶。

「感覺像是你在甩我。」

「是的,也許我就是在甩你……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別這樣,艾瑪……看著,我道歉還不行嗎?!求你了!」

那個夜晚的第一聲懇求,讓已經走過對街的艾瑪折返回來,給了德克斯特最後一個擁抱,講出了《一天》這部電影里最震撼人心的經典台詞。

「我愛你,德克斯特,非常愛……但我不再喜歡你了。」

「易易,所以你的意思是……」

二人全片最激烈的情感交鋒,只持續了五分鐘不到。整個過程中,銀幕外的韓易和徐憶如都未發一言。緊緊抱在一起的他們,各自的臉龐上倒映著安妮-海瑟薇和吉姆-斯特吉斯的身影,隨著劇情的進展,不斷產生細微的反應和變化。

直到「July 15th,1997」的字幕在畫面中浮現,小如才指向銀幕,聲音小得幾乎微不可聞。

「你怕你會……成為他?」

「呃,當然不是跟他一模一樣了。」韓易有些尷尬地咧咧嘴,之前從沒看過這部電影的他,以為德克斯特只是一個縱意花從的情聖而已,完全沒想到居然會在影片中段變成一個情感淡漠的毒蟲。

「我肯定不會碰coke,也不會像他那樣去隨意否定任何人的人生價值。哈哈,那啥,我也沒他那麼帥,那麼討女生喜歡。而且,我不確定是不是哈,至少我覺得我的性格沒他這麼討人厭。」

「你跟他完全不一樣好不好。」徐憶如毫不猶豫地回應道,「像德克斯特那種人,不管長得再帥,我都只想給他一巴掌。」

「你還會打人吶?」

「心裡打也算啦。」隨意答了一句,小如轉轉眼珠,拾起遙控器按下靜音,隨後專心致志地盯住韓易,「我問你喔,既然你從性格到習慣再到……所有方面,都跟德克斯特判若兩人,為什麼你會害怕成為……我的德克斯特?」

「因為我和他,擁有同樣的困境。」

「困境?」

「是的,小如,困境。」

說完這句話之後,韓易出神地看著不再發出聲音的銀幕,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So……you gonna tell me about it or not?」

徐憶如耐心等待著韓易進一步的解釋,直到影片中的時間已經推進到了1999年,韓易仍然默不作聲,她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胸口,露出一個表達理解、寬慰和鼓勵,同時又充滿希冀、忐忑和彷徨的笑容。

「Oh yeah,I''m just……finding my irength so that I say it out loud。」

就像之前無數次談話所證明的那樣,對於在情感表達方面相當內斂含蓄的韓易和徐憶如來說,用作為第二語言的英文談論自己的感受,確實比母語作答要更容易一些。

「好吧,聽著,也許我的表述不是特別精確……but here it is。」

韓易做了個深呼吸,緩緩開口。

「在我看來,德克斯特,從來就沒有把艾瑪當成一個值得他去珍惜的個體來看待。換句話說,德克斯特根本就不想對艾瑪做任何犧牲與付出——第一年,他都已經進了艾瑪的房間,卻就因為艾瑪要為他精心打扮,要在黑膠唱機上播放浪漫音樂,就準備穿上衣服直接溜走。」

「為什麼?是因為他曾經受過傷害,害怕承諾,害怕親密關係嗎?不是的,他只是不想浪費時間跟艾瑪玩這種情情愛愛的遊戲而已。他不覺得艾瑪是有價值的,不可替代的。在德克斯特的心裡,憑藉他的長相,艾瑪這種姑娘,要多少有多少。」

「哪怕到了後面,兩人成為了好朋友,德克斯特對艾瑪的態度依然是隨心所欲的。想挑逗了就調調情,想當好人了就安慰兩句,覺得不爽了就直接出言嘲諷……你看到他在餐桌上的表現了,哪怕是個普通朋友,也不應該說那樣的話,表現出那樣的態度,讓對方感覺自己就是個純粹失去了人生意義的失敗者吧?」

「德克斯特之所以會這樣做,就是因為一切對他來說都來得太容易了。艾瑪……在任何承諾都沒有得到的情況下,就願意毫無保留地傾心於他,縱容了他二十年的時間。她用行動告訴他,隨意在外面縱情聲色吧,不管犯了什麼樣的滔天大錯,只要你還肯回到我的懷抱,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電影里只描繪了一個艾瑪,但好好想想,德克斯特,有多大可能會只有一個艾瑪在身邊呢?」

剛開始還在用英文闡釋自己想法的韓易,悄然換成了中文。

「小如,我想說的是……對於德克斯特這種人來說,整個世界都是他的自助餐。菜色迥異,但同樣美味。」

「對你來說,也是這樣嗎?」小如細聲追問,「這個世界,也是你的自助餐。」

「Oh,even more so。」

韓易嗤笑一聲,不是針對小如,而是針對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面對的局面。

「德克斯特最引以為傲的資本,是他的相貌。而我擁有的武器,比他要強大得多。」

「錢。」

「是的,錢。」

韓易點點頭,沉吟片刻,才繼續沉聲說道。

「你應該記得,那天慈善晚會之後,下山的路上,我跟你說過:『絕大多數人,哪怕伴侶出軌,如果這個伴侶能隨手扔出一百萬美元砸在她臉上,她都會試著去理解』……」

「記得,我還記得你說……1.85億美元,可以買兩三個所謂的知己,再砸出十多個順眼的情人,讓她們餘下的生命都圍著你轉。」

徐憶如一字不差地精確複述了出來,能看出韓易當時的那席話,在她心中留下了多麼深切的印記。

「但你也告訴過我,你現在每天都害怕睡著。因為你怕,哪天醒來,忽然變老了,發現自己快要死了。到那個時候,想不起這輩子所有的刺激和快樂,只會反覆去想,這輩子你用這麼多錢,去做了什麼。」

「是的,完全正確,我現在也堅持我這一觀點。」韓易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但我當時忘記了一點,那就是,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理解。如果哪一天我躺在病床上,回想起整個人生,突然發現,自己還是更喜歡另一種生活方式,該怎麼辦?」

「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小如的眉頭越蹙越深,「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只能接受另一種人生的失去。」

「沒錯。」韓易溫柔地看著徐憶如,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可是……我可以不做選擇啊。」

「不做選擇?」

「對於普通人來說,生命中度過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乃至每一秒,都在做著無數選擇。早餐吃蛋餅還是三明治,上班搭公交車還是打出租,電影看愛情片還是驚悚片。絕大多數的選擇無關緊要,因為它們是機械的、重複的,後悔了可以再來一次的。今天吃到的蛋餅不新鮮,明天換三明治就好了。」

「但總有那麼一些選擇,會對他們的人生產生不可逆轉的重要影響。比如說,該在哪座城市生活?洛杉磯還是紐約?看上去輕飄飄的兩個字或者三個字,能決定你未來三十年的人生軌跡。又比如說,如果我選擇了在洛杉磯生活,要買什麼樣的房子?堂屋、公寓、獨棟別墅,還是說乾脆租房過一輩子?不管選哪一個,都會在迅速掏空你錢包的同時,讓你辛苦積攢下的全部積蓄瞬間翻倍,或者直接歸零。」

「我們一直在做著選擇,卻一直憎恨選擇。因為選擇意味著不確定,也意味著不完整。就像你說的那樣,不管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必須接受另一種人生的失去。換句話說,沒有一種選擇是100%的,是圓滿的,是會讓人一點也不後悔的。」

「所以,選擇的缺陷,成為了人類在社會中積極進取的源動力。我們拚命向上攀爬,犧牲一切以換取權勢和金錢,就是為了讓自己以後需要做的選擇變得少一些、再少一些……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資本,根本就不用在洛杉磯和紐約之間做選擇,私人飛機飛來飛去,兩座城市各住半年就好。」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資本,堂屋、公寓、別墅,各來一套。為什麼要做選擇?哪怕全部買下,也不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一絲一毫的負面影響。」

「當你有足夠的底氣,才能選擇『不做選擇』。而當你選擇了『不做選擇』,才會發現,這才是完整、圓滿、不留遺憾的人生。」

「很幸運的是,你現在就有足夠的底氣。」徐憶如為韓易將潛台詞補充完整,「足夠的金錢和權勢……在最需要它們的年紀。」

「是的,我曾經用最樸素的道德觀和價值觀去約束自己,但能……能支配的資源越多,我就越是感覺,好像這些觀念,只是讓——我真的很抱歉這樣說——但好像,這些觀念只是為了幫助無法獲得足夠資源的人,更容易地去做出選擇而已。」

「浪費可恥?OK,那麼我就只吃一個三明治,不再去饞那塊我可能只能吃一半的炸雞了。省錢才是最好的賺錢方法,好的,本來我就買不起第二間曼哈頓公寓,這樣想也能讓我的心裡好受一點。對伴侶要忠誠?沒錯,因為養個情人實在是太貴了。」

「你的意思是,一旦擁有足夠的資源,對伴侶的忠貞,就不再是一個可以產生約束力的觀念了?」很難不把韓易這句話跟自身經歷結合起來的徐憶如,神情顯得有些黯然。

「我知道這句話你聽起來很難受,對不起,小如……但是,看看咱們身邊的例子吧。」韓易輕聲嘆了口氣,「我不想拿什麼基因、動物性和繁殖慾望來做借口,可這就是真實存在的普遍現象。隨便舉個例子,比爾,不,傑夫……」

說到這裡,韓易的話頭戛然而止,因為他猛然發現,2016年的比爾-蓋茨,還是一個私人生活方面瑕疵寥寥,婚姻狀態堪稱完美的富豪楷模。

傑夫-貝索斯也是。

「不好意思,說錯了,是泰格-伍茲……還有,剛剛才被抓到的Jay-Z。哪怕老婆是碧昂絲,一個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完美到無可挑剔,完全符合他社會地位和財富水平的理想伴侶,他都按捺不住那顆躁動的心。」

「這種事情有那麼美妙嗎?其實並沒有,特別是對於男人來說,在……滿足了之後,更多的是空虛和自我懷疑。但是為什麼這些百萬富豪和億萬富豪依然前赴後繼、義無反顧,哪怕離婚要分掉一半財產都要對伴侶不忠?說到底,在我看來,他們就是享受這種不做選擇的快感。」

「不做選擇當然有代價,有的時候甚至還很沉重,但對於這些人來說,再沉重的代價,都是他們可以支付得起的。」

傑夫-貝索斯價值1600億美元的離婚案,真的是為了那一時半晌的魚水之歡嗎?

說得再難聽一點,人世間真的有感情,能真摯濃烈到讓一個人放棄800億美元的資產嗎?

在韓易看來,這一切,都是傑夫-貝索斯或許正常、或許扭曲的自我價值實現而已。

全都要,並且能承擔得起全都要的代價。

「所以喔,易易,歸根究底,我沒理解錯的話……」

小如細細咀嚼著韓易洋洋洒洒的長篇大論,審慎地給出結論。

「現在的你,已經對他們的行為,產生了理解……甚至是認同。」

「你說的……完全正確。」

承認很難,但對於韓易來說,要讓他在徐憶如面前隱瞞,更難。

「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轉變,但回想起來……當我發現,買了一輛邁凱倫P1,馬上可以再買一輛更貴的法拉利復古跑車,甚至察覺不出賬戶里的餘額有什麼變化。四千萬買下我們現在所處的這棟別墅,幾個月後又買了一個標價更高的曼哈頓頂層公寓……我有跟你講過嗎,小如?在中央公園的One57那邊,我剛買了一套房子。」

「沒有。」徐憶如默默搖頭。

「這就是我想說的……如果不是今天剛好聊到這個話題,我都想不起來要跟你說這件事,因為對我來說它已經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了。哦,對,我還在里斯本買了套房,就為了拿到那邊的稅收優惠政策而已!什麼時候會去住一下?我也不知道,也許永遠都不會住進去哪怕一天……但這就是不做選擇的魅力。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不計得失,不計後果。」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小如,為什麼我擔心我會變成……你的德克斯特,原因就在這裡。」

「隨著事業的拓展,我的財富也在急速增值,而且在可以預見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種趨勢不會停止。我開始越來越習慣這種不做選擇的生活,這種隨心所欲、欲予欲求的絕對自由讓我特別著迷,我能感覺到,它的影響範圍一直在不斷擴大。消費、事業,還有……」

「還有感情。」

「還有感情。」

韓易用重複來表示肯定。

「任何人這輩子都不可能揮霍一空的財富,給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選擇,還有將每個選擇都打上勾的權力。我知道,在正常傳統的社會觀念里,我說的這些完全有悖於道德和常理,但……至少現在,小如,至少現在,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擺脫它的影響。」

「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困境,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我。但與此同時,我又……再也不是你熟悉的那個我了。」

「了解。」

徐憶如離開韓易的懷抱,盤腿坐好,抬起眼帘,極其認真地打量著對方,忽然綻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但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你不覺得……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瞞著我會更好一些嗎?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跟我在一起,再去……做那些你想做的事情。等我陷得夠深、陷得出不來的時候,再告訴我這些。那樣的話,說不定到時候我也只能被動接受,捏著鼻子認了嘞。」

「因為你不只是我喜歡的人,還是我在乎的人。」

說這種話,韓易自己都感覺矯情。他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鼻峰,聲線越壓越低。

「咱們如果只是萍水相逢,我只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想追求你,那也就罷了,我是肯定不會跟你去講這些的。但我們……還有另一重身份。至少對我來說,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冒進和魯莽而受到傷害。」

「你說的方法,當然可行,但如果那樣做的話,我就多了個情人,少了個愛人。」

「這就是我,2015年的3月1日之後,沒有選擇跟你更進一步的原因。也是……也是現在,我選擇跟你坦白一切的原因。」

韓易撒了謊。

2015年3月1日的韓易,之所以沒有跟小如在一起,實際上是出於完全相反的原因,是因為不想成為那個把伴侶從攀爬路上拉下來,陪自己在半山腰的黑暗洞穴里避雨的人。

但在重生後的這種情況下,原先的那個理由顯然已經不適用了。

新的說法,不僅能讓小如理解他此時此刻做出的選擇,還能進一步夯實韓易一直在用心繪製的,關於天量資金來源的背景故事。

韓易是從今年才開始使用家裡留下的錢,但在這之前,他並非對這筆錢的存在一無所知。

這是他想要給小如留下的印象。

「跟我坦白一切喔。」

聽見韓易最後一段推心置腹的獨白,徐憶如由盤腿改為跪坐,雙手搭在膝蓋上,笑意盈盈地盯著韓易看了三五秒。

旋即,她收斂起臉上的全部表情。

「韓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白痴?」

突如其來的直呼全名,以及聽上去極為嚴厲的口吻,讓韓易如墮冰窖。

「你是不是以為……你說的這些,我之前一點都沒察覺?」

手掌撐在沙發上,跪坐又變成爬行,小如一步一步地朝韓易重新逼近。

「你是不是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能想明白這些道理?」

「在跟你講我喜歡你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去面對最壞的情況……」

「那就是,你什麼都不跟我講,高高興興地接受我的告白……然後繼續跟趙宥真,或者其他人,膩膩歪歪,不清不楚。」

觀察著被數道發卡彎搞到目瞪口呆的韓易,徐憶如的如花笑靨重又盛開。

「所以……」

「謝謝你,讓我堅定了我的選擇。」

話音未落,小如把手放在韓易的脖頸間,將沒有塗抹半點脂粉,卻因為各種情緒的雜糅而顯得嬌艷欲滴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