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三個人的紐約
「謝謝，索菲婭。」
感受到清涼甘冽的酸甜液體入喉，趙宥真向面前正在收拾咖啡桌的索菲婭-奧爾提茲微笑致謝。
「這是我嘗過最棒的凍檸茶。」
「哈羅德教我的。」索菲婭指了指廚房的方向，笑道，「應該感謝他才對。」
「你喝過幾杯凍檸茶？」
坐在沙龍區單人沙發上的韓易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用中文促狹地問道。
「不久之前，某人還是只除了草和清水什麼都不吃的小兔子。」
「不……不完全準確。」回憶起兩個月前斷絕任何世俗慾望，避世苦修般的生活，和現在每天恨不得吃八頓的究極放縱，宥真感覺臉蛋又開始燒了起來，「去年在香港旅遊的時候，凍檸茶是我唯一允許自己攝入的糖分。」
「這就是我為什麼說，任何你去過的地方，都需要再去一次，因為你根本沒有體驗到它們的神髓……我用好了，索菲婭，謝謝。」韓易將餐盤遞給索菲婭，待後者將咖啡桌上的剩餘茶點都清理乾淨，帶離沙龍區，他才重新將目光放回到趙宥真身上。
「所以……伱剛剛說，碧梨和菲尼亞斯已經簽約了，是嗎？全約？」
「嗯。他們那邊會跟我們先簽下一份三年的合約，然後等碧梨成年之後，合約架構會從普通的藝人協議轉變為合夥協議，成立Billie Eilish Inc.，來統籌18歲之後的演藝工作。」趙宥真點頭應道，「其實沒有花太多功夫，哪怕我們不去找他們，這兩天奧康納夫婦也會帶著他們來星薈大道，跟我們提簽約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韓易挑了挑眉毛，有些驚訝。
「其實他們的猶疑，從參加完UTA的歡迎派對之後就消散得差不多了。任誰見到……那麼多好萊塢巨星，看到Dr.Dre在你面前熱情寒暄，都會被打動的。這之後十萬美金的預付款如約到賬，更是讓奧康納一家看到這一切都並非是虛假的把戲。」
趙宥真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司康餅殘渣，站起身來，走到沙龍區與戶外草坪的連接處，望著朝陽映照下的世紀城，輕聲說道。
「只能說，我們想得太多，他們也想得太多了。」
「我知道我們在想什麼，兩個藝人管理新手，生怕錯過天賦卓絕的巨星。」韓易的食指在兩人之間撥動，「但他們又在顧慮些什麼？」
「作為監護人，奧康納夫婦倒是很放心。在擔憂的主要是碧梨和菲尼亞斯……」趙宥真的笑容裡帶著一絲欣慰之意，「他們在意的不是其他東西，而是跟Platoon的A&R協議，當時不懂事胡亂簽的東西，怕對我們造成影響。」
「倆傻孩子。」
韓易搖搖頭，心頭湧起一股暖意。比起那些覺得自己的音樂天下無敵，願意跟你合作算你走運的狂放之輩，韓易還是更喜歡碧梨和菲尼亞斯這種也許沒什麼自信的患得患失。
對於藝人來說，想要在圈子裡獲得成功，最重要的條件不是自身的努力，而是他人的幫扶。而那些願意伸出援手的人，最看重的也不是所謂的音樂才華和創作天賦。真正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超過五年以上的業內人士都清楚，人品，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因素。
做事即是做人，在任何行業皆是如此。沒人會想費盡心力，培養一條隨時會張口反噬自己的毒蛇。
因此，碧梨和菲尼亞斯的遲疑，反而給韓易服下了一顆定心丸。
「我們會處理好Platoon的合同，這點可以讓他們放心。」
「我跟他們講了，凱倫也是。凱倫確實是個……」趙宥真深吸了一口氣，在腦子裡尋找合適的辭彙，「很有衝勁的人。跟碧梨剛見完面，她就打電話找在Platoon的熟人聊了這件事。」
「她認識Platoon的人？」
「副總裁。」趙宥真微微頷首，「凱倫跟對方約了下個星期見面，看看如何和平解約。」
「如果有問題的話，記得跟我講。」韓易嚴肅地提醒道，「我這裡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這個麻煩。」
把解除A&R合約的條款塞到跟蘋果的戰略合作協議里，是韓易原本準備好的打法。按照韓易的性格，能不跟人正面衝突就盡量避免，用迂迴而柔性的方式將棘手的難題慢慢分解。
對於他這個類型的主帥來說，手下有一位凱倫-郭這樣風風火火的得力幹將，也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情。很多他本人不便，或者不願出手的時刻，都可以由凱倫代勞。
「好的，不過應該沒什麼阻礙，那位副總裁，據說是凱倫在Arista一手帶出來的。」趙宥真想了想，說道，「而碧梨只是個在SoundCloud上有一首原創歌曲的新人，友好協商提前終止協議我想不會太難。」
「如果事情能這樣發展，當然是最好不過了。」說到這裡，韓易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倚在黑色大理石柱邊，享受貝萊爾和煦微風的趙宥真身旁。
「這也給我們提了個醒……很多事情，都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複雜。」
韓易注視著韓國女孩那即使是安東尼奧-卡諾瓦也雕鑿不出的完美側臉，柔聲說道。
「害怕失去，最後反而會失去的更多。放下成見和包袱，想要的一切都嘗試去墊腳夠一夠，哪怕得不到也不會留下遺憾。」
「是啊。」
聽到韓易的話，趙宥真眼波流轉間似乎有雲霧繚繞，萬般思緒藏在其中看不分明。很明顯，前者想表達的意思，跟後者接收到的信息出現了偏差。
「所以我為什麼會……」
「易易！我來啰！」
趙宥真想要傾訴的衷腸，被一道充滿活力、興奮與期待意味的甜美嗓音衝散，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
不需要回頭，光憑這個稱呼，就知道來者是誰。
昨天才陪韓易確定完USC慈善基金的具體撥款細節，今天就又要跟他一起去紐約了。
她時間好多。
花費數秒的功夫，在心裡調整好情緒，也在臉上擺出內斂但不失友善的微笑，宥真這才轉過身來，與目瞪口呆的徐憶如視線相觸。
啊咧？
徐憶如驚訝得都忘記了合上嘴巴，她完全沒有料到，趙宥真居然會這個時候出現在斯特拉黛拉路864號。
今天，明明是她跟易易一起去紐約的日子才對啊？
「早上好，小如。」
這是宥真的淡定問候。
「小徐！」
這是韓易的熱情招呼。
「來得好早！」
「不……不早了。」
徐憶如任由科瑞-麥金托什接過粉色的Rimowa行李箱，又把拎在手裡的那隻諾悠翩雅亮棕色Sesia皮革手提包放在沙發上，喃喃回答道。
很早嗎？
再早也沒她早吧！
「來吃早餐喔，宥真姐？」
徐憶如收斂心神，很快便恢複了常態。她走到二人面前，努力不去想為什麼進門的時候他倆在並排欣賞城市景觀，歪起腦袋，笑容燦爛。
「嗯，要趕飛機，所以先過來。」趙宥真雙手交疊垂在身前，極為自然地看向徐憶如。
「要趕飛機……一起去LA對吧。」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徐憶如嘴角的弧度反而勾得更加誇張，「宥真姐今天飛哪裡？」
「紐約。」
把差點脫口而出的笑聲憋回去，趙宥真神色平靜地回答道。
紐……
約？
徐憶如控制著自己的笑臉不走形，稍稍調整站位，一臉和善地看向韓易。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韓易攤開手，說道，「宥真說麥迪遜回長島了，她們約好在那邊見面，談簽約的事情。」
「麥迪遜-比爾？」
「是的，小如。」趙宥真難得地改掉言簡意賅的本色，多吐出幾個詞，「你之前告訴我，這兩天要跟易去紐約，我就想，也許可以大家做個伴……而且易的話，應該也會想跟麥迪遜多聊聊。如果能在紐約把簽約這件事敲定，也算是一舉兩得。」
好啰，還是我自己的問題來的。
浮於表面的笑容還是沒有改變，但小如早就在心裡給自己的額頭狠狠來了一下子，仰天哀嘆。
幹嘛要急著炫耀啦！
我做代誌真頇顢……
想到這裡，徐憶如抬眼看向趙宥真。
韓國女孩雙眸微微眯起，柔和地注視著她，任憑外人怎麼推敲，也不可能看出前者有什麼細膩的小心思。
只有小如自己才知道……這位宥真姐，哪裡是什麼只會吃草的小白兔？
明明是只詭計多端的花狐狸！
徐憶如心裡的腹誹，到了登機之後才稍微消停一些。韓易沒有選擇趕個大早，六點就得登機的DAL575，畢竟這次不必趕下午五點的Masa預約，抵達肯尼迪國際機場後的交通，也由科瑞-麥金托什提前與大通私人銀行的禮賓經理奧利維亞-羅德里格斯溝通妥當。
因此，西海岸早上十一點半出發，東海岸晚間七點五十五落地的DAL562，便成為了三人的最佳選擇。
不需要凌晨起床耗費精力，悠閑地掐準時間，從僅供達美航空與墨西哥航空使用的三號航站樓進入。周三的頭等艙專用通道沒多少人，十分鐘不到就通過安檢。在Delta One的貴賓休息室里消磨了約半個小時，韓易、徐憶如和趙宥真這才接到登機通知。
座位安排倒是很符合小如的心意，宥真姐在靠左側舷窗的2A，而她跟易易則分別在中間過道的2B和2C。
完美隔開，好像很棒的樣子。
但事實上呢？
「對了，我忘了問你。」
韓易從座椅上撐起身體，越過徐憶如，將視線投到趙宥真那邊。
「Paramore回消息了嗎？」
「回了一封郵件，不過是來自他們的經理人馬克-梅卡度。」
趙宥真的腦袋朝過道外伸出一點，壓低聲音說道。雖然他們後面一排沒有乘客，但是在交通工具上保持小聲交談是基本的禮貌。
「噢！」韓易皺了皺眉頭，露出像是被拳頭擊中面部的誇張表情，「想必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也不是我聽過最難聽的。」趙宥真無所謂地撇撇嘴，「不過看起來，他們公開的聯繫渠道全都被經理人把持住了，哪怕是UTA那邊，也沒有海莉的私人聯繫方式。」
「我們得想辦法，肯定有門路的。」
「直接去他們的演出現場，怎麼樣？」趙宥真搜尋著Paramore的巡演信息，「Umm，他們接下來……竟然沒有一場演出？」
「我之前有跟你講過，內部動蕩，記得嗎？」
「原來如此。」趙宥真按滅屏幕，輕嘆一口氣，「那怎麼辦？」
「頒獎典禮。」韓易略微沉吟片刻，給出了答案，「公告牌音樂獎的頒獎典禮下個月會在拉斯維加斯舉辦，讓我問問傑瑞米Paramore會不會參加，再讓他給我們一些後台通行證……如果要去那邊，就正好把場地也一起考察了。」
「好主意。」
「還有，你……」
「宥真姐。」
徐憶如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放了大半個鐘頭的Macbook，和屏幕里一個詞都沒輸入的新建文檔，幽幽地舒了口氣。
「不然……你坐我這裡來吧。」
確實很想坐在韓易身邊聊天沒錯，但是這次出行，本來就是跟教授請假溜出來的。還有兩周就期末了，跟快要畢業的韓易不同，她可還有七門課的A或A+要拿呀。
不抓緊每一個碎片化時間趕論文，就寫不完了。
徐憶如非常清楚，如果這兩個人接下來都會這樣嘰嘰喳喳地聊工作，她是絕不會有任何進度的。
「沒事。」
韓易伸出手，制止住正要起身的徐憶如和趙宥真。
轉頭望向韓易，徐憶如眼神柔軟。
啊，他果然還是……
「我跟你換就好，我們離得近。」
這麼蠢。
狠狠剜了韓易一眼，小如收拾好面前的東西，坐到了2C的位置上。
抬眼看了看自己原本座位上方數字和英文字母的組合，徐憶如忽然想起了韓易跟她科普過的內地流行語。
跟現在的自己有點像。
「需要耳機嗎？」
韓易從兜里掏出一團亂得不成章法的白線，蘋果原裝的耳機頭已經埋在裡面尋不見蹤影了。
「我怕等會兒吵到你。」他指指徐憶如的Macbook，一臉認真的關心之色。
「不用，謝謝你喔。」
徐憶如皮笑肉不笑，想從手提包里摸出她隨身攜帶的B&O Play。
沒想到，摸了個空。
是放在行李箱里了……還是壓根沒帶？
今天第二十七次嘆氣後，徐憶如從韓易手心裡把耳機線牽走。
「……看來還是蠻需要的。」
坐回座椅上，還沒等徐憶如把耳機線梳理明白，一個熱情友善到有些刻意的蒼老女性聲音在耳邊響起。
「先生……啊，徐，女士。」
魁梧健壯的中老年女性空乘，是美國航空公司獻給世界的禮物。她們能帶給每一位頭等艙乘客感恩節回奶奶家一般，親切而粗糙的服務體驗。
女空乘看了一眼手中的貴賓名單，問道。
「您跟這位現在坐在2B的先生換位置了，是嗎？」
「是的。」
「好的，很棒……徐女士，歡迎您乘坐我們今天從LA飛往JFK的航班，體驗Delta One帶給您的尊貴雲上體驗。」空乘的語速飛快，就算是J.Cole，沒個兩年半的練習也沒辦法做到這麼流利，「起飛之前，您想要先喝點什麼？我們提供各式汽水、果汁、混合汁、咖啡、茶、礦泉水、氣泡水，還有啤酒與酒精蘇打、紅酒、烈酒……」
自動屏蔽女空乘逐漸從J.Cole向Eminem過渡的美式貫口，小如看看眼前的飲料單，又看看正和趙宥真聊得熱火朝天的韓易，突然很想把每一種酒精飲料都點來一飲而盡。
不過，還沒等她張口，徐憶如就記起來兩件事。
第一，她還有一篇五頁單倍行距的論文要寫。
第二……她還沒滿二十一歲。
「一杯熱茶，謝謝。」
「很棒的選擇，我們有Thrive Farmers提供的全系列熱茶，埃及洋甘菊、印度奶茶、太平洋薄荷……」
「太平洋薄荷，謝謝。」聽到能入口的第一種茶，徐憶如連忙點單。
「Ecellent choice。」空乘在筆記本上隨意畫了兩筆，「請您舒適就座，熱茶馬上就來。」
「非常感謝。」
微笑致意後，小如的眼神迅速放空下來。她向後仰起身體，整個人埋進並沒有那麼舒適的真皮座椅里，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
今天……真是衰神附體啊。
三個人的紐約……將會是怎樣一番噩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