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年輕人，大概是有個有錢爹的趙括。
一個大學生，妄議軍事，真以為戰場跟他們讀過的那幾本歷史書似的，十幾個字就能概括一場戰爭的優劣。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知道什麼叫衛星通信系統，單兵通訊系統嗎？
聲東擊西，瞞天過海？
知道什麼叫無線電探測和測距嗎？
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知道什麼叫現代化戰爭嗎？知道什麼叫聯勤保障，空投物資裝甲車嗎？
別說戰爭了，一場戰役演習的報告都夠寫幾十頁紙的。
章立爭越想，越開始有些擔心那些優秀退伍兵的前途，跟著這麼愛出風頭的少東家，以後少不得要打著鋪蓋卷回家重新找工作。
胡任重對章立爭的話略有感應，錢才卻不知道這個章政委內心幾秒鐘內吐了他幾百字的槽。
「老章，來找我幹什麼？」胡任重並不想多聊家裡人，轉頭問道。
「啊，老王，他兒子明天結婚，你到底去不去？不去你幫我值個班！」
「哪個老王？」
「酒泉那個老二……我得去啊，還指望人家今年徵兵工作多配合咱們呢！」
「怎麼又結婚？他沒通知我啊！」胡任重瞪著眼睛道。
「哦……上次是他家二兒子，這次是老大！……人家沒通知你，興許是體諒你呢？咱大侄子的情況走不開人，誰不知道？」章立爭想起什麼，一副恍然的表情，莫名笑道。
胡任重背手，搖頭笑了笑。
「這些人，真是現實，我上次和劉望海吵架，都知道了？這麼快就選好邊了？」
章立爭反手拍了拍胡任重的胸口，笑道。
「你畢竟是個名義常委，跟人家又不是一個系統的。」
「行吧，那你去。」胡任重擺擺手。
「酒泉？快到XJ了吧？章政委，這麼遠你都去？開車不得八九個鐘頭？」錢才聽完也有些無語。
這老胡，看來在甘肅這地方都沒混好啊，人家市裡的結婚都不帶他玩的。
甘肅的經濟，也就一個蘭州勉勉強強能進二線了，其他的，差個好幾倍。
去年的GDP，跟G省同為1200個億，略低於G省，但十幾年後，也就只有G省這個西南窮省的一半了。
大西北的遼闊和貧窮都是無一處能比肩的，陝省，甘肅，青海，寧夏，XJ五省，佔全國面積的31％還要多，但經濟總量卻只佔5％到6％之間，其中一半還來自陝省。
內陸城市的悲哀，在國際貿易盛行的時期就尤為明顯。
當然，西北看似大，但沙漠化嚴重，塔克拉瑪干，古爾班通古特，騰格里，柴達木盆地，庫木塔格，各種固定，半固定，流動型沙漠貫穿西北，還阻礙了交通，土地也貧瘠，能用的土地本來也不多，像這麼比，是不公平的。
不過酒泉今年確實不得了，神舟五號在那起飛，內蒙降落，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很快也要聞名全國了。
章立爭聞言，一副「大人的事你不懂」的表情，再拍了拍錢才的肩膀，指桑罵槐道。
「你大伯他不管這些瑣碎事，全交給我們，咱們的工作得順利開展，不得跟地方上搞好關係？……不過不用跑這麼遠，人家也不可能在酒泉那疙瘩辦婚禮，這麼遠，誰去？辦酒席的地方就在蘭州。」
錢才聽罷，嘿嘿一聲：「酒泉的老二來蘭州辦婚禮，說明人家在省里混得挺熟嘛。」
「那倒不是，人家孩子在蘭州安家，親戚領導也都在這邊，咱過去就是撐個場面。」
章立爭眯著眼睛看了錢才一眼，隨口答道。
有錢人家的孩子，這些小心思倒是玩得挺熟。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你要投資？」胡任重可沒把錢才當小孩子，慎重問道。
「沒，那地方有啥好投資的，那些地方，除了日晒多，能搞光伏，我都想不到有啥優勢，JQ市裡請我我都不去……這地方，除非挖出幾塊大油田，要不致富真是難事。」錢才擺手道。
市裡請你投資？
章立爭忍不住笑著調侃一句。
「這邊確實不好玩，你們在滬上那種大都市待慣了，待不了這又窮又苦的地方，中國現在的學生嬌娃娃，能在這裡立足的，少之又少，大風，冬天冷得到處結冰，零下幾十度，還有沙塵暴，能把人吹得站不住，很多大學生來了這裡，待不了幾個月就得跑。」
錢才終於聽出了點弦外音。
這套話術，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莫不是老子嚇楚可馨用的吧？
西北晚上有沒有狼外婆？
胡蔚也聽出來了。
她還護短。
「大伯，錢才還準備在這裡投資呢！」
就這一句，也不好再說了，她也不確定錢才的計劃現在到底方不方便說。
不過大伯在，此刻主動提一句，如果錢才需要，主動說了，大伯大概也能幫上錢才一二。
「哦？在哪投資？蘭州？」胡任重看向錢才道。
錢才笑了笑，有些無奈於胡蔚的要強，又想了想，點了點頭。
「嗯，就是一個大物流計劃，準備在蘭州建個倉，目前還沒打算好，以後再說吧，說不定那會你都調走了，這趟來，把堂哥的事辦好了就不錯，咱不貪多，剛才那事……您能答應吧？」
錢才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他要投資，多的是領導願意接待，胡蔚大概是好心，但胡任重這個從不接觸經濟的，他也懶得多說。
當領導的，哪個不把後勤和財務牢牢抓在手裡？聽胡任重剛才那一席話，就知道他在這方面有多不感興趣。
不過他是一把手，能跟政委處得這麼不錯，大概也跟他的分權有關。
胡任重聽得一比頭大。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這事別操心了，我們家的事，你理解不了，你要是想認識蘭州的領導，我倒是可以給你搭個橋。」
錢才長出了口氣，看了看胡蔚，又道：「行，明天不是酒席嘛，蘭州得有領導去吧？你方便去嗎？」
「人家又沒請我，我去幹什麼？章政委幫你介紹就行了。」胡任重負手道。
章立爭睜大了眼睛。
啥意思？你侄女婿，我牽橋？
「行了，老胡，你和劉望海那點事，又不是解不開，你我一起去一趟算了，幫你侄女婿辦事，我不好開口啊！而且劉那邊，你還是去一趟，我們的很多經費都是省財政轉移支付過來，你老這麼跟他僵著，我也不好弄不是……今年下半年，可還有個省財政補助的訓練經費啊！」
章立爭可不想攤上這個年輕人，這會說話口氣已經大得不得了，什麼投資，大物流的，明天帶去，萬一再在人家婚宴上大放兩句厥詞，丟人的可是他。
胡任重後槽牙都咬緊了。
「他上半年的經費就已經拖了！這可是省里答應給我們的！耽誤了我兩個月的訓練計劃！要是麻利辦事，我能和他吵吵？」
「哎，為了工作嘛，人家也是預算緊，管錢袋子的，除了滬上那種有錢又安逸的地方，誰不犯難？」
章立爭說著又看了錢才一眼。
錢才有些無語地捋了捋毛愣腦袋。
這姓章的老小子，怎麼攻擊意味這麼強？明著暗著點我？招你惹你了？
錢總可不是個吃嘴虧的主。
「對啊，大伯！你才是書記，這後勤財務的事，本來就該你管著，你不擔起要錢的責任，這不是為難人家章政委嘛！」
胡蔚這次聽懂了，抿著嘴忍著笑薅了薅錢才的腦袋。
大家都聽懂了。
這小子，挺特么毒啊！
章立爭頓時有點尷尬，胡任重的位置，要真不分權給他，他這個不是一把手的政委，還真是個閑職。
胡任重也乾咳一聲，睖了錢才一眼。
錢才吭哧癟肚乾笑道：「就這樣啊！大伯，明天把黃阿姨帶來咱們瞧瞧，胡蔚可想見了！」
胡蔚冤啊。
但也聰明。
她知道，這或許真是個家庭合睦的機會，而且錢才應該需要胡家和睦。
一起身，直接上手了，挽著胡任重的胳膊。
「對啊，大伯～我也想見見，我們都很心疼你，願意跟爺爺說，爺爺現在也不倔了，你別委屈自己了！」
這個閨女可算把他拿住了。
「我不需要誰理解！」胡任重說著，又看了章立爭一眼，嘆了口氣。
「就這樣吧，過年的事，另說。」
錢才臉上露出笑意。
這事似乎比錢才想像中容易得多。
他不知道的是，胡任重也處在一個為難的地步。
……
錢才和胡蔚率先離開，留下的一堆煙酒茶，胡任重想推一推，但想到那一百萬的醫藥費和過年的金條，覺得已不足為道耳，直到他們出門，也沒好拒絕。
章立爭反而留下了，目光複雜，直到門從外關上，才開口問道。
「老胡，你這侄女婿……什麼來頭？口氣這麼大？還要找LZ市裡談生意？」
胡任重把茶缸飲盡，笑看著章立爭這個合作四年，給他「分憂解難」的戰友。
「搞企業的，算是大人物。」
倆人關係複雜，胡任重一堆家事，也無心操持後勤雜事，章立爭當然也不想當個閑職，兩人算是出於各自境遇的一拍即合。
章立爭看著目光比平時悠長許多的胡任重，忽然感覺這人和自己相處四年，自己卻對他知之甚少，除了一個癱瘓在床的兒子和一個應該是農村娶親的老婆，還有個關係不太好說的紅顏知己，其他竟然一無所知。
「他父親是……？」
「不知道。」胡任重直接道。
章立爭立即無語。
胡任重看他那副表情，只得無奈笑道。
「你看我也沒用，我是真不知道！」
……
翌日。
一輛溜黑閃光的紅旗世紀星上，胡任重和黃彩雲並坐後排。
胡任重轉頭看了看一臉緊張的黃彩雲，拍了拍她的手。
「今天不|穿你那條黃裙子了？這身衣服，剛買的吧？挺好看的……
以後多買點衣服，錢就別給步雲留著了，你這歲數比他也大不了多少，讓你當個媽似的照顧他，也委屈你了。」
黃彩雲未答話，只是搖了搖頭。
「別緊張，就是個宴席，見個侄女和侄女婿，你是長輩。」胡任重又寬慰道。
黃彩雲終於開了口。
「你……還是第一次帶我來這種地方。」
胡任重眼神一頓，有一些悲涼。
「我是怕誤了你的名聲，你想來，我以後多帶你來好了。」
「沒誤，我認定你了……你的情況，我理解，一會你就說我是你朋友就行。」黃彩雲聲音堅定起來。
胡任重內心百感交集，有一種欲噴發而出的苦困。
半晌，有了決定。
「等我回去了，跟她談談……過年如果順利，我們就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