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喝水。」
「嚯，這茶缸，我真是只在電視上見過。」
「老是老點，洗乾淨了，茶還是上周我一個學生送來的新茶，放心喝吧。」
錢才拿起吹了吹，放下，道：「大伯，你還當過老師？」
胡蔚的誇讚見縫插針：「大伯以前還是解放軍工程大學的教授呢！」
「咳，教員。」胡任重有些老實人的尷尬。
錢才什麼人？
逗哏大師，捧哏也略懂。
「嗨，那您的高足不少吧？」
「嗯……」一談這個，胡任重有點被錢宗華上身的意思，表情含蓄中帶點滿足。
「我當教員比較早，86年帶過的二區隊，有兩個去國防科大了，88年……有個去二炮當師參謀長了，更早……常紅州……嗯，有一個轉去武警，現在在局裡，是正師，都比較尊重我，每年過年，也算熱鬧。」
胡任重精挑細選了幾個「有出息」的學生，也是經常來看他那種，一一炫耀。
錢才端茶喝了一口，掩蓋笑容。
有你這樣的的老師，很難不尊重你啊！
這經歷，這性格，這級別……活脫一個郭松齡！就差個少帥了！
也不太像。
郭松齡可沒有個胡老爺子這樣的老子。
錢才左右看了看，看到那身掛著的軍裝，想起個事：「對了，胡步雲也是老爺子的親孫子，老爺子是離休幹部，醫療方面，他的報銷比例是98％吧？家屬不享受什麼特殊待遇？」
建國以前參軍入黨，行政十四級（副專員）以上的都是離休，抗日期間的要求就更低一些，行政十八級（副縣）就行，建國之後參加工作的，是退休，差一個字，待遇差多了去。
老爺子不缺錢那是有原因的，吃喝住行安全醫療保障，全是國家管。
胡任重搖了搖頭：「我們單位的報銷已經不錯了，他的病特殊，很多進口葯不在範圍內，他爺爺那邊……有個家屬的醫療報銷，有上限的，幾百塊……七百多吧，一年，我也懶得去弄了。」
胡蔚看了錢才一眼，眼神晃動。
大伯和爺爺登報解除關係的事，錢才是知道的，為什麼要提這個？
錢才很快給出答案：「甘肅太遠，到滬上，爺爺或許能來看看他。」
「鐺。」
茶缸重重落桌。
胡任重倒沒急著發脾氣，而是詢問。
「我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胡蔚拉了拉他的衣角，卻因家裡的習慣，沒有插話為錢才解釋。
錢才抬頭直視胡任重：「大伯，我沒有為爺爺開解的意思，這件事也沒什麼好開解的，我只是擔心你，我覺得你該放下了，五十二歲，活到九十也還有半輩子。」
要沒有胡任重前世為他和胡蔚結婚的事說過兩句話，據胡蔚說還在家裡發過一次脾氣，錢才也不至於頂著兩邊不討好，說這些話。
看胡任重一言不發，錢才聲音小了一些道。
「我剛才來的路上打電話給爺爺問好，斗膽問過一句，說我年底準備買架私人飛機，要不要來滬上過個年，我準備把大伯你和堂哥都請來，他沒直接拒絕，只是調侃了一句，說看能不能活過今年。」
其實原話是「也沒幾年好活了，看看就看看吧。」
這話的意思，是抓緊他在世，想看重孫子出世。
當然，也不排除老爺子想感受感受私人飛機的意思，畢竟在他們那個年代，這玩意還是更高級領導的專屬。
至於生孩子的事，錢才不急，也不排斥，只想順其自然。老爺子多能活，錢才心裡清楚，用上第二代智能機都沒問題。
胡任重也不是沒情商的，能感覺到錢才這麼安排，是發自關心，不想發火，但心裡的光火，只能通過兩口粗氣來平息。
「大伯，你知道這事我是擔了風險的，把你倆硬往一塊湊，就是定時炸彈，萬一爺爺氣出個好歹來，我就是家裡的罪人……那個阿姨，我看醫院的登記表，叫黃彩雲吧？張醫生說四五年前就來看過步雲哥了，好像也是個軍醫院的神經外科醫生？總得帶人家見見家裡人吧？」
胡蔚都震驚了。
她沒想到，在病房裡耽誤了一會，錢才出去打聽了這麼多情報。
「錢才，我的事你別……」
胡任重剛發言。
「哦，對了，大伯，你上次說的退伍兵，現在還沒動靜，我還管不管？集團最近還在裁員呢，我把指標都留好了，你這兒到現在也沒把人送來。」
「你……這事我已經跟司令部說了，我一會問問。」
英雄氣短。
胡任重的單位此時只是偏文職，省軍區現在還是有兵的，16年軍改後，司令部和政治部都沒了，基本就是個垂管武裝部，領導開會去投個票的工作。
「咚咚咚。」
「老胡！」
胡任重正想著怎麼回絕，有人敲門。
「老章，你聲音小點！跟門不要錢似的！」
胡任重一開門，這80平方米內的兩人頓時感覺到了門口那人聲帶的洪亮。
「喲，家裡有客人？」
「嗯，我侄女，侄女婿。」
一個肩扛一麥一，拿這個大檐帽，頭髮亂糟糟的瘦高男人走進。
「侄女這麼漂亮呢？」
錢才一聽這話，初步判定，這人不清楚胡任重的家世，要不大多會問一句是老二家的還是老三家的，也不會誇得這麼隨意，畢竟胡道遠如今的位置，已經足以讓這個大院的人慎重一些了。
這人看著跟胡任重不是一般的熟，直接穿著皮鞋，拖鞋都沒換就進來了，胡任重可是4年前調過來的，就這個一麥一，整個院里應該就四個到六七個，都屬於搭檔關係了，就這種關係都藏得住，可見也不是一般的犟了。
「叔叔好。」錢才裝模作樣地和胡蔚起身，當了一把乖孩子。
「坐坐坐。」這位略顯隨意，快速壓了壓手。
「幹什麼？今天早上開會沒被我罵夠？」胡任重從飲水機下面又拿出個缸，倒了杯水給他。
「說說說，說什麼呢！咱們有約定啊！今日事今日畢，這個防備演練的事，耗財耗力，勞民傷財，我是肯定不同意的！咱們明日再戰！」
得，一聽，這位應該是政委了，其他的幾個一麥一，大概只有挨罵的份。
「放屁，以後改不改革是以後的事，現在咱們就得形成常態演練！當兵不打仗，當個老爺兵？你看看那些兵，什麼樣子？以前咱是什麼樣子？」
錢才聽得忍不住笑。
老兵看不起新兵，果然都是有傳承的。
「你要在這兒和我論是吧？後勤部，你管過嗎？」
那位跟著胡任重後面，歪著頭，一根手指立起，不斷點叨。
胡任重不耐煩地走到茶几前，端起缸喝了一口，隨後擺了擺手。
「去去去，管你的後勤，我只管練兵，下個月啊，我還準備給十九……送幾個尖子兵過去呢！」
胡任重說到編號，還是慎重了一些。
「天天做你的春秋大夢，不知節省，我不從JYG那邊摳了點出來，下個月你等著當窮光蛋吧！咱們省里窮，你別指望去開個會，別人就能補貼你幾個！」
胡任重聽著有些生氣，看錢才在笑，囫圇脾氣又上來了，瞪眼道。
「你笑什麼？」
錢才也不甘示弱：「我笑你把尖子兵都給送出去了，拿什麼兵給我，而且19軍今年都撤了吧？只剩47軍了。」
胡任重一愣：「你怎麼知道？」
「關心唄，我那兒有19軍退伍的，大伯，你可別拿歪瓜裂棗糊弄我，這批人，我是要送去物流培訓的，最好能有點會開車的。」錢才笑道。
錢才早打算過，如今的物流市場比較亂，有點退伍兵在，其他敢打歪主意的會少一些。
「老胡，你說的那個大公司……就是他？」
「是啊，錢才，蔚蔚，這是我的搭檔，章立爭，你們叫章叔叔就行。」胡任重拍了拍章立爭的肩膀道。
「這是我侄女，我家老二家的，胡蔚，她男朋友，錢才，都在滬上交大讀書。」
一番介紹，錢才主動起身握了個手，卻沒按著胡任重說的稱呼來。
「章政委您好，剛才您的話很對，車馬未動，糧草先行。」
章立爭一聽，瘦削的臉龐擠出個帶著魚尾紋的笑容，拍了拍錢才的肩膀，也未按他的話路來。
「喲，小夥子，氣度不凡，大學生，看著有幾分老闆的模樣，家裡沒少讓你到公司鍛煉吧？」
有胡任重這個大伯，還有錢才剛才那句話，章立爭倒也沒奇怪錢才能猜出他的職位。
現在高中生對部隊嚮往的就多得很，那些軍事武器，坦克飛機，就能給你講得一套一套的，更遑論是交大的大學生。他家那個小子，初中就訂了不少軍事雜誌，有些槍械講得跟玩過似的，章立爭當時聽得一激動，立即帶著到了部隊，拿了兩把讓他拆拆看。
結果一動手，立馬露了餡，復進簧都拆不下來。
他也只得笑笑。
現在的孩子啊，都是趙括，嘴上一套一套的，手裡一點真功夫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