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氣挺好。
第二天一大早，蘭大二院查實患者只是發燒，並無感染，解封了。
錢才和胡蔚得到消息已是正午，來到病房第一眼見胡步雲時，錢才也有些難以相信，床上躺著這個短胖青年竟和胡蔚出自同一祖輩基因。
四個床位的病房，胡步雲在靠窗處。
胡蔚看著上著氧氣面罩似在睡覺的胡步雲，很快捂著嘴濕了眼眶。
錢才叫來了醫生，說明了胡蔚和胡步雲的關係，詢問情況。
醫生知道這個青年的父親是誰，也對胡任重多年的堅持心感敬畏，於是細心解釋。
「唐氏綜合征也稱21—三體綜合征，患者的染色體比常人多一條，出現異常的染色體在人體的第21號染色體上，雖然只多出一條，但人體就像一台精密的儀器，一點小改動，就會有很多變化。
最明顯的改變，就是外貌上的，普遍長得相似，頭小而圓，嘴巴時常半開，有時舌頭會伸出來，面部輪廓扁平，眼睛呈杏仁狀，脖子較粗，眼距較寬，耳朵小，手指短，智力發育方面也普遍存在先天愚型，智商平均在30—50。
唐氏兒在很多人看來長得相似，是由於跨種族效應，他們的許多特徵和正常人有了一些不同，人腦比較愛找規律，把不熟悉的事物分組歸類，所以唐氏兒的異類特徵常常被作為了一個標籤，而忽略了他們的特異性。」
床上的胡步雲由於天很熱，也沒蓋被子，錢才一邊聽一邊看，胡步雲的外形跟醫生的形容確實別無二致。
「胡步雲這個情況的話，醫療條件好的情況下，還能活多久？」
錢才的話，把醫生問得有些猶豫。
「放心吧醫生，我是想改善他的醫療條件，他是我老婆的堂哥，我不會害他。」錢才再次笑著重申關係。
醫生開始皺眉，大概是很久沒有人與他討論胡步雲的病情，正在仔細回憶。
「步雲的情況是特殊里的特殊……其實也不算特殊，只是很多唐氏兒沒有活到他這個年歲，所以很多情況還沒有出現就死掉了，他有先天性膈疝和心臟病，曾經還有顱內出血的情況，每天都需要使用很多藥物，而且很多是進口葯。
說實話，如果不是他的父親單位十分支持，以及胡司令的堅持，以這個孩子的情況，早就沒了，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運。
他最近可能出現了心衰，有些勞力性呼吸困難，只能注意血氧飽和量和心髒的情況，但是根治不太可能，在這方面，我們作為此次病情的收治醫院，設備方面是比較齊全的，我並不建議轉院。
至於根治，我認為不太可能，唐氏兒的根治，從根本上說就是把每一個細胞里的21號異樣染色體失活或者消除，這才叫治癒。
國外最新的SCI倒是有一些說法，就是在孩子成長過程中通過調節神經系統的發育來做出一些積極影響，但胡步雲的情況已經不適應了，治療基本不太可能了，只能說有病治病吧，胡司令也不常回家，把他放家裡不放心，也只能讓我們醫院代為長期照顧。」
錢才點了點頭，看了看已經坐在旁邊板凳上坐著，盯著堂哥發獃的胡蔚。
「那你帶我們去一下繳費處吧，我給他充點錢，看看能不能轉到單獨病房。」
醫生有些為難：「其實不用的，平時只要病房不緊張，我們都盡量都沒有把其他病人安排到這個病房，再者單獨病房費用很高……」
錢才擺手打斷。
「這不是問題，有什麼問題的話，採用最積極的治療方案，我們是他家裡人，錢的事最不足為道。」
說著轉頭看向胡蔚：「你在這兒等等我，我很快回來。」
胡蔚似乎有些物傷其類，木獃獃地看著胡步雲，輕輕點頭。
……
15分鐘後，醫生終於明白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要叫他一起來。
誰一次充住院費充一百萬的？？
「你……您不用充，您和胡司令……哎。」醫生一連變了幾個口風，最後還是住了口。
他是見過告知胡任重醫療費不夠了的時候，胡任重臉上的凝重神情的。
如今有人願意為這筆高額的醫療費用買單，無論是出於什麼原由，他都不該替人家拒絕。
「醫生，你記一個我的電話，有什麼問題，直接打電話給我就行。」
醫生這次終於連連擺手：「胡司令的家屬報銷比例很高，這筆費用絕對夠了。」
錢才想了想，只好從褲兜里拿出兩張有些皺巴的普通紙質名片，拿出一張遞給他：「拿著吧，有什麼危險也通知我一聲，我們當家屬的，也該過來看看。」
醫生也有了些好奇，接過，看了看。
回憶，驚疑，凝重，呼吸急促。
情緒轉化和加深大概在三秒內完成。
「您是……是錢董事長？」
錢才點了點頭，往敞開的電梯里走著，笑道。
「你認識我？」
醫生立即瞪大了眼睛：「你是首……」
說到這，看著四周的人，又住了口。
不過也不用他說出口了，已經響起一聲女生的尖叫。
「錢才！你是錢才！！」
錢才和胡蔚是戴著口罩來的，饒是如此，這麼近的距離，也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電梯里的九個人立即以錢才為圓心，炸開了一個空心區域，齊刷刷盯著他。
錢才略有些尷尬，捏緊了口罩。
「嗨，小妹妹，認錯人了，比較像，比較像，老有人認錯。」
「你聲音也像！」
「嗯，都說像。」
「身材也像！」
「你見過？」
「電視採訪上見過！」
錢才：……
「電視上都是有美化的！我見過他，比我矮多了！」
「你口罩摘了我看看行嗎？」
有點招架不住之時，電梯終於開了，錢才匆匆走出，醫生急忙跟上。
索性，沒有跟上來。
醫生出來時，終於發現了一個細節，兩個白襯衫黑西褲的精壯男人站在走廊入口處，跟錢才點了點頭。
首富啊。
醫生內心再次驚嘆，他真沒想到看著不算富裕的胡任重竟然有這門親戚。
內心一番思索，咬了咬牙，追了上去，道。
「錢總……我覺得其實還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錢才停下，皺眉，轉頭。
「你剛才怎麼不說？」
醫生嘆了口氣：「胡步雲的心臟二尖瓣先天發育不全，導致了很多心臟問題，現在心臟也是影響他存活的最大障礙，唐氏病雖然不能根治，但一些心髒的毛病，卻是可以糾正的！
我之前不知道你們家有家屬在滬上，而且經濟方面……可以不計花費，所以沒有往這方面想，但如果能夠到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進行手術和藥物治療，或許能夠最大程度延長他的壽命！多活幾年都有可能！」
錢才眉頭鬆了一些，背著手，側頭沉吟道：「醫生，上交大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的話……會不會好一些？」
醫生大概也聽明白了，這位是交大之光，上交大他肯定要熟一些。
有些猶豫道：「復旦附屬中山醫院在心內和心血管方面要強一些……不過瑞金醫院……綜合能力也很強。」
「我懂了，那就復旦附屬中山醫院吧。」錢才擺了擺手。
醫生啞口。
「對了，醫生，還有個事問你……」
……
下午。
省軍區筒子樓。
這裡修建時間應該有些早了，周圍樹很多，和外面干禿禿的街道有著鮮明對比。
但這也是唯一的對比了。
樓很老，牆上脫落了一大塊，胡任重站在樓邊等著他和胡蔚，身影魁梧得像能撐起整棟樓。
「來了。」
錢才一手牽著胡蔚，一手提著一堆煙酒茶等「乾貨」走近，胡任重先開口打了個招呼。
看起來有些嚴肅。
「大伯。」胡蔚俏生生喊道。
胡任重臉上終於露出笑意，隨後又有些責怪道：「來就來，怎麼去交這麼多錢？走，跟我去醫院退了。」
錢才笑著道：「是得退，不過不急，咱先上去坐坐唄？不能這麼遠來，連口水都不給喝吧，大伯？」
「張醫生已經跟我說了，不準去啊！什麼復旦附屬醫院，步雲的情況我還不清楚嗎？轉什麼院？浪費錢！」胡任重眼睛圓睜，卻走在前面，引著他們上樓。
錢才卻沒聽，搖著頭杠了一句。
「保家衛國得聽你們的，治病救人得聽醫生的，大伯，尊重科學，你們這醫院條件確實差了點，別把步雲堂哥耽誤了。」
胡任重腳步停滯了一下，轉頭又看了他一眼，步伐沉重似個挑山工般慢悠悠往樓梯上爬，悠悠道。
「蔚蔚嫁給你，我們家裡人算放心了，好好對她……不過步雲堂哥的事，那不該你們管，你們不要給自己找負擔，錢才，我知道你不缺錢，但是步雲他這兒……」
說著，指了指腦袋。
「到了滬上，他換了環境，會鬧，得有人哄著，很麻煩，你們都是年輕人，招呼不了，這麼多年下來，親人久病，家人成醫，情況沒人比我更清楚，這是個大麻煩，會耽誤你們工作……我也走不了，不如好好讓他留在這兒。」
錢才也不搭話了，只是看了看胡蔚，又笑著調侃道：「大伯，省里分的房子，你都給……表姨了吧？分居這麼多年了，你也沒想著再找個合適的？我聽張醫生說，經常有個年輕阿姨跟著你一起去看步雲堂哥啊！」
錢才也沒叫嬸子，而叫表姨。
「我沒離婚！」
胡任重的背影一上一下的，有點氣鼓鼓了。
開門，進屋。
菱形圖案的老式地磚，擱在二十年前也算時髦款式。
其他東西，無一例外，都是老件。
錢才看著摸了把頭進屋的中年糙漢，和桌上正中緊貼著桌縫線，孤零零卻顯得十分齊整的常服大檐軍帽，突然覺得有些佩服。
這是個真的把吃苦懷舊過成了一輩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