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溫舒窈差點就要以為孟鶴眠是想摸兔子而不承擔責任,所以選擇從源頭解決問題。
但孟鶴眠沒有開玩笑,也並非試圖一了了之。
她是真的認真研究過,逛寵物兔論壇、諮詢寵物博主,深思熟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我查過資料,沒有絕育的小兔患癌風險更高,壽命也會減少。」
孟鶴眠著重強調:「假孕,對小兔傷害也很大,會拔自己的毛做窩,會情緒不穩定,激素分泌還會導致產——」
「別說了!」
溫舒窈顧不得保持社交距離,一把捂住孟鶴眠的嘴。
唇驟然貼上溫熱的手掌心,孟鶴眠身體一僵,果然沒再繼續說。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溫舒窈會給出這麼大的反應。
難道是害怕?
可溫舒窈那遊移的眼神,飛快縮回的手,還有鋪滿薄紅的臉頰,怎麼看都不像是被自己的科普嚇住了。
按響門鈴後,開門的是個面相和藹、頭髮花白的老婆婆。
她話都沒說完,甚至點心盒子才剛打開 還沒嘗到味兒老婆婆就笑得合不攏嘴:「人像,做的東西也像。」
孟鶴眠的知識儲備果然今時不同往日,很快明白過來:「那確實不能做絕育。」
「總之,我覺得做絕育對小麵包來說利大於弊,越早做越好。如果可以,其他兔子我也會抽空送去醫院。」
之後的拜訪過程大同小異。
不該對她發脾氣,孟鶴眠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在關心小兔。
整條街上的人都認識孟外婆,或多或少的也知道她有個在外工作的外孫女。
這還是一個非常合理的理由。
什麼自家種的李子和白菜,外面帶回來的牛肉幹,甚至還有哄小孩的橘子糖,都往孟鶴眠手裡塞。
孟鶴眠主動開口,自報家門:「奶奶好,我是隔壁21號的孟鶴眠。」
孟鶴眠的態度依然很堅決。
溫舒窈的心也跟著撲通了一下。
如此熱絡孟鶴眠難以消受,只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她提著東西直接出門,往最近的鄰居家去。
這個家真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
孟鶴眠也跟著一歎,頗為遺憾:「等這段時間結束我們再去。」
連帶著自己都愧疚了起來。
她眯著眼睛覷了幾秒。
除了溫舒窈因為宣稱「自己」進入發倩期而羞得不敢抬頭看人,謊言本身沒有任何破綻。
像顆小石子撲通掉進井裡,井水只泛起一瞬漣漪,很快就恢復了死寂。
「有對象了嗎?考慮回來開店嗎?要我說堯城不必江樓好。」
有人非拉著她坐下喝茶,熱情地詢問近況。
老婆婆頓時拊掌驚歎:「我說呢,怪不得這麼像年輕時候的蘭茵。」
好奇怪,明明孟鶴眠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多少情緒,她卻從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失落。
如此跑了三四家,孟鶴眠手裡提著的東西不減反增。
溫舒窈撇嘴:「小麵包最近都不在家。」
在孟鶴眠打消這個念頭之前,都不會再出現了!
孟鶴眠沉默片刻,慢慢把整理的注意事項收起來,垂眸「嗯」了聲。
「為——」
「沒有為什麼,」溫舒窈難得凶一次,擰著細眉道:「明天也不在,後天也不在。」
紫藤花從採摘下來到變成甜香的餡料不過短短一上午,到打包時孟鶴眠的手指上都沾著淡淡的花香。
「這次叨擾您是想——」
這次她按照記憶裡的味道反復調整餡料,最終定好最滿意的版本。
糊弄過去了,溫舒窈長舒一口氣。
有人嘗完以後讚不絕口:「你外婆的點心鋪子後繼有人咧!」
孟鶴眠重新烤了藤花餅。
溫舒窈強壓下羞恥心,磕磕絆絆地編理由安慰她。
溫舒窈:「……」
「什麼時候開店?我到時候一定來捧場!」
「其實是因為,我昨晚發現小兔發/情了,需要帶到店裡去隔離。」
孟鶴眠趁機遞上自己做好的藤花餅。
送的東西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都把孟鶴眠當自家小輩。以及都認為,這次的藤花餅與孟外婆的手藝別無二致。
孟鶴眠的心裡漸漸有了底。
聯絡親友是極其消耗能量的事情,她只有在工作時能高效處理人際關係。
而今天這麼一趟下來,三天的社交份額都快耗光了,只想回房間裡睡覺。
然而不行,還需要進行最終的成果驗證。
她做事一旦上手就像開了二倍速,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休息,片刻不肯放過自己。
為此被萬羨魚念叨了無數次。
譬如現在,當她出現在萬羨魚家門口,後者眼睛都瞪圓了。
「我又沒有催你,這麼急幹什麼?從昨天到今天,你休息過沒有?」
「還好,」孟鶴眠漫不經心:「動作快點還能趕上溫舒窈的晚飯。」
「……行吧,我是真拿你沒辦法。」
萬羨魚嘴上嘀嘀咕咕地抱怨,身體卻很誠實地行動起來。
穿過種滿蒜苗和韭菜的前院,領著孟鶴眠來到一棟兩層小樓前。
門廊下,是一叢叢被夕陽餘暉暈染開來的紫藤花。
據說移栽自孟鶴眠家裡的那株老紫藤樹。
這處四合院屬於萬家人,而萬羨魚的二姨婆一生未嫁,至今獨自居住在這裡。
木製地板老舊,動作大了就會吱呀亂響,萬羨魚難得收斂動作,輕聲喊:「二姨婆。」
窗邊籐椅上躺著個古稀之年的老人。
她銀白色的鬢髮梳得一絲不苟,一身唐裝與首飾穿戴整齊,臉上輪廓依稀可見當年風韻。
從前應該是個明眸善睞的美人,現下卻睜開一雙混濁的雙眼看向孟鶴眠。
孟鶴眠心領神會地把藤花餅用油紙裹好,小心遞到她手上。
老人吃東西也是細嚼慢嚥的,連點餅渣都沒有掉出來。
孟鶴眠不急,倒是萬羨魚,急得跟猴子似的,不是撓後頸就是四處打望,看樣子恨不得替她吃。
末了,老人家不緊不慢地開口:「這也不是那個味道……」
孟鶴眠只是微微蹙眉。
萬羨魚的表情就比她誇張多了,滿臉不可思議:「二姨婆,你沒記錯吧?是不是太久沒吃忘記了?」
聲音飆高好幾個分貝,被老人淡淡一瞥,她又慫慫地戳孟鶴眠胳膊,好聲好氣地談。
「這位可是個大忙人,忙完這邊的事還要回城裡去,別為難人家。」
老人家不說話了,沉默地望向窗外。夕陽下的剪影映在牆上,有幾分落寞。
她擺了擺手:「小姑娘,謝謝你,早點回去吧。」
萬羨魚拉著孟鶴眠的衣袖就要走。只是腳步一頓,根本拉不動。
孟鶴眠神色從容,絲毫沒有惱羞或者洩氣的意思。
「我還是想知道,這次究竟差在哪兒?」
老人咳嗽了幾聲後,有些許遲疑道:「我也說不清楚,她做的藤花餅裡好像有草葉和橘子香。」
吐槽機器萬羨魚又開機了。
「孟奶奶的點心我從小吃到大,哪兒來的這些味道啊。」
孟鶴眠沒有理會她,禮貌地朝老人頷首:「好的,我明白了。」
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萬羨魚走在前面,頻頻回頭看,不肯放過孟鶴眠任何微小的動作。
「看我幹什麼?」孟鶴眠抬眸,今天說多了話,聲音略微有些嘶啞。
她表現得越坦然自若,萬羨魚就越忐忑不安。
「要不還是算了吧,」她試探著詢問:「上次小窈就做了很久,這次再折騰你我過意不去。」
「本來你也不喜歡做這些。」
準確的說,在她眼裡孟鶴眠好像什麼都不喜歡,什麼都不感興趣,活得和某些動物園裡動物一樣刻板。
就連這次突然回江樓小住,都能算是人設崩塌。
孟鶴眠心平氣和地回:「還好,我還想再試試。」
萬羨魚直咋舌,這種不算崩人設,這種叫工作到走火入魔,難以自拔了!
「啪嗒!」
臉上忽地一濕,孟鶴眠伸手抹掉水漬。
緊接著更多的雨點砸下來,密密麻麻,很快就潤濕了街道。
突如其來的大雨將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萬羨魚連忙拉著人躲到附近的店裡,手忙腳亂的整理衣服和頭髮。
「最近的天氣怎麼回事,老下雨。要不跑回我家躲躲再走。」
她倆出來沒多遠,倒回去也不過幾分鐘。
身邊很安靜,沒人回答。
萬羨魚一驚,遠處雨裡一道孤零零的、拿紙盒遮頭的背影,就這會兒功夫已經走出三米開外了。
她差點沒跟著沖進雨裡:「你在做什麼?!」
「沒事,」孟鶴眠頭也不回,語氣甚至毫無波動:「回去洗個澡就行,還能趕上晚飯。」
「……」
萬羨魚對她這個發小的總結就是「持續性麻木,間歇性發瘋。」
眼下到了發瘋階段,她想管也管不了,氣得笑駡了一聲後,轉頭打了個電話。
*
孟鶴眠淋著雨走回家,卻發現家裡沒人,按理說往常這個點溫舒窈依舊下班了。
她動作極其緩慢的換鞋,站在昏暗的客廳裡捋了捋頭髮。
水珠從發尖滴落,沿著鎖骨沒入衣領之中,或者直接落到地板。
孟鶴眠晃晃頭,像淋濕後在路邊抖毛的小狗。
她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一動不動,發了會兒呆,隨後如僵硬的人偶,筆直地倒在了沙發上。
好累,什麼都不想做。
孟鶴眠望著天花板,瞳孔逐漸渙散,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拋進了水裡,身體失重、發燙,腦袋灌進去不少水,什麼都聽不太清。
「孟鶴眠,孟鶴眠!」
她想查明身邊的情況,卻完全沒辦法睜開眼睛。
「沒事……」
其實她不能確定這句話說出去沒有,只是在憑藉本能安慰扒拉著自己的人。
是真的扒拉,被一雙手晃個不停,隨後身體騰空,不知道挪到了何處。
孟鶴眠總覺得有人在拿自己做實驗,一會兒額頭冰冰涼涼,一會兒身上重得彷彿壓了座山。
她在沸水裡漫無目的地漂浮,看不見岸,卻有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驟然在耳邊炸響。
「你真是、太讓人生氣了!」
孟鶴眠下意識地一顫,連忙想躲進夢裡。
她還不忘做出小兔都不相信的承諾:「沒事,睡會兒就好……」
她果真進入了黑沉沉的夢鄉,睡得格外香甜。
累日的疲憊一掃而空,骨頭酥|麻到想伸個懶腰。
她這麼想著,就伸展四肢、翻了個身。
然而手觸碰到的不是枕頭或者床單,被窩裡還有另一個溫熱的體溫,佔了塊不小的地方。
什麼東西鑽進來了?
孟鶴眠不確定地摸摸,往上是細膩柔滑的觸感,往下是個毛茸茸,手掌那麼長的東西。
怎麼還有……
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