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嗶哩小說 > 言情小說 > 捕蝴蝶 >

第四章 誘捕入局

正文卷

有時候我覺得凌野像蛇,有毒的那種,偽裝在草叢裡,弄出點小動靜來引誘獵物靠近,然後等獵物真的湊過來了,張開那血盆大口,直接將其吞入腹中。

我最怕蛇了。

我真得離他遠一點。

但是,有時候這人啊,理智只有二兩重,海風一吹就沒了。

我就那麼老老實實地靠在躺椅上任由凌野盯著看,他突然伸手,嚇了我一跳,結果他就只是幫我捋順一下被風吹得像雞窩一樣的頭髮。

但這個動作對我來說已經太曖昧了。

「你想說什麼?」我對他說,「張三李四王五趙六,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以有關係,也可以沒關係。」凌野說,「人名不過就是個代號,我們每個人也只是一個符號。」

他躺回去,閉著眼,雙手墊著後腦勺。

我安靜地聽著他胡說八道。

「你可以是陳醒,也可以是凌野。」他說,「可以是張三,也可以是李四。」

我微微皺眉,發現他鼻樑很高。

「你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誰都不是。」

我發現,他臉上的那顆痣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不那麼起眼了,但我偏偏又想把它看清。

「你跟我,我們都是這個宇宙間最最平凡最最普通的人,可以追求完美、追求極致,但沒必要為了追求名望或者不重要的代號就拋棄一切。」

凌野突然轉過來時我才猛然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然湊到了他身邊。

我離他很近,為了仔細打量他那顆痣。

他微微側頭看我,蹲在他身邊的我在對視中怔在了原地。

偷窺被當場抓包,這感覺真挺刺|激的。

凌野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後說:「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根本就沒聽。

剛剛,他絮絮叨叨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他這個人,我莫名其妙地被他這具身體吸引,總覺得剝開皮能看出一個新宇宙。就好像,我能從他身體的某一個細節發掘創作的靈感。

但這話,我死都不會告訴凌野。

我點頭,說:「當然。」

他輕聲一笑:「那你把我剛才的話複述一遍。」

「……你是我高中老師嗎?」以前上學的時候,我每次在課堂走神都會被老師抓到,然後那位漂亮的語文老師就會用這招來制裁我。

他說:「如果你複述不出來,我是要懲罰你的。」

「笑話。」我說,「我會怕你的懲罰?」

「真的不怕?」

我不屑地笑笑,豪言就出了口:「來啊,誰怕誰?」

我剛說完,他的手突然撫上了我的後腦勺,下一秒,他將我輕輕地按向他。

在吹來的帶著海水味道的風中,我跟凌野接吻了。

陽光晃得我根本睜不開眼,心跳的聲音大到海平面那邊的人怕是都已經聽見了。

凌野只是吻了我一下,然後問我:「現在怕了嗎?」

我咬緊牙關,又說:「我怕什麼?」

下一秒,他直接將我按在了躺椅上。

凌野的吻技超乎我的想像,我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他送花給我的原因——那是毒蛇的誘餌,我這隻蝴蝶還是被他捕到了。

我不是老古董,不是十分保守的人,但是我一直覺得,就算再怎麼開放,也沒人會隨隨便便跟其他人接吻。

在我過去寫的那些書里,親吻曾經被我賦予了很重要的意義,這種行為是傳達內心深處情感的一種方式。

要愛,才有接吻的慾望。

可是那一刻,我被壓在躺椅上跟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接著莫名其妙的吻,更不可思議的是,我沉浸其中了。

我就像是站在毒蛇頭頂被它帶領著看花花世界的笨蝴蝶,被萬花迷了眼,卻不知道下一秒就會被毒蛇吐出的芯子鉤過去吃掉。

凌野的吻纏綿熱烈,我甚至不由自主地走入了一個幻想中的新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凌野並不是一個嘴欠惹人厭的傢伙,相反地,他是這世界上最能撫慰我心的那一個。

手是什麼時候抱住他脖子的,我完全不知道。

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回應他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這人經不住誘惑,我被他給誘惑了。

我有生以來最迷失自我的幾分鐘誕生了,我緊閉著眼睛跟隨著他,在凌野為我創造的一個虛構世界裡起起伏伏。

我很清楚跟我接吻的人是凌野,那個我第一眼看到就很討厭的人。

但他這個人,吻技太高超,將我整個人都燃燒到了極致,我這毫無自控能力的傢伙,怎麼可能躲得過?

我都吻不夠。

我想,這一次我應該學會怎麼寫感情戲了吧?只要凌野再多給我一點,讓我再多一些體驗,所有我不懂的感情和反應,通通都能領悟到。

然而,凌野這傢伙根本不顧我的感受,他停下了。

他帶著笑意看著我,問:「感覺怎麼樣?」

我沒法說話,怕說出什麼都要被他笑。

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凌野突然用手指用力地蹭了蹭我的嘴角,他說:「都被我親紅了。」

要死。

我猛地推他,想要起來,他卻緊緊將我按在那裡,不讓我動彈。

「幹嗎?」我問。

其實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句話。

我想問他為什麼要吻我,為什麼看起來還想跟我發生些別的。

凌野說:「你躺著吧。」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他竟然真的下樓了。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人的背影,覺得這個世界可太令人迷惑了。

他,一條不懷好意的毒蛇,吐著芯子來捉弄了我一番,卻並沒有吃掉我。

他把我一個人留在屋頂看天吹海風,留我一個人不停地回顧剛剛的片段、回味剛剛的吻。

一切來得不可思議也不知道該如何被定義,我自詡文學青年,卻找不到準確的詞句來描寫。

我收回看向他離去方向的目光,重新將視線投向藍天。

湛藍湛藍的蘇溪海島的天,寫滿了我對人生的疑問。

我想起博爾赫斯那首詩——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蕭索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在屋頂逗留了很久,然後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平生第一次,我因為一個男人失眠了。

就因為凌野的那個吻,我從屋頂回到房間後就再沒出去,甚至連晚飯都沒吃,晚上九點多他們在院子里燒烤,我也沒下去。

我一直躺在床上,回味著……

行吧,就是回味。

回味著那個吻。

我發現自己的確看不透凌野,他這個人在想什麼、想做什麼,我根本無法猜透也沒法預判。

被佔盡了便宜的我並不想討個說法,沒勁,我只是想弄清楚他這麼做的動機。

是我太性感了嗎?

我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手間照鏡子。

我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挺有信心的,但我並不覺得,凌野那種人會因為一個人長得好看就耍流氓。

當然了,這也只是我覺得而已,說不定那人其實是個色情狂。

我為了凌野輾轉反側的時候,竟然聽見那人在院子里跟別人嬉笑,聽得我一肚子火,把窗戶開了個縫隙,偷看外面的情況。

院子里,程老闆又喝成了一攤泥,躺在那裡像個木乃伊。

李崇跟徐和在爭論什麼,徐和直接抓著李崇的衣領將人拽出了門。

凌野在笑他們倆。

他笑著笑著,突然轉過來看向我的方向。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窗戶關上了。

那之後,一整晚,我毫無睡意。

外面也逐漸沒了動靜,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凌野沒來找我,也沒一句話給我。

深更半夜我打開窗,吹吹風,恍惚間好像看見蝴蝶形狀的風箏在眼前晃悠。

我的餘光掃到放在桌上的那束花,花瓣在晚風中搖頭又晃腦。

我突然覺得這花可愛,對著它們吹起了口哨,像是街邊百無聊賴的小流氓。

很快,我看見斜對面的窗也打開了,我住了半個月,才知道凌野的房間在哪裡。

風在我們之間遊盪,把我藏起來的訊息偷偷送到了凌野的手裡。

我看見他站在窗前,看著我笑了。

我要關窗,卻聽見他叫我。

「喂。」

我看向他。

他對我說:「晚安,快點睡。」

我懷疑凌野有陰謀,他要麼想害我,要麼就是愛上我了。

當然了,我這個人雖然自信,但不至於太自戀,所以經過我縝密的分析得出結論:他想害我。

他想讓我無法自拔地愛上他,然後再將我狠狠拋棄。

在精神和身體上,對我進行雙重的折磨。

他們黑粉,就是這麼心狠手辣。

我覺得自己不能就此敗下陣來,於是思忖良久,也心生一計。

活了二十來年,誰還沒看過幾本兵法呢?我已經做好了見招拆招的準備,凌野就等著瞧好吧。

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時,我哈欠連天但充滿期待地推開了門。

洗漱完畢還噴了香水的我裝出一副悠閑散步的樣子,在凌野房門外來回踱步。

然而那人一直不出來。

在我來來回回走了快半個小時之後,住在他隔壁的徐和猛地拉開房門,冷著一張臉質問我:「你到底想幹嗎?」

他說話時,黑著臉杵在門口,嚇了我一跳。我一眼就看見了裡面亂糟糟的床,估摸著這人是剛起。

我說:「起床氣不要這麼大,我就是隨便轉轉。」

「滾一邊轉去。」徐和脾氣是真不太好,「煩著呢。」

我懷疑他跟李崇昨晚又打架了。

就在徐和罵我的時候,凌野終於開門出來了。

他看看我,又看了眼徐和。

「我這就把人領走。」凌野這話是跟徐和說的。

徐和「砰」地就把門關上了,看起來怨念極重,此人確實不好惹。

徐和留下我跟凌野對視,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凌野瞥了我一眼,挑挑眉,伸著懶腰就從屋裡出來了。

他走出幾步,回頭叫我:「不走嗎?」

我下意識跟著他走了幾步,然後突然覺得不對勁:「我憑什麼跟你走?」

說完我就轉回去,繼續在走廊「散步」。

凌野也不惱,就那麼靠在走廊的窗邊看著我笑。我腦子犯抽,來來回回地踱步,然後徐和又怒了。他拉開門,衝著我吼:「一大早發什麼神經!再鬧把你腿打斷!」

法治社會,我是不信他真敢這麼做的,但有時候,有起床氣的男人你真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於是,為了能準時交稿,我還是撒腿就跑了。

我跑下樓的時候,聽見凌野在後面大笑,笑聲特別刺耳,讓我更加堅信他是來害我的。而且,他的笑聲也很擾民啊,徐和為什麼不罵他?

到了樓下,我躲一邊逗貓,跟下來的凌野晃悠著去了大廳,他再出來時拿了兩瓶啤酒。

「喝嗎?」他遞了一瓶給我。

冰涼的啤酒瓶貼在我的手臂上,手臂瞬間就起了雞皮疙瘩。

我說他:「你怎麼不跟程老闆學點好的?」

他笑:「我現在還不夠好?」

沒見過這樣的人,臉皮也太厚了。

雖然吐槽了他,但我還是接過了啤酒。

我不是酗酒成性的人,但我以前有一次寫稿沒思路,大半夜爬起來喝酒,微醺的時候突然就來了靈感,一口氣寫完了一篇。

凌野喝了口啤酒,坐到了院子的躺椅上。

清晨的陽光很清透,灑到院子里讓人覺得格外輕鬆。

我站在不遠處小口小口地嘬著酒盯著他看,順著他露出來的小腿一路往上,視線根本不受控,來來回回地在他身上打轉。

「好看嗎?」凌野問。

我像是腦袋被敲了一棍子,瞥向別處說:「什麼好不好看?」

「我的腿,好看嗎?」凌野的語氣帶著戲謔,很招人煩。

「閑著沒事的話,剃剃腿毛吧。」我不再看他,過去坐在了懶貓旁邊。

然而,這臭貓不配合,我剛過去它就起來找凌野去了。

什麼玩意兒啊!

凌野笑:「我覺得有腿毛挺性感的。」

「……我覺得你挺自戀的。」

「真的。」凌野認真地說。

又來了。

他又來挑逗我了!

不過,我沒這麼說,此時此刻,我是有戰術的。

我轉過去看他,丟給他一個曖昧的笑。

行啊小子,勾引我。

他那點小伎倆都已經被我看穿了,作為一個詭計多端的作家,我還真挺好奇他這本書要怎麼寫。

於是我將計就計,對他說:「你真這麼覺得嗎?」

凌野跟我對視良久,其間還喝了一口酒。

他的目光總是讓我心神不寧,光是這麼看著就容易呼吸不暢。

不得不承認,這傢伙挺會撩撥人,看起來就天性風流,來蘇溪海島前估計就是個海王。

「逗你的。」他笑了。

我在心裡罵了他一句,然後站起來,走到了他身邊。

凌野坐在躺椅上,仰頭看著我。

「我覺得我的兩條腿也很性感。」我低頭看著他,雖然心裡在打鼓,但表面上還是很鎮定自若。

我不該當作家的,我應該去當演員。

就演那種特會勾人的花花蝴蝶,撲扇一下翅膀就能迷人眼。

我微微俯身,不懷好意地問他說:「你要不要摸摸看?」

我真的太厲害了。

下屆奧斯卡小金人不給我,說不過去了!

凌野看我的眼神不對。

我從小就是個愛調皮搗蛋的人,用我媽的話來說就是「特欠兒」。

我喜歡捉弄別人,但往往會弄巧成拙。

所以,當我伸出長腿勾引凌野的時候,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說:「你真不害怕嗎?」

我怕。

本來不怕的,但是對上他的眼睛我突然就怕了。

凌野這人果然危險,看起來就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

但我肯定不能說,心裡已經膽怯成一團,表面上還得裝淡定。

我說:「到底咱們倆誰應該害怕啊?」

我話音剛落,凌野的手突然摟上了我的腰。

我嚇蒙了,還沒來得及反應,我人已經被他撈了過去。

我這人,還有個毛病,那就是重心不穩,走路都能把自己絆倒的那種。

凌野抓我過去,我一個不小心栽倒在了他的躺椅上。

他笑我,明顯就是嘲笑。

我罵他的話還沒出口,他竟然俯身,鼻尖已經貼到了我的腿上。

這人是真的不要臉,而且膽子大,大庭廣眾的我只是讓他摸一下,他竟然想親!

我說:「你幹嗎?」

說話間,我趕緊從躺椅上滾了下去,慶幸他只是鼻尖貼了上去,而不是嘴唇。

凌野戲謔地站起來看我:「這回怕了?」

我說:「我就是覺得有傷風化。」

「有傷風化?」

「對。」我狡辯,「院子里,大家都看著呢。」

凌野笑得不行:「連個鬼影都沒有,誰看著了?」

我沉默了差不多有兩分鐘,就這麼跟凌野僵持著。

終於,兩分鐘之後我的救星周映姐姐出現了,我指著她對凌野說:「她!」

周映一臉莫名其妙:「幹嗎呢你們?」

我給凌野使眼色,讓他別亂說話。

結果,他這人喪心病狂地對周映說:「這傢伙讓我摸腿而已。」

我沒臉見人了。

周映笑得猖狂:「可以啊陳醒!沒看出來你還挺奔放!」

我受不了這群人了,再這麼下去不是他們死就是我要亡,為了不鬧出人命來,我火速逃往了海邊。

因為凌野,我對蘇溪海島已經逐漸喪失了愛。

但每次來到海邊,我都覺得還能勉強再拯救一下。

這裡真的太美太治癒人心了。

我坐在沙灘上,海浪蕩啊盪的。

我喜歡這個地方,安靜、舒適,也沒人催稿。這話要是讓我編輯聽到了,估計小姑娘得哭上一陣子。我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偷懶不想寫稿而已。

我躺下來,閉著眼睛,聽著海浪聲放空自己。

一個月的「隱居」已經過去一半還要多,說好的月底交稿,我卻只寫了一千多個字。

閉著眼的時候,腦子裡浮現的竟然是凌野,他穿著黑色的T恤、花褲衩,弔兒郎當地在我面前晃。

我不願意把他代入到我的作品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稀里糊塗的,我竟然開始想像凌野走入海中的情景。

傍晚,他朝著夕陽。

還是那身衣服,只留給這世界一個孤獨的背影。

一個一人多高的海浪打過來,瞬間就將他淹沒了,而他手裡拿著的一束小雛菊也被洶湧的海浪打散,花瓣四散開去,像是在為他陪葬。

想到這裡,我猛地睜開眼,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緩了緩神,發現我竟然在這裡躺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明白所有拖稿的日子裡我的時間是怎麼流逝的了。

我覺得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我又不是凌野,不可能一直躲在這裡。

我得趕快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後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世外桃源再美好,終究也不是我的故鄉。

我嘆了口氣,準備起來。

這時候我看見自己身邊放著一束花。

我可以發誓,我來時這裡原本沒有這束花。

海風把花瓣吹得像在發抖,也像在怪笑,我拿過來,發現花束里夾著一張紙條。

紙條上寫:

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謝,怎樣都可以,但我只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這是納博科夫書里的句子。

紙條的一角被風吹得抖動,每動一下都像是在敲擊我的靈魂。

我就那麼看著這張紙條,看了好久,久到自己幾乎在陽光下開始融化。

我想我知道這是誰送的花,是誰寫的紙條。但我又覺得我應該不知道。

有一股熱騰騰的氣息從沙灘傳遞到我的身體里,讓我開始汗流浹背。

我猛然抬頭,環顧四周,試圖揪出那個「作怪」的人,我不允許有人比我還會捉弄人。

可是,我看了好半天也沒找到半個人影。

但我看見了一個風箏。

它飛在天上,離我很遠。

是一個被細線牽引著的、蝴蝶形狀的風箏。

我仰頭看它,就像在看被風吹暈的我自己。

我拿著那束花,把紙條揣在了口袋裡。

我突然想起學生時代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傳紙條的事情,也沒什麼重要的事,無非就是下課一起去超市或者放學一起玩。

但往往越是這樣沒意義的東西在時過境遷之後越讓人懷念,也越值得珍惜。

所以,我覺得自己的褲子口袋在發燙。

我踩著海灘慢慢悠悠地朝著那個蝴蝶風箏來的方向走,我看不見牽引它的線,但我知道它肯定在。

這一瞬間我才意識到,對於凌野來說,我可能跟這個蝴蝶風箏沒什麼區別,他這人心思惡毒、步步為營,一步一個圈套地戲弄著我。

而我呢,單純、天真,還善良,這麼真善美的我竟然毫無防備地就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他可太缺德了。

我走了沒一會兒,看見了凌野。

他坐在海灘上放著風箏,仰頭看那個假蝴蝶,不看我。

我走過去,在海灘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

凌野肯定知道我來了,但裝作沒發現。

我到他身邊,站定,手握鮮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凌野不說話不撩閑的時候,還是挺有魅力的,是那種臉上就寫著「禁慾」兩個字可一旦背過身去估計比誰玩得都野的類型。

這樣的人天生有著致命吸引力。

當然,這是我猜的。

而我的猜測自然是毫無依據的,純粹是胡思亂想。

我搖搖頭,甩掉腦子裡那些不重要的雜念。此時此刻,敵不動,我也不動。

我們倆就那麼僵持著。

突然,一陣劇烈的海風卷過來,風箏搖頭晃腦了幾下,竟然一個猛子扎了下來。

風箏飄飄搖搖的,大頭朝下掉在了遠處。見此狀況,我恨不得鼓掌叫好。

我可真是很缺德。

凌野無動於衷,這讓我有點意外。倒是我,過了一會兒大發慈悲,走了好遠的路去幫他把風箏撿了回來。

我一手拿著花一手拿著風箏走向凌野時,看見他依舊坐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越走越近,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直到我來到他面前。

我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有樣學樣、依葫蘆畫瓢,所以,當凌野不知羞恥地挑逗我時,我自然也要不知羞恥地挑逗他。

我一路走到他面前,跟他的距離近到我一抬腿就能踢到他的臉。

他仰著頭看我,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我們像是在上演一場「攻心計」,但我有點心虛,莫名覺得自己肯定玩不過他。

畢竟,他可是「海王」。

「謝謝。」他說。

誰稀罕他的「謝謝」。

我把他的風箏丟到一邊,蹲下來,跟他平視。

這時候,凌野突然動了一下,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碰到了我的小腿。

蘇溪海島的夏天很熱,這裡的人穿著都以涼爽輕便為主,我也不例外。來到蘇溪海島之後,我幾乎每天都是短袖短褲,再穿個人字拖,邋裡邋遢地混日子。

此時此刻,我跟凌野的腿碰到了一起,在潮濕炎熱的當下,皮膚有些發燙,我懷疑自己被烈日灼傷了。

我很少有這樣的時候,我是說跟人肌膚相貼。

在以往,我也很抗拒這種事情,尤其是和不熟悉的人,隔著衣服碰我一下我都要硌硬好久。

我就是這麼龜毛的一個人。

但在這一刻,凌野的腿貼在我的腿上,我想的不是他今早有沒有洗澡,而是這感覺好妙。

曾經有人在看完我的書之後給了一顆星,同時評論說:五星滿分,遺憾不能打半星,寫作技巧是有的,但情感缺失,實在算不上好作品。

我當時不服氣,註冊了一個小號去理論,質問那個人所謂的「情感缺失」是什麼意思。

對方說:作者顯然根本不懂愛欲是怎麼回事,也顯然沒談過戀愛,卻硬是為了迎合市場去寫感情線,弄巧成拙了。

他越說我越生氣,滿腦子都是:你放屁!我可是作家,我會不懂愛欲嗎?我從小到大看過那麼多書,有什麼會是我不懂的?

當然,時至今日我稍有釋懷,可以承認我是被那句「顯然沒談過戀愛」給惹惱了。

那之後我一直在研究所謂的「愛欲」,甚至為了寫好感情戲,每天嘗試著寫一個睡前愛情小故事。那些小故事,看得我的責編大笑不止。這讓我很受傷,我寫的明明是都市愛情小說,她的反應卻讓我覺得我寫的是《笑話大王》。

我一直以為,是他們不懂我,可是,在我跟凌野以這樣的方式擦出火花的時候,我明白了,我終於要領悟了。

愛不愛的,不知道。但我逐漸感受到了人性中被我始終壓抑著的那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了。

如果說人是一張紙,那麼慾望就是透過放大鏡聚焦到紙張上的陽光,相撞的一刻,只覺得燥熱發燙,但很快,整張紙都會燃燒起來。

我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老師說要去「體驗生活」,要「真正地進入生活」,只有這樣,才能寫出真正的好作品。

所以,我接下來的一切舉動都只是為了「體驗生活」,為了讓我作品中的情感更有層次更真實。

「不客氣。」我對凌野說,「我也謝謝你。」

我舉起手裡的花,放在我們中間。

凌野沒看花,而是盯著我。

他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睫毛抖了一抖。

我的心尖像是被蝴蝶的翅膀掃了一下,下一秒不由自主地頭暈眼花起來。

我的注意力又一次被凌野的喉結吸引,在我因為他而眩暈的時候,他的喉結竟然上下動了動。我說過,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男人清晰的喉結非常性感,而這一刻,我滿腦子都是凌野的聲音在不斷重複:慾念之火,慾念之火,慾念之火……

我堅決不做色|欲熏心之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凌野讓我看清了一些我在過去那些日子裡遲遲沒能看清的真相。

總之,當他肆無忌憚地看著我的時候,我就像是被透過放大鏡的陽光照射著的那張紙,瞬間化作了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凌野已經一隻手托著我的後腦勺,一隻手圈著我的腰了。

他在跟我接吻。

這不是我們的第一個吻,我懷疑也不是第二個。

但這一次,跟之前的感覺又大有不同。

陽光炙熱,溫度灼人,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心浮躁焦慮。

我以為凌野會當自己是乾柴,借用自己來讓我這團火燒得更旺盛。

但他沒有。

他比我想的還難以捉摸。

這一次的吻,柔情緩慢,大有濃情蜜意之感。

他像寬廣神秘的海,耐心溫柔地承載著我這一葉扁舟。

但是,一葉扁舟獨行於大海,有點小風小浪都是會翻船的。

所以,我翻船了,這很合理。

我飄飄欲仙了,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也沒有抵抗的念頭,我希望擁有更多洶湧的海水,讓我肆意去暢遊。然而就在此時,這傢伙竟然停了下來。就像上次一樣,似乎只有我食髓知味。

凌野戲謔地笑,問我:「喜歡嗎?」

我尷尬到腳趾摳進了沙里,下一秒就準備逃跑。

然而,我還是太嫩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倒在了沙灘上。

海灘又軟又暖,我仰躺在上面,眼睛被陽光晃得睜不開。

「喜歡就說,做人誠實點。」

我的手心抵在他的肩膀上,避免他靠得太近,同時腦袋微微偏了一下,讓他幫我擋住刺眼的陽光。

我看著凌野,故作淡定地說:「那你怎麼不誠實點?」

他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挑眉問我:「我怎麼不誠實了?」

「你放那風箏是什麼意思?」我說,「我不信你沒有所指。」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其實是很敏感的,沒有任何小心思能逃過我們的眼睛和敏銳的心。

凌野突然俯身,跟我鼻尖貼鼻尖。

他嘴角帶著笑意,眼睛閉上,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著,他今天不把陰謀詭計給我說清楚,誰也別想走。

但很快,他像撒嬌的貓似的,蹭蹭我的鼻尖,又親了我一下。

凌野可不是貪吃貪睡的家貓,他是狡猾的、敏捷的野貓,還帶著點不羈和兇狠。

我的清醒理智跟偽裝出來的淡定很快就因為他被碾碎成了海灘上的沙子,海風一吹,什麼都不剩了,只剩下我無法再被遮掩的歡欣,我被凌野玩弄於股掌之中。

人心險惡。

我算是見識了。

但在這種時候,我覺得我並不算吃虧。

他身材好,長得也不賴,帶給我前所未有的歡愉,補全了我人生中未曾嘗過的酸甜果實。

在某種層面上,他算是我的啟蒙老師了。

如此說來,我絕對絕對是佔了大便宜的。

想到這裡,我竟然笑出了聲音。

「怎麼?這麼開心?」

其實是有點開心的,但我必然不可能承認。

我問凌野:「你什麼意思?你這人真的太奇怪了,是不是覺得我是那種隨便的人?」

凌野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裡毛毛的。

他說:「不是。」

「放屁。」我有點生氣了,後來我再回憶這天在海灘上發生的事時,覺得我之所以生氣完全是因為被他戳穿了心思,惱羞成怒了。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臉皮是很薄的。

我說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小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的意思是,他打算用這種拙劣的方式來戲弄我,但我本人實在太有魅力,最後吃虧的可能是他。

結果他笑著對我說:「你說,我安的是什麼心?」

我們還坐在柔軟的海灘上,凌野被陽光這麼一晃,看起來更性感了。

他能安什麼好心呢?

就像我也對他沒安好心一樣。

我突然把他推倒在一邊,他沒掙扎,就那麼仰躺著看我,頭髮里都混進了沙子。

我說:「你趕快閃一邊去吧。」

他笑得很大聲:「幹嗎啊?真生氣了?」

「你這樣三番五次地撩撥我,放誰身上都不會高興。」我瞥了他一眼,「趁現在我還沒對你起殺念,該幹嗎幹嗎去吧。」

「怎麼啊?你還會殺了我?」

「那可不好說。」我瞪他,「入鄉隨俗,到了精神病聚集的地方,搞不好我也不做人了。」

在「島」生活的這半個多月讓我意識到這地方確實沒什麼正常人,一個比一個精神錯亂,我也快被同化了。

凌野看著我笑而不語。

其實我是有點虛的,裝腔作勢地跟他說這麼多,純粹是故意的。

我想聽他親口說點什麼——我很在意的、重要的信息。

果然,凌野抬手捏著我的下巴說:「你怎麼知道我就只是撩撥你而已?」

什麼?他難道還在同時撩撥別人嗎?

我開始在大腦里瘋狂搜索可能的人選,同時暗罵凌野不是人。

「還有誰?」我問,「周映?徐和?還是李崇?該不會是程老闆?」

凌野放肆地大笑,他的笑聲讓我看起來更像個傻子了。

「你真不愧是寫書的。」凌野說。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心裡有團火。

我那火因何而起,我自己心知肚明。

明明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他卻偏偏要跟我打啞謎。這樣的人,真的讓我很火大。

凌野這小子,我以為他只在跟我搞曖昧,卻沒想到,背地裡有那麼多見不得光的小把戲。

我質問他:「所以,到底還有誰?」

凌野笑到在沙灘上直打滾,他的頭髮和衣服里都卷滿了細小的砂礫。

他說:「你可真逗。」

我說:「你可真煩。」

他說:「你覺得還能有誰?」

我說:「種花的大嬸吧。」

說這話的時候,我在心裡跟那個大嬸道了個歉,人家挺好一人,是凌野高攀了。

他側躺在沙灘上,一隻手托著下巴看我。

「看什麼看?」

「想看看你腦子裡究竟裝了些什麼奇怪的東西。」

凌野的目光讓我覺得很怪異,是那種我點擊搜索引擎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尋找詞彙描述的怪異感。

就好像,含情脈脈中還暗藏著殺機。

實話實說,在遇見凌野之前,我對人類並沒有太多的渴望。

人,還沒有一隻可愛的貓吸引我。

然而,一物降一物,我的冷淡在凌野的試探下徹底被治好了。

他突然抬起手,手指點在了我的眉心。

當這一幕發生,我穩重的靈魂都開始顫抖。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是很會利用文字表達情感和感受的,這些年雖然我的作品總是遭人詬病,但看過我書的人從沒在文字精準度上質疑過我。

然而在這個時候,我喪失了這種能力。

我只感覺到凌野帶給我的前所未有的衝擊,我真的像是翻倒了的扁舟,在深不可測的海水中搖搖晃晃地下沉。

我忍不住,摸了他的耳朵。

凌野的耳朵滾燙,下一秒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他也抬眼看我。平時凌厲的目光此時也變得柔軟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看來是什麼樣的,但他被海風吹亂了頭髮,被我撩撥起了興緻。這些,我看得出來。

我說:「這可太詭異了。」

凌野一笑,這讓我覺得自己根本就玩不過他。

我只能任憑他戲弄,就像毒蛇戲弄遲早要被吃掉的蝴蝶。

不能這樣。

我猛然間意識到,即便已經這樣,我也得找回主動權。

於是,下一個瞬間,我猛地回過神,一巴掌拍開他的手,雖然底氣不足,但仍然十分強硬地說:「收起你那罪惡的手,高貴的我可不是誰想碰就能碰到的!」

我一直活得中規中矩,哪怕做著一個看起來充滿無限想像的職業。

其實我是個非常的人,待人接物都不敢太出格,但此時此刻,跟凌野在這裡「打情罵俏」,讓我覺得自己都變得陌生了。

從小到大我都沒這麼瘋狂過,記憶里我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初中那會兒放學不回家,跑去學校後面的小吃街花光了一周的零用錢。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看起來安分的人內心深處都藏著不安分的種子,凌野像是打開了我精神世界某個不為人知的開關,我竟然很想跟他一較高下——看誰先忍不住坦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