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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月色相伴

正文卷

雖然我不確定凌野究竟怎麼看我,不確定這傢伙究竟是認真地對我感興趣還是壓根兒就是個海王。儘管在過去那兩個多星期里,我總是吐槽這人招人厭,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時刻,他對我極具誘惑力。

我們已經跨越出了安全的界線,超越了規則,在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狂暴中謀殺了矜持。

突然間,我的腦子裡像是有一串風鈴在響,清脆的、清晰的,試圖把迷迷瞪瞪的我叫醒。可是,我都已經淪陷了,唯一的念頭就是:這風鈴聲跟此情此景倒是很搭。像是清新的純愛電影中的畫面,我跟眼前的人也十分純愛。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我恍惚間看到他的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汗來,而這個人依舊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見他一直不說話,自己心裡也虛,但我虛肯定不能讓他看出來,於是故意問他:「是不是覺得遇到對手了?」

他聽完,看著我,幾秒鐘之後突然笑了。

他說:「是不是我的對手,現在還說不準。」

我心說你還挺嘴硬。

嘴硬就嘴硬吧,我不喜歡猜別人的心思,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我總猜不對。

現在,我猜凌野對我有意思,但萬一人家沒有,我在這兒不就是自作多情了嗎?

我拍拍屁股準備走人,卻突然又被凌野抓住了。

這傢伙,有點本事,抓我的時候不按偶像劇的套路來,他抓的是我的腳踝,直接給我拽趴下了。

我知道,那一刻的我必然像個雙眼無神即將暴斃的癩蛤蟆,可笑地趴在那裡,我自己都覺得蠢。

「凌野,你有毛病吧?」他竟然用這種方式捉弄我,要不是我最近心情好,早手刃了他。

凌野笑得不行,我更氣了:「你笑屁?」

「我笑你。」他說。

他這句話太氣人了,他這個人太缺德了。

不管凌野是因為什麼突然拉住我,我都不打算再理他,十分狼狽地爬起來,咬牙切齒地準備離開,並且決定下次輪到我做飯時,我要在他的碗里下毒。

「你這就要走了?」

「那不然呢?」其實我總覺得還差了點兒意思,但我不能說,剛剛被謀殺了的矜持在我摔了個狗吃屎之後它又復活了。

「撩完就跑,不合適吧?」

「凌野你講點道理吧。」我快被他活活氣死了,「咱們倆究竟是誰在撩誰啊?」

是誰,整天拿著個蝴蝶風箏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他心裡還沒有點數嗎?

他看著我,笑而不語。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憋著什麼壞。

我懶得理他,打算拿著我的花回去——我的編輯還等著我交稿呢。

我繞過他,好在鬧了這麼半天那束花還在。

不只是那束花,海灘上還有那個惱人的蝴蝶風箏。

我光著腳踩在柔軟的海灘上,瞥了一眼那個風箏,吐槽了一句「真丑」之後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

凌野從後面追趕上來,突然湊到我耳邊說:「別想當逃兵。」

我嚇了一跳,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凌野不懷好意地看著我笑笑,笑得我覺得瘮得慌。他超越過我,先我一步彎腰撿起了風箏。

我已經來到他旁邊,穿上鞋,一朵一朵撿我的花。

我說:「我可不是什麼逃兵。再說,這兒又沒有戰場。」

凌野大笑著走了,我就那麼站在海邊看著他走遠,直到那人變成遠處一個模糊的影子,突然之間不知為何,我也笑了起來。

真是古怪。

我覺得有什麼正在入侵我的世界了。

凌野故意整我,這我是知道的。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尤其是活了多少年就空窗期了多少年的傢伙,根本就不禁撩——我是說我自己。

我拿著那束花慢慢悠悠往回走的時候,總是在想凌野。

想關於他的很多事情。

比如,他剛剛為什麼那樣對我?

比如,他為什麼來送這束花?

比如,他到底是我的黑粉還是男友粉?

還比如,他到底是想跟我玩幾天還是玩到老?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的思維是很開闊的,一個眼神就能擴展出一篇文章來。

而我,跟凌野在海邊「親密接觸」了一下,覺得自己能寫出一本四十萬字的小說來。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我回到了「島」的門口,我一腳剛踏進去就看見凌野坐在院子的台階上彈吉他。他旁邊還坐著周映,在給他打拍子。

凌野彈的是《張三的歌》,這歌我熟啊,因為我就是張三啊!

我走進院子時故意不去看凌野,總覺得他該對我表示點什麼。

然而,一直到我走過他身邊,走上了樓梯,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凌野都沒停下他撥弄吉他弦的手指頭,也沒開開尊口叫我一聲。

我估計,他也沒看我,雖然我也只是用餘光瞄了他幾眼,但如果他看向我,我應該是能感覺得到的。我的第六感向來敏銳。就比如,我的第六感現在告訴我,凌野只是想跟我玩玩。短暫地玩一下。

我有點氣惱,覺得自己是被臭渣男給玷污了。

可是一閉眼,我腦子裡立刻又浮現出凌野在海灘時的模樣。

這個時候我開始承認,他是個下流無恥但很性感的渣男。

房間的座機響了起來,我無精打采地去接,以為是周映叫我下樓吃飯,還在想也不知道今天誰值日。可沒想到,打電話來的是我的編輯。

她笑著說:「陳老師,您最近還想死嗎?」

我想起前幾天聯繫時我跟她說我想死,把她嚇得不敢再催我的稿子。

不管自己現在什麼樣,嚇唬人總歸是不對的。

於是我說:「沒事,好了。」

還是活著吧。

活著才能知道凌野那傢伙究竟有什麼陰謀。

編輯一聽,笑得更開心了:「那就好,那就好。那陳老師,我冒昧問一下,您的稿子寫得如何了?」

這也太冒昧了!

我說:「天氣真好。」

「啊?」

「這麼好的天,我應該去游泳。」

「……您不會是想跳海吧?」編輯說,「您別,我今天不催了,明天再聯繫。」

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

她真是想多了,我只是覺得天氣這麼好我又寫不出稿子,還不如去裸泳,與其讓凌野看到我性感火辣的身體,還不如將它交付於廣闊的大海。

放下電話時,我疑惑:怎麼又想到凌野了呢?

怎麼哪兒哪兒都是他呢?

我覺得這樣不行,我不能如此色|欲熏心。

我可是禁慾系作家。

於是,我脫了衣服跑進了浴室,把自己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地洗乾淨了。

洗完澡出來,我聽見門外有吉他聲。

我仔細辨別,覺得一定不是周映。

雖然我沒聽過幾次凌野彈吉他,但哪怕只聽過一次我也能分辨出他跟周映的不同。

這就像我們能分辨出熟悉的人的腳步聲一樣。

我不覺得我跟凌野很熟悉,可我就是聽得出那是他。

我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頭髮沒吹,還在滴水。

我推開門時,凌野果然就倚在我門外的窗檯邊,朝著我房間的方向在彈吉他。

有海風從大敞著的窗戶灌進來,把凌野的頭髮吹得凌亂。

他抬眼看著我笑了一下,手指再一撥弄,流淌出了另一首歌的旋律。

凌野不唱歌,就只是彈奏。

我站在那裡安靜地聽著,自始至終跟他四目相對。

這是一首我很喜歡的歌,很多個寫不出稿子的夜晚我就一直單曲循環它。

蔡琴的中音永遠能讓我平靜下來。

我很意外,也不理解,凌野為什麼站在我門前彈這首歌?

但是我沒打斷他,不是故意不想打斷,只是有些沉淪了。

我聽著,看著,被風吹著。

等到一曲終了,凌野把吉他背到了後面:「李四獻上一首《渡口》給張三。」

「張三不會因此給李四打賞。」

凌野笑得不行,然後說:「沒關係,你給的打賞我已經拿到了。」

我的第一反應是海灘發生的事。

卻沒想到,他對我說:「你聽完了,這就是打賞。」

他說完,轉身往樓下去。

離開前他還對我說:「還想聽的話,改天來我房間吧。」

開玩笑,我明知道他安了什麼心,怎麼可能還會去找他?

我是這麼在心裡說的。

我敲的不是凌野的房門,是我鬼迷心竅的心門。

當「叩叩叩」三聲之後,我深呼吸之時,就已經很清楚,我這隻笨蝴蝶已經落進了毒蛇的圈套里。

毒蛇果真歹毒,明明已經身懷絕技,卻不給我個痛快,非要耍些把戲先玩弄我。

我們單純的小蝴蝶又怎麼經受得了這個呢?

想到這裡,我是有點心裡不痛快,在聽見房間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大有跟對方同歸於盡的念頭。

我想放一把火,直接燒死我們倆算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麼純良的傢伙,留著不如歸西,我這算是造福人間了。

但想歸想,我也就只是想想。

二十幾年來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更何況,不可能真的做什麼為亂人間的事,畢竟,我不想死的時候還欠著出版社的稿。

在房門打開的一瞬間,我腦子裡又冒出一個想法:難不成,我交稿之後就可以死了?

人在精神緊張的時候很容易胡思亂想,我現在就是這麼個狀態。

房門開了,凌野儼然一副剛洗完澡的樣子。

他上半身搭著條浴巾,下半身穿著另一條花褲衩。

我懷疑凌野的衣櫃里有一百條花樣不同的花褲衩。

他黑色的短髮還在往下滴水,水珠順著額前一縷頭髮掉下來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確實,有點性感的。

確實,相當性感了。

凌野不動聲色地問我:「你怎麼來了?」

「啊?」

「這麼晚過來,有事?」

「啊……」

我覺得他就是故意的,明知故問,說一些毫無意義的屁話。

不對,這不是毫無意義的,這是他戲弄我的把戲之一。

我看透了他,但也拿他毫無辦法。

我說:「不是你說的,讓我來你房間?」

凌野忍著笑,往門框邊一靠,整個人懶洋洋地帶著笑意打量我。

「但我沒說讓你今晚就來。」凌野說,「我也沒說讓你這麼晚過來。」

我不高興了。

我也是有底線的。

於是,脾氣上來的我轉身就走,堅決不做舔狗。

沒想到,凌野反應還挺快,我剛走出一步就被他拉住了手。

他很用力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回頭,耍脾氣:「你放開我。」

「不放。」

「你不是不想讓我來?」

「我可沒這麼說。」凌野依舊眼含笑意,一邊說話一邊把我往他身邊拉,「我說的是恭候多時,歡迎光臨。」

我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的怨氣火氣其實瞬間就都消了。

我這人就是這樣,脾氣好性格好,打著燈籠都難找。

但我是堅決不會表現得那麼好糊弄的,畢竟在我們倆的關係上,我好像一直都處於下風,我不願意,起碼這一次我得贏一把。

於是我說:「你希望我進去?」

「當然。」凌野回答得倒是很痛快。

「那你求我。」

「啊?」他竟然一臉驚訝。

我說:「你真誠地懇求我,求我進你的房間,否則我這就回去睡覺去。」

我告訴他:「深更半夜四下無人,我名節很重要的。」

凌野看起來有些哭笑不得,然後突然湊近,嘴巴貼著我的耳朵,聲音很輕、很曖昧地對我說:「求你,跟我進去吧。」

這幾個字會催眠似的,我頓時就暈了。

沒等我回應呢,我這已經半廢的人就被他拉進了房間里。

詭計多端啊。

他明知道我招架不住的。

這是我來這裡這麼久第一次走進凌野的房間。

他這裡跟我現在住著的房間幾乎沒什麼區別,一樣的桌椅一樣的床,我看見他窗前的木桌上擺著一排花,按品種分好,插在不同的花瓶里。

我說:「你這是幹嗎呢?招蜂引蝶啊?」

他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後:「是啊,你還挺聰明。」

我回頭,對上他的目光,猜想他招的是我。

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在後來的幾天里,這些花它們真的分批次、分時間和方式,被送到了我的房間里。

我不是自作多情,我是未卜先知。

有些事情是註定要發生的,就算現在不發生,以後也會發生。

關於我跟凌野之間註定要發生的事,對我而言它究竟在什麼時候發生才是最要緊、最讓人抓心撓肝的。

我們站在房間對視,凌野帶著笑意沉默不語。

這氛圍過於曖昧,讓我覺得下一秒他就會對我出手。

男人嗎,我很了解的。

然而事實上,我錯了。

凌野可不是什麼普通男人,他老謀深算、老奸巨猾,鐵了心要戲弄我。

「幹嗎這麼看著我?」是我先忍不住質問他。

這質問倒不像是質問,在深夜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我們身在愛情小說中,此時他給我的回答應該是:「喜歡你,所以這麼看著你。」

但可惜了,凌野愣是把我拉進了懸疑小說里——我根本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他對我說:「你看著我,所以我才看著你。」

「那如果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嗎?」

凌野輕笑一聲,拿起了放在桌邊的吉他。

「我知道你是來幹嗎的。」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撥弄了一下吉他弦。

我說:「這麼晚了,彈吉他會擾民。」

凌野又笑:「你以為那些傢伙會在這個時間睡覺嗎?」

我想起住在他隔壁的徐和,可能還有幽魂一樣不一定出現在哪個牆角寫詩的李崇。

凌野坐在他的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我賭氣,沒坐他旁邊,而是拉了椅子,受委屈似的坐在了牆角。

我在賭什麼氣?

後來凌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的心思:「你當時就是氣我不跟你告白。」

他對我說完這話後我就毫不留情地把手裡的抱枕丟到了他臉上,不過這都是後來發生的事了。

我大半夜來敲他的門,傻子也知道不是為了聽他彈吉他唱歌。

但凌野這個聰明人,耍我,釣著我,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還真彈起來,手指撥弄出來的旋律懶洋洋地融進了夜色里。

遠處的風吹過來,再把他的吉他聲吹遠。

我坐在那裡帶著怨念地聽著,問自己:我到底在幹嗎?

突然,我瞄到凌野枕頭邊放著一本書,深藍色的封皮,上面印著四個白色的字:犬吠之夜。

那是我的書!

我震驚了一下,隨即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

於是我起身走到他床邊。

凌野一邊彈吉他一邊笑著問我:「後悔了?覺得床比椅子好坐?」

我瞥了他一眼,湊過去看那本書。

他彈奏的曲子剛好結束,他抱著吉他歪頭看著我。

他說:「對這本書感興趣?」

還在那兒跟我裝!

既然他跟我演戲,那我就配合下去。

「封面怪好看的。」我說,「書名也挺吸引人。」

凌野笑:「內容也還不錯。」

還不錯?

就只是還不錯?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不打算跟他計較。

「你看這裡。」凌野的手突然伸過來,手指點在作者名字上。

他的手指細長,但看起來應該蠻有力的。

我有點想入非非。

我確實太沒定力了。

他說:「你說巧不巧?這本書的作者跟你同名同姓。」

我沉默幾秒,然後尷尬大笑:「哈哈哈哈好巧啊!竟然有作家叫這個名!」

我笑完,看了一眼凌野,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說明我名字好。」

「沒錯。」凌野對我的話表示了肯定。

我萬分肯定,他就是在故意戲弄我,可是我不清楚他這麼做的原因,這讓我心裡很煩。

我把書往旁邊一丟,不悅地說:「你討好我一下,我倒是可以假裝這個作家給你簽個名。」

凌野笑著問:「想讓我怎麼討好你?」

我當然不會說。

我覺得彆扭,也不痛快,想一走了之,往後都不搭理這人了,卻沒想到,在我經過他的時候,他突然用吉他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還沒說呢。」凌野坐在床邊追問,「你想讓我怎麼討好你?」

我有些緊張,嗓子眼兒都發緊,心跳也有些快。

凌野說:「只要你開口,我一定努力。」

「你就這麼想要這人的簽名啊?」

「想要。」

「你喜歡這個作家?」

「喜歡。」

我驚訝地看向凌野,這人不是我的黑粉嗎?

「不信?」凌野說,「我可以證明。」

我看向他,等待著他的證明。

「那天晚上,我將自己的影子釘在了他家的牆上,從那往後,即便我走出再遠,也能隨時感知到他的背叛。」

凌野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我處女作的結尾。

那是一本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但確實還有很大進步空間的作品,它充滿了對人性的惡的表達,但那時候的我其實對真正的人性感受並不深刻,很多人對我這本書的評價是:作品有靈氣,但探討的內容太浮於表面。

後來這本書絕版,很多出版社想高價簽它再版,我都沒有答應。

我看著凌野,沒想到他看過這本書。

凌野也靜靜地望著我,青白的月光灑在他臉上,我突然覺得自己到生命最後一秒也不會忘記這一刻。

我重新坐下來,坐到了凌野身邊時,那本書被我扒拉到了地上。

凌野玩笑似的說:「你可別把我的書給弄壞了。」

什麼他的書?那是我的。

我寫的。

但我沒說話,全身緊繃,像小學生第一天上課似的,規規矩矩地坐在他身邊。

凌野要教我彈吉他。

我不知道我想學彈吉他這件事是不是周映跟他說的,大概是吧,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凌野把他的木吉他塞到我懷裡,然後笑我:「吉他不是這麼抱著的。」

他的笑把我給惹怒了:「那你倒是告訴我怎麼抱!」

我沒耐心跟他嬉皮笑臉,看著他那樣就來氣。但是,我的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當我抬起頭想跟他吵架,卻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時,火氣一下就沒了。

他可真能治我。

凌野是個很適合夜晚的人,他就是那種傳說中的「氛圍感帥哥」,當然不是說他平時不帥,只是在夜色中他更性感。

我知道我留下來根本不是為了學什麼彈吉他,我就是沒事找事,想多跟他獨處一會兒。

我也知道,我早就淪陷了,除了他本人對我的吸引力之外,我們之間還有一種靈魂共鳴的感覺。

畢竟,他喜歡我寫的書,這比他喜歡我這個人更讓我覺得快樂。

所以我才找了這個拙劣的借口讓自己留下,多偷一點快樂給自己。

他幫我調整了抱吉他的姿勢,讓我看起來至少像那麼回事。之後,他順勢就坐在了我身邊,我們兩個靠得很近,我都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

短暫的幾秒鐘,氣氛有些微妙。

不過我估計凌野沒察覺到這種微妙,畢竟我們作家比較敏感,而他,一看就是沒長心的人。

「我們從簡單的開始學。」凌野問我,「認識吉他譜嗎?」

他說話的同時,從對面桌上拿了張紙過來。

那是張曲譜,看得我眼暈。

「它可能認識我。」我在吹牛。我跟吉他譜素不相識,連短暫的擦肩而過都沒有過。

凌野可能笨蛋見多了,也不覺得稀奇。

「沒事。」他又說,「今天晚上我至少教會你一首曲子。」

牛啊,小夥子口出狂言啊!

突然,他握住了我的手。

就在我準備痛斥他占我便宜的時候,他將我的手指按在了一根弦上。

行吧,就假裝他是為了教我彈吉他。

「今天晚上學什麼?」我強裝鎮定,就好像我的臉並沒有因為他剛剛的動作有任何溫度上的變化。

但其實,我心裡在狂吼:陳醒!罵他!

我就是紙老虎,我承認了。

罵他是不可能的,我甚至還想讓他再拉一下我的手。

這話可不能讓凌野知道,否則我真的顏面掃地,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我腦子裡裝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突然冒出了一句:「你是不是人啊?」

在那短暫的幾秒鐘里,我在想:他在島上這麼久,我來之前他還教過多少人彈吉他?

當然,我希望他是專門為了我藏在這裡,就等著我自投羅網,就算我們倆之間現在有些不清不楚,但我也有不能言說的佔有慾。

我希望凌野能在帶給我感官刺|激的同時也滿足我的精神需求。

唉,我這個人要求真的是很多。

「你覺得呢?」他看著我笑,又一次幫我擺正了手指,「你覺得我是人嗎?」

「狗吧。」

其實是毒蛇。

他笑得很大聲,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諷我。

我懷疑,他就是嘲諷。

嘲諷我的天真,原本就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的一場曖昧,我卻試圖在情感上要挾對方。

實屬不應當。

於是,雖然心裡不痛快,但我決定不想那麼多了。

我說:「又不是在談戀愛,別搞那麼多有的沒的,趕快進入正題吧。」

我胡亂撥弄了一下吉他弦,催他趕快教我彈。

凌野戲謔地看著我笑,然後說:「等一下教你,我先送你個禮物。」

我有些驚喜,但肯定不會表露出來。

凌野從我手裡拿過吉他,手指輕輕一撥弄琴弦,我這沒什麼定力的人就開始迷糊了。

凌野說:「一首歌,送你。」

我還當是什麼禮物呢!這禮物可不稀奇,凌野不久前才抱著吉他在我房門前「擾民」。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次的曲子我沒聽過,不僅有曲子,還有歌詞。我越聽越覺得旋律好聽,越聽越覺得歌詞熟悉。

等到凌野唱完,我才後知後覺:「你剛才的歌詞是我的……」

我及時剎車,改口說:「是我看過的那本書里的句子。」

凌野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一定聽清了我剛才的話,但在這兒揣著明白裝糊塗。

也挺好,不就是演戲嗎,誰不會啊!

他說:「以前有人給你寫過歌嗎?」

「那必然是有的。」我吹牛呢。

我寫過的書倒是賣了些版權,也有那麼一兩部拍成了影視劇。既然是影視劇,自然是有歌曲的。只不過,我很清楚,那些歌不是「為我寫」,只是為了那個商品而寫。

它們,跟今晚凌野彈唱給我的這首不一樣。

但我這個人,從來都口是心非的。

我說:「之前有個人特喜歡我,瘋狂追求我,他——」

凌野突然打斷了我,他說:「不許說了,我嫉妒。」

凌野的「我嫉妒」又讓我神魂顛倒。

雖然知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但我在那個瞬間還是暗爽了一下的。

他嫉妒。

我咬住嘴唇強忍笑意。

我可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不過就是勾引了凌野這個浪蕩帥哥上了鉤,竟然開心成這樣。

在凌野用手指再次撥弄琴弦的時候,我想:下本書我一定能學會寫感情戲了。

不僅會寫感情戲了,估摸著連激|情戲都會寫了。

「在想什麼?」凌野突然轉過來問我。

我在想什麼肯定不能告訴他啊!

「什麼都沒想。」

「你有。」

凌野的語氣非常堅定,就好像他極其了解我。

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跟他爭辯,閉上嘴看窗外,自顧自賞月,別的都不管。

這個夜晚在後來,被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潮濕晚風的味道、遙遠投遞的月光,還有院子里某棵樹上小憩的鳥在當時的叫聲……

這麼說來,我真的老早就跳進他設下的陷阱了,因為我後來不僅回味這個不同尋常的夜晚,同時也在回味凌野這個人。

他像是陡峭懸崖上獨活的樹,想要觸碰就得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接近。而我就是那個不知死活的人,明明恐高卻鬼迷心竅地來到了懸崖邊。

這事兒真的不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迷人。

突然,我聽見他對我說:「陳醒,好好活著,被我愛。」

我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他:「你說什麼呢?」

不是說被他愛那句,是說死不死活不活的。

我聽不明白他什麼意思,覺得這人肯定是受什麼刺|激了。

他看著我笑了一下,突然趁我不注意,湊過來抱住了我。

我在他懷裡走神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一開始還以為是我的問題,後來才意識到,是這傢伙抱太緊。

我說:「差不多就行了。」

他不動。

我說:「蝴蝶翅膀都要被你揪下來了。」

他突然笑了。

凌野把我放開,問我:「你知道你是蝴蝶?」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說,「別當自己是納博科夫。」

「那不敢。」凌野說,「我就一捕蝴蝶的農夫。」

他盯著我看,又問我:「我剛才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你說什麼了?」我真不太記得了。

這一整個晚上我人都是恍惚的,再說了,他說過那麼多話,誰知道他問的是哪句。

我突然想,以後要是哪個出版社想買我的版權,也不用多說什麼,直接派凌野來收拾我,他三言兩語就能把我忽悠迷糊了,到時候拿出合同給我簽,我肯定什麼都顧不上,暈暈乎乎地就簽字了。

凌野看到我的反應似乎有點不高興,還有點嫌棄。

他說:「你耳朵是擺設吧?」

「你是不是人啊?」我說他,「剛才還抱我呢,現在就開始擠對我?」

凌野不說話了,可能覺得我說得有道理。

我說:「你得感謝我,哄著我,我讓你多快樂。」

他又笑,一邊笑一邊起身去給我拿了一瓶水:「對,我真感謝你。」

我很喜歡海島的夜,靜謐又清爽。

我們兩個人坐在窗邊,風卷著花香往我臉上撲。

月色掃進來,還給這場面增添了浪漫的氛圍。

我想說點什麼,但是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凌野也一直沒說話,就那麼仰頭看著夜空中的月亮,或者是星星。

我不知道,我也沒問他。

我安安靜靜地轉過去看他,他又恢復了平時那副冷淡的樣子,不過可能是因為我們之間已經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所以此時再看他、看他臉上那顆不起眼的痣時,我覺得性感。

我又想起他看過我書的事,試探著問他:「你看的那本書,就是作者跟我同名的那個。」

他轉過來看我,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裡沒什麼情緒。

我說:「你……你對那個作家——」

「陳醒。」

「啊?」

他突然叫我名字,打斷了我的話。

「你不覺得生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嗎?」

「還行吧。」

「活著很有意思,」凌野說,「嘗試一萬種方式的死亡也沒有活好一次更有趣。」

他很認真地問我說:「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他說得對不對我不想評價,但我覺得他這人腦子不太對。

我們正在搞曖昧,他卻突然玩深沉討論這種問題,他腦子真的沒事嗎?

儘管我覺得凌野的腦子可能有點問題,或者,他真實的身份是個隱藏的、瘋了的哲學家,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很認同他的那句話。

「沒錯。」我說,「活著好玩兒。」

他皺著眉看向我,目光還挺憂鬱的。

我心說:這傢伙該不會和我搞個曖昧就想尋死了?

跟我曖昧這麼痛苦嗎?

但我又覺得不應該,剛剛他明明挺樂在其中的。

我懂了,他可能確實因為這件事想死,但並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他從中得到了比研究哲學更深刻的快樂。他,背叛了哲學。

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有點厲害了。

我對他說:「所以,你還是好好活著吧。」

凌野看著我的目光從憂鬱變成了疑惑。

雖然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怎麼樣,但這三個星期以來的相處,尤其是今晚短暫但「別開生面」的相處,讓我覺得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更何況,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對發了瘋的哲學家有很深的「濾鏡」,我覺得這類人是最接近神的,他們能看到我等凡夫俗子看不到的神性。

這麼一想,凌野變得更性感了。

為了讓他在我身邊多性感一陣子,我苦口婆心地勸他:「好好活著,活著才有更多的哲學可以研究。」

「我研究哲學幹嗎?」他一臉莫名其妙,像看瘋子一樣看我。

我說:「凌野,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多聰明,慧眼識瘋子。

我早就應該發現的,這個「島」住著的人就沒一個是正常的——除了我。

凌野似乎愣了一下。

我說:「不用太驚訝,怪我太聰慧。」

他笑:「你最好是真的聰慧。」

我當然是真的聰慧。

「凌野,你聽我說。」我很認真,「論死,我肯定研究得沒你深刻,但論怎麼快樂地活著,我覺得我還是挺有發言權的。」

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非常慈祥。

我握住他的手,十分誠懇地關心他:「如果你真有什麼想不開的,和我說,我有一百種讓你心情愉悅的方法。人啊,自我價值不一定非要用死來實現,對不對?」

說到這裡,我猛然愣住了。

這句話彷彿是對我新書的主角而說。

我一直覺得,在這個故事的結尾,他必須要死,而且必須死得浪漫悲壯或者說凄厲,必須是有力量的死才能證明他走這一遭的價值。我就是認為,他不死不行。

可是就在我對凌野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思路突然就開闊了。

人生充滿力量的結局有很多,悲壯地去死跟熱烈的活著都值得被書寫、被討論。

我怔怔地盯著凌野看,看見月亮和我一起落在他的瞳仁中。

他問我:「你怎麼了?」

我張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他又說:「你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想不開的明明就是你。」

我哪有!

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對,關於我新書的結局,我一直有點想不開。

「凌野。」我說,「牛啊。」

他挑挑眉:「嗯?」

「你厲害!」突然想開了的我有些興奮,湊過去雙手捧著他的臉就親了一口。

這個時候我是沒有羞恥心的,滿腦子都是:我知道結局應該怎麼寫了。

親了凌野之後,我撒腿就跑,拖稿這麼久,都已經做好了被編輯痛斥順便給出版社賠錢的準備,但現在,我覺得這筆錢我賺定了!

我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片刻沒有耽誤地打開筆記本。

之前寫下的那幾頁紙都被我撕掉,團成團丟到了一邊。

在這個值得紀念的夜晚,我奮筆疾書,一口氣寫完了我新故事的結局。

原本計劃要寫上萬字,但事實上,真正有力量的文字並不需要太多。

在月光皎潔、海風吹拂的時刻,我沉浸其中,甚至恍惚間聽見了吉他聲。

我寫得暢快,覺得像是有什麼從身體里傾瀉而出。

當我寫完,天光大亮。

我一抬頭便被清晨的陽光刺了眼。

這一幕似乎有點熟悉,再望進院子里,凌野正站在晨光中放著他的風箏。

沒錯了,就是這一幕。

我人生中早該出現的這一幕。

我看著晨光中的凌野時,滿腦子都是一句話:這該死的愛。

但問題是,當我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直接震驚到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覺得我跟凌野能發展出什麼感情故事來——武打故事還差不多。

剛巧,在這個時候,凌野轉過來看我,四目相對刺|激得我靈魂出竅,還有些心虛,我大聲嚷嚷:「看什麼!」

凌野就那麼站在院子里看著我笑,沒罵我,也沒諷刺我。

我驚慌失措地關上了窗,但心裡的窗依舊為凌野打開著,他想爬進我的心房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我捂住心口,想著可不能讓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