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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地仗心酸

正文卷

說話間,幾人便走到了天陽木材廠大門口。

車間主任正安排工人們,把幾箱子開好的木料裝車。他先是跟譚偉民和劉廠長打了聲招呼,接著就忽略了初明辰,向樓心月展示起自己為她精心挑選的各式木料。

作為一個老木雕師傅,李主任非常懂得,不同材質的木頭對應著不同雕刻需求的道理。

而製作古建築模型的工藝,雖然與雕刻木雕作品不盡相同,可所需要的木料,也不至於有太大差距。

又因為樓心月是初學者,還是女孩子手勁兒不大,所以他選的木料多是質地疏鬆的軟木:

「這些椴木、樟木和銀杏木,氣干密度都在0.8左右,硬度低,最適合雕刻一些造型簡單、形象比較概括的作品,拿來做古建築模型就非常好。小姑娘初學雕刻用這些木頭,雕鑿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

見樓心月點頭聽得仔細,車間主任又指了指另一個包裝精細的木箱:

「等你手藝練出來了,就可以試著用楠木來雕刻。楠木是軟木之首,紋理細膩,打磨之後的光澤非常漂亮!這一箱子金絲楠木是劉廠長特意安排的,上面的花紋都是天然結成的山水人物花紋,用來製作參賽的古建築模型,那肯定能拿大獎!」

「這麼厲害?」樓心月自然希望能用金絲楠木製作模型,可她仍然牢記葉舫妤規定的預算金額,故而搖了搖頭,「可是這太貴了,不符合規定啊。」

一同聽車間主任介紹的譚偉民也不免唏噓。

「這一大箱子金絲楠木,少說也要值十幾萬,這麼好的東西給他們,那不是浪費嘛!」他說完,就想招呼工人們搬下來。

劉廠長急忙勸阻:「哪裡哪裡,這都是應該的!您就讓孩子們收下吧!」

「這絕對不行,比賽有要求,不能用這麼貴重的材料。」譚偉民見工人們不動,便要自己動手往下搬,可劉廠長就是不讓。

見雙方僵持半天,一直被當成空氣的初明辰終於站出來:

「那個劉廠長,李主任,我們的作品造型難度大著呢!可能需要硬木!這金絲楠木您還是收回去吧!」

「硬木?」劉廠長一聽這話眼睛一亮,回頭便招呼車間主任,「老李!去!把庫房那箱子小葉紫檀搬過來!」

初明辰趕緊制止,「哎呦劉廠長,好東西您還是用在刀刃上吧,再說小葉紫檀那氣干密度都要到1.3了,我們可沒羅師傅他們那麼大的手勁兒。」說完,見門口正巧堆著些紅木,便指了指說,「要我看來兩箱紅酸枝就行,硬度僅次於小葉紫檀,價格也沒那麼貴,用來比賽符合要求不說,您也好跟廠里其他工人們交差不是?」

「這」

劉廠長本想自己買單,可木料價格實在太高,他正琢磨著先跟廠里打借條,可聽到這話又有些猶豫了。

畢竟這麼好的木料用一塊少一塊,如果留在廠里,未來說不定還能用來談個大訂單、或者是參加個木雕比賽,為天陽木材廠帶來更大的收益和名氣。

自己擅自做主,確實不合適。

可他話都說出去了,怎麼好收回來?

「他說的對。」譚偉民給劉廠長台階的同時,也終於向初明辰投去讚許的目光,「好料還需好刀來雕!給他們?哼,那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那、那就聽譚院長的!」見譚偉民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劉廠長終於不再堅持。

可他還是叮囑車間主任,一定要挑選花紋、顏色、氣干密度和香氣都能對得上的紅酸枝,再與葉舫妤聯繫後,務必親自搬到指定地點。

安排好這些瑣事之後,才熱情地送初明辰和樓心月離開。

譚偉民則留在天陽木材廠,幫劉廠長聯絡東陽的木雕師傅。

樓心月和初明辰謝絕了劉廠長派車送他們回學校的好意,而是打算直奔天陽美術學院找何楹,再接上顧招娣和唐果果一起回學校。

明天就是5月31號,天陽大學所有用BJ官式建築參賽的小組成員,都要出發去BJ考察古建築。這一周,幾人都是各忙各的,幾乎沒怎麼碰面,很多細節都需要抓緊時間溝通。

比如,到了BJ之後,要吃什麼?玩什麼?買什麼?

當然了,還有考察什麼建築?考察什麼重點?大家怎麼分工?

不過後者顯然不在樓心月的考慮範圍之內。

此時,坐在計程車里飛馳於城郊高速的她,早已經在手機備忘錄上列出自己想要嘗試的美食清單。

可卻全都不受初明辰的待見:「我說你們這種超級富二代,平時旅遊,就吃這些?!」

「你懂什麼?」樓心月傲嬌地翻了個白眼,「我都做好攻略了,夏天去BJ,像我們這種小仙女,就要吃各種文創雪糕!故宮的脊獸、國博的大盂鼎、圓明園的大水法、天壇公園的祈福冰淇淋.不但清涼解暑,還特別適合拍照!」

她花痴地看著手機屏保上,袁磊拿著文創雪糕的街拍照片,覺得自己離偶像又進了一步。

想了半天又「啊」地一聲,點開備忘錄:「還要加上吳裕泰的抹茶味冰淇淋!」

「你這算什麼美食?」初明辰扔下懷中的一背包木頭塊,作勢要奪樓心月的手機,「我再給你加幾個!」

「我不!」樓心月一臉防備,「你想吃什麼你自己寫!」

「哼!自己寫就自己寫!」

初明辰說著掏出手機,一邊噠噠地打字,一邊叨叨個沒完:

「去BJ怎麼能不吃BJ烤鴨呢?還有門丁肉餅、炙子烤肉、銅鍋涮肉!這些都是肉,果子肯定最喜歡!我呢,就來個陳記鹵煮、姚記炒肝兒和爆肚馮!給顧招娣來上一份芥末鴨掌和火燎鴨心,這個味兒夠辣,最適合她的火爆脾氣!再給何楹學姐選幾份稻香村的桃仁松糕、山楂鍋盔和薩其馬,她溫柔嫻靜的氣質就得這些點心來搭!如果吃不飽,就去宮門口買兩份貝勒紅豆卷和八寶粘豆包,配上幾瓶北冰洋汽水和酸梅湯,飯後來上一碗兒文宇乳酪消食,這就齊活兒了!」

看著初明辰收起手機,卻沒有念到自己的名字,樓心月有些不開心:「怎麼沒有我的?」

初明辰故作疑惑:「你這種仙女,不是吃雪糕就行嗎?」

「仙女也要吃飯呀!」樓心月瞬間嘟起小嘴。

「哦?那我想想給你選什麼啊?」初明辰歪嘴一笑,「既然是仙女,那肯定要保持身材,就不能多吃,我看老BJ豆汁兒最符合你的要求!夠酸!夠沖!包你一聞就吃不下飯!!!」

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豆汁兒?」樓心月愣了兩秒,隨即反應過來,解開安全帶撲過去就要掐初明辰的脖子,「你敢說本大小姐像豆汁兒!你個混蛋!你才酸,你才沖!!!」

「哎哎哎~好了好了好了!我就是開個玩笑!你系好安全帶,這是高速!」初明辰連忙抓住她張牙舞爪的手腕,又「哈哈」了半天才說,「看給你氣得!我重新給你選還不行嗎?」

「你鬆手!」樓心月本就嬌生慣養,柔軟的手腕被這麼一抓登時吃痛,「討厭的傢伙!我一會兒就告訴何楹她們,你故意欺負我!」

「行行行,我鬆手!」初明辰說著,便換了左手抓住樓心月兩隻手的手腕,胸膛前傾與她微微靠近,右手則將她身側的安全帶扣抓住,才微微低頭輕聲說,「不過我鬆了手,你可不許再來掐我了!」

他見樓心月乖乖點頭,便飛速將她的安全帶抽出扣好,同時鬆開了她白皙的手腕。

哪知這樓心月根本說話不算話。

她手疾眼快,抬手就抓住初明辰的一頭捲髮:「敢耍本小姐!我今天就給你薅成地中海!」

初明辰立刻大喊:「啊!疼!高速公路!不許打鬧!」

又見她手勁兒不減,便急忙說:「為了感謝樓大小姐救天陽木材廠於水火,我帶你去吃宮廷菜,那、那都是早年間王府格格才吃得上的!她們想吃都沒資格,就服務你一個,這總行了吧?」

「還有呢?」

「還有?還有,你樓大小姐最是人美心善,咱們能有這麼好的木料比賽,全靠你的功勞!你是我們的大功臣!我錯了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這還差不多。」聽到這話,樓心月才消了氣,不情願地鬆開了手。

初明辰則抱著頭揉了半天,卻再不敢說話。

前邊開車的司機師傅終於擦了擦額角冷汗,適時緩和情緒:「這就對了,小情侶吵歸吵鬧歸鬧,可不敢在高速公路上動手,這不前幾天還有情侶打架出了事故,都上新聞了呢!」

剛剛安靜下來的兩人,立即異口同聲懟了過去:

「誰跟他是情侶!」

「誰跟她是情侶!」

而後又互相瞪了一眼,向各自的窗外看去。

兩邊樹木已長出蔥蔥綠葉,遙遙望去、碧濤洶湧,可不待看清路旁是什麼樹,便一閃而過被拋到身後。彷彿多年前紮根在心底,卻不堪回首的心酸往事。

樓心月永遠忘不了自己剛上小學的那個夏天,爸爸為了將他心中的商業帝國變成現實,毅然辭去穩定的工作下海經商,用堅毅的雙足踏遍了祖國山河;媽媽不肯放棄舞台下的掌聲和舞台上的燈光,跟著歌舞團四處巡演,將最美的舞姿留在了世界各地;而她自己,則被獨自留在了外婆的小院兒。

她跟著外婆生活十年,也追隨媽媽的腳步十年。直到爸爸成為首屈一指的地產大亨,媽媽也走下舞台退居幕後,樓心月滿心歡喜,以為終於等到了一家團圓的時光。

卻看到媽媽從手提包里,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

夫妻聚少離多、感情三觀不和、缺少共同語言

這些都是他們分開的理由,可他們除了問樓心月願意跟誰生活之外,從來不會問她同不同意這個決定。

於是,她只能忘情地起舞,在房間、在舞蹈室、在大街上.甚至,是在大雨里。

不幸又萬幸,她得了爆發性心肌炎。

被搶救成功後,外婆、爸爸和媽媽都在哭,只有她在笑。

誰說她只是個有錢的漂亮花瓶?誰說生病是不好的事情?樓心月覺得此刻的自己最聰明!最幸福了!

哦對了,這都要感謝那場大雨。

還有,她躺在救護車上看到的,從小縣城到省城的公路兩旁、那一棵棵聽到她默默祈禱的參天大樹!

而同樣的,初明辰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劫後重生。

失去父母的初明辰因為沒人照顧,便被舅舅接到BJ,可舅舅彼時還是個剛實習的考古系學生,平日吃睡工作都在考古現場,根本沒有精力照顧一個八歲大的孩子。尤其是初明辰經歷過地震之後,不敢自己睡覺,整晚都要他開著燈講故事。請假照顧初明辰多日,又即將面臨畢業答辯,舅舅已經心力交瘁。

後來經學校老師介紹,說有對教授夫婦,都是清華建築學院的高級人才,家風嚴謹、條件又好,唯一的兒子體弱多病,想要再領養一個孩子給那個孩子作伴,舅舅便帶著初明辰去了教授的住所。

「明辰乖,梁教授人特好,你以後就是他的兒子了。」

「他還有一個兒子,估計比你大三四歲,你到時候就叫他哥哥。」

「你不是一直羨慕別人都有爺爺嗎?梁教授的父親也是非常好的老教授,以後他就是你的爺爺了。」

舅舅一路上都在為初明辰描繪未來的家有多麼美好,多麼溫暖。初明辰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他以為這孩子是懵懂無知,卻不知道,在初明辰的眼裡,他們所乘坐的計程車駛向的,是怎樣一片恐怖陰森的密林。

更是在他把初明辰的小手交到梁教授的大手上後,獨自坐上回程的計程車時,他才見識了這孩子骨子裡是多麼的執著和堅強。

初明辰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甩開了梁教授的手。

抬腿就在計程車後頭狂追。

大雨傾盆而下,他也不管不顧,只是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

「舅舅!舅舅!我再也不聽故事了!」

「舅舅!我自己能睡覺了!我不怕了!」

「你別送我走!別把我給別人!別丟下我!」

他也不記得自己追了多久,只感覺雙腿麻木、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直到親眼看見舅舅的車轉了個彎,便一跤摔在地上的水坑裡,再也爬不起來。

初明辰不哭也不喊。

因為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再也沒有親人了,他是徹頭徹尾的孤兒了。

可是車停了。

舅舅從車上跌跌撞撞跑下來,一把就把這個相處沒幾天的外甥抱住,哭得不能自已:

「明辰!對不起!是舅舅糊塗了!你是姐姐姐夫唯一的骨血,我怎麼能把你給送人呢!舅舅真不是個東西!舅舅再也不離開你了!」

就這樣,初明辰又坐上了回程的計程車,他還記得被雨水洗過的樹葉在陽光下綠的刺眼,片片分明,還都鑲著金邊。一棵棵大樹揮舞著粗壯的手臂,像父親堅實的臂膀和母親溫柔的懷抱一樣,給他力量和勇氣,去迎接新生。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

舅舅那時候過得一點兒也不好,考古的時候東奔西走、居無定所,賺得也不多,好不容易經人介紹談了個對象,忽然被告知未來丈夫還要養姐姐的孩子,便一扭身就跟舅舅吹了。

足可見得,那些至死不渝的愛情和田螺姑娘,都只存在戲文傳說之中。

這年頭的情侶,根本就不靠譜兒!

兩人各自回憶到這裡,便被司機沒話找話拉回了思緒。

「誒你們聽說了嗎?咱們天陽市政府前段時間引進了一個影視城項目,都修了好些日子了。」司機見兩人不說話,又跳出來緩和氣氛,「聽說是為了一個大製作的電視劇建的,那規模跟皇城似的,就在前頭呢!」

這倒是個新鮮事兒。

樓心月和初明辰不約而同向左看,卻連個影子都沒看見:「怎麼沒看到?」

司機潑了盆冷水:「在右邊呢!」

「且!」樓心月又翻了個白眼。

恰在此時,與他們迎面擦身而過的計程車上,卻響起了一個女生的尖叫:

「何楹何楹!你快看吶!就在前面,《大明匠神》的拍攝基地,今天他們該進行地仗工序了,我沒騙你吧!這課還真的逃對了!」

順著徐靜手指方向,何楹也按下車窗。

只見不遠處的密林之中,重檐廡殿頂的宮殿一角隱約可見,上頭的黃瓦彷彿鱗片一般在枝葉縫隙間閃爍著金光。

而隨著車頭一轉,一片巨大的影視基地施工現場,便赫然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