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整個宇宙都為你流眼淚(陸銘羽篇)

整個下午,我都開著車都在市區里亂竄。

裴吉星的電話依舊沒開機,我只能想辦法找她具體在哪兒。知道她在哪裡又唯一可能告訴我的人,就是湯糖。可湯糖也不接我的電話。我只能去找她。事實上湯糖也並不好找,我找了幾個小時,才在她學校的圖書館堵到了她。她看見我,並沒有多意外。

「我終於找到你了。」我拉住她不撒手,「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幫我一把,告訴我她在哪兒。」

現在的我一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沒有風度,沒有氣度,就像一個笑話,可我不在乎,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見到裴吉星。

湯糖自始至終都非常淡定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無可奈何地開口:「你把她晾在一旁那麼多年,如今也算終於體會到她這麼多年裡的煎熬了吧。」

「是,是我活該。」我撫去額頭的汗,「所以我知錯了,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好嗎?」

「你不該打擾她,她現在很快樂。」湯糖皺著眉責備我,「你不能給她幸福就算了,能不能不要糾纏她?她的人生因為你已經七零八落了。現在她好不容易走出去,你又回去找她,你不可以那麼自私。」

「我可以給她幸福,我可以!」我誠懇地向湯糖解釋,「以前是我不知珍惜,可我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離開她,我離不開她,你就告訴我她在哪裡,好嗎?好歹給我一個知錯就改的機會,如果就這樣讓我放手,我想我做不到。」

就這樣帶著質疑看了我很久,湯糖搖了搖頭:「好吧,看在我們是朋友的分兒上,我就幫你一次。不過如果她不接受你,我希望你以後不要糾纏她。」

「好。」我點了點頭。

這一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撒開她的手。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認真思考過我和裴吉星的關係。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到底是什麼,讓她這麼死心塌地地對我?到底是什麼,讓我對她有著無限的依戀?這種依戀甚至超過我對自己的母親。

可思考了很久,我依舊沒有找到答案。於是我索性不去思考,繼續貪戀著她的陪伴,貪戀著她的溫柔,甚至她的味道、她的發香。

可這世上從沒有什麼是真的免費的,何況是愛。

她終究是累了吧。

總是站在原地無望地等,任誰也會離開。

大多數人身上,都擁有一個特性,那就是賤。當她天天在你身邊,對你好的時候,你並不在乎,但當她有一天決定離開了,你才會真的意識到她究竟有多麼重要。

有的女人像美酒,喝一口就忘不掉。

有的女人像香煙,抽了一口就戒不掉。

而裴吉星,她像白開水、像空氣、像陽光。平平無奇,觸手可及。她存在時,你根本不會去注意,但當她無情離開的時候,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夜深了,我獨自開著車返回市區。冷風呼呼作響,吹得沾染著水汽的臉頰發疼。我的人生里,從沒有任何一天,比這一天還要漫長,比這一天,還要難挨。

按照湯糖的指示,我開了一個小時的車,終於找到了那家教學機構。

我下了車,重新整理了一下儀容,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那麼狼狽。天空就在這時下起了雪。原來,秋天已經過去,冬天已經到來。路旁的兩排路燈就在這時亮了起來,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深呼吸了幾次,我終於朝教學樓走去。

這個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一步,會在我愛的人的人生里,留下怎樣的腳印與痛。如果我知道結局,我想,就算我痛到死,我也不會來糾纏她。

在第三層樓的第一個教室,我終於見到了她。

她還是那麼乖,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聽課。而台上講課的人,竟是陳嘉令。站在教室門口的我,突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原來陳嘉令那麼愛她,愛到可以放下自尊回國,可以不辭辛苦地特意跑到這裡來教書。

和他比,我像個不知羞的孩子。

霸佔她的好這麼多年,卻不允許她幸福。

不,不是這樣的。

我握緊雙拳,我現在已經醒悟了,我不會再讓她難過,一丁點兒也不會。我要好好愛她,彌補我對她這麼多年的虧欠。

我發誓!

這樣想著,我的腳步早已控制不住地邁進了教室。

所有人在看到我的瞬間,全部愣住了,包括正在講課的陳嘉令。

我懶得理他,直接拽起還在寫字的裴吉星。

「陸銘羽,你怎麼來了?」她錯愕地看著我。

「跟我走。」我把她桌旁的圍巾抓起來,套在她的脖子上。

陳嘉令立馬沖了過來,狠狠地把我從她身邊拽開:「這是課堂,不是你胡作非為的地方!」

「我不想在你的課堂胡作非為,我只要她!」我的聲音拔高了,眼眶發熱地看著他。

「她不會跟你走!」陳嘉令紅著眼眶,拽住裴吉星的手腕,「坐下,上課。」說罷,他想要過來揪我的衣領,卻被我一把打開。

「就算你是她的男朋友,也沒權利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我一字一頓,如仇敵般看著他。

上課,上什麼課,我可以養她,我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

「陸銘羽,你瘋了嗎?這是公共場合!」裴吉星壓低了聲音對我說。

她有些生氣地摘下圍巾,看了看陳嘉令,低聲說:「我先跟他出去一趟。」

陳嘉令沒有應她,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然後牢牢地拽住她的手腕。而我則不服輸地攬住裴吉星的肩膀。

裴吉星看了我一眼,然後掙脫我,踮起腳,在陳嘉令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

我聽不到她說了什麼,她好像故意不讓我聽到。陳嘉令的表情就在這時鬆懈下來,繼而,鬆開了她的手腕。

他冷哼了一聲,然後頗有氣度地走回了講台。

裴吉星拉著我,大步走出了教室。

我們從樓上走到樓下,從校園內走到校園外,她都不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停在不遠處的車,她把我拉到車子前,鬆開了我的手腕。

「有什麼話,你快說吧,說完我上我的課,你回你的家。」她的冷漠一點兒也不像裝出來的。

我突然感覺我的胸口破了一個洞,鮮血毫不留情地往外流。

「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嗎?」我的聲音不爭氣地哽咽了。

「是,他現在是我男朋友。」她低著頭,沒有看我。

「你愛他嗎?」我問。

她卻始終都沒有回應。

我終於沒有耐心,握住她單薄的肩膀,大聲吼道:「告訴我,你愛他嗎?」

她終於抬起頭,眼裡的淚水像洪流一樣傾瀉而出。

「跟你有關嗎?」她的雙唇顫抖著,彷彿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有關,當然有關。裴吉星,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我求你,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她緊緊地箍在懷裡,彷彿要融入自己的血肉一般。她越是掙扎,我越是用力。

她放棄掙扎,任由我抱著。眼淚沾濕了我的衣襟。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自私。」裴吉星小聲地說道,「陸銘羽,我不是不愛你,而是沒有辦法再愛你。」

聽到這句話,我渾身的力氣仿若被抽走一般,我鬆開手,傻傻地看著她,淚水流了滿臉。

「我已經把我對你所有的愛,都用光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再愛你。你懂我的意思嗎,陸銘羽?」她伸出冰涼的手,替我輕輕擦去臉上的淚水。她悲傷又溫柔地笑,把我心裡所有的難過都引了出來。

「可我現在後悔了,我錯了,裴吉星,你不能這樣一點兒機會都不給我。」我近乎乞求她,「我悔婚了,我什麼都不管,我只要你。」

「我一直在等你,在給你機會,可你從沒想過要珍惜。」她無奈地搖頭,兩行清淚應聲而落。

「愛過你,我從不後悔,哪怕是心痛到生不如死,哪怕自尊被別人踐踏,我也無怨無悔。可是那樣被折磨的日子,我過夠了,我的人生已經足夠支離破碎,我不能那樣糟踐我自己。」

「不會的,我發誓我會好好愛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我急得根本不知如何解釋,她卻依舊搖頭。

「那你愛陳嘉令嗎?在你心裡,他真的比我重要嗎?」我不服氣地怒吼。裴吉星從來不會對我撒謊,她不可能愛陳嘉令多過我!

也許是我的話終於戳到了她的軟肋,她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臉哭了起來。就這樣過了幾秒,她抹掉眼淚,用紅腫的雙眼看著我。

「我不是你,我沒有那麼任性,沒有那麼自私。」

「我做出的承諾,就一定要做到。」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去傷害他,他等我等得夠久了。」

說著,她的眼淚嘩嘩地掉。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難過得像是要與這個世界訣別。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和你結婚,和你生子,和你攜手到老。不管你覺得我任性也好,自私也好,我求你再包容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我再次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脖頸間,貪婪地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我愛她,在這一刻,竟體會得那樣刻骨。

不是不服氣。

不是佔有慾。

更不是習慣。

是真真正正的愛。

只想要到以後她被別的男人抱著,親吻,我就會覺得生不如死。原來,這世上蝕骨的毒,不是多麼濃烈的酒,不是多麼上癮的煙,而是你永遠離不開的空氣和水。

除了她,我無葯可醫。

可我忘了,她也是別人的葯。

她輕輕地推開我,仰著頭,看著我,認真地一字一句說道:「陸銘羽,你明不明白,我可以為你去死,但不能為你而活。」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我整個人像是被冰凍住了一般,所有情緒在這一刻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無盡的絕望。

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與煎熬,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傻愣愣地看著她,雪忽而變大,落滿了她的髮絲。這一刻,她彷彿站在另一個世界遙望著我。不管怎樣,我都無法再觸及到她。

我就這樣絕望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握緊的拳頭終於耗儘力氣,無望地鬆開。

她突然湊近,眼中含淚,笑著幫我把外套的扣子扣上:「天冷了,早點兒回家。下次,千萬不要再傷害那些愛你的人。」

說完,她就這樣與我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可連一絲溫度都沒有感覺到,她就這樣離開了。我僵著身子,像一棵固執而挺拔的松樹,不敢回頭望。

因為我怕我回頭一望,那些絕望就會把我擊潰。

然而讓我完全沒想到的是,在這讓我根本無力思考任何事的一刻,俞冰的電話打了過來,我機械地接起電話,聽見了電話那頭她冷冰冰的聲音。

她說:「陸銘羽,你聽過一句話沒,出來混的,遲早要還。」

在這一刻,我還沒有精力思考發生的一切,我只是麻木地聽著她的聲音。

一陣光亮就在這時掃了過來,我眯起眼睛,在隱約中,看見一輛熟悉的紅色跑車向我駛過來,繼而在我面前穩穩停住。

車門打開,俞冰從上面走了下來。

她腳上依舊穿著那雙在她生日時我送她的fendi高筒靴,鞋跟踩在柏油路面上,噔噔作響。

曾經的我,在某一段時間內,非常迷戀這種聲音,因為我覺得只有穿著高跟鞋的女人才夠魅力,可現在,它只會讓我作嘔。

她的車子後面那輛麵包車緩緩停下,接著,五六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壯漢從上面跳了下來。

我知道,我有麻煩了。

俞冰掛了電話,抱著雙臂,倚在車上衝著我冷笑,像個蛇蠍美人。

不過讓她失望了,我並沒有多驚訝。畢竟她這種女人,報復起人來,手段不少。

這沒什麼可怕的,畢竟再大的痛,我都經歷過了。

我只是有些擔心,怕她看到我剛才對裴吉星摟摟抱抱。她怎麼報復我都可以,但若她敢動裴吉星一根毫毛,我絕不饒她。

「喲呵,還專門找人來接我啊。」很奇妙,我居然笑得出來。

「那當然,對付你,我必須認真點兒。」她像看個陌生人看著我。

的確,我們並沒有什麼深入靈魂的交流。她需要一個適合的人完成婚姻,而我則被她包裝過的外在短暫地迷惑過。

「俞冰,分手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所以今天你做得就算再過分,我也不會怪你。」我坦然地說。畢竟我以一敵五,肯定沒有勝算,但我也要把危險降到最低。畢竟這邊是郊區,我被打死了,都不一定有人當場發現。

死了也好,這樣裴吉星說不定會因為我而悲痛欲絕,從而拒絕陳嘉令。

不過,想起她哭的時候狼狽的樣子,我又捨不得了。

所以,還是得好好地活著吧。

「你以為說對不起,就完事了?」俞冰諷刺地笑道,「陸銘羽,敢這麼拒絕我的,你是第一個。」她彈了彈指甲,「我不好過,你也別指望能安安穩穩。」

我知道她話里的意思,我之所以在公司里爬得那麼快,並不完全是我的能力所致,這其中也有她的幫忙。而我從這個位置上摔下去,也僅僅就是她一句話的事。我深知其中利害。

可,我陸銘羽又怕什麼?

又有什麼大風大浪,我是沒經歷過的?

我張開雙臂,聳了聳肩:「無所謂。不管怎樣,我只希望我們之間有個明確的了斷。畢竟是我對不起你。」

聽了我這番毫無波瀾的話,俞冰似乎真的被傷到,失控地喊:「陸銘羽,你個人渣!我俞冰到底哪裡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樣對我!」

「你什麼都沒做,是我對不起你。」我誠懇地向她道歉。

她朝我走過來,想要狠狠地給我一個耳光,手卻終究停在了那裡,沒有揮下來。

「陸銘羽,我真的愛過你。」她在我耳邊輕聲說,「只是現在,我對你只有恨。」

「恨我吧,這樣能好過一點兒。」我看著她美艷絕倫的臉,極盡所能地把話說得讓她舒服。

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她到底哪裡好,她到底有什麼魔力?」她咬牙切齒地問。

我就這樣與她對視,卻說不出話來。愛情這東西,從來都不是誰比誰好,誰就能多得到一些愛。

「俞冰。」我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我們就走到這兒,你把你的怒氣全都撒出來,然後我們一刀兩斷,互不相欠。」

「你不怕被打死嗎?」她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忍,她再一次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你現在好歹說些軟話,那些人是我叔叔派的,我們的事回去再說。」

我著實被她這些話驚到了,認認真真地端詳她。在這一刻,我突然發現,她似乎真的愛過我,而我也的的確確是個人渣。

短短的二十四年,我就深深地傷害了兩個姑娘。

這樣一想,我的確應該好好受點兒懲罰。

也許是我太過坦然的樣子讓她完全沒有預料到,她咬著唇,搖著頭,最終,她丟下一句「我給過你機會了」,然後轉過頭,背對著我,站在車前。

那五個人,像是得到指示似的大模大樣地朝我走過來。

我並不是一個不怕痛的人,只是外在的痛,和此刻我心裡的痛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我自嘲地想,說不定我被打殘,裴吉星還會過來照顧我。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我的話就像個詛咒,神奇地把我心心念念的人勾了回來。

在我不知道被打了第幾下的時候,一句脆生生的「住手」,就這樣從我們身後傳來。

此刻的我被拳頭打得已經有點兒看不清了,但我還是認出了她,那個我愛的姑娘,她去而復返。我躺在地上,忍不住悶哼著,我想讓她趕緊走。可是她卻一臉倔強地跑了過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擠開那幾個圍住我的人,來到了我身邊。

她抱住我的上半身,告訴我別怕,然後衝著那幾個人喊:「你們再打,我就報警了!」

我躺在地上,就這樣看著她緊繃的小臉,眼淚突然毫無防備地落了下來。

這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就算她不肯和我在一起,卻依舊待我如初。

那麼,愛和不愛,又有什麼關係?

這麼想著,我被冰封的心,突然又開始解凍。

「報警?呵呵,你報警啊,你以為我們怕嗎?讓開!」

帶頭的壯漢過來要扯開她,她卻死死地抱住我不鬆手,我想要告訴她快走,可嗓子眼裡含著一口血,話也說不清楚。

俞冰就在這時喊了句:「把這個女人給我趕走!」

我知道,她是在幫我,如果裴吉星出了事,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事來。

聽到她的命令,那幾個人加大了力氣,一把將裴吉星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往外推。

可裴吉星那個死腦筋,看著我被打,哪裡肯走,她再次沖了上來,卻又被那幾個人推開。

我從地上費力地爬起來,想讓她走,這是我的孽,我自己還。可還沒等我說出話來,再次衝上來的她卻被一個人用力推開。而彼時,一輛跑車猝不及防地快速駛過來,只是一瞬間的事,被推出去的裴吉星狠狠地撞在了那輛車上。

「咚。」

肉體與金屬相碰撞,發出悶悶的響聲,那個瘦小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好多滾,然後像個支離破碎的洋娃娃,躺在了冰冷的馬路中央。她的周遭,是一片殘忍又殷紅的血。

這一瞬間,我只覺世界安靜了,眼前的一切仿若電影中的場景一樣不真實。我搖搖晃晃的,「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腦中不斷發出一陣陣轟鳴,有什麼東西以摧枯拉朽之勢,在我心中絕望地崩塌了。

不知過了多久,俞冰爆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車上的人不明所以地下了車,接著,不知誰跟著喊了一聲,死人了,有的人開始拿電話叫救護車。

而我傻傻地跪著,獃獃地望著前方躺在那裡的裴吉星。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一聲嘶吼從我的嗓子里爆發出來,像哭,卻又不是哭,像在哀號,卻又充滿了不甘。

在這一刻,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連滾帶爬地來到了她的身邊,抱起了身體依然溫熱的她,雪花落在她的臉上,還是會化掉。我不敢扶起她,怕加重她的傷勢,只能渾身顫抖地伏在她的身前,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

裴吉星,你醒醒。

小星星,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我求你,你醒醒,你看看我啊,看看我,我在這兒。

可是,不論我怎樣叫,她都沒有睜開眼睛看我。

她的血沾染了我的雙手,鼻腔里滿是血腥的味道,我把頭抵在她的額頭上,眼淚落在她的睫毛上,我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求她醒過來。

我失去理智地號啕大哭,聲嘶力竭得像在唱一曲亡命歌。

一切都是因為我,一切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的自私任性,她根本不會有事。為什麼我總是在傷害她,我怎麼好意思口口聲聲喊著給她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動靜太大,就在這時,她稍稍睜開了眼睛。

我激動地望著她,眼淚卻仍舊止不住地流。可這一切,卻殘忍地告訴我,只是徒勞。

她那雙如彎月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然後那雙沾染了鮮血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

「陸銘羽。」

她輕輕地叫我,我湊到她耳邊,努力想聽她說什麼,她嘴巴開合了很久,終於吐出兩個字。

「別哭。」

聽到這兩個字,淚水更洶湧地流了出來,我再一次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求她不要離開我。

可我的乞求一點兒用也沒有,她只是目光獃滯地望著天空。雪越來越大,蓋滿了我和她的身子。

她伸出手,指向蒼穹的一角。

那裡,是北極星所在的位置,我知道的。

那隻纖細的手臂,就這樣伴著雪花,緩緩落下,再次回到了我的懷裡,而她的眼睛,也終於緊緊地閉上,再也沒有睜開。

這一瞬間,我心裡那道永恆的光亮,也跟著熄滅了。我知道,我永遠,永遠失去了我的那顆星星。

原來,那句話,真的會應驗。我可以為你去死,卻不能為你而活。

如果我知道結局是如此,就算你愛我,我也不要。

命運常常像一首悠揚的歌曲,起起落落,蕩氣迴腸,把所有相關不相關的人圈進來,彷彿一定要湊足所有的音符一般。

而我並不在乎我是不是裡面最重要的音符,只希望我不要做最後的那一個音符。

可老天終究是殘忍的,它留下了我,獨自一人來承受整個命運的悲苦。

我不記得我是怎樣進的醫院。

睜開眼的一瞬間,我就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裡。隱隱約約地,我聽見有人在哭。那個哭聲越來越大,把我引了出去。

拉開病房的門的一瞬間,我看見裴吉星的媽媽坐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而她身旁的陳嘉令,幾乎同一時間就沖了過來,把拳頭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臉上。

他的力氣可真大。

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疼,任由他把我摁在牆上,狠狠地打著。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他停下了動作,撐著牆,開始隱忍地哭泣。

而我無力地靠在牆上,頹廢地看著他,也跟著無聲地掉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深處。

這個男人,比我想像中要愛她。

就在這時,她的遺體蓋著白布,被醫生們推了出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如刀子一樣扎進我的心裡。

陳美華哀號著撲了上去,掀開了她身上的白布,看見她被撞得殘破的身體,還有那張慘白而冰冷的臉,緊緊地抱住她,一遍遍地哭喊著:

「不,你不會死的!裴吉星,你還欠我的,你不能像你那個沒良心的老爸一樣離開我!」

「你不能死,你說過要攢錢給我做植皮手術的,裴吉星!」

「啊啊啊,裴吉星,你的身體怎麼這麼冰冷、這麼瘦弱啊!我都沒好好抱過你……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

那一聲聲慘烈的痛呼,猶如重拳般,一下下砸在我的心臟上。

陳嘉令無心管我,跑去抱住陳美華,盡心儘力地安撫她,即便他自己也悲痛不已。

我無力地坐在地上,靠著牆,痛不欲生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而這一切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她走了,她真的走了,不是一場夢,是一場殘忍真實的別離。

毫無預兆地,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

那也是一個大雪天,她縮在涼亭下,一個人擺弄著打火機,臉上的表情像惹人憐愛的小貓。情不自禁地,我就這樣被吸引。

現在想來,這卻是命運的陷阱,它把我和裴吉星困在其中,狠狠地折磨我們。讓她飽受愛而不得的悲,讓我忍受痛失吾愛的苦,卻連一分一秒相愛的時間都不給我們。

很久很久以前,她跟我說過她名字的寓意。

在小熊座的尾端,極北苦寒之地,那顆最閃亮穩固的恆星,叫北極星。它的光芒恆久明亮,它的位置始終如一,正如愛著一個人一成不變的心。

而直到現在,我才終於明白,這顆星的意義。

她也像這顆星一樣,守護在我的生命里,一直到生命消逝。而我,卻從未給予過她什麼。

這樣不對,這樣一點兒也不對。

我扶著牆,站起了身,不敢靠近她的遺體,只能遠遠地望著她。我不配送她,就讓陳嘉令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吧。

而我,還有一段別的路要走。

即便那條路,絕望又黑暗,荊棘又痛苦。可我也一定要抵達。

因為,那是我對她的承諾。

我愛你,裴吉星。

永永遠遠,即便宇宙所有的光亮都熄滅,整個宇宙都為你開始落雨。

我也依舊,愛你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