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整個宇宙都為你流眼淚(陸銘羽篇)

指針走到十二點的時候,我取出冰箱里最後一瓶啤酒,生猛地灌進了肚子里。

俞冰的電話就在這時打了過來,大約響了十幾次,終於不甘心地掛了。

我懶散地躺在沙發上,靜靜地發著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與她的對白,總是以吵架結束。我不懂,究竟是我不會與她相處,還是她的相處模式太過複雜。

這個時候,我又想起了那朵小雛菊。

對,我在心底叫她小雛菊,這一直是我心底的秘密,只是我忘記了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時候誕生的。

我已經許久沒與她聯繫了,她註銷了微博賬號,其餘的聊天軟體也從不上線。她就像一個深居的老者,悄無聲息地從我的生命中淡出。可直到她淡出了,我才發現,我要了命地想她。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事實,一個即將結婚的男人,居然想著自己最親厚的朋友。

事實上,這種感覺,讓我困擾了很久。它像是一顆發霉的土豆,在我心底深處,不斷腐爛,可我沒辦法把它連根拔出。

我常常會做關於她的夢,夢見那天我把她壓在身下親吻的場景,夢到我沒有停下動作,和她就那樣親密地擁吻。

醒來後,我立馬沖了一個涼水澡,然後獃獃地坐在床邊,看著俞冰熟睡的臉。這個時候,我的愧疚之情就像海一樣深,我恨不得一頭扎進去,永不醒來。

為了解決這件事,我選擇不再聯繫她。

而俞冰還是不信任我,這真可悲。她從來都是一個強勢的女人,就連當初追求我的時候,都那樣強勢。

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我父親基因的緣故,我和他一樣,總是對特別美麗的女人沒有抵抗力。

和俞冰一起出差的當天晚上,我們就把該做的事做了。

我想這一切,大抵與那晚喝了很多的酒有關。因為在清醒的時候,我心裡還盤算著為小雛菊帶怎樣的禮物,可第二天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只覺得天崩地裂,把之前的心事全部拋在了腦後。

就這樣,我和俞冰迅速在一起了。現在看來,這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雨,找到了合適的時機便毫無顧忌地傾盆而下。

起初,這段看似玩玩的戀情,是真的甜蜜。

我們一起出差的一個月,同進同出,同吃同住,宛若一對恩愛的夫妻。在這種甜蜜的衝擊下,我全然忘記另一個城市裡,在等我的小雛菊。男人總是健忘的生物,連我自己都鄙視自己。

回到公司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她,她震驚地望著我和俞冰,小臉慘白慘白的。她手裡的文件夾掉了一地。看到她慌亂的樣子,我恨不得撲上去幫她。可俞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著我走開了。

在俞冰心裡,裴吉星永遠是最深的芥蒂,她總會抓著我問,你和裴吉星真的沒什麼嗎?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我到底要說多少遍你才相信。

這永遠是我固定的回答,可時至今日,這句話連我自己都不信了。

三天前,我終於在觀音廟再次遇見了她。

我曾幻想過許多我們重逢的場景,卻無論如何都沒想過會在那裡看到她。俞冰拉著我,和她一起為我們的婚事祈福。祈福結束後,她又跑去找僧人請護身符。我一個人在寺廟外面無聊地閑逛。

就是這個時候,我見到了她。

她穿著深灰色的呢大衣,頭髮微卷,溫柔地披在肩頭。她和湯糖手拉著手,有說有笑。她似乎圓潤了一點兒,臉紅撲撲的,氣色很好的樣子。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我的小雛菊,長成了迎風綻放的百合花。她純潔又清麗,在烏糟糟的眾人中,就像一股清流。看來她離開了我,著實過得不錯。

想到這裡,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不知不覺間,我跟著她走了好遠,可我始終沒有勇氣上前跟她打招呼。我怕看到她慌亂的眼神,更怕看到她眼裡冷漠疏離的情緒。

我點了一根煙,靠在樹邊,像個偷窺者,貪婪地偷看著她。

我發現我從沒好好地、認真地看過她。她很容易害羞,所以看起來有點兒冷清,但當她面對熟悉的人時,又總是習慣性地揚起彎彎的嘴角,一副能認真聆聽你的樣子。

她的眼睛不大不小,眼神清澈得像孩童一樣,笑起來,眼睛會自然地彎成月牙,可愛至極。她好像比高中時候長高了不少,但看起來仍舊軟軟的,如果抱在懷裡的話,會捨不得用力,會怕把她捏碎。

這樣看來,她雖然不是大眾美女的模樣,卻正中很多男人的下懷。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很多男人」出現得那樣快。

那個男人出現在視野里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站直身子。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就是他,讓我知道了什麼叫嫉妒。沒錯,他就是陳嘉令,那個任何地方都優勝於我,人生順風順水得就像是被人寫好的一樣的男生。他是我第一個女朋友的表哥,也就是因為他,我才和她分手。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視他為仇敵,而他,卻喜歡上了我最好的朋友。

有時候,男生對於男生之間的了解,一個眼神就可以做到。

我並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盯上的小雛菊,我只知道,他除了小雛菊,別的女生看都不看。

然而這一點,小雛菊像個小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他卻還是選擇回到了她身邊。

看著陳嘉令和小雛菊面對面說著話,胸腔突然湧起洶湧的危機感。我煩躁地掐滅了煙頭,猶豫著該不該在這時出現。

俞冰就在這時回到了我身邊。她興沖沖地一邊攬著我的手臂,一邊給我炫耀她求來的護身符。我卻更煩躁了,只是敷衍地點頭。

當我回過頭再次搜尋小雛菊的身影時,卻發現她和陳嘉令一齊消失了。

我想此刻如果有人把我的表情拍下來,那一定和當初小雛菊看見我和俞冰在一起時的表情一樣。

此時此刻,我終究有些體會到了,她這麼多年來,那些細碎的折磨。

其實她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

可那麼多年,我根本不知道怎樣接受她的感情。最舒服的距離,是做朋友,所以我得過且過。只是這種最舒服的距離,讓我越來越不安,最終,它變成了痛苦。

藉著工作的借口,我晚上沒有回家。

我一個人待在辦公室,對著電腦發獃。

其實最近公司的事務並不繁忙,我只是想找個時機獨處而已。然而人總是這樣,越給自己空間,就越會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比如,我又想起了她。

最終,我還是忍不住,撥通了她的號碼。

這是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打電話給她,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給一個女生打電話這麼緊張。可好笑的是,這個女生竟然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謝天謝地,她接了我的電話。

在聽到她聲音的一瞬間,我長舒了一口氣。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要跟她說些什麼,不過不管怎樣,我是真的想念她。我想要見她,想要和她好好說說話,想要好好看一看她。

我知道,我是個渣男。

可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想法。

這一切是那麼折磨人,天知道我有多麼難熬。

可是,一切沒有我想的那麼順利,她並沒有和我預期中的一樣,與我閑話家常,而像是心不在焉,語氣客氣而疏離,她沒有再主動地關心我,噓寒問暖,無論我說了什麼,她只是輕聲地說「哦,知道了」。

最後我們的對話匆匆結束。

聽著電話那頭的忙音,我整個人僵在那裡,不知所措。與她相識的這麼多年裡,她從未這樣對待過我。

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疑問糾纏了我一整夜,讓我不得安寧。不過很快,我便尋到了答案。

果然,因為陳嘉令。

那個男生,哦,不,是男人,他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一樣闖入她的生活,侵襲了她的全部。他居然帶著她,去了撒冷西餐廳。小雛菊並不太喜歡吃西餐,每次都是我嚷嚷著要她陪我,她才會去。

他們像情侶一般坐在一起,她居然看起來還挺高興。

我沒由來地有些氣憤,而在這時她終於注意到了我。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收起了那些鬱悶的情緒,貪婪又專註地看著她。

哦,她可真好看。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她這麼好看?

俞冰就在這時狠狠推了我一把,然後拉著我坐下。她穿著一件和我的西裝看起來很配的貂絨大衣,抹著殷紅的唇彩,戴著大大的耳環,看起來像是要參加宴會一樣浮誇。她揚著眉毛,不悅地審視著我。

我突然一點兒吃飯的興緻都沒了,她審視著我,我索性也一樣審視著她。我突然不明白,當初我怎麼就腦子一熱,答應和她在一起了。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要離開的時候,我終於站在了小雛菊對面。

我知道,我的渣男屬性又開始作祟,如果不是旁邊的俞冰一直拉著我,我可能真的會忍不住拉起小雛菊就走。至於那個陳嘉令,真的,看他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我真想把他好好打一頓。

就在我鼓起勇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小雛菊卻做了一件深深打擊我的事情,她非常理智又冷淡地跟我說了一些面子上的話,然後拉著陳嘉令,就那樣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瞠目結舌的我。

俞冰就在這時冷嘲熱諷地說,看什麼看啊,人家有主了。

不知為何,我壓抑著的怒火就這樣徹底燃燒起來。

我不想和她吵,當然,作為她的未婚夫,看別的女人也的確不對,可現在,我已經不想結婚了。

至少,不想和她結婚。

自從決定要結婚開始,我和她從一周吵一次,變成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有時候我為了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她還會衝進辦公室來找我。曾經我問過她,為何她這樣好的條件,會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她笑得前仰後合,然後理直氣壯地說,因為你是我覺得唯一可以配得上我的人呀。

可是,抱歉,你不是我想要攜手一生的人。

那天晚上,我沒有去她家,而是回到了我媽的住處,然後我把手機關了機,專心地吃著她給我煮的面。

不知為何,她老人家今天看起來並不開心,甚至還帶有一絲憂愁。就這樣憋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開口了。

「我今天去了裴吉星家。」她不顧我震驚的表情,繼續說,「我想著當初多虧了小裴把你保釋出來,很感謝她,就親自給她送請帖。」

「結果。」她嘆氣,「她媽媽見了我,跟見了仇人似的。」

聽到這裡,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食慾全無:「媽,你怎麼自作主張?我跟裴吉星關係複雜著呢,你這樣去不是找人家不痛快?」

「小裴沒在家,是她媽媽接待的我。」她滿臉懊悔。

「她媽媽是不是聽了我要結婚的事以後很氣憤,覺得我耽誤了裴吉星?」

她搖了搖頭:「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專門上門去送,而且我都打算跟她說好,千萬不要送禮金。結果還沒等我說,她媽媽就把臉上貼的紗布拽了下來給我看,指著傷疤跟我說,那都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因為我跟她說,小裴把你保釋出來,她才知道那天晚上,小裴沒在家,是為了你偷跑出去,然後怕她媽媽找,才把手機關機了。當時正巧家裡著火了,她媽媽以為小裴在家,沒等火警來,就衝上去找她,結果把自己燒成那樣。」

說完,我媽揪心地捂住胸口,略帶哽咽地說:「兒子,咱們家欠人家太多。媽現在特別後悔跑去給她們送請帖,這簡直就是在人家心口上剜肉啊!」

「她媽媽要不是看在我對小裴還不錯的分兒上,估計早就把我轟出去了。你說我怎麼這樣作孽啊?」

「哎,小羽,這麼晚你去哪兒?」

顧不上她叫我,我拎起外套就走,滾燙滾燙的液體像是踏著熱浪一樣從眼睛裡淌了下來。

我隨手抹了一把,衝下樓去,開車就走。

直到這一刻,我才驚覺,這個世界上最蠢的人是我。

因為我錯過了一個那麼好,那麼愛我的女孩。

她愛了我這麼多年,從來不計回報,哪怕為我承受了這麼多,因為我而毀掉了人生,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我旋轉著方向盤,在馬路上狂奔,眼淚仍舊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無法準確地形容出我現在的心情,是震驚、內疚、難過,也是恐懼、心痛、疼惜。

我終於明白,她為何終於離開我,奔向了另一個人的懷抱。

這都是我自己做的孽,她不該可憐我。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我終於來到了她家。

站在她家門口,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我知道,也許開門的會是她的媽媽,也許我會被轟出去。可不管怎樣,那顆想見她的心,跳動得那樣劇烈。

最終,我鼓起勇氣,敲了門。

讓我完全意外的是,開門的人,居然真的是裴吉星。她穿著嬰兒粉的睡衣,頭髮慵懶地披著,像一隻柔軟的奶貓。見到我的一瞬間,她像是受到了驚嚇一樣看著我。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她聲音急促,一邊推搡著我,一邊說:「陸銘羽,你放開我,放開我。」

此時此刻的我像發瘋了一樣,只要能挽回她,我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發誓,如果不是此刻她媽媽沖了出來,我早就吻下去了。

她媽媽見到是我,直接拎起掃帚朝我撲過來,裴吉星藉機一把推開了我,攔在她媽媽面前。她媽媽氣得像是要爆炸了,揮舞著掃帚,狠狠地打在了我身上。我沒有躲,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任由她打。

不管怎樣,我就是喜歡裴吉星,我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裴吉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把我推了出去,然後把她媽媽的掃帚拽過來扔到一邊,隨後拉著我走出去,用力關上了門。

「啪。」

世界終於清靜了。

看著她被抽得發紅的手臂,我情不自禁地握上去,想要幫她揉一揉,她卻毫不留情地躲開了我。

「你來幹嗎?」她十分不解地問。

「我……」我語塞地看著她,原本心裡有那麼多想要和她說的話,我卻一句都說不出。

她見我不動,又著急地推了推我,低聲說:「我剛才把門反鎖了,她等會兒出來了,還不打斷你的腿,你快走吧!」

說著,她趕我下樓。

「那你要接我電話,我才走!」我像個急於要糖吃,撒潑耍賴的孩子。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懸著的心就在這時放了下來,然後,我做了一件我自己都沒想過的事情。趁她不注意,我拽過她,狠狠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現在的我,跟外面的那些臭流氓似乎沒什麼不一樣。

可我管不了那麼多,我恨不得在樓下大喊,裴吉星,我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陸銘羽!」她狠狠地推開我,臉紅得像過了水的螃蟹,「別胡鬧了,快走!」

我沖她傻樂,點頭說:「好,好的。」

我三步並作兩步迅速下了樓,心頭壓著的那些沉甸甸的東西似乎也消失了一些。

我知道,我一定是瘋了,可我沒辦法控制這個瘋了的自己。

我想,我一直都是愛著她的,只不過因為她就在我身邊,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轉頭去拉她的手。

我就這樣坐在車裡,點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一切都該有個了斷了。

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哪怕這個後果讓我粉身碎骨。

為了表示我的尊重,我選擇打電話給俞冰。打了好幾次,電話終於接通了。

那邊的聲音很吵,一聽就知道她在酒吧喝酒。

和她在一起後,我才知道她根本不是我想像中的氣質淑女,而是和程朵一樣,喜愛流連夜場的人。每次和我吵架後,她都會跑去和一群朋友喝酒,而我也早已習以為常。

「喂,怎麼了?」她漫不經心地說。

其實她早已不如當初那樣愛我,她選擇繼續和我在一起,確實是因為她覺得,只有我配得上她。再過兩個月她就二十八歲了,我的確是她最好的選擇。

「我有點兒事想和你說,不過你現在很忙,我在電話里跟你說好了。」

「哦,好啊,你說。」

「我覺得我們不合適,趁著婚禮還沒開始準備,我們分手吧。」我聲音平靜地說完這些話,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酒吧嘈雜的音樂聲。

就這樣過了很久,那邊突然掛斷了。

我知道,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可我毫不在乎。

趁她還沒回來,我跑去她的住處,把一些東西收拾好,然後回到了我自己的公寓。

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喝完了最後一瓶酒,一面想著我的裴吉星。

我現在不能去打擾她,事情還沒解決。說不定,等一會兒俞冰就會衝過來砸我的房門。但事實上,當我睡到第二天中午,預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讓我措手不及的事情,卻毫不留情地發生了。

湯糖在微博發了一條動態。事實上,湯糖這個學霸很少發動態,所以她難得地出現一次,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張四個人的照片,除了一個陌生男人,我還看到了三張熟悉的面孔,湯糖、陳嘉令,以及靠在陳嘉令懷裡笑得跟花一樣甜的裴吉星。看了一下發照片的時間,正是剛剛。一股無名怒火急噌地冒上來,我直接找到裴吉星的號碼撥了過去。

一遍,兩遍,電話無人接聽。

到第三次的時候,終於接聽了,然而跟我說話的,卻是陳嘉令。他知道是我,所以語氣充滿了不善。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他問。

「不關你的事,你讓她接電話。」心慌的感覺又上來了,我開始不耐煩。

「我是她男朋友,你找她,就關我的事。」他冷笑。

「你是不是她男朋友,還要她親口承認。」我把拳頭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可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我只是胸悶氣短得要發瘋。

然而陳嘉令根本懶得回答我,直接把電話掛了。

等我再打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關了機。

該死!

我把手機狠狠地摔在桌上,把剛紮好的領帶解開。

陳嘉令,我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