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兩人最終坐在了白家小飯館店內。
一路上, 聞歡都在嘰嘰喳喳自顧自說著話。
「我要帶你去的這家店絕對不會讓你失望！她家的每一道菜我都嘗過了，全都好吃，沒有一樣踩雷的！」
「第一次去的時候, 我都以為自己來到了天堂，不然怎麼會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呢？」
「那家店不僅菜好吃，老闆人也超級好！人又溫柔又善良，每次看到她我都能多吃一碗飯！」
聞歡的形容讓許虹不由自主想起一個人, 那也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即使是對著素不相識的她, 也願意向她伸出手，送了她一份熱乎的粥, 讓她感受到久違的溫度。
「這裡？」
許虹看著面前熟悉的招牌, 這不就是白家小飯館嗎。
「是啊！我是這家店的常客了！」聞歡很自然地拉著許虹的手, 「走, 咱們先進去點菜, 不然待會人就多了！」
兩人加上了微信，許虹立馬把自己那部分錢轉給了聞歡。
「我得了厭食症。」說這話的時候，許虹神色懨懨。之前她其實有去看過一次醫生，當時醫生就和她說，她已經有了輕微的厭食症癥狀，但當她把這件事告訴鄧欽的時候，卻被鄧欽「教育」了一頓，說別聽那個醫生瞎說，現在好多醫生都喜歡危言聳聽，就為了騙人花錢治病。
於是她當做沒看見聞歡的信息。
許虹一直沒有動筷子的意思，而聞歡剛開始沒控制住自己，迷失在了食物的香味中，猛地吃了好幾大口才發現許虹還沒吃。
「是呀！」
離開小飯館之後，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在許虹家裡的時候她沒注意，但這次她看得非常真切。許虹整個人都非常瘦，瘦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毫不誇張地說，聞歡前二十年都沒見過像許虹這麼瘦的人。
兩籠灌湯包還有兩份熱氣騰騰的粥很快就端了上來，聞歡將蒸籠蓋揭開後，藏在裡面的熱氣才猛地爆發出來。
灌湯包和粥看起來都很誘人，許虹甚至都有點餓了，但她擔心自己吃完東西後會出現難以預料的後果，所以一直不敢動筷子。
聞歡也不再吃了，她放下筷子，一聲不吭地看著許虹。
許虹還是很抗拒和其他人產生肢體接觸，尤其是眼前的人和她根本不熟。但許虹用力掙了掙，沒掙脫開, 力氣也用完了, 索性就隨她去吧。
聞歡很快吃完了一籠灌湯包和一碗粥，而擺在許虹面前的還一動未動，上面已經一絲熱氣也沒了。
「你怎麼不吃呀？」看著許虹面前紋絲未動的灌湯包，聞歡有點著急，「這灌湯包就得趁熱吃，待會兒涼了味道就不好啦！」
後面她厭食的癥狀越發嚴重，但因為太過於相信男友說的話，她後來一直沒再去過醫院。
上次吃過這家店老闆給她的粥之後，她發現自己好像可以稍微接受一點食物了，但她又不是很確定，因為這兩天她也嘗試過去其他的飯店打包回去吃，但無一例外都吐了個精光。
正常人是不會這麼瘦的，除非——
在家裡吐吐還好，這要是在外面沒忍住吐了出來，多影響其他人吃飯啊！而且如果別人看到她吃過後吐了，肯定就會以為這家店的食物怎麼了呢，到時候又會給小飯館的生意帶來不好的影響。
而在許虹說出自己有厭食症之後，聞歡也沒再說話，悶悶吃著自己那份。她並沒有再繼續勸許虹吃東西，她了解厭食症這種病，不是靠她三言兩語就能讓病人好轉的。
許虹以為這就是她和聞歡最後一次見面了，但是兩天後的下午，聞歡給她發了信息，說附近新開了一條商業街，問她想不想去。
白香凝的視線掠過許虹，這不是之前那個女孩嗎？氣色好像還是挺差的，不曉得她最後有沒有把那碗粥吃掉。
她知道這個問題很可能傷害到許虹，但是她還是問了出來，因為許虹現在的狀態，真的很像……厭食症。
「是的。」許虹低聲說。
反正她現在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許虹很怕自己在店裡失態，老闆曾經給予過她幫助，她不能破壞這份好心。
許虹抗拒食物的表現，還有她的枯瘦到不正常的體型，無一不在昭示著這個事實。
「不用啦，我……」聞歡第一反應是拒絕，但硬生生扭轉了話頭，「好啊，那我加下你微信，你把錢轉給我。」
「你是不是根本吃不下東西？」聞歡糾結再三，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許虹糾結地看了看菜單，然後說道：「那我選青菜鮮蝦粥吧。」
許虹說道：「打包吧，我帶回去。」
「我、我還是不吃了吧，我現在不餓。」看著聞歡明顯低落下去的表情，許虹怕對方被自己的話傷害到，忙不迭補充了一句，「我陪著你吃，你多吃點。」
這下換聞歡為難了：「可是她家的菜都很好吃哎……這樣吧，點些清淡的，就要兩份灌湯包，再要兩份粥好了！」
「你想吃點什麼？」聞歡問許虹。
許虹迴避著白香凝的視線, 不過白香凝很快就轉身去後廚了，許虹鬆了口氣。
「我把錢轉給你。」許虹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她也不想和聞歡產生過多的瓜葛，這次要不是架不住聞歡的請求，她也不會陪她來這裡吃飯。
許虹蹙著眉，她心裡也在糾結。
聞歡經常來這吃, 白香凝都眼熟她了，見她來還主動打了個招呼, 「和朋友一起來吃飯啊。」
「我要一份海鮮粥，你呢，想喝什麼粥？」
「那這些？」聞歡摸著自己的肚子，如果她的肚子還有空餘，她肯定就把剩下的這些解決了。
要結賬的時候，許虹才知道剛剛聞歡在借口去衛生間的時候就已經付過錢了。
許虹心裡一動，沒有哪個女孩子對逛街不感興趣，但對於和聞歡一起逛街，她不太感興趣。
許虹有點為難, 她現在沒有胃口，她也不知道應該點什麼菜，「你來點吧，你不是這家店的常客嗎，應該知道她家什麼東西好吃吧。」
但聞歡很顯然不是那麼輕易放棄的性格，沒過兩分鐘，她直接打了語音電話過來。
許虹拒絕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可聞歡似乎料到她會拒絕，搶先一步開口：
「許虹姐，你可不可以再陪我逛個街啊？」聞歡的語氣真是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我剛來京華市，都沒什麼朋友，平常想找人吃飯都找不到，上次你願意陪我吃飯，我回去都開心了好長時間呢……」
聽著聞歡略帶哭腔的聲音，許虹拒絕的話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你在這裡沒有朋友？」
許虹心想，和她一樣呢。
自從和鄧欽談了戀愛，她漸漸和以前的朋友斷了聯繫，休息的時間都花在了鄧欽身上，久而久之，鄧欽就成了唯一陪在她身邊的人。
現在鄧欽也不在了，許虹徹底變成了一個人。此時聽聞歡說她在這裡也是孤身一人，許虹頓時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那、那好吧。」許虹最終還是沒能拒絕聞歡的哀求。
雖然許虹的語氣有點勉強，但聞歡還是開心地給自己比了個「耶」的手勢。
「那咱們就去步行街逛逛吧！」
兩人約好地點見面，一見到許虹，聞歡就自來熟地挽起了她的胳膊，一副好姐妹的模樣，而許虹這次沒試圖掙扎，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一路上都是聞歡在說話，從各路八卦說到有趣的段子，見聞歡千方百計想要逗她開心的樣子，許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頹敗的氣息，說出口的聲音很冷淡。
「你不用這樣，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許虹以為聞歡做這些都是為了向自己表達歉意，「不用覺得歉疚，畢竟你也是被鄧欽騙了。」
聞歡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又看了許虹好幾眼，這才小聲解釋：「一開始我的確是為了向你道歉……」
許虹垂了垂眼。
「但是！」聞歡一把按住許虹的手，然後懇切地說道：「現在看到你的狀態，我只希望你能多吃一點而已。」
許虹很奇怪地問她：「為什麼這麼關心我吃不吃東西？」
「額、這個，因為，」聞歡支支吾吾，又嘆了口氣才說道，「因為看到你，就讓我想起了以前我認識的一個鄰居姐姐。」
「鄰居姐姐？」
「嗯。」聞歡點點頭，回憶起了過去，「當時她家和我家住在一個大院里，白天我們的父母去上班，都是她帶著我玩。小時候，我家裡條件不好，吃肉對我來說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個姐姐對我很好，有什麼好吃的都會第一時間給我吃，所以即使我家吃得不富裕，那時候的我還是比同齡人圓潤一點。」
聞歡的聲音低落下去：「可後來我發現，鄰居姐姐越來越瘦，原本是正常體型的她，卻在很短的時間內瘦了一大圈。我依稀記得，我站在大院里，身邊全是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還有鄰居姐姐焦急的父母，他們把她送到救護車裡。」
「我那時候才七八歲，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懵懵懂懂地看著她的生命力慢慢流失，後來有一天，鄰居姐姐用她瘦的像枯木的手遞給我一包牛肉乾，還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跟我說了聲再見。」
「她明明說的是再見，可那卻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她因為厭食症去世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許虹聽得越發沉默，聞歡說完之後，也察覺到了此時過於沉重的氛圍，於是她扯出一個笑容，「你看我，小時候胖，現在也胖，但我從來都不會餓著自己。」
聞歡說著還挺了挺自己圓潤的肚皮，許虹沒繃住，笑了一下。
見她露出笑容，聞歡的心情也放鬆下來，「總之，我不想看到你變成那個鄰居姐姐一樣，我知道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吃東西是一件痛苦又困難的事情，但是你至少要試試不是嗎？」
聞歡長大之後，也專門去了解過厭食症相關的知識，她知道這個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也不是單純地不想吃東西，很多時候，還有心理方面的因素。
「正好我知道一個特別厲害的醫生，咱們過兩天一起去看看。」
許虹一直沒吭聲，但聞歡知道，她全部聽進去了。
因為有了彼此的微信，所以聯繫起來方便多了，當然，基本都是聞歡主動給許虹發信息，不過許虹現在也不會像剛開始那樣無視，有時候還會簡短地回覆一兩句。
聞歡帶著許虹去看了醫生，那位醫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已經接觸過很多像許虹一樣的病人，對待他們都很耐心，語氣和善地詢問著許虹情況，許虹一開始不太願意說，但聞歡一直陪著她，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再加上醫生本人也非常有耐心，許虹便把自己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最後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葯，囑咐她每天按時吃，堅持吃幾個療程癥狀就會有好轉。
許虹離開檢查室後，醫生還單獨讓聞歡留了一下。
醫生對聞歡說道：「你朋友的這個癥狀已經算是比較嚴重的了。她之前受到了長時間的心理打壓，精神一直處於極度緊張和焦慮的狀態，即使生理上對於食物有渴望，但心理上也會下意識地排斥吃東西。你要多陪陪她，多和她溝通溝通，幫助她重新恢複信心。」
「嗯！我會的！」
醫生和聞歡說這些話的時候，許虹等在外面，等聞歡出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問醫生和她說了什麼，兩人默契地往醫院外走。
「那個，你等下是不是還得去公司啊？」聞歡沒話找話，她以為許虹今天是請假過來看醫生的，結果許虹看了她一眼，說道：「不去了。」
「啊？」
「我被辭退了。」
那天將東西從公司拿回來之後，許虹就沒再去過公司了，財務已經提前把工資結清給她，所以，她現在算正式失業了。
聞歡暗罵自己怎麼偏偏挑這個話題說，又戳到別人的傷心事了！
「沒關係。」看聞歡一臉懊惱，許虹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她笑笑，「我現在的身體情況確實也不適合再繼續工作了，我要是老闆，也不願意看到像我這樣的人留在公司。」
從公司回來的當天，許虹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如同骷髏般的自己，她苦笑著想，她現在這個樣子，也難怪老闆不想看見她。
就連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鏡子一眼。
「你別瞎說！」聞歡漲紅了臉，很認真地糾正著許虹的話，「什麼叫你這樣的人啊！你明明很優秀的！什麼破公司，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哼！」
說完，聞歡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不過你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修養，如果想去哪兒玩，隨時喊我，我超閑的！」
許虹沒忍住又被逗笑了一次。
聞歡見狀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兩人的心情都變得愉悅。
許虹把一袋子葯拿回家，而聞歡早晚兩次到點就給她發消息，提醒她吃藥，在聞歡的監督下，許虹每天都按時吃藥，情況好轉了不少。
聞歡的出現讓許虹幾乎沒有時間傷心失戀的事情，她就像一個小太陽，永遠活力充沛，永遠樂觀向上，是許虹非常想成為的那種女孩。
她漸漸習慣了生活中有聞歡的存在。
聞歡會每天提醒她吃藥，會時不時喊她出去逛街，每次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都會分享給她，兩人見面的時候，聞歡還總是像變魔術一樣，送她一些可愛的小玩意兒。
許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食慾也在慢慢恢複。
某天，她甚至還主動給聞歡發消息。
「聽說白家小飯館又上新菜了，咱們去吃豬肚雞火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