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梁和灧親完後就離開, 手也收回來,裴行闕卻彷彿愣在那裡,依舊微微彎著脖子, 彷彿還被她拉著按頭在親。
「不是還有事情,去忙吧。」
梁和灧親完後, 蹭了下嘴唇, 然後抬頭看他:「記得讓人給你包紮傷口,不要拖著。」
說完轉身就走,袖子掖得緊緊的, 連拉住她袖子的機會都給不留。
裴行闕站在原地, 愣愣地抹了下自己唇, 很認真在想, 是不是自己哪裡不好親, 梁和灧怎麼親完他要擦一下嘴。
正月里天寒地凍, 他在風雪裡站到渾身涼透, 指尖都凍僵了, 慢吞吞摸一下唇, 撫過她親過的地方,只覺得那裡還是溫熱的。
他又站片刻, 亂七八糟想了許多,無端笑起來,搖頭依依不捨走了。
這一夜, 京中大雪, 宮宴上面潑灑在青石板上的血不用清掃就被掩蓋,漫天遍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裴行闕忙完許多事情,捏著包紮好的繃帶, 去看了自己母親最後一眼。
魏漣月難得掙扎著起身,站高台上,看下雪。她裹著大氅,臉色蒼白,卻又蒙著層紅暈,眼裡閃爍著光,彷彿是期待著什麼。
魏漣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敗且蒼白,嘴唇動了動,暗暗的眼珠轉一轉,然後滾出一滴淚來。
「母后講的得償所願是這事情?」
魏漣月看著他,半晌,吐出這句話。
直到看見來人是他,那層期待徹底落空。
血順著他衣裳流下來,暈染開一片鮮紅的血跡,魏漣月還在用力往裡刺著,直到她力竭,手哆嗦著垂下,眼睛還沒挪開,還瞪著他,目光陰毒。
「舅舅,母后講哪個舅舅?」
他是發自內心在笑,連講話的語調都是藏不住的輕快,魏漣月瞪著他:「怎麼是你,你舅舅呢?」
裴行闕頷首,明明經歷過這樣一場大事,他整個人卻彷彿都明快很多,微微笑著,看魏漣月。
裴行闕回問,講完了又搖頭:「反正哪個舅舅都是想殺了我的舅舅。」
誰家母親這樣看孩子呢。
語氣沒有冷下去,依舊是那樣平平常常的語氣,但偏偏一句話,就把人骨頭都凍結。
裴行闕沒躲,只是略略偏了下`身子,眼看著那簪子刺到心口旁邊一點,差點要他命。
「是。」
裴行闕笑一聲:「順手而已,算什麼得償所願。」
他講得散漫,叫人聽了更惱火,魏漣月看著他,拔下頭上簪子,猛地衝過來,往他心口刺去。
「畜生……」
裴行闕看一眼她,笑了笑:「母后。」
她罵,仰著頭,含恨帶淚地看著裴行闕,語氣陰毒,咬牙切齒:「你得償所願了?」
裴行闕笑笑,手壓著那簪子,慢吞吞地,一點點自己拔出來,遞還給她:「母親。」
「這天下終究是到你手上……」
他說這話的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來,語氣也輕快,講完了,才轉過臉,看著魏漣月,慢吞吞開口:「也都死了。」
他久違地這樣叫她,嗓音微微有點發啞,臉上的笑還是釋然的:「你的生育之恩,我算是還完了吧。」
他講完了,就離開了,有血從他胸口滴下去,融在雪裡,一長串,直到再也看不見。
裴行闕壓著心口那裡,慢慢往回走。
宮城裡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想趁著宮宴時候,動用北衙禁軍要他命的舅舅被當場擒住,嘩變的北衙禁軍也都被收押,他又摸一摸心口,咳兩聲,帶血腥氣。
他宮宴上穿著護心鏡,一箭射過來的時候,也還是抑制不住地倒下去,力道太大,精鐵上射出個缺來,他在那裡躺了片刻,然後慢吞吞、迎著所有人錯愕的眼神站起來,擺一擺手,說:「拿下。」
他料到會有這一天,在當初出兵入周地之前,就在舅舅身邊埋伏了人在,為的是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只是當時也許還有點傻氣的期待,覺得未必會走到這一天。
他想過這事,壓著胸口,停在原地,慢慢吐出一口瘀血來。
烏黑的血順著嘴角,一滴滴流下去,裴行闕一滴滴擦了,就這麼一路沉默走著,回了府。
他好想去見梁和灧。
去之前要先沐浴一遍,洗乾淨身上血腥氣,然後包紮好傷口,手臂上的、心口上的,然後換身更好看些的衣服,乾乾淨淨去見她。
他這樣想著,抬頭,然後看見院落前站著個人,提著燈籠,微微皺眉看過來。
是梁和灧。
雪落下來,他看見梁和灧快步朝他走過來。
——裴行闕再醒過來是一天後,梁和灧撐著頭,在一邊看他隨手放桌上的摺子,聽見動靜,抬頭看他:「醒了?」
嗓音疲憊,微微沙啞,手裡的摺子合起來,順手放一邊:「終於也換我守你一回。」
裴行闕要坐起來,被按回床上繼續躺著:「手上的上沒好,心口又添一道。」
她手裡端著碗葯,舀了兩下就遞給他,裴行闕嘗一口,還是燙的,但她遞過來,他也就面不改色喝了。
喝完了,梁和灧放下碗,看著他:「你長隨說你喝的那葯,是怎麼回事。」
語氣很直白,不旖旎、不繾綣,沒帶一絲多餘的情緒,彷彿他們昨天夜裡沒在雪裡燈下親吻,裴行闕下意識摸一摸唇,甚至有點疑惑那是不是自己一場夢。
梁和灧挑眉驚詫看他:「怎麼,這事情也要親一親才能說?」
她說著,站起身,湊過來,手撐他臉邊,很輕地親了一下他唇。
然後再要起身,卻發覺一隻手壓在她後腦,按著那裡。
裴行闕親她的時候也溫和,就是黏人,仰著頭,慢吞吞,一點點吻她唇,描摹著輪廓,很溫柔地吻過她唇角,舌頭小心翼翼伸出來,舔一下。
兩個人四目相對,呼吸糾纏,靠得很近,梁和灧原本四平八穩的,此刻主動權被奪去,眉頭皺起,要抽身,走不開,她悶哼一聲,結結實實在裴行闕唇上咬了一下。
他還是沒鬆開。
梁和灧想捶他一下,怕捶著他哪一處傷口,也不敢下狠手,最後伸手,敲一敲他肩頭,裴行闕才後知後覺鬆開。
他伸手,摸一摸唇上被她咬出來的牙印:「灧灧,下次能不能咬得再重些?」
梁和灧還喘著氣,聽見他問,眼都瞪大了:「你睡傻了?」
「沒有。」
裴行闕笑:「咬得重些,留個印子在這裡,顯得不像是個夢。」
他頓一頓,講起梁和灧最開始問的那事情:「你記不記得,定北侯府里,偌大個藏書閣,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就是沒有一本醫書。」
「後來倒是又有了,你放進去的?」
裴行闕點點頭,笑了下:「你有在看?我挑了幾本好讀的,叫悄悄夾雜裡面的,喜歡嗎。」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那藏書閣里也有醫書的:「後來都被我燒了。他們盯我盯得緊,見不得我會些什麼東西,要人知道了,我怕活不下去,那時候不曉得怎樣瞞著人,乾脆就看一本,燒一本,直到全看完、都記住了。」
頓一頓,他手指敲一敲桌子,比劃一下:「上頭提過一個方子,怪邪門的,能叫人身形敏捷、氣力壯些,就是要燒精血、耗氣力,平素也顯得蒼白些,還說能解百毒。」
他笑一聲:「我原本覺得,哪有那麼邪門的事情,後來有一回,梁行瑾看我煩了,拿我試毒玩兒,我回去後,一邊吐血,一邊翻書,又翻出這個方子來,死馬當活馬醫,一劑喝下去,吐了一宿血,第二天倒還活著。」
他原本只要喝那一次,然而梁行瑾第二天見他沒死,於是更放肆地那他來作弄,於是長此以往、日復一日,終至頑痾沉疾。
原本和梁和灧成親後,有一段時間沒有喝的,只是到後來許多事情,再加上回來後,急著學所有沒來得及學到的東西,於是又撿回來這方子,支撐著精力。
這話裴行闕沒有講,笑一笑:「沒有什麼大事,我停了葯,換個方子調理一下就好了。已經沒有需要我勞心勞力去做的事情了,沒事的。」
梁和灧皺著眉,不太信任地瞥他一眼。
裴行闕抿一抿唇,想起另一件事,他微微動一動沒傷著的那邊胳膊,支撐著坐起來:「我親起來不太舒服嗎?」
「什麼?!」
他看著梁和灧,很誠懇:「我看你那天親過我,擦了擦嘴唇,不曉得是不是哪裡不太舒服,需不需要我進益一下。」
梁和灧瞠目結舌看著他,半晌沒講話。
他唇上牙印漸漸要消了,臉色有點蒼白,臉頰和耳朵還是紅的,身上包紮著的地方很多,纏得結結實實的,也沒妨礙他口出狂言。
梁和灧沉默片刻,默默把他按回床上,拉上被子:「老老實實睡吧,少琢磨這些。」
頓一頓,她咬牙切齒地嘆口氣:「我真恨不得把這被子拉起來,蒙你頭上,給你悶死。」
說著,又低低補充一句:「還行吧,挺好的,就是還有點不習慣,以後多練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