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萬籟俱寂, 風聲獵獵,梁和灧嗅到一點血腥氣,縈繞鼻尖, 似乎就在近前的位置。

她嗅著,眉頭皺起, 微微探頭, 要仔細聞一聞,身子才微微探出半寸,下一刻手臂就被裴行闕牢牢制住。

他彷彿驚弓之鳥, 握著她的力氣大得驚人, 臉上的神情明明平和無波, 卻把她桎梏在身邊, 一步也不許離開。

他微微低頭, 湊近她, 慢條斯理問:「灧灧, 要去哪裡?」

她能去哪裡?

梁和灧皺眉:「沒什麼, 只是一股血腥氣, 想看看是哪裡來的。」

她又嗅了嗅,覺得那血腥氣離自己近得很, 又講不出具體是哪裡來的,又瞥裴行闕,她有點警覺——他今天很不一樣, 彷彿哪裡不太對勁。

她腦海里也亂糟糟, 對現在究竟怎麼一回事很摸不到頭腦。

太多人參與其中,她若是對牽扯到誰都還清楚, 自己大約也許能捋出個模糊的輪廓來,但偏偏她閉門不出太久, 此刻就是這在場唯一一個懵懂無知、死都死不明白的人。

「這樣呀,沒事的。」

三千人,用來發動一場宮變都夠了。

衛期抬頭,看梁和灧,那劍就抵在他頸邊,貼得很近,他動作的時候,微微蹭破一點皮肉,緊逼著青色的血管,他苦笑一聲:「無論如何,灧灧,我沒騙你。」

他難得的暴怒,看著眼前人,話講完,不住地咳嗽,原本是他禁錮著梁和灧的,此刻咳起來,微微彎腰,渾身輕顫,反而變成梁和灧在攙著他,順手給他拍一拍了。

裴行闕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明著在講衛期,他咬著牙,講出這句話來:「我沒想過把灧灧交給二殿下…」

梁和灧張張嘴,想解釋一些什麼,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要向裴行闕解釋。

「我沒有,裴行闕。」

他看著裴行闕:「我不曉得你們要做什麼,但我親眼看見你被箭射中,命數無多,也看見魏氏的人紛紛站起來,身懷兵刃——你若是出事,勢必牽連到灧灧,我不能看著她受辱身死。」

裴行闕笑笑,講得很平和:「不用找了,那血腥氣是我身上的——我受傷了,灧灧。」

他話落,手裡的劍抵在衛期脖子上,語氣與和梁和灧講話時候截然不同,難得的不耐煩:「講話,不講話,這血腥氣也是你身上的。」

「你沒想過把灧灧交給梁行深,那你準備把她送到哪裡去?放在你那個千瘡百孔篩子一樣的國公府,還是交給誰,送到哪?!」

他略略把搭在衛期脖頸上的劍拿開一點,然後偏頭看梁和灧:「這樣不會不小心把他弄死了,可以不要再看他了嗎,灧灧?你一直盯著他的脖子看,叫我有點嫉妒。」

「大約他自己也想著要帶你走,離開這裡——你看,他們料想得沒錯,灧灧,你也樂意跟著他一起走,不是嗎?」

梁和灧卻皺眉,迅速從他話里尋到她一直覺得不對的地方:「魏氏若真要舉兵,勢必圍鎖宮門,你一個人又是怎樣逃得出來的,衛期……」

裴行闕則微笑著撫慰她:「沒關係,我沒有在埋怨你,灧灧,我想過這事情會發生,在我的預想里你也沒留下。我也沒有期待過你留下,更不希望你留下——如果我真的要身涉險境,我一定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才不叫你被人帶去梁行深或是誰那裡,被架在刀尖上去做人質。」

裴行闕手裡的劍揚起,看著衛期,臉色徹底冷下來:「你沒有,你沒想過,那你是蠢嗎?!滿京城的人都曉得我看重她梁和灧,你沒想過梁行深或者魏氏會想著利用她嗎?你暢通無阻出宮城的時候沒想過為什麼嗎?你沒想過你那所謂的二殿下為什麼寧可自己不要護衛也都要都供給你嗎?你進這府里的時候沒覺得太容易了些嗎,怎麼護衛越打越少,還一副自顧不暇的樣子,稍微一掙扎就被你混進來了?因為有人調動了五城兵馬司,在另一側偷襲!我留了三千人在這裡,你以為你那百十號人是怎麼壓製得住他們的?!」

「我講了,你自己不說,我就添油加醋告訴她。」

衛期沉默下來,好半晌不講話,而裴行闕咳完了,轉過頭來,語氣很溫和地跟她解釋。

裴行闕低頭,笑起來,然後偏頭咳一聲,手裡握著的劍也跟著在衛期脖頸上微抖,梁和灧看著,話頓了頓,但不敢去握他手拿下那劍,怕兩個人起爭執,反而會要了衛期的命。

裴行闕瞥他一眼,冷笑一聲,半點沒有對梁和灧的溫聲細語,甚至比他對絕大多數人還要惡劣許多:「這裡沒有你的二殿下。要我提醒你嗎,這裡唯一的二殿下是我那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弟弟。」

衛期自己似乎也是後知後覺出些不對勁,瞳孔猛地一縮,眼睛無意識睜大了些。

「因為魏氏和梁行深都想要你在手裡,到時就算事情不成,也可以做把柄要挾我,也都曉得,只有他有可能騙你出來,所以叫他一路暢通,還能召集上一群殘兵,穿著我府上人的衣服,引開層層護衛,翻進我院里來。」

裴行闕咳半晌,抬起頭來,唇上沾著一痕血,他抬手,很隨意地抹去,語氣冷寂下來,聲音微微嘶啞,講出的話音調平和,卻最致命:「衛期,你敢說,你真的沒想過是否可以拿她來脅迫我?」

衛期被他講得說不出話,頭微微垂落,肩膀微微打顫,身上的甲衣因為這樣的動作輕輕碰撞在一起,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裴行闕冷笑一聲,手裡的劍猛地揚起。

「別!」

梁和灧脫口而出。

劍鋒停在他喉頭,裴行闕的動作停住,看向梁和灧。

他唇上的血沒擦太乾淨,此刻火光照著,暗沉的紅襯著白凈的臉色,顯出一種詭異又溫和的病弱來,梁和灧躊躇著,不曉得要怎樣求情。

裴行闕微微歪頭,微笑著看向她,語氣溫柔繾綣,像講情話:「怎麼?灧灧,你心疼他嗎,我殺了他,你會不會難過?」

同樣的話,對衛期父親的時候,他也問過一遍,當時梁和灧沒有講話,而他自顧自講下去,此刻他停住,靜靜看著他,顯出沒有那麼好商量的意思。

「灧灧——」

衛期抬頭,嗓音沙啞,眼圈微紅,看著她。

梁和灧也回看他,半晌:「衛期,我講過了,有沒有人帶著我、是不是要放棄我,我已經無所謂了。我們之間青梅竹馬的情分,其實想想,本來也沒有很深,這麼多年,日積月累攢出來的東西,也都日積月累地消散了,沒什麼好說的,也都無所謂了。」

她講話,像說給衛期聽的,也像是說給裴行闕聽的,講完了,衛期沒有講話,只是臉色徹底灰敗下去,整個人彷彿都黯然起來。

裴行闕倒是拎著手裏劍,笑了笑。

梁和灧深吸一口氣。

「我無所謂了,但窈窈有所謂。我無所謂這個從前青梅竹馬的朋友,但窈窈得有這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兄長,我不心疼他,我心疼窈窈。」

她看向裴行闕,低低的:「求……」

話才開頭,被裴行闕止住了:「別因為他求我,灧灧——因為衛娘子也不行,因為誰都不要求我。」

略一頓,他緩緩開口,帶點笑:「但你曉得他做了什麼,灧灧——他串通前朝餘孽,潛入我府里,殺了我百二護衛,還差點劫走你,不殺他,我難以服眾,要壓下這事情,也很難辦。」

他想起什麼,回頭,看一眼衛期,笑了笑:「忘了跟你講,今夜京中大亂,波及頗多,你的那位二殿下,因為身邊無護衛,被亂兵誤傷殺死了,屍骨存著,只是略有些分崩離析了——你看,護衛多重要,不要亂借給人。」

衛期的臉色早在梁和灧講完那些話的時候就徹底暗下去,此刻聽見他講,也只是動了動眼皮,並沒太多反應。

裴行闕說完,看向梁和灧,凝重的神情:「魏氏的事情你也看到了,灧灧,我在朝中,其實很難做,許多事情,不是講句話就好了的——」

梁和灧聽著他彎彎繞繞兜圈子的話,終於忍不住:「你要我做什麼,直說罷。」

裴行闕看她一眼,忽然笑了。

「你親一親我,我就不殺他了,好不好?」

「在這裡,當著他的面?」

梁和灧愣一下,指一指衛期,錯愕看著他。

裴行闕笑:「殺人誅心。殺不了人,心我總要誅一下的。」

「親哪裡?」

梁和灧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看著他。

裴行闕似乎沒想過她會這樣回答,愣在原地,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你真的願意親我?」

片刻後,他垂首,搖搖頭,苦笑一聲:「算了,你因為他親我,以後再想起來,心裡也還覺好怪異。」

說著,他把手裏劍很隨意地一丟,踢在一邊,看也不看衛期:「不殺你了,滾吧。」

話講完,他牽著梁和灧的袖子,慢吞吞往院子里走去:「灧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去休息,我到時候沐浴完,去掉身上血腥氣再去找你。」

走到燈光明亮處,梁和灧才瞧見他一直握劍的那隻手臂上,簡單包紮好的傷口不曉得何時崩裂,鮮血正順著指尖滴落。

而他渾然不覺,對她笑一笑,轉身要走。

梁和灧伸手,拽住他袖子。

他總是很容易為她回頭,稍一扯就會轉身看向她,笑容溫和、疲憊、蒼白。

梁和灧微微踮起腳尖,一隻手抬起,勾在他頸後,壓得他微微低頭,然後,很快、很輕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