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崔諶很快去而復返, 也不曉得在長公主府發生了什麼,他眼圈紅紅的,似乎是才大哭過一場, 而且哭得極其委屈,梁和灧注意到他腰間掛著個玉佩, 有點眼熟, 似乎梁韶光身邊幾個男寵日常都掛戴著,都是差不多的樣式,是她叫人做了一批, 統一拿來哄人的。

有這一遭, 崔諶講話沒那麼端著了, 客客氣氣跟梁和灧陳述情況。他自己的身契倒是帶來了, 梁和灧滿懷期待的他家裡人的身契倒都不在:「殿下講, 說我家裡人雖然職位不顯, 但各司其職, 都還有用, 一時半會兒調走了, 找不到人補上,因而只遣了我來。」

梁和灧雖然期待, 但也曉得梁韶光真把人送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並沒多失望,只是可惜沒再宰梁韶光一筆——畢竟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不常見。

她擺一擺手, 正要叫人退下, 崔諶卻從袖子里另外掏出一份東西來,雙手捧著, 遞過來:「殿下托我捎來給縣主的,說請縣主一定到場。」

又請她做什麼?

梁和灧眉頭一跳, 有點沒話講,她撐著頭,翻開那東西,是份請帖,這次的材質是灑金紅紙,富貴至極,很符合梁韶光的喜好。

「馬球?」

她看了看:「殿下這一年到頭,宴飲不斷,真是忙碌。」

也真是有錢。

周地居南,多是水鄉,沒什麼草場,因而少馬匹,這幾年也就是靠著楚國朝貢來的一些,才勉強夠用。但從來稀缺的東西,就是值錢且可以拿來炫耀的東西。馬匹既然少,那麼能湊出打馬球之數的馬匹來的人家,就顯得極為富庶,且因為事涉兵士,朝廷對尋常人家能有的馬匹數限制很嚴,這便就不僅僅是富庶了,還證明了權柄貴重。

這次打馬球的鞠場是新建的,就在城內,三面環牆,南面搭著亭台樓閣①,方便人看馬球,到時候南面帘子放下,人靠北邊樓台上,就算日頭再毒,也曬不到分毫,更不會因為日光刺眼,看不清場上情況,其中心思,可謂精巧。

哦,這就是要當眾不幹好事兒。

崔諶抬頭看她一眼,露出個笑:「殿下遍邀京中人,侯爺自然也在其中。」

她抬手,遮了遮口鼻,心裡無意識算了算這其間的耗價,悠悠哀切地嘆了一聲。

梁和灧這麼計畫著,沒兩日,就到了梁韶光相邀的時候。

只是梁和灧的位置靠下,如今又還沒出正月,草木未萌,那球場為防塵土飛揚,才新澆一遍油潤土②,一股子淡淡的氣息,尤其如今吹得還是北風,那說不出的氣味兒更是撲面而來。

不曉得是誰安排的坐席,但梁和灧很確定是有意為之,不然她怎麼會和裴行闕就這麼相對,位置還肖似當時被告知帝王準備為兩個人賜婚時候的那場賞梅宴。

梁和灧想,她如今雖然和裴行闕和離了,但是定北侯妻子的身份還是個烙印,打在他身上,要撇清關係,大約還是要找個人,再成親一遭。

不過,總這樣也不行。

還得要長得不錯,至少不能比裴行闕差太多,她雖然是要找個人來遮掩,但也決計不能委屈了自己,還是要好好挑選才是。

她出神的這段時間,席間已經漸漸坐滿了,梁和灧抬眼,就見對面坐席上,一張熟悉的臉。

一鼓作氣,再而衰,許多招數多用幾次就沒意思了,梁和灧猜想梁韶光這一次不太會再在情/色事上大張旗鼓地整出些事情來,因而也就點點頭,答應下來。

梁韶光真是好有錢,好羨慕。

比梁和灧來得更早的是奏樂的樂官們,他們已經擺好了器樂,在廊下和球門處遙遙候著了③,梁和灧入場,那些人也不過略站直了身子,向著她低一低頭,梁和灧沒怎麼見怪,坐在自己位子上,撐著頭,打量這一大片地方,愣愣出神。

梁和灧擱下那冊子,猜到梁韶光又沒想干好事:「請定北侯了嗎?」

不過既然要達成這個目的,那一定要是身份不高的,最好還要能拎得清但也不太聰明,膽小怕事,對她言聽計從的這種。

因此,這一場馬球宴,實在是很好的炫耀方式。

她看向裴行闕。

他依舊是從前的樣子,只是彷彿更消瘦了,整個人神情寡淡,靜靜喝著茶水,很沉默,兩個人對視的那一刻,龜茲樂猛地響起,鼓聲震天,萬籟俱寂又震耳欲聾。

梁和灧原本準備移開的視線有一瞬凝滯在那裡,下一刻,裴行闕先移開視線,不再看她,叫梁和灧猛地有一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很寡淡,轉瞬就被那鼓樂聲沖刷乾淨,彷彿從沒有過。

她抬眼,看向樓梯的方向,梁韶光款款入席,面帶笑意。

梁和灧撐著身邊欄杆,在眾人之中慢悠悠站起來,極隨意地瞥了眼場內,不僅這樓台里熱鬧,下面也熱鬧起來,十數人錦衣襆頭,牽著馬站在下面,也正維持著向梁韶光請安的動作。

梁和灧盯著就中一個人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但離得實在有些遠,她眼神也不算太好,很快眾人上馬,原本整齊的人群混雜在一起,她也看不很清了。

她沒想太多,畢竟她雖然不怎麼和這群人打交道,但來來往往的,要混個臉熟也不是很難。

她還沒坐回原位,已經聽見了上頭梁韶光的問話:「灧灧今天怎麼是一個人來的?」

梁和灧挑眉,答非所問:「沒有,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了侍女的,吩咐她們在馬車裡候著呢。」

她實在很會裝傻,梁韶光有一瞬間講不出話來,好半晌,掖一掖袖子:「我送你的崔諶,還得用嗎?」

「我那食肆修繕起來正缺人手,他正好補上,十分得用,還沒謝過小姑姑割愛。」

許多話,是不太好放明面上的,梁韶光雖然作風荒唐,但也還沒有當眾要跟梁和灧直白談那些的地步,眾目睽睽之下,她深吸一口氣,吩咐人準備開始比賽:「叫他們開始吧,吩咐下去,得頭籌者有賞,三籌為勝,勝的那一隊另有獎,叫他們痛痛快快地踢。」

京城裡雖有球場,但因為馬少,多的是驢鞠、步打球,正兒八經的馬球賽可不多見,眾人雖然好聽八卦,但對這場面也很熱絡,因此紛紛往下探身看去,看下頭人熱熱鬧鬧打球。

馬球比賽從來激烈,梁韶光淘換來的自然也是好馬,下頭人打得熱火朝天,上面人看得也心潮澎湃。

梁和灧心思不在上面,也被吸引到了幾分興緻,尤其其中一個穿紅衣的,拎著鞠杖,一路策馬,左躲右閃,被刻意使壞擊落襆頭的時候,他也絲毫不怵,半步不退,馬逐球走,一提一擊,不過轉息之間,那球已經咚一聲被砸入洞里。

上頭看的叫好聲不斷,那青年人也恣意,縱馬路過短門,探身取下球門上掛著的紅綢,高舉手裡,迎風直吹,紅綢飛舞,他高束的發也飛舞,意氣風發,鮮衣怒馬。

而梁和灧微微皺眉,終於認出這個適才她就覺得眼熟的青年。

李臻緋。

她第一反應不是思考他怎麼在這裡,而是這人怎麼回來了也不知會她一聲,她的錢可還押在他那裡呢!

緩一緩,梁和灧才瞥向梁韶光,她扶欄看著,身邊一群人簇擁,或驚或嘆,反應都很叫她滿意,臉上儘是得色。她和李臻緋之間,倒沒太有認識的可能。

那李臻緋是怎麼蹦躂到這裡來的?

「這紅衣少年真是勇猛,瞬息之間頭籌已得,殿下可要多多地賞他。」

瞬息之間倒不至於,但恭維一番總還是要的,梁和灧垂著眼,看梁韶光滿意地彎了彎唇:「這是自然,把那少年人宣召上來。」

梁和灧很清楚自己這小姑姑,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榮華富貴和出風頭,此刻她簡直就是風頭無兩,自然心裡暢快,李臻緋今日的賞賜怕是少不了。

既然要來人上來,也就不好烏泱一群人堆在欄杆前了,眾人紛紛落座,等著李臻緋上來,梁和灧慢吞吞喝茶,想著要找個機會去質問下李臻緋。

長公主傳召,自然不容怠慢,李臻緋很快上來,時隔多日,他又黑了些,人也愈發瘦,眼裡光彩熠熠不減,梁和灧看他一眼,想起最後一次見他,還是裴行闕遇刺那時候。

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裴行闕,抬頭看去,那人也和眾人一樣,正打量李臻緋,彷彿初初見他一樣的生疏神色,眼神卻是冷的,梁和灧對他不太了解,但此刻卻清晰地瞧出來,他不太喜歡李臻緋。

或者說,討厭。

裴侯爺一貫淡漠,對人對事感情都不太會外露的很強烈,此刻卻近乎有些不遮不掩了。

梁和灧正想著,猝不及防的,李臻緋回頭,準確無誤找到她,叫了聲:「阿姐!」

黑亮的眼閃爍,他盯著自己,他身後,裴行闕捏著薄薄的瓷盞,也寡淡至極地抬眼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