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文卷

第十一章

藥油浸潤到皮膚里,一汪潤澤的光,晃在那片淤青上。

推得發熱到滾燙,邊緣都泛紅。

梁和灧托著那手,看了看,吹一下:「應該快好了,明日侯爺來找我,我再為你推一推葯。」

裴行闕在心裡默默希望,希望這傷永遠也別好。

他唇動一動,不講話,只仰頭,看梁和灧,後者神情清明,慢慢把他手放開,轉身,去要帕子,擦她手指,隔很久,裴行闕聽見自己的聲音:「多謝縣主。」

平穩得欲蓋彌彰。

梁和灧從手指到掌根,仔細擦著,聽見他講,很客套地搖搖頭:「本就是為了我受的傷。」

兩個人又相對無言,裴行闕垂著頭,維持表面穩重自持的模樣,手指屈起,把掌心握住,留住梁和灧適才托他掌心時候殘餘的溫度。

車外風聲呼嘯,大婚那日下的雪已經化得差不多,馬兒跑得比入宮謝恩那天快一些、穩一些,但也不多,搖搖晃晃里,梁和灧沒辦法想事情,只好安靜坐著,閉目養神。

身後芳郊和綠芽也都下來了,方清槐一貫把她們都當女兒看,此刻挨個摸著手,問近況。

哪怕居所不大,卻乾淨整潔,很幸福。

那小獅子狗看他湊近了,反而不怎麼敢出聲,乖乖叫他摸了兩下,毛髮油滑,眼烏亮,養得很用心。

這小院子也是,院子打掃得很乾凈,堆的東西也不多,不顯得亂,院前種了一棵柿子、一棵石榴,枝條茂盛,雖然還沒發芽,但可以想到,春夏時候,是怎樣枝繁葉茂的樣子。

說著,又斥:「喜圓,不許叫!」

後者疲倦地唔一聲,抬起眼,看著她的時候,顯出一點疲倦虛弱,臉頰也蒙著點不自然的紅,淡淡的,浮在他冷白臉上。

看她架勢,兩個人都哎呦一聲,方清槐伸手要去扶梁和灧,孫嬤嬤則伸手來扶方清槐,方清槐握一握梁和灧的手,念叨她:「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蹦蹦跳跳的,穩重些,而且剛化了雪,這麼滑,摔倒了怎麼辦?」

方清槐站在馬車外面,和一直跟著她、看著梁和灧長大的孫嬤嬤一起,笑眯眯地等著。

藥油的氣息飄蕩在兩個人周圍,一直到馬車停下,都未散去。

他瞧著似乎有些不太好,梁和灧原本要問一問,但阿娘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她眉頭揚起,挑開車簾,從馬車上跳下來。

他伸手,把那咬他衣擺的小獅子狗抱起來,咳一聲,坐在位子上,嗓音微微發啞:「侯府里沒有什麼東西拿得出手,只帶了一點薄禮,伯母不要介意。」

一隻小獅子狗在她腳邊繞啊繞,看見梁和灧,尾巴晃得地上灰塵都揚起來了,蹭著她鞋子打滾兒,撒嬌撒得很賣力。

梁和灧眨一眨眼,看裴行闕,他頭微微垂著,背靠著車廂壁,似乎睡著了,稠密的眼睫垂著,壓下一片陰影,和眼底那一片鴉青合在一起。

方清槐溫和笑著:「侯爺請起,外面怪冷的,我泡了茶,裡面坐坐。」

裴行闕抿著唇,只是笑,看梁和灧彎腰又把那小獅子狗抱起,輕拍著叫她不許對人亂叫,他伸手,搭在那小狗頭上,摸一摸。

她喊他:「侯爺?」

裴行闕看一眼正逗狗的梁和灧,想,倘若不是和他成婚,她過得,該比現在要好得多。

梁和灧笑,彎腰把它抱起來,摟在懷裡,捋著毛摸啊摸:「喜圓怎麼掂著瘦了?」

方清槐招呼著他進去,屋裡茶水已經泡好,四面明徹透亮,光線很好,是很適合長住的地方。

裴行闕最後一個下來,他長隨一邊兒溜達去了,他自己扶著車,慢慢下來,步子走得有點慢,緩緩地過來,對方清槐行禮:「…伯母。」

他沒有來過這裡,喜圓不認識他,原本在幾個人之間來回打轉,此刻看見個生人,尾巴也不搖了,縮在梁和灧腳邊,對著他嗷嗷叫個不停。

這在旁人那裡,是客套話,但於裴行闕,不是的。

因而說來,也就叫人覺得窘迫。

好在方清槐並不很在意,搖頭笑笑:「你們小夫妻日子能過好,我就放心了,什麼禮不禮的。」

又看他臉色不好,溫聲問了兩句,梁和灧在一邊淡淡聽著,神情平常。

中午的膳食沒有另做,這裡離梁和灧的食肆就是前後腳的距離,芳郊和綠芽多走兩步,送來的:「任姐姐說,你今日若路過,去嘗一嘗那菜就是了,宜早不宜遲,別拖那麼久。」

梁和灧瞥一眼裴行闕,後者正托著筷子,遞給方清槐,察覺到她眼神,抬頭看:「回府也沒有事情,我也想看看縣主的食肆怎麼樣,縣主不如就借著今天,去看一看。」

方清槐靜靜看他們兩個人,沒有多講話,只微微笑著。

飯後,裴行闕主動站起身來:「外面日光很好,我想去曬一曬暖。」這就是曉得他們母女兩個要講話,主動讓位置給她們了,倒是很有眼色。

梁和灧點點頭,把腳邊喜圓拎過去:「侯爺曬暖,正好帶著她。」

裴行闕接過喜圓,腳步有些虛浮地出去。

梁和灧盯著他背影看了看,沒有放在心上,轉頭看方清槐:「阿娘這段時間怎麼樣?」

「我能有什麼事情。」

方清槐摸一摸她手:「定北侯對你怎麼樣,我看你們兩個說話的樣子,怎麼好像還不太熟?」

「才認識三天,能熟到哪裡去?」

方清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日子是要過的,你這麼想,怎麼過得下去?」

頓一頓,她壓低聲音:「你們兩個,圓房了么?」

她指一指外面,聲音更輕:「我瞧著定北侯,身體似乎…不太好的樣子,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上,有沒有耽誤?」

梁和灧想起前夜,他們兩個商議過的說法。

裴侯爺的樣子,看著的確很病弱,很容易叫人覺得在某些方面上弱勢,具體怎樣,她也不太清楚,對著阿娘,只道:「熟識都未曾,又哪裡去圓房。」

梁和灧抿唇:「阿娘別為我想這麼多了,順其自然就好,我與他成婚前,自己一個人,不也過得很好?」

方清槐覺得這是歪道理,已經成親了,再想著和成親之前過,又該用什麼心態去對待生活里多出來的那個人?

只是她曉得梁和灧脾氣,沒在這個事情上多勸,也沒什麼好勸的,想了想,轉而問:「你前日…入宮謝恩的時候,怎麼樣,陛下他?」

當初梁和灧年紀尚小,方清槐卻是風口浪尖上過來的,最是曉得帝王對他們一家的苛刻,倘若不是…她父親也不會去得這樣早,梁和灧眼皮垂著,笑一笑:「說了兩句,沒有很刁難。」

方清槐黯然嘆口氣:「哎,陛下如今,只怕還耿耿於懷。」

梁和灧沒有搭腔,她不太想講當年的事情,兩個人安靜了一下,她慢慢起了另一個話題:「阿娘和嬤嬤兩個人住,還適應嗎?我還是不放心,喜圓膽子又小,我想著,還是把芳郊或者綠芽留下來一個,也好照應。」

方清槐立刻拒絕了:「我和你嬤嬤,才多大年紀,住在一起,也省心,倒是你,主子倘若弱勢,下頭人什麼嘴臉,我清楚得很,你那邊才最需要人幫忙,你顧好你自己就是,別掛心我。」

兩個人正講著話,外頭忽然傳來喜圓的叫聲,按說有人給她順毛,又有太陽曬著,她這會兒該翻著肚皮睡覺才是,怎麼好好兒的,叫這麼大聲?

梁和灧皺眉:「侯爺?」

外頭沒回應。

她皺起眉頭,起身去看。

裴行闕原本倚著牆,坐一個小胡床上,抱著喜圓,此刻卻垂著頭,合著眼,沒了聲息。

他個子高,四肢長,坐在那小胡床上,其實很委屈,如今手臂垂落,指尖幾乎要觸到地上,蹭了灰,喜圓拿頭蹭著他手,又不住去舔,叫著,試圖要把他叫醒。

可他毫無動靜,睡得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