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正文卷

第十章

梁和灧臉色淡淡的,看他:「你叫什麼?」

「小的王元。」那人嘿嘿一笑,看梁和灧的眼神毫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想了想,搓著手,又問,「那…原本採買的陳叔那邊,我怎麼去跟他講?我們兩個是換一換,還是?」

換一換?

那不成。

這庫房雖然看著不景氣,但梁和灧清楚,這也是個油水頗豐的活,不然,這王元何以吃成這個樣子。

她抬抬眼皮:「過兩日發了俸祿下來,我想著要給這府上新添置一點傢具物件,那時候再用他,你跟他說,這兩日,要他先歇著,不用領活計。至於誰接手你的活計,我等等再吩咐人。」

王元答應下來,嘿嘿應了,梁和灧低頭看著這屋裡亂糟的樣子:「你去收拾收拾,今天就跟他交接了罷,我再在這裡看看。」

他自然是答應的,笑嘻嘻拍著腰帶走了,芳郊若有所思,綠芽試探地湊過來:「縣主要叫他們打起來?」

「嗯。」

梁和灧看她手上沾的灰,咳一聲,只覺得講起來話,也要吃進去許多浮動的埃塵,很重地咳了兩聲,敲敲一邊柜子:「找個平日里油水不多閑言碎語卻多的,來看這庫房。」

她晌午吩咐出去,下午,那負責採買的陳叔就找到了他這裡,滿臉怨憤不滿:「我是哪裡幹得不好,縣主怎麼好好的,要換掉我?」

她笑一笑:「王元沒告訴你?我下個月想修繕府里,要採買傢具什麼的,你路子廣,認識的人多,到時候我把這活計給你,只是既然這樣,你就得忙碌起來,兩件事情堆在一起,我怕你忙不過來,今天聽王元說了片刻,想著他做這活計大約可以,就暫時指給他,也叫他提前適應適應。」

梁和灧看了看他背影,撥下最後一顆珠子。

她算過,一畦菜蔬,也不過一貫二十錢,這滿府人一天的飲食,不會超過三貫錢,算上他們月銀和其他開銷,百十貫足矣,甚至還有許多盈餘。

那樣是最好的。

但這就不是梁和灧當下最需要關注的事情了,她在庫房找了些還算拿得出手的布料,擬了單子給裴行闕送去,表示這些自己要用作三朝回門時候帶回的禮。

而且,聽縣主意思,怎麼還是王元說了些什麼,縣主才給他的。

「沒有。」

定北侯和這位明成縣主的俸祿,加起來攏共才有多少,這兩個人又沒什麼別的進項,頂多再加上這位縣主的那家小食肆,說要採買傢具,只怕買個稍好些的花瓶擺件都難,這裡面又有多少油水可撈?

哪裡比得上日常採買的油水豐厚。

梁和灧撥了半天算盤珠子,抬頭看他還站在那裡,活動了活動脖子,慢悠悠問:「還有事?」

這正是陳岳惱火的事情。

梁和灧正在桌後算賬,聽他問話,抬了抬頭,看見來人是個清瘦的男人,中等身高,也穿著很新的錦衣,氣色好得很,眉梢眼角,都是算計。

多的人,捨不得鬆手。

這定北侯府都爛到根子里了,千瘡百孔、烏煙瘴氣的,再亂也亂不到哪裡去,若真鬧大了,就是自己遞刀子到她手裡,名正言順叫她把人換掉。

陳岳憋著一肚子氣,這種時候還要搖搖頭,說沒事,咬著牙根兒出去了。

但偏偏,他還說不出什麼來。

但這人每月報上來的賬,卻有兩百貫不止。

太多了。

他越想越氣,臉色鐵青地站著。

梁和灧搓著手指,想。

她這法子其實淺顯,這些人也看得懂她這意思,但真箇兒的油水擺在面前,誰會忍住不伸手去撈?

她沒把人趕出去,只是差遣人換了換活計,拿到好活計的肯定站在她這一邊,等閑不會鬆手,那些個被冷待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配合,但那又怎麼樣?

梁和灧慢步走出庫房,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肺里都被那裡面氣息污濁了。

裴行闕沒什麼異議,她收了筆墨,這一天算是忙完,鬆快了鬆快脖子,聽芳郊和綠芽講閑話。

陳岳不是傻子,自己貪那麼多,為防下頭人不樂意,手指縫裡漏了些,前院後院的籠絡了好大一批人,他吃肉,這些人跟著喝湯,平日里也很協調,突然間負責的人變了,陳岳稍稍說了兩句,下頭人就活泛下來,各種頂王元的話,叫他如今寸步難行,真正的權柄,還拿捏在陳岳手裡。

但那王元也不是好惹的,他又一貫臉皮厚,陳岳那裡撒了一陣潑,又跑去各個不循他話的人那裡鬧過一通。

光是這樣,也成不了事兒,有些還沒來得及反抗他意思的,他和和氣氣找人家裡去了,說道一通好話,不曉得承諾什麼,左右說得賓主盡歡的,最後出來的時候,兩個人臉上都是喜洋洋的。

總之這一天就這麼兵荒馬亂地過去,梁和灧曉得真正要亂起來,這一天還看不出什麼,因此也沒太放心上,專心去管明日回門的事情。

她是想和阿娘住在一起的,但當初賜婚的時候,那捏著嗓子的內侍陰陽怪氣講,說若夫人也跟著來,那縣主就沒娘家人了,且……

梁和灧環顧四周,便曉得這定北侯府只有外面看著算風光,未必有她與阿娘賃下的那小院住著舒坦。

她嘆口氣,睡在床上,想阿娘。

這一夜身邊沒人躺著,梁和灧總算鬆口氣,睡得很熟,直到天明。

到第二天晨起的時候,精神也顯得格外好,去見母親,不需要穿什麼累贅衣服,她簡單梳了頭,把自己穿得暖暖的,準備出門。

她面色紅潤,眼睛也有神,裴行闕的狀態卻不太好,眼底微微發青,唇色顯出一點沒血色的蒼白,咳得也多了些,時不時偏過頭去,重重咳幾聲。

梁和灧忙著看人拿東西,沒太顧及到他,上了馬車,才發覺他狀態有些不對,瞧著比平日還病弱幾分:「侯爺怎麼了,沒休息好嗎?」

「沒事。」

裴行闕垂著眼:「太緊張,昨夜沒睡好。」

「我阿娘不吃人。」

梁和灧聽他講,難得笑笑:「她脾氣很好,不會凶你。」

裴行闕仰頭咳了兩聲,伴著點笑,聲音輕飄飄的:「那就好。」

他放下擋唇的手,梁和灧看見那上頭,還有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淤青,是前日為她擋那茶杯留下的痕迹。梁和灧盯著看了一眼:「侯爺沒用那葯嗎?」

「用了,藥效很好。」裴行闕把手翻過去,不叫她看那手背上的傷,「是我自己另一隻手不太靈光,淤血沒推很散,所以遲遲還沒好。」

梁和灧看看他,嘆口氣,伸出手:「那葯侯爺帶了嗎?我為侯爺推一推。」

裴行闕唇微微動了動。

他想要推辭,但……

他抬頭,就看見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並不十分熱絡,臉上笑不多,唇微微耷著,眼皮也略垂,不帶一點額外的情誼。

他敗給自己的私心。

「多謝縣主。」

他從袖裡掏出那瓶藥油,連自己的手一起,遞過去,伸到她眼下。

梁和灧沒有多看他,手握上來,抓住他手指,摩挲過那片淤青的邊緣,力度很輕。

她手指像她這個人,有繭子,有傷痕,有凍瘡,並不柔軟,甚至不夠溫熱,卻能很穩妥地抓住他,很仔細地檢查他那傷痕的情況,指腹在上面輕輕摩挲了一下:「腫得很厲害。」

她語氣很正經,但裴行闕聽不太清楚,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注視她,也用來抑制自己,回握住她手的衝動。

梁和灧很快就把他手放開,伸出手,把那藥油倒在掌心,搓熱了,看向他,眉頭微微皺起:「侯爺忍一忍。」

裴行闕想,的確要忍一忍。

下一刻,她手掌舒展,托住他手,兩個人掌心疊著,連掌紋都合在一起,連同紛亂的命數。

另一隻手抬起,掌根抵在他手背上,很用力地抵在那淤青上,沿著經絡方向,一點點為他推開淤血,有時候湊得近了,呼吸會吹拂在他手背上,因為那藥油,吹得很涼。

裴行闕偏頭,下頜綳得有些緊,不去看她。

他心亂如麻,手指無意識地屈起,輕觸過她掌心,梁和灧抬頭:「疼?」

「沒……」

裴行闕慢慢搖頭,語氣有點沙啞,嗓音很輕。

「那我再用力些,你忍一忍。」

梁和灧沒抬頭,於是也沒注意到他泛紅的耳根,只覺得是自己弄疼了他,動作更小心了些,把裴行闕極輕巧地托著,只掌根用力,揉得認真。

而裴行闕坐她對面,另一隻手按在座上,神情寡淡,只耳根微紅,喉結輕動。